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有些窘迫,不知如何回答。倒是柳若繁狠狠地瞪了浣落雨一眼,恨恨道“花花公子,整天没个正形。”说完拉着雪向王府里走去,不顾浣落雨在后面大声嚷嚷“柳若繁,你沐王府就这样的待客之道啊?”
终于,快要到正厅的时候,柳若繁停下脚步,侧身而立,雪跟在他身后。浣落雨这才缓步走来,语气极为恶劣的奚落道“若不是本公子对着鬼地方熟悉,我还不给你们王府里的侍卫拉出去喂狗?”
柳若繁笑“我怎么敢得罪您大少爷呢?贵客,请吧~~”优雅的侧退一步,请浣落雨先行。浣落雨笑道“你我兄弟一场,何必如此拘于礼节呢?”柳若繁牵起雪的手,同好兄弟一同走入厅堂。
“若繁,我最近才回京,听说你得罪了皇帝,闭府思过呢?”浣落雨果然是不拘于小节的爽快人,举起酒杯先饮尽。“葡萄美酒夜光杯啊~~兄弟,你可不像开罪了圣上的人呐~~”
“知我者,莫若浣兄也。”说罢,也举杯饮尽。他看了看雪,轻声附耳“不能喝酒就别喝。”
雪微微的笑,看不出一丝心里的波澜。他抿着嘴喝了几口酒,脸渐渐红了起来,有些头晕,耳边却依旧只能听见柳若繁和浣落雨公子的高谈阔论声。
原来自己与别人相差的这样多,是啊,长相柔弱好看有能怎么样?
呵,自己不过是一个从青楼来的男宠罢了。
小家伙待了一会儿,假装头晕不胜酒力,对浣落雨表示抱歉,在小岩子的搀扶下回房里睡了。柳若繁关心两句,继续和浣落雨谈天说地。
屋内牙板轻拍,丝竹管弦乐声,尽显王府的雍容华贵。
“哎~~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浣落雨感叹“兄弟,有什么苦说出来吧~。”
柳若繁低敛下眼眸“若是能言道便不苦乐。我的嘉宾,有弦有乐的,难道还要我鼓瑟吹笙?”
浣落雨调侃“好哇,兄弟,你那手古琴……”
柳若繁会心一笑,命人从书房内拿来的珍爱的古琴,指尖轻抚,手指肆意翻动,柔和美好的琴音刹那间倾泻而出。左手按弦取音,右手手指配合巧妙,单双音混合,音势不亚于之前的丝竹管乐。
雪,站在离正厅不远的亭子里,仰头看着天空,盛夏里星星满天。他清清楚楚地听见正厅里那优美的琴声,比在风花雪月楼时更胜一筹的琴声。
他苦苦央求柳若繁教他的古琴,苦苦留恋的古琴。
更有小岩子之前无心的一句话,“王爷非常看重古琴,只有在特别高兴的时候才会弹琴呢~~浣公子不在京城大半年了,今日来了,王爷果然开怀了许多。”
雪的脸色有些惨白。
小岩子上来扶他,“雪少爷,您不能再站着了。奴才服侍你休息吧。”
雪点点头,小岩子的话虽然是无心的,却也是真实的,怎么能怪他呢?
雪躺在床上,肚子里还翻腾着那醒酒茶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心里的难受劲儿却依旧。
“我说兄弟,你家那宝贝没事儿吧?”浣落雨有些醉意,拍拍同样微醉的柳若繁,相当不厚道的哈哈大笑道。
“没事儿,雪喝不惯酒。”
“咳咳?我没听错吧……他不是从洛水来的吗?”
“那又怎么样?”
“喂,兄弟,你见过那什么楼来的孩子不会喝酒吗?”浣落雨瞪了瞪柳若繁,一副你是白痴的模样。
“不会又怎样?还有啊,落雨,不要因为他是那儿来的看不起他。”柳若繁同样威胁道。
“是、是,你大少爷的宝贝~~”
两人相视而笑。
酒席散尽,良宵已过。
浣老王爷深知自己儿子不醉不归,已然派人来接了。柳若繁不放心的送走浣落雨,看看天,已经泛起微微的白色。
那个孩子,是不是还因为醉酒而难受呢?
柳若繁轻扶住旁边的墙壁,自己的头也有些晕。稍稍缓了一缓,他才快步走去自己休息的院子里。
推开自己的房门,见大床上未见到那个可爱的身影。唤来下人询问,得知雪已经在他的房中睡了,并未有多在意,自己洗了脸也便躺在床上休息了。
雪听见柳若繁进院子的声音。
雪听见柳若繁进屋子的声音。
雪听见柳若繁询问他的声音。
却没有等来柳若繁进来看他一眼的声音。
雪失望,绝望。本以为柳若繁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他,虽然他知道自己身份低贱而卑微,但年少的孩子总是抱有无尽的幻想。他渴望有个如兄如父的人的怀抱,这样子很美好。
然而终究不过是一场易碎的梦魇,再美好都是梦。
雪起身,提起笔。笔走龙蛇,风舞在洁白的宣纸上。
繁,谢谢你给我这么美好的一个多月。谢谢你给我的宽容和关怀。
谢谢你不拘于礼数的不在乎我们的身份。
谢谢你一直以来给我的爱,雪非常感动。
可是,雪自己是明白的,雪是一个小小的男倌而已。
沐王爷,您有您的未来……
沐王爷,您会有您的前途骄傲……
沐王爷,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
从此,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吧。
雪要走了。
再见。
雪亲笔。
柳若繁看到这一纸书信是气的几乎要吐血,这是哪门子啊?
上次折腾完了离家出走还不够,这次真是不知死活的还要折腾?
尤其是这一手已然练的很漂亮的字,令他没由来的怒火上窜。
柳若繁也不顾得再花大把大把的时间研究那些个莫名其妙的密报了。
现在他只想找回雪。
可是虽然自己在府中生活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到底是被名义上的关了禁闭啊!
柳若繁气的不行,府中侍卫下人居然没有一个人看见雪究竟去了哪里。养了这么多废物?连一个十六岁的柔弱少年都看不住吗?怒火压了再压,终于在快要爆发的时候听到一个消息。
离府不远的街道,一个少年与人纠缠起来还打伤了一位姑娘,正要被扭送官府。
柳若繁想了想就觉得可笑,不可能是雪的,他能打伤人家?人家不打伤他就是好事了好不好?
看着一脸无辜的报上来的侍卫,面色铁青。
突然神色又有变化,交给侍卫总领李煜勇一块玉,命他火速去官府,那人肯定是小雪。
李煜勇接过玉佩,拿上了佩刀火速赶了出去。
在京城府衙的后堂里,将玉佩给了京城府尹大人。那位年长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九、杂乱回忆
“升堂!”惊堂木一拍,府尹庄严的声音响起。
“威~~武~~”官府历来的仪式从来不会改变。
一名少年和一男一女跪于大堂之上。
“何人击鼓?状告何人?所为何事啊?”府尹大人摆出一副威严的神情,令谁看了都不敢有什么心计乱耍。
那男子开口“大人,草民严七。和贱内在城里开了一家卖面卖茶的店铺,今儿一早开门刚做上生意。这个人吃了面非但不付钱,还闹着说草民店里有鬼。草民奉公守法,从来不做亏心事,哪里来的鬼!”手指着跪在另外一边的雪。
雪哼了一声“大人不要听他胡说。他店里明明藏着几个妇孺儿童,不知干的是什么勾当!”
府尹一拍惊堂木。
“放肆!本官先问你,你是不是吃了面没付钱?还要砸人家的铺子?”
雪哼了一声“是没付钱,而且我没吃,因为他面里下了迷药。”
“大人,他这可是冤枉小人了~~”严七连忙道。“是啊大人,这小子非但要了面不付钱,还嚷着我们坑蒙拐骗,分明就是成心捣乱!”那名女子略带哭腔,一副假惺惺的可怜模样。
府尹道“来人,将严七店铺里的面拿上来。”班头很快拿了面上来,又有一名卒子牵了条狗上来。将面往地上一扣,让狗吃了起来。
那一男一女皆是一抖,府尹已经看出究竟。
果然,不出半炷香的功夫,狗身子侧歪,摊到在地。府尹摇了摇头,问道“严七,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严七脸色惨白,本想好好利用一下这个小子,没想到倒是被他摆了一道。严七道“大人,小民是做正经小生意的,怎么会下药呢?一定是这小子下了栽赃小人的。”
雪那个气啊,还有人这么不要脸的?证据摆在面前还能狡辩?嗯?
“大人,物证已经在眼前了,还需要我这个人证效劳吗?”雪不过十六岁,却是懂得人情世故的。小时候在风华雪月楼的经历,让他的神经足够敏感,让他懂得察言观色。
雪也是比较聪明的,在这样的场合,明白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府尹微微的笑,心道救这小子一次还不浪费。严七和严氏已经是颤颤巍巍了。不一会儿便有人来报,“大人,查过严七的铺子,确实有猫匿。”说罢那官差一挥手,几名带着小孩儿和几名看起来不大的少年少女被推上来。
“严七坑蒙拐骗,私藏妇孺小孩,该当何罪?”惊堂木响,响的吓人。
雪已经开始有些晕晕沉沉了。记得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似乎也就是被这样骗走,骗了离开的父母家乡,被卖去风花雪月楼……
雪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隐隐约约记得板子的嘈杂声和男人女人大声哭喊的求饶声,怎么?打了板子之后关入大牢了吗?雪脚下飘忽不定,走出大堂时竟然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他恍惚着站稳了身子,慢慢朝向府衙外面走去。
为什么?柳若繁,沐王爷,在这种时候,我会不争气的想你?想你温暖的怀抱和略带责怪的轻声呵斥??这到底是为什么?
突然感到身子被人扶住,雪惊的猛的一回头。他看见李煜勇面色并不好看的脸,责怪、嗔怒。李煜勇无奈的笑道“小祖宗,你该回去了,王爷可要急疯了。”
雪扭过头去,“不,我不回去。李大哥,你权当没找到我好了。”
“雪少爷,不要怪李大哥手狠了。”说罢,一掌拍在雪白嫩的勃子上,雪只觉得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
柳若繁仔仔细细的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十六岁的孩子,花季年华。
责怪似的嗔道“李大哥,你这用劲,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沉默寡言的侍卫统领李煜勇一脸汗颜,“王爷,被打晕的人最起码要躺上几个时辰呢。从打晕他到现在可是一个时辰都没有到啊。”
柳若繁无奈的点点头。
手握住雪纤细而冰凉的手。雪的手指修长,指甲微微翘起,毫无知觉。浓密的睫毛下的眼眸紧闭着,粉白的面庞细腻柔滑,睡颜带着十足的孩子气,像一个粉装玉砌的婴儿。
能让他如此喜爱的缘由,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哎呀,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嗯?对!差点都要忘掉了!这个死孩子离家出走才被找回来!
还差点招惹上人口贩子?!
柳若繁的怒火成倍成倍的蹿,大有冲破苍穹之势。心里想着等着个小家伙醒过来一定要给他好看,那封算什么东西的辞别信?还有,都被找到了还不肯回家?被李煜勇拍晕了才能抗你回来?
我的小雪,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要所什么才甘心?
雪身子本来算是比较虚弱的,即使在柳若繁的威逼利诱之下练了半个多月的武功,可逼近身体底子还是差了。对于常年习武的李煜勇狠狠地一掌,显然承受不住。
悠悠的,到将近傍晚时分才醒来。
雪微微睁着眼睛,看见站在窗户边拿着一卷书的柳若繁,夕阳的映衬下,那少年是多么美好而充满了活力傲气。
可恶,为什么看见他还是会如此心动?
雪翻了个身子,背朝向外面。
一点点地响动惊动了柳若繁,他慌忙放下手中的书一样的东西,到床边轻声问“小雪?你醒了吗?”他将垂下的纱幔挂起,看见雪背对着床外,蜷缩着。
心里怒气心疼一时间一齐涌上来,他捂住心口,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
雪察觉到床微微的晃动,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柳若繁有些痛苦的扶着床,脸色惨白。
雪差点忘掉,柳若繁的身上还是带着伤的。
“繁、你……怎么了?”他坐了起来,伸手够到柳若繁的手臂,他身体传到指尖的温度,还是那样的温暖,永远给人想要依靠的感觉。
呼气喘定,沐王爷柳若繁这才回过手臂,略到霸道意味的搂住那个人儿。
“小雪,摸这儿,我很难受。”半坐着人儿最高只能到达柳若繁胸腹部,只觉得自己浑身一收紧,已然被拉了起来,有些毛茸茸的脑袋靠在柳若繁的肩上。
手被那温热的感觉带着,放在他的心口。
“小雪,你总是这么任性为什么?”看了看怀里若有所思正在出神的人儿,他泛起微微的笑意,“又有谁说你什么了?”
雪的神色一时间暗了下来。
“没有,我没有,谁都没有……沐王爷,我只是想走了。求你,求你放我走。”
雪挣脱开柳若繁温柔的怀抱,多么希望他能用力揽住自己,然而,他根本没有。
柳若繁诧异的松开手,明显感觉到雪发自内心的抗拒,这是怎么了?
“你,小雪……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莫名其妙的慌张涌上心头。
“雪没有怎么样,只是想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如果我执意想走,沐王爷应该不会在意买走我的那些钱吧?”雪挑眉看着柳若繁。
“啪。”
好疼,真的好疼。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脸颊麻木到不是自己的,神情僵硬到不再受自己控制了。
雪呆坐在床上。
柳若繁气的冒火,喝道“既然你自己只把自己当一个男宠,本王就成全你让你,让你、让你做奴才做个过瘾!”
他不后悔刚才狠打了雪一耳光,再宠着他任由他的性子来,真不知道他还会说些什么伤人伤己的鬼话来!
雪呆呆的坐着,霎时间仿佛回到了那时候。
“叔叔、叔叔,我要买一个面人。”小小的雪拿着父母给他的两个铜板,乐颠乐颠的跑上大街。手拽着卖面人儿的男人的衣角,甜甜的叫道。
雪没有看见当时男人眼里闪过的一丝精光,令他痛苦的那道精光。
“呵呵,你等等,叔叔马上给你捏。”那男人初见时的微笑很和善,雪依稀记得。
“对了叔叔,我要一只小猴子~~”
小小雪坐在一旁的青石上,等着叔叔给他捏面人儿。
大概是太过明媚的阳光照着身子暖暖的,小人儿靠在那儿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他所不熟悉的地方了。
声音很嘈杂很嘈杂,他不记得那些人说了什么,被蒙住的眼睛也看不见什么。他害怕的想哭想叫爹爹和娘。嘴张开着,合不上也发不出声音,带着恶心味道的布条堵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