又隐莲香(下)+番外————艾猗
艾猗  发于:2009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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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枝为剑,以琴为器,馥郁绵香的鸢尾花丛里,相击,相接,相视而笑……

  ……再累了,便相拥而躺,静观清空如碧,云卷云舒……

  ……

  ……

  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想活!不想活!!不想活了!!!

  ……

  我只想见你……只想见你……箫隐,箫冢隐,隐哥哥……

  ……我唯一的倚靠……唯一的所有……我的……天下啊……

  蓦然腕间施力,剑气勃发,周身紫色鸢尾丛便是齐齐自茎而断。

  旋身,跃起,衣罥飞扬,乌发逸散,挽剑成芳,片片花瓣纷纷而洒。

  花气袭人,莲香暗散。

  一时,绝妍,清艳。

  落地时用力掷去,铮然剑鸣,那约莫三丈有余之长剑便是生生入地三分。

  负手而立,漠然看那紫色花湮,伸了手去,指尖堪堪触及剑柄,却终是振袖,转身。

  心口,是如刀削也似的,一下,一下的痛。

  每想他多一点,便多痛一点……

  可若不想,会更痛……是害怕失去的痛……是害怕若不想,便再也想不起,再也想不得的痛……

  垂睫,抬手抚上衣襟,再骤然攥紧。

  按耐不下的,“哇”的一声,猝出一口鲜血。

  落地嫣红,刺目惊心。

  “气急攻心,不碍事。”慢慢抹去唇边嫣血,再挥袖止了女子前行的步子,“秋风大且凉,夫人当安心居家养胎才是。”

  “你闭嘴!”蓦地一声轻斥,白姝抢步上前。

  手臂霎时便被扶起,再怎样用了力去,亦无法挣开,心躁之下便是脱口而出,“放开。”

  “不放!”

  “你……”

  “你什么你,再乱说话,小心我毒哑了你!”

  “我……”

  “啊……”似是无奈也似的,白姝轻叹气,声音徐徐轻柔,“断云崖的云海很美,我陪你去看看罢……”软绵之声,恍恍然暖似蝶磷抚露,蘸润心底,“……会好起来的,你的身子,你的心……暄宁的眼和发,可还是我医好的呢……”

  白纱蝶衣风里谴倦,影中缠绵,一头乌溜长发,是再自然也不过,只松松挽起,不扎髻,不成鬟。

  不媚,不惑,不妖,不娆。却是天成清丽,万物悉明。

  皎皎天资,自然白姝。

  瞥一眼她隆起的小腹,心下竟不知是怔然,亦或讶然。

  已近为人母,这女人……是傻子么……

  “白姝。”

  “恩,什么?”

  “我在利用你……”

  “我知道……”她骤然出声打断,语音竟是说不出的调皮可爱,一时,竟似极了那碧波潭边的初相见,“……一早,我便是被利用的,我啊,习惯了……

  ……刚成为司药圣女时,暄宁已是一头白发,双目泪尽而失明,本着医者父母心,医着他的病,再专了心的对他好,明明比他还小,却是想破了脑袋的,像哄小孩子也似的,变了法儿的哄他开心。

  后来,他的眼好了,他的发好了,便专了心的,对我好。他霸道,他专横,他不允我再对别人好。万药谷中人都道我命好,不仅是了那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司药圣女,更有王的一心专爱。

  可我知道,只有我知道,我是代替品,辅王弊风的代替品。

  他是王,没有人对他好,只有弊风和我,没有人对他关心陪他玩儿,只有弊风和我……

  ……

  ……三月三花魁会,掉下水,被小瑾救上船时……小瑾已是一个无人敢亲近的怪物,性情不定,嗜杀成狂,尤恨女子为甚……

  可是后来,他的心好了,再也不变了,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文可赋诗,武可舞剑……

  他对我好,一心一意的,专了心的,只对我好。他娶我为妻,只因了我说不爱打打杀杀,便甘心冒性命之险辞去潇湘馆护法之职,愿与我,再和我腹中的孩子,安安心心的,平静的过完一辈子。

  世人都道我命好,有了这样一位深爱着自己的丈夫,是了那几世修来的福气。

  可我知道,我知道,我仍是代替品,小瑾表姊肖聆的代替品。

  被追杀时,发誓相携相依,却最终被出卖……这样的人,借了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只需几句生死相随的誓言,便是定能对你死心塌地了的好的……

  ……

  ……为扮好颜夫人,我询了这附近所有活物……肖聆唤他小瑾,肖聆爱穿白纱蝶衣,肖聆爱轻点了他的脸再躲开……我将自己当作肖聆活着,我是肖聆,颜夫人肖聆……

  ……只因,那是你想要的,是你江离想要的……”

  握在腕间的指蓦地攥紧,她侧了首去,颊边乌发风里轻拂,自带着一股子暖气,却终是消散,消散在瑟瑟秋风中,愈来愈凉。

  “……别当我是傻子……”淡淡的,叹息也似的,白姝垂睫,怕冷一般,将一双素手绾进纱袖,“……别当我是傻子,好吗?”

  “我……”

  “我喜欢你,我爱你,从碧波潭的那一眼开始……可是,我不能喜欢你,不能爱你,所以,我只能给你你想要的……”慢慢走至面前,仰首,一双墨色的眸子静夜似的,无星无辰,黯而遂,淡而深,“你不要‘残雨护法’,我就让‘残雨护法’消失;你不喜欢我,我便不再恼你;你想变强,我便赠予你万药谷三至宝……”

  “白姝……唔……”

  红唇轻触,亦仅仅是轻触,便已分开。

  扬起眼梢,倏然大笑出声。

  蝶衣翩跹,再转过身去,断云崖下深谷里,云海苍松间,便满满的,都是那不羁,却清朗的笑。

  “下一个时辰,我便会和小瑾离开这潇湘馆,到那时,我便是世上最幸福,最开心的……颜夫人……”

  素纱掩酥手,一下,一下,轻抚在隆起的小腹,柔和,清雅……

  “没有声名又怎样,作个替代品又怎样,他爱我,我被他爱着……我会为他诞下这孩子,然后,再诞下很多很多的孩子……”

  退一步,再退一步,看她素手掩腹,没来由的,便是一股子怅然,一股子无法抹去的,轻哀。

  “白姝,这孩子……”

  “是我的!”骤然抬首,那双乌墨的眸子里的,竟是护雏的隼鹰也似的利,是一种锐,不可挡,“……这孩子是我的!是我白姝的血,是我的肉!”

  “我……”

  “ほら,欺人真情可不好……”纵横阡陌翠曜盘,黑白玲珑七巧子,碧纱翻飞,乌发卷扬,琴浅驭笑得舒缓,“……颜夫人?”

  “又是你!”白姝蹙眉,出言不善,“你是什么东西,怎么哪里都在,蛆虫子似的!”

  琴浅驭倒亦不恼,只持了那古怪棋盘慢慢走来一步,语音是说不上的曲商,吟调儿也似的,“已近为人母,可不好言辞如此歹毒……恩,颜夫人?”

  他提及“颜夫人”三字,似是故意,调儿悠悠扬起。本便是极惑人之音色,如此这般,便更是生生添了一股子别有之韵,想是无闻这三字都难。

  “闭嘴!!”白姝恼极,倏然跨前一步,伸了手便去掌他。

  琴浅驭速更甚,那古怪棋盘霎时便已换了右手,左手堪堪支起,似是毫无费力般握了那掌来手腕,却是令到白姝再难动弹。

  “哦?”轻扬眉梢,一双透彻的墨色眸子里,满满是笑意,满满是讥诮的笑意,“切勿动怒,可莫动了胎气……颜夫人。”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那么我呢?”

  骤然响起之声,是如童稚一般,尚自未脱一股子天真烂漫,却是字字若针,硬生生直刺入了心底那至深处,竟是迫了内力而言。

  墨色掩襟滚金边小袖短袄,乌纱绣红梅。

  一双圆眼怒气盎然,杀气近发,束起之冠凌乱,长发尽散。

  山道之风拂来,便是生生将衣裳揽起,翩跹若墨蝶,浑然融入了那愈来愈暗的天色。

  乌云相涌,不远天边隐隐便有雷光,这天,怕是免不得一场暴雨罢。

  抬首,再垂了眼,轻笑。

  呵,可还真是当得一场应时雨。

  残雨步步逼近,一字一字,声如寒冰,“白姝,答我,这孩子……是谁的?”

  惊惧,却仅是刹那。

  冷声笑了,奋力将手腕挣出,白姝转身,亦是一字一字,却是坚决如钟,倘然傲视,“是我的。”

  “你的?”

  “是。”

  “……洞房之夜不点烛,次日晨起便指间负伤……好、好,白姝,你很好!不愧为万药谷出身,不愧为芳香公子枕边人!”

  蓦地振袖侧身,少年仰天长笑,那笑声,凄厉难明,倾轧刺耳。再久了些,便似隐隐混杂着另二人之声。

  一为少女俏音,一为孩童稚音。

  三音混杂,怪异非常,一时,竟令人心下暗暗生怖。

  “残雨护法我仍可不要,爱你护你的丈夫我仍可不变……”慢慢转了身来,少年眼中灰红,愈来愈深,“……杀了这孽种,再杀了他!”

  “不!”白姝决绝,踏来一步,堪堪护在身前,“你妄想!”

  “恩?”孩童之音愈高,瞳仁深红,杀气凌烈,“姝姐姐?”

  “怪物!小瑾,你是真真的怪物!”白姝怒言,眸中却是一股子切切的哀,抹也抹不去的,“明明可以不让他们出来,明明可以不要他们,可你止不住……你依赖了他们,依赖了他们的力量,却最终被他们吞噬,被他们吞噬了自己的心,你……妖怪……”

  “去死!!!”

  骤然怒喝出声,淹没了那最后未尽的话语。

  乌纱狂舞,嫣色娟秀红梅片片绽放,血色模糊,研碎娇丽容颜。

  倏然风声利响,便在问情之术催起之时,墨色丝弦同声而响,直直便向那扬起手臂。

  “刺啦”锐响,软绸刹那碎裂,破成千万细丝,金蝶也似的,霎时竟是说不出的华美绝然。

  再走去一步,腕间轻扬,那破绸丝弦无息汇成一束,纠陌绞缠,堪堪便是缚在那手臂,若无雪花石护臂,恐是已深嵌血肉,伤及筋骨。

  “是谁去死?”

  一字一字,端的是森然,端的是一股子浑然的傲气。

  残雨震住,这一震之下便是被那天魔弦牵引堪堪迫得连进数步,直至了二人仅距不足一丈。

  好强的内力!

  心下大骇,运气沉足,方才险险滞住。

  此甫一驻足,眼前蓦然寒光一现,三弦成面,直直掠来平刺面门!

  骤然仰腰翻身,那墨色丝弦便是贴着衣裳捋过,竟是削料如腐。

  他这厢方急急躲过,天魔弦却是不曾歇下,回旋三转,再调过头来,自下而上,直刺他肋下软门。

  煞气杀气凌然,内劲强烈!

  一手已被缚,残雨便急而旋身,另一手掌握成拳,运起十足功力,只击那心口之处,拼得己身重伤亦旨在重创对方!

  此若成功,便定然是两败俱伤!

  “叮!”

  电光火石,玉石轻击。

  “好好儿的,说话便是说话……”素手执玉盘,轻掩碧纱中,堪堪便是一股子浑然风雅,一股子浑然美情,琴浅驭淡笑软软,“……怎生动起手来?”

  略略侧身,眼梢微扬,只乜斜他一眼,冷声,“你?”

  “是我。”琴浅驭淡笑不变,语气愈发柔软,轻叹一声,怜惜也似的,“每用一份功力,便是耗己一份精气,这皠魄,会要了你的命的。”

  “它不要我的命,你也会要……”转眸,不再看他,却学了他的语气,柔软的温情,“琴哥哥,告诉离儿,你叫什么名字?”

  闻言,琴浅驭略略一怔,随即“格格”笑得愈发风情,“……你可以叫我司棋。”

  “……司棋……好名字,可比那绿淇风雅。”

  “那是眼见身侧莲池碧波随口胡诌出的,自不会好,恩?”碧纱翩跹起来,素手如柔荑,轻点琢玉巧鼻,“小妍儿的名字才是真真好听,商岚妍,岚没花貌,顾自空妍……”

  不理他兀自温言,只漠然打断,“为何要杀我?”

  司棋笑得愈发柔情,好似一股子春水便是浓浓氲在了那扬起的唇角,化亦化不开的,“ほら,我几时说过要杀你?”

  “恩?”

  “觊窥者,自当觊窥而。然口报是与否,不阻不碍,是必不动手。”

  “什么?”

  “你和你爹商御城,乃是幻蝶之法初试者,吾主令我等觊窥以观此法之效,事无巨细知行上报,然不得插手事间,便是如此。”

  心下骤然震颤,狠狠的震颤。

  只淡淡此几句,只寥寥此几话,却生生如再受一次韶音掌。

  痛,痛得,无以复加。

  什么叫初试者?什么叫觊窥?!什么叫不得插手?!!

  缘来,从一开始,更早更早的一开始,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这命,便是已经注定好了的么?

  是谁,在很早很早以前,对着伤痕累累的自己,慢慢,慢慢的说话,那眼中,满是怜悯,满是切切的悲哀。

  “……你看,星星多美。可是它们却用美丽的外貌决定了残忍的将来……”

  那时候,又是谁倔强的笑着,倔强的应了。

  “……若是星辰决定了将来,我便将星辰毁灭,由我来创造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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