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骤烈，倨傲仰首，剑走偏锋，直指他喉间。
“幽冥谷芳香公子，请赐教。”
商御城略略讶异，却也仅是略略，便扬起了唇角，“哦？你这是……”
“休要胡言！”
一语既出，皓腕骤抖，便见倏然一朵银闪剑花，长剑灵啸，直直便刺面门而去。
商御城亦非凡辈，右足运劲便是堪堪侧跃数步，再旋身挑了身侧器架上一柄长枪，顿足而立，“你胜不了我。”
“嗤。”冷声而笑，不作答，却是稍退半步。
足尖轻挑，再折腰后仰，便是将架上一双护手钺正正接于手中。
一手横于胸前，一手逆握，后足蓦然斥地，身子便已冲前去。
“当”“当”“当”“当”。
堪堪四声，电光火石，只刹那，便是双腕被震得发麻，一双护手钺硬生生脱手而去。
好大的蛮力！
心下凌然之际，便是乘了此一瞬需晃一掌，再跃起至他身后，取了架上蛇鞭须臾转身，狠狠一鞭扫去。
商御城稍退，长枪少横，尽缠蛇鞭于上，肘间运劲，便是骤然一股子力道扑面而来，似要生生将人扯去。
一手持了那蛇鞭，一手则至身后，悄然取下架中一支匕首。
蓦然松劲，身子便如料想中般，倾然扑向他身前。
便在此时！
是用尽了平生最大的气力，将那匕首狠狠刺进了他的心口。
商御城猝不及防，虽伸了手臂欲防，却仍是稍晚。
匕首刺进他的心口，有血流出。
眉心蹙起，愈来愈紧。
商御城抬首，绷起的唇角满是不言而喻的怒。
他伸臂，倏然运劲，韶音掌贴着心口催动。
痛在一瞬间袭来，霎时便已染遍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身子旋即恍如被生生撕裂一般，断了翅的蝶也似的，堪堪飞去数丈，直伏了在地，鲜血淋漓。
张口，便是血气上涌，“哇”的一声猝出一口污血来。
八年前的那一晚，同样的，韶音掌。
“你当我是什么人？”抬手，慢慢拔出心口匕首，商御城开口，怒气盎然，“多劳，我的心与旁人不同，它不在这里。”
耳内是愈来愈响的嗡嗡之声，愈来愈响，直盖过了他的声音。
心口的痛却是愈来愈烈，竟似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起小小的脆弱心脏，狠狠的捏着，似要将它生生捏碎一般。
痛！痛！！痛！！
视线模糊，是谁的脚步，在慢慢靠近；是谁的脸，正在了面前；又是谁的手，抬起了痛苦的脸……
喉间是腥甜，只见了一双嫣色的唇，开开合合，伸了手去推，却怎样亦是推不去。
心下痛及，似无了知觉。
骤然张口，“哇”的一声，一股子腥味的嫣红便是尽数猝在了那张模糊的脸上。
终难再觉，世间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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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ほら，可是真狠的心。”紫竹骨扇慢慢收起，琴浅驭起身，藻玉扇坠便是悠悠打过一个旋儿，“心脏正受两次韶音掌，那孩子，怕是活不成了。”
“你……”仔细打量了这个近来骤然受宠的碧衣男子，尹断蹙眉，不谙敌意，沉声，“……你说什么？”
“ほら，你这个样子，真像一只鵺。”琴浅驭轻笑，不及他发怒，便又道，“那孩子没有告诉你么？ま，也是对的，谁人想让别人知晓自己曾被亲生父亲强奸了呢。”
“你说什么？！”
不长的话语，却是令到尹断狠狠怔愣。
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他……竟是有着如此的过去么……
那样高傲的他，那样任性着的他……
那么小的孩子，那么亲切信任的父亲，可是……
那两个字，竟是如此的刺耳，如此的，令人难受。
江离，你，好苦……
“……八年前，他父亲商御城在他十岁生日的那一天晚上强暴了他，而后用韶音掌一下掌在他的心口。也是这孩子命好，竟没有死，更是罔顾性命练了皠魄，想是要寻仇。却被商御城在四年前，ま，就是他给你种黄蝶的那一天，叫了一些糟糟儿的手下，又一次强暴了他。虽说不是他亲力身为，却也是差不离……”
“够了！！”
“ほら，你不信？”琴浅驭笑得似甚是欢心，“若不信，便大可以去问他，问那孩子，是不是被自己的父亲……”
“闭嘴！！”终是无法再听下，骤然出声打断，尹断攥起他手腕，一双上扬的眼满满是怒不可遏，一字一字，沉声森然，“你是什么人？”
“はなせ！”
本是怒极而行之为，却是令到琴浅驭顷刻失了色，脱口便是惊叫出声。
挥袖打开尹断的手，堪堪退下两步，方才定了心神。
侧身，似是掩饰尴尬般，绾好碧色纱袂，锦白丝里袖飒飒舞过，便是一股子淡雅清香，芳草烟烟。
“你可以叫我司棋。”淡淡的，紫竹骨扇支颔，碧色衣裳的男子挑眉轻笑，风情万千，“四魔人之司棋。”
四魔人？！
日出之处有独国，奉神为樱，取桑之果。始分南府与北国，南府之主继无道，育四魔。魑魅魍魉，女心男为，男身女相，极姿尽妍。修罗辅政，魅惑众生。
尹断大惊，掩在袖中指间攥紧，青行灯蓄势待发。
“你……”
“ほら，别像只被惹怒了的鵺一样，我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畜生。”司棋略略侧首，乜斜了一眼来，“我只是来收拾不肖徒儿留下的烂摊子，对你，不想，也不感兴趣。”
“那么你感兴趣的……”
“自然是他们父子。”
“你？！”
“小尹断……”不再正眼瞧来，司棋侧回首去，唇角不变，只那道出的话语之中，竟似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讥笑，嘲讽也似的，“……记不记得，我最擅长的是什么？”
……最……擅长的？
记得那一日，是谁笑着说……
“……琴哥哥的棋艺，可是连我也自叹弗如呢……”
“七巧玲珑子，天魔往生盘，红尘辗转，宇宙徘徊……去！”
骤然一股子腥甜之气扑面而来，四肢之力霎时尽失。
疲软之际，忽而又是一股子力道自下而上，似是尽了全力的撕扯，誓要将此肉身粉碎殆尽。
细小棋子七巧玲珑，落至眼前，却是忽如笠般斗大，锋芒尽现！
是如幻化仙境，须臾而不得脱身也。
“恩，黄蝶之息？我道那只畜生怎的如此好心，巴巴儿的跑去讨了两蝶，说是为了少主，想来却是为了他人……”稍稍颦眉，司棋走至已失去知觉的尹断身前，倾身，蕴掌，顷刻一掌而下。
掌风凌厉，势如破竹。
怕是那石桌碎裂亦不过受此一掌。
却是倏然骤停。
恍如雨露化风，颦起额心一点，一点，化开。
碧色衣裳的风雅男子慢慢起身，绾起纱袖，转身，猗猗然而，风情万千。
“又与我何干……”
觊窥者，便仅是觊窥尔。吾主既如此作咐，便自当如此而行。
吾乃司棋，四魔人之司棋。此身，此心，此情，只为吾主一人……
芙蓉湿晓露，秋别南浦中。鸳鸯卷新赠，遥恋东床空。碧水不息浪，清溪易生风。参差坐成阻，飘飖去无穷。孤云目虽断，明月心相通。私情讵销铄，积芳在春丛。
第十九章：暖风拂面，情何以堪
浓绿疏茎绕湘水，春风抽出蛟龙尾。色抱霜花粉黛光，枝撑蜀锦红霞起。袅娜梢头扫秋月，影穿林下疑残雪。
湘居，端的是极美景之处，无怪乎当年娘会说爱极了这湘水之上的即景。
五天前，睁开眼时，便入目是这自小极熟悉了的湘竹翠柳，湘竹的香，翠柳的青，一霎时，似有了一股子的错觉，仿佛竟从未离开，从未痛苦。只一直，一直的在此，一直，一直的看这竹香柳青，一直，一直的宁静，却是开心的生活……
商御城从未来过，无甚阻挠，无甚相扰。
幽冥谷亦似无所作为，罢罢罢，本便是一槽子乌合之众，贪恋美色财欲而来，用彼，不过壮势而已。
待若回去，又如何？
慢慢伸了手，轻抚在心口。
心脏两次正受韶音掌，这命，怕是不久矣。能活至现今，恐是商御城用了什么药罢。
连死，亦不允吗？
……还真是……
“铃”“铃”。
腕间轻动，金缕香铃风里缓荡，摇摇，曳曳，似是诉不清的念，道不完的情……
莲香淡淡，彩蝶旋棂而入，只歇了指尖，慢翕璘翅，再不离去。
慢慢抬了手，慢慢将那彩蝶擎至面前，再慢慢启唇，轻呵了一口气去，蝶儿轻扑丽翅，翩翩而起，打着旋儿，从来时的棂间离去。
已是初秋，窗外不知何时种上的鸢尾花丛却仍是怒绽至极，紫色花儿大片大片的旌荡，就好似是燃烧着的紫色火焰。
这商御城，是个甚么心思？
垂睫，绾好绛紫锦袖，慢慢走至榻边，抬手取了那墙上长剑。
旋身，便是蓦地足下运劲，直撞破了那古雅窗棂，直掠至了那怒绽的紫色花丛里。
舞剑，疯了也似的，舞剑……
……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
……
“……好漂亮的花篮，是你编的吗？”
“……恩。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真的送给我吗？”
“……你不要？一定是我编得不好。”
“……不，你编得很好。恩，好香。”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
“……我叫箫隐。”
“……箫隐？”
“……恩。我告诉你哦，我是你们少主的契约者哦。”
“……契约者？你就是契约者？可是看来一点儿也不厉害嘛，要怎么去保护别人呢？”
“……我现在还小啊，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比我爹还厉害的。”
“……你爹？你是说飞花叔叔吗？他可是很厉害的呀。”
“……那当然，我爹可厉害了……咦？你怎么管我爹叫叔叔？”
“……我啊，我的名字叫商岚妍。”
“……啊！你你你你就是……”
“……恩。”
“……你是女孩子？！”
“……不是。这是娘给我做的衣服，叫和服。在娘的家乡，还没成人的孩子都要这么穿的。”
“……哦……”
……
“不离前后，常伴左右。刻子铭心，生死相随。相与成契，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这是结契吗？”
“……是。”
“……怎么像是恋人的誓词呢？”
“……诶？”
“……诗经里有的啊，‘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娘让我背过的。”
“……我可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还很小呢，那，先成为朋友好不好？”
“……诶？可是，契已结成，你是我的主人啊。”
“……主人多难听。这样，你叫我小妍，爹娘和姨娘都是这么称呼我的。”
“……好……小妍？”
“……恩！隐哥哥！”
“……隐哥哥？”
“……恩，因为你比我高啊。隐哥哥。”
“……隐哥哥就隐哥哥吧……小妍。”
“……隐哥哥。”
……
……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
“……隐哥哥，拿不动就不要勉强嘛。”
“……不行！小妍有危险，就算再重，我也要拿起来。”
“……隐哥哥，你不必为我做到这样的……”
“……不。我要保护你，我要保护小妍，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出生的。保护小妍，是我活着的意义。”
“……隐哥哥……”
“……小妍，你别哭啊。我说错什么了吗？还是刚才那个坏蛋弄疼你了？”
“……没有，没什么……小妍很高兴，小妍很开心……隐哥哥，你让小妍亲一下好不好？”
“……呀，这……”
……
……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
“……隐哥哥，为什么你的脸经常会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好像是自从那一次小妍亲过我之后，小妍每一次碰我，我都会觉得脸上红红的，热热的……”
“……真的吗？好好玩。”
……
……瑶华仙子兮，明狱之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