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隐莲香(下)+番外————艾猗
艾猗  发于:2009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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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松木廊下满满是新扫起的残红,一瓣,一瓣,洼里淡香,风里谴倦。

  还未行至门前,便听见屋中断然一声暴喝,竟是怒极也似的。

  “这利刃必除不可!!”

  ……利刃?

  独国扶桑,天子主上早已形同虚设,无道氏北国与千代氏南府划遥河而治,两分天下。

  北国南府战事连年,本是势均力敌,平分秋色。自北少主无道清崎继位国主以来,广用兵法,束军严将,整顿军风,北国捷报连连。然三年前南府忽得利刃。配之以女将桃华绝强箭技,利刃既出,大有破军之能。北国连败,幸得无道清崎妙用兵法,化险为夷。是故双方对峙,分庭相抵,三年间大小战事不断,却胜负各半。

  似乎……方才那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事,是北国吃了亏罢。

  “原将军好法……”接话的声音不温不火,不疾不徐,优雅淡然间自是有着一股子雌雄莫辩的风情,“……但将军莫要忘了,那利刃,可是连侍画亦伤不得,更遑论他人……将军,是要亲自一试吗?”

  话音落下,说话之人慢慢侧了首来。

  一双乌墨的眸子古井无波,似是看破了这世间一切所有,堪舆璇玑。唇角扬起,是天生的笑唇,淡然里却不是温情,满满盛的是睥睨高傲的讥讽。

  长发灰白不束,真真不该少年所有,却又分明不减那股子浑然天生风情。

  这个人,雌雄莫辩,老少莫辩,不妖孽,不谪仙,淡然超然,堪堪已似凡尘之外。

  若真要说,便是……死人……

  冷漠得……好似死人……

  便是四魔人之语书,谋士语书。

  好便是好极,恶便是恶极,余者,便如陌路,泠然漠寒。

  惘然便似死人。

  原宏朗略略怔然,稍即顿肘,大有英雄断腕之气概般朗声,“一试便一试,又有何不可!”

  “小心把自己弄死了。”

  玲玲细语,俏然似虹。语落之时绯裳拂地,人影轻掠,已堪堪至了屋内最内里软榻边。

  “什么……哼!”看清来人时,原宏朗骤然止住断喝,换以颇是不屑的冷哼。

  语书却是慢慢放下手中茶盏,轻笑,“小主原是来探望主人伤情,我等不便打扰,就此退下……”

  “将军是要退下去杀那利刃么?”慢慢出声打断,却是不去看那原宏朗的面色,只细细脱了鞋袜,上了软榻,“将军带兵有道,实乃良才,若是就此白白死去,小崎可是会伤心的。”

  “不过区区一介倡优,凭什么来与老夫说辞。”原宏朗倒也不恼,只言语间薄凉不屑之意更甚。

  “嘻。”不置可否,凤眼微扬,淡淡轻笑了,不再理睬他。我转身,只看那软榻之上侧卧的人。

  乌墨夜发披散倾洒,直铺陈满垫了整个软榻,便更衬得那张玲珑宝玉般的脸愈发的苍白。只额心那枚美人痣嫣红似血,刺眼的很。薄唇紧绷,毫无血色。

  什么叱咤风云,什么年少有为,什么北国国主,受了伤还不是会痛?

  绷得再紧的唇,还不是为了咽下喘息与痛唤?

  无道清崎又怎么了,不过是一个名字,作什么为了它而羸弱至此?

  傻子,疯子……

  星眸宛转,我轻叹,“你在干什么……”

  而后未及他接语,便倾下身子,径直解了他腰际束带。

  “大胆!”

  他尚未曾阻止,那边厢原老将军倒已按耐不下,暴喝出声。

  “恩?”我笑,手下却未停歇,只三两下便已除去某伤患微罩在身的薄裳,“原将军想说什么?”

  “议事重地,本非尔等涉足之地。念主人宠爱有加,予尔特立,但今下,你竟……”

  “小妍不过来给本王治伤。将军莫要动怒,小心气坏了身子。”

  出声清冽,无道清崎慢慢坐起,声音淡的很,轻的很,每一下言语皆似在喘息般,费力良多。

  “臣下不敢。”原宏朗周身怒气顷刻敛起,虽垂了首,那唇角却是绷得煞紧,似是生生将话语咽下肚中。

  “呵呵。”语书浅笑出声,说辞间颇是欢喜,“将军为武人不擅言辞,但亦需谨记,祸从口出。”

  原宏朗蓦然一僵,竟是有些儿惧怕般,垂眉低首,乖顺应了,“是。”

  “将军方才所说刺杀利刃之事,不妨继续。”既起了身,无道清崎便取来榻里一只软枕,支肘倚了。

  原宏朗抬首,凌厉眼光刀割一般直直刺面划来,少顷,颇是不愿般顿首,“是。臣下以为……”

  这老将军,真真是死脑筋,老顽固。

  心下嗔怪,转眸却瞥见无道清崎曝露的右肩。

  小婢说,箭起出来的时候血都溅了出来,流了好多好多。看现下那嫣红尽湿的绷带,倒亦不为过。

  略略摇头,转手自踏上枕内取出药瓶。

  自无道清崎继位国主上得战场,难免周身是伤。而常常是在取药时,转身便不见了某重伤人士的影子。几次三番这般后,钥牙怒极,将屋内枕皆掏空,内盛救治之物。免去了取药时辰,亦是便捷,各军将皆后仿之。

  伸了手去解那肩上绷带,触手却是粘滑濡湿,绯色染遍。

  于是手下放轻,很轻,很轻。生怕,若是一个不当心,便弄痛了他。

  一下,一下,一层,一层。

  好容易解开了,好容易尽数剥离了。

  那肩上的伤口却因无了压制,刹那间血如泉涌。

  苍白的脸一霎时愈发苍白,薄唇上血色褪尽,近乎了透明。

  却是硬生生压下,哪怕是胸口起伏得再甚,哪怕是喉下喘息得再甚,却是硬生生压下。

  无道清崎,不痛。

  无道清崎,不能痛。

  这是……

  好强的劲,好狠的箭!

  眉心蹙起,却仅是刹那。

  刹那后,便已唇角微扬,我轻笑出声,“桃华么,真真是绝强箭技呢……”

  语声微响,终湮没在唇齿之间。

  俯下身子,倾唇。

  满屋子低低压抑的抽气声里,我含住那肩上窟窿一般的嫣红伤口。

  血涌入喉,腻的紧,黏的紧,腥的紧。

  伸了舌去,轻舐慢绕,逡巡在伤口旁,温暖里,嬉戏撩摇。再伸手,一手环在他颈项,另一手则抚、点、摩、揉,慢慢,慢慢,划过肩周,细指长舒,直至腋下。

  雪肤花容,墨发绯裳,软语相依,莲香暗散。

  好一番旖旎景象。

  “锵”

  刀剑出鞘音。

  在座终有人把持不下,暴怒跳出,“你这妖……”

  “小主在给主人化血活脉……”语书淡淡乜斜,语音泠漠,“……都尉,你在想什么?”

  “我……”都尉气结,少顷,复又怒指而来,“便是化血活脉,亦不需如此……”

  “如此?”语书薄笑,“如何此?都尉,只有那腹中有鬼之人,才会将这再正当不过的化血活脉想作‘如此’不堪入目。”

  “我……”

  “嘻嘻。”将口中伤血吐出,再取来干净绷带,细细包扎。

  轻扬眉梢,我笑,却不去看那面色愈发难堪至极的都尉。只淡淡开口,好似旁人絮语也似的,不疾不徐,漫不经心。

  “都尉大人,月下美人图可曾绘好?”

  “什么?”

  “水袖红裳曜,奕奕配沁心。忽闻莲香至,知是美人来……小妍冒昧了,竟不知那夜都尉亦在,夜凉风寒的,让都尉侯在屋外,心下是真真难受呢。”

  “我……你怎么……”都尉张口结舌,一时竟辩解不敏。

  “哼!兔崽子!”原宏朗怒声断喝,大步上前拎起那都尉衣襟,“你的军饷是喂狗了不成!”

  “将军,我没有……”

  “没有什么!”原宏朗根本不听他解释,朗声便唤了执法军校来,“给我拖出去,杖责五十!”

  “将军……”都尉急唤,却在原宏朗森然一眼瞪来时,垂首,噤声。

  北国小主商岚妍,体怀柔香,色出四魔,侍国主身侧,二人之下,万人之上,故唤小主。

  然手不能提,肩不能担,亦娇弱伶仃,虽擅舞,色艺俱绝。视物颇高,直言伤人,却难免被军中武将蔑视。

  尤以大将军原宏朗为首。

  如此,这都尉自是捅了最碰不得的篓子。绕是再多冤屈,亦得乖乖领了罚去。

  “好无趣。”低眉轻叹了,系好绷带尾,再偎在无道清崎的肩窝,附耳在侧,浅吟似叹息,“小崎,我不喜欢他们,不喜欢这些儿无趣的臭石头,你让他们走好不好?”

  “呵呵。”语书俏笑,明睐艳艳,“看,还是退下的好。”

  他说时起身,慢拢衣襟,轻掩素袂,话结之刻人便已至门前。

  “出来这么久了,侍画一人我总是有些儿不放心,也该时辰回去了……小主,主人,语书告退。”

  语落转身,人影即杳。

  只余满地落樱,风起残红,馥郁尧香。

  谋士军师骤然自行离去,屋子里一下子静下,满座军将面面相觑。

  少顷,原宏朗振袖,“如此,臣等亦告退。”

  他说完狠狠一眼剜来,随即转身大步离去,落地有声。

  窸窸窣窣声相继响起,在座余下的军将亦随之纷纷起身,作揖告退。

  只刹那,偌大的屋子便空出。

  屋门未掩,半开半阖。

  有风乱入,吹起满地碎樱,缠绵纠结,阡陌交错,淡香四溢。

  静,是至了心底深处的安宁,令人舒怡。

  “好啊,都走了。”

  纤指曼殊,细细抚上新扎的肩,再慢慢,慢慢,滑下,滑过精致的肌肤,滑过繁复冗杂的衣袂,滑落铺陈遍洒的长长乌发。

  侧身,在他的腿上枕落,扬腕挑来一束子夜墨发,满满是欢心笑意的在指尖把玩。

  “小妍。”

  “恩?”

  “你……又何必……”

  “我怕那箭上有毒。”素指轻抬,巧巧点上毫无血色的唇,“我怕,你被人毒死了,不要我了。”

  “呵。”无道清崎叹气,“你知我并非言此。”

  “那是什么?”我笑,皎然纯良。

  “……你明知,他们是恨着你的,又为何偏偏要惹怒他们呢?”

  他口中的“他们”,自然便是原宏朗为首的军将们无疑。

  “嘻。”扬唇笑了,指尖滑下,轻抚在他颈侧,软语温言,“可是,他们也很喜欢我啊……”

  无道清崎的眉心蹙起,慢慢蹙起,愈来愈深,愈来愈深。

  良久,他开口,不大的声音,低低的声音,却满满是悲哀,抹亦抹不去的的悲哀。

  他说,“小妍,小妍,你,为何要爱上我。”

  手下略略一怔,心里的某一处,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痛苦,难受的叫嚣。

  垂睫,乌瞳流朔,心电宛转。

  那是什么?三年来不断出现的心里的感觉,痛苦,伤心的感觉。

  ……我,不明白……

  再抬起眼时,那双子夜墨色的眸子里,又满满是盈盈的笑意,灼灼而华。

  “爱,便是爱上了,哪里有什么为何?”

  “格拉格拉”

  半掩的门扉轻晃,悠悠是古旧的木音。

  莲香杳杳,缭绕环绕间,满满是盈盈不绝的思绪。

  良久,良久。

  久到,那半阖的木扉终是轻轻掩上,屋子里的光线一霎时黯淡。

  无道清崎轻叹,长长的轻叹。

  然后,他握住我的手腕,起身,“走罢,语书那里的鸢尾花开了,我带你去看看。”

  “好。”

  @

  风乍起,吹乱一地残红,摇碧浅绿馥郁翩跹,蜂飞蝶绕春意绵延。

  春景若画,流景若画。

  语书擅谋,亦读《四方志》《草木经》,故通药理懂花树。

  这书阁的鸢尾花丛,便是他种下的。

  因了侍画喜欢,侍画喜欢这紫色的花儿。

  紫色的花儿,紫色的花儿……啊……

  明明,是很好看的花儿,明明,是很美丽的花儿。为什么,看见时,心里,却觉得难受呢……

  好似,是太过了艳丽,太过了灿烂,太过了美丽,那怒绽的紫色,便可以生生灼伤了眼,清清楚楚的痛,慢慢的,轻轻的,烙在了心上。

  很……难受啊……

  风动花摇,紫色的火焰便是一簇,一簇的盛开,花香弥漫。

  侍画坐在藤萝花架下的秋千上,很安静很安静的看花。她是与语书一般,不束发的,失明的右眼罩起,掩在泼墨一般乌黑的发下,独留一只极好看的左眼。长睫,星眸,秋水其波。

  玉一般的瞳,玉一般的脸,玉一般的唇,玉一般的安静。

  四魔人侍画,很安静。很安静的侍画,很强。

  眉梢轻扬,慢慢走至了侍画身侧,我笑,“侍画,荡秋千好不好?”

  侍画抬头,玉一般的瞳闪烁。少顷,唇角轻舒,便扬起一个烂漫的笑,慢慢点头。

  我伸手,扣起藤萝漫绞的秋千绳,再轻轻推去。

  秋千缓荡。

  侍画的发扬起,泼墨一般,散玉一般,亮缎一般,真真的好看。

  “啊,小主来看花了。”

  雌雄莫辩却风情好听的声音响起。

  转眸,身影风姿卓约,灰白发色的少年自屋子里走出,手中所挽浅红若水,便是一件翎羽貂绒的披风。

  秋千上的侍画顷刻弯了眼,笑颜逐开。顾不得那尚自缓荡的秋千,细小的女孩翻身跳下,对着少年张开手臂。

  语书的唇角扬起,墨色的瞳里满满是春水一般的温柔。他走来,将手中披风细细的替她披好,细细的替她系上系带,系好系带,再轻轻,缓缓,慢慢的,拥她入怀。

  极低极低,极温柔极温柔的,软语相知,“春寒,小心冻坏了身子。”

  “恩。”侍画乖巧的点头,伸出细细的手臂来抱起他的腰,小小的身子嵌入了披风下,嵌入了他的怀里。

  然后,小小的女孩仰首,笑弯了一只极好看的眼,“……秋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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