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出书版) by 无痕
  发于:2009年1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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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大的柳府睡死了一般寂静。每一个庭院的屋脊瓦片上都铺满了枯黄的落叶,又覆被了一层薄薄的银霜。飞鸟绝迹。
映秋捧了一只小小的白铜手炉走进了落雨轩,刚想推门,邓文西却破门而出,险些撞在她的身上。她慌忙闪身躲避,趔趄着骂道:"你这个走路不长眼睛的厮...-。"邓文西慌忙道:"秋娘......"映秋道:"你慌什么慌?你老子不在么?又骂了你么?"邓文西摇头,支吾着没说出什么来,三步并做两步出了门去。他背影很是高大,毕竟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学业不成,功名不济,好歹在府上讨了个跑腿接货的差事,在映秋的催促监督下才没有犯什么大错儿。
看他急匆匆的样子,映秋就知道他是约了禹期铭、侯显贵几个狐朋狗友聚在一起搞什么勾当去了。
映秋懒得理会,进了房里,见邓九松正半躺在摇椅上吸水烟,嘴巴里"咕噜、咕噜"地响着吐着缕缕清烟。她将手炉递给他,道:"刚才文西出去,失魂落魄的样子,你跟他说了什么事?"邓九松道:"眼见他年龄不小了,便跟他说同大总管商议一下,给他讨一门亲事,谁知道他一听便逃走了。嘿嘿!怕得要死,还害臊呢广映秋道:"什么怕得要死?怕女人吗?他们几个狐朋狗友纨绔子弟恐怕早就在外面眠花宿柳惯了!哪有心思成家?"邓九松道:"如果是这样,更要给他尽早成了亲,免得节外生枝厂又叹:"可怜他娘死得早,如果我再不体贴关爱......"
"呸!"映秋勃然大怒:"他娘死的早,我就虐待他了是吗?我是个黄花闺女就嫁给了你这个老头子!伺候完老的又伺候小的......"大哭起来。
邓九松见说错了话,忙赔礼道歉,千哄万哄,赌咒发誓,映秋这才收住了哭闹。
一边擦泪一边说:"少爷自从三年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后,一直郁郁瓜欢,恹恹不振。书也不读了,连人都懒得见了。你这个先生早就名存实亡了!大总管是怎样的人你心里应该清楚,说不定哪天扫兴就把你赶出府去,到时候你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也免不了跟你吃苦受罪。你还不如趁早捞一些资本,出了府我们也可以做个小生意混口饭吃!千万不能这样稀里糊涂了!"邓九松道:"我心里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府内上下都有大总管管着。难得有什么疏漏。再说,大总管怎么说也是对我也有知遇之恩的,我不能背信弃义,我于心不忍啊!"映秋翻给他一个特大的白眼,反唇相讥:"知遇之恩?这几十年你是吃他的住他的了,但你也是付出代价的!九娘她泉下有知......"邓九松吓得脸都变了色,忙捂住她的嘴,小声道:"你胡说写什么?!"映秋挣脱他,忍住不提九娘,仍道:"我的好心你总给当成驴肝肺!近几天大总管同嗣王府走动得更勤了,傻子都能看出来那嗣王妃不是他当年的老婆就是他现在的相好!嗣王爷虽然敦厚温和,那也毕竟是皇亲国戚。丁芙蓉财势再大又能如何?一旦触怒了嗣王爷,恐怕全府都要跟着遭殃!你还在这里讲什么知遇之恩呢!唉!我的命好苦......"邓九松陷入了沉思。
邓文西出了府门,径直走向太和街。在街口遇见了锦衣银扇装扮得富贵逼人的侯显贵和禹期铭。三个人见面,兴致勃勃地往太和街里的"春归楼"走去。
"春归楼"正是一个风月酒楼。
彩灯高挂彩旗飘飘的春归楼此刻还处于休眠状态。因为现在是清晨,这里的歌舞升平是属于夜晚的。现在楼门紧闭,窗户也关着。秋日寒冷,想必室内的人正拥香抱玉睡得一塌糊涂呢!
邓文西三个爬上了阁楼,径直向走廊尽头的一间闺宅走去。那房门口挂着一个木牌,上面用朱红的漆写着"烟雨"二字。
这正是春归楼里最红的姑娘烟雨的房间。
三人破门而入!烟雨"哎呀--"地一声惊醒了,慌忙中抓起床边上的兜肚遮住了胸部。她身旁还躺着一个男人,赤裸着身子,打着鼾。
邓文西叫道:"你这个贱货!上次不给我面子,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哥们几个先把你干了,看你还威风不?!"烟雨看清了对面的人是几天前在春归楼借酒闹事的邓文西,嘴角现出一抹轻蔑地笑容来。心想:乳臭未干,就敢在老娘头上动土!不慌不忙地道:"哎,别急。我这儿有客人,要不等客人走了再说?"
"什么鸟客人?让他穿衣服滚!"侯显贵一步上前,一把掀开被子,丢在地上。那个男人受了惊,一骨碌爬了起来,嘴里叫:"怎么了?!怎么了?!"揉着睡眼。他身上一丝不挂,硕大的阳具在胯下摆动,胸毛腋毛阴毛不分彼此地连在一块,远远看去像一只猴子一般。
与此同时,邓文西的脸色突变,惊呼了一声:"快闪!"率先领头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房门,奔下楼去。禹期铭、侯显贵也随着他作鸟兽奔散状。直到远远地把春归楼的影子甩在脑后,才停下脚来,在河边柳树旁大口大口地喘息。
禹期铭跑在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喂!停一下!......跑什么跑?......还没过瘾哪!见鬼啦?!"邓文西靠在柳树上,用袖子擦脸上的汗水,道:"刚才,刚才你们看清那个婊子身边的男人了吗?"禹期铭道:"没看清。"
"那你跑什么跑?"
"看见你们跑我就跑了!"邓文西苦笑,又哈哈大笑。侯显贵道:"我看得也不大清,有点象省府的捕头杨义山。"邓文西道:"不是他又是谁?前次我在西山温泉洗澡撞见他一回,浑身上下都是毛,象个猴子似的。今天真倒霉又撞见了他!他是官府里的人,又会一流的武功。我们三个是惹不起的!难怪那个婊子那么嚣张,原来是有了靠山了!"禹期铭紧张地说:"那他看清咱们了么?如果看清楚了就麻烦了!"邓文西道:"估计没有看清。没看清也少不了麻烦!那个婊子认识我们几个,只要他动动嘴巴,说不定哪一天杨捕头就会冲进府来,往你的脖子上套个铁链子,胡乱找个罪名抓进衙门大牢里面去,想出来还得千百两银子!"禹期铭急道:"那怎么办呢?"侯显贵道:"逃是逃不过去了,还是想个办法吧。听说杨捕头和丁大总管交往不错,我们请大总管帮个忙......"
"呸!"邓文西啐了他一口,道:"我们还是回府请教安朋,他平常主意多,又在外面吃得开。说不定不用惊动杨捕头和大总管,又能得到烟雨呢!"
"安朋?"侯显贵嗤之以鼻,道:"他心里只有冰释吧,几时管过我们了?我们跟他讲了今天的事,没准儿他就会告诉给大总管讨功劳呢!我不去找他,愿意找你们去好了。"邓文西道:"他不会的,他最义气。管他心里有谁?反正求他就是!事不宜迟,还是赶快行动吧!"禹期铭道:"他今天没有出去么?府里这么大,到哪里找才是?又不能声张!"侯显贵冷笑:"去凝香阁好了,他一准儿在那里!"
三人回到柳府,并不声张,悄悄地过了门厅、回廊,绕过了蜗居,穿过后花园,远远看见凝香阁的窗子敞开着,冰释临窗而立,正提着笔,仿佛在作画或写字。安朋坐在他身边研墨,眉宇间荡漾着笑意。
邓文西道:"他果然在这里,看样子开心得不得了呢!"侯显贵道:"我早就说过了。他和冰释有断袖之癖呢!"禹期铭道:"可不好乱说。"侯显贵道:"事实如此嘛!看他们亲密的样子,你猜他们做事的时候,哪一个在上,哪一个在下?"邓文西道:"反正与我们没有干系,还是正事要紧!"说着三个人进了门,推开书房的门,见冰释刚收了笔,原来是在一幅泼墨的秋色山水图上题诗,诗云:知君爱红叶,天公赐良秋。
娇羞任采摘,自然却难求。
北雁难飞时,归路不堪忧。
早有梦做府,疑是麒麟洲。
三个草包自然不懂诗中的意境,也无心理会。安朋见他们匆匆进来,神色紧张的样子料定有事。道:"邓公子今天好有雅兴,到这里陪我们吟诗作画!"
"不是不是,"邓文西道:"我见了画就头疼,安朋哥,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拿个主意。"他平常很少称安朋为安朋哥的,可见此事很是重要。
安朋微微一笑,道:"你又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邓文西道:"那倒是,没什么......'春归楼'的烟雨姑娘......跟哥几个有了点麻烦,找来了省府衙门里的捕头杨义山来帮忙。你也知道的,杨义山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我怕这件事捅大了,给大总管知道不好。"
"大总管知道了更好些吧!"安朋笑道:"杨大捕头与大总管私交甚好,说不定还能帮你在什么烟雨、什么风雷姑娘面前讨个好呢!"邓文西道:"那可万万使不得!事到如今还不能教大总管知道,你帮我想想看,还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么?"安朋道:"办法倒是有,不过......"他扭头看冰释,冰释微微笑。安朋道:"冰释有心去伏虎山烧香许愿,可惜没有人驾车牵马......"侯显贵立刻道:"那不用愁,事情解决之后,自然有我为公子架车,文西备茶,禹期铭为公子做侍从,如何?"安朋道:"好啊!那事情就交给我了!"
出了凝香阁,邓文西忿忿不平道:"冰释要出门,府上自然有人伺候着,哪还需要我们几个?分明是安朋借机戏弄咱们几个,我倒罢了。你们两个好说歹说也是与他平起平坐的人,今天倒是受了安朋的气,迟早要报复他们才是!"侯显贵叹气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明显见得大总管偏怛着那个野种,安朋也狗仗人势,他不过是个奶娘的儿子罢了。"禹期铭道:"千万别让他们听见了,否则又要惹麻烦啦!"邓文西道:"就是你孬种!有什么好怕的?这口气迟早要出!"他刚把话说完,猛地住口,脸色变得灰白。只见丁芙蓉从围墙拐角走来。方才邓文西说话的声音颇高,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三个人垂手肃立,施礼道:"大总管。"丁芙蓉傲然走过他们身边,训斥了两句:"你们几个不要在四处胡闹!还不回书房读书去!"说得三个人灰溜溜地出了院子。
丁芙蓉已经隐约听见了三个人的谈话,但是他哪里有心思计较这些鸡零狗碎的小问题?他的心早就被翁绮虹搅得乱七八糟的了。
这几日来,他乘夜色潜入王府,频频与翁绮虹约会。其实自从三年前因冰释与小王爷朱琪的纠葛引出了他与翁绮虹的重逢之后,他的心就已经飞出了深深的柳府,飞到了嗣王妃的身边。
这段时间以来,他出入的更加频繁,因为翁绮虹突然在某一天告诉他,自己怀孕了。无疑,她腹中的新生命是他的种子。
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如电流一般击穿丁芙蓉的全身。他阴郁的脸上绽放出几许笑容。
天哪!谢谢苍天,我丁芙蓉还没有成为废人;我竟然有了后代!
暗自里,他溜进西厢房,锁好房门,宽衣解带,掏出自己的阳具来看。他的眼中闪出了泪光。那东西很丑,是一种畸形。那是翁家失火自己无处可去的时候,准备自阉进宫做太监,自己用刀斩的,却没有六根清净。自己以为从此废了,却终于得到了不幸中的大幸。一个正在腹中成长的后代,这是多么大的幸福!欣喜若狂,几乎要大哭一场。但是他忍住了,没有声响。这是个秘密,到死也不能够说出来的秘密。他只能讲给骆君宇听。为此他可以抛弃所有的所有。他甚至把一切归功于骆公子的亡灵庇佑。
他说:"是你吗?骆兄,真的是你在泉下相助吗?让我枯木逢春,一个废人也有了后代!"阴风扑来,窗外梧桐落叶纷纷。
此后,丁芙蓉又陷入无边无际的苦恼当中。翁绮虹毕竟是嗣王爷的正室王妃。她的命运不属于她自己,也不属于丁芙蓉,而属于嗣王爷。那么。嗣王爷怎能允许这种奇耻大辱的发生呢?
割舍,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对此丁芙蓉已经不能够象少年时那样洒脱了,也没有的平素的从容。一想到翁绮虹体内的小生命,他的心就止不住地痛。他拼命想找一个万全之策,以至于最终终于想到了一点。
私奔。
是的。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乘翁绮虹的身子还灵便,两个人携足够的银两一同消失。管它王府的权势还是柳府的富庶,两个人相亲相爱,男耕女织......但这仅仅是个想法而已。他刚刚提议,翁绮虹已经两眼含泪。只道:"我,我舍不得琪儿......"是啊,小王爷朱琪同样是他的亲骨肉。她是个母亲,怎忍心骨肉分离?
那又该如何呢?
丁芙蓉知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为此他要努力说服翁绮虹。
所以他根本无心顾及府内的许多问题了。实际上府里的诸多事务已经由年轻有为精力充沛由精明肯干的安朋来打理了。
对于安朋他是一百二十个放心的。而对于冰释,他却无可奈何。冰释从小性格内向,淡泊名利,虽有诗词歌赋的天分,却在中举之后,再也不肯步人考场。对于府内的各种事务、生意场上的玄妙一窍不通。他想起骆公子临终的遗言,只是求照顾冰释长大成人,并未说明要冰释如何如何发达显贵。他倒是心安理得起来了。"由他去吧!"这是他而今一句由衷的慨叹。
于是他更全身心地投入到翁绮虹的身上了。
安朋看准一个空闲,提了一只方型食盒,过了后花园,飞身进了贤园。
他将食盒交给了五伯,转身要走。叶秋霜忙叫:"安朋哥,你能不能弄一点药过来。""怎么?"安朋问。
"符伯病了好几天了。这次很严重,一直昏迷,还念着'娇梅'的名字呢!"
"符七龄......"安朋这才好象突然想起这个可怜的人的存在,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他想立即搞一些药来,以免得他病情加重。五伯却道:"我看这次是不必了。这一次他已经是没救啦!说不定就这几天就会......"
"那明晚我一定和冰释来探望他。"安朋道:"还是要烦劳二位多照看一下吧。"叶秋霜道:"那是自然的。我们也不敢怠慢。这贤园里的蔬菜瓜果足以过冬了,您也不必担心了。只是多日没见到公子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安朋见她已不再是昔日的黄毛丫头的样子,光洁的脸庞微微现出两抹成熟的红晕。心想:这小妹妹已经长大了。
夜色阑珊。
安朋随邓文西、禹期铭、侯显贵几个步人春归楼。鸨母风娘慌忙唤人迎客。安朋不露声色,点名要见烟雨姑娘。
凤娘用她夸张的嗓音叫道:"哎哟!这位公子真是有眼光!不愧是邓公子的好朋友啊。我们烟雨姑娘国色天香、才色双绝......"
"这个我知道,"安朋道:"所以我才要见她!"风娘上下打量安朋,只见他身穿锦蓝色的长衫,绣着紫罗兰花案的白底儿布靴。头发溜光整齐,发髻上别了一根翠玉簪子。整张脸如同冠玉,眉清目朗,唇红齿白,肩宽体阔,谈吐自然,比起身边的三个獐头鼠目的家伙不知道要强多少倍。她叹道:真有这样的美少年,风流倜傥、气宇不凡。自己恨不能一下子年轻二十岁,好凭着青春风姿来一段消魂的风情。只是时光不复,岁月不再,只得道:"公子烟雨姑娘可不是随随便便......"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因为安朋手中银光一闪,一锭白花花的银锭塞到她的手中,足足有十两。她的脸上笑容如同菊花一般绽开。
安朋只身一人随着凤娘上了阁楼,邓文西三人坐在楼下喝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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