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肖红袖
肖红袖  发于:2009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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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信息的日子分外难熬,主要是我不知道那边的状况。后来他告诉我,他根本无法与老婆沟通,因为一说起这些事情她就哭,不停地哭。他们是在深圳打工时认识的,她是他的同乡,两个人在工作中互相喜欢上了对方,然后顺理成章地结合了。但是聚少离多,结婚两年来在一起的日子累积起来不过半年左右,孩子却提前出世了。他说,他的婚姻基本属于一半自愿一半父母撮合的,因为当时年纪小,没慎重考虑过婚姻问题。农村家庭结婚也很简单,没什么可操办的,常年在外打工,结婚就象搭个台子唱一场戏,粉墨登场后又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打工。


我说,不管怎样,那都是婚姻,都是受法律保护的,法律跟道德无关。

他说,结婚时很简单,拿着身份证就去办了。离婚也很简单,双方协商通过,拿着身份证也就办了。但生活不是这样,不是拿个身份证就能办得了的。他的婚姻已死,别无它求。


我说,你的事儿我不管了,我只保证我自己。

他说,哥,你相信我,我们是要在一起的,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可以使我们分开。

 

25.

四月中旬,我隐瞒着所有人偷偷递交了辞职报告,去看望了一下父母。他们根本未曾料想,我即将要离开这个城市,离开他们,或许这一走将永远不再回来。

这未免有些残忍,父母把我养大,含辛茹苦,几乎全部的希望多承载在我的身上了,我这样做对得起他们吗?

但是,如果用我一辈子的痛苦来实现完美骗局的话,我也不愿意,我没那么高尚。

我每天都在同志网络里游览,长时间看那些言论和作品,期冀从中找到妥善解决此类问题的圆满办法,但是没有。除非观念改变,除非无视一切就为自己活着。我选择了后者。


让人们去骂我吧,让父母去难过吧,让遗憾伴随终生吧。

孤助无依的时候,我就拿一些伟人伟事来鼓励自己,你看,毛泽东十八岁离开家,一辈子没再回去过,多少亲人因为他的革命而牺牲,你看,邓小平一生三起三落,始终不放弃自己的追求,被人称为打不倒的小个子……但我不是伟人,也做不了伟事,我只是尘世中一个如蝼蚁般的人,想做的也只是微小的自己。


我决定留一封信,然后离家出走。

 

亲爱的爸爸、妈妈:

我走了,离开这个城市和这种生活,离开熟悉的环境奔赴南方。很小的时候,你们教育我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却没有什么伟大的志向,只是想改变一种生活。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人长大了总要拥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吗?


我已经在单位辞职了,离职手续办理完毕,没什么麻烦的善后事宜。我的房子首付是你们出的,我已经把这几年来的存款取了出来,基本数目可以够你们用一段时间的。接下来的分期付款我会用银行转帐的方式支付,不用你们承担。合适的话,也可以把房子转让出去,因为我想,我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你们会很担心,会追问原因,但请相信我没有走上歧途,我是个守法公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的儿子你们还不了解吗?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望子成龙,恨不能永远为子女做牛做马,这份爱很幸福也很沉重。因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们愿意奉献一切,但你们并不知道什么是儿子想要的,什么是儿子不想要的。你们的理想是我按你们设计的道路走下去,成家立业颐养天年,因为这就是你们认为的幸福,但幸福是不同的,是不可以强求的,我有我的幸福,我愿意为我的幸福奉献一切,这谁也阻止不了。


古话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是传统观念,从现实角度来讲,国家提倡计划生育,生儿育女是人之常情,但能不能也容许一下结合个人实际需求的情况呢?这样讲或许你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知道世事只有参考答案没有标准答案,我很健康也很正常,只是有些事情不好明说。


你们是带我到世界上的人,但并不知道我从小到大的想法。事实上我发现自己性取向不同已经很久了。这不是沟通就能解决的问题,你们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罢,我都已经决定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为此不悔。


别耻笑您的儿子幼稚,也别担心我会受伤,更不用找我,找不到劳民伤财于事无补。你们也不要哭天抹泪的,这样会使我难受但不会使我改变。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可不管你们怎样担忧,一个人自己的路也得他自己去走,别人无法代替。我无比爱你们,也无比尊敬你们,我知道你们也爱我,也尊重我的想法。在事情无法判断对错的时候,请让这样一次机会来检验下一个完全独立个体的人,让我去做自己吧。


我会经常与你们保持联系,有空的时候会回家探望你们。你们老了,走不动了,生病了,我还会在你们身边,只是暂时的,我要完成我的心愿。给爸爸妈妈磕头。保重。


爱你们的儿子,肖

 

我知道单凭一封信根本是无法扭转他们的观念的,当道理说不通的时候,行动才是硬道理,狠下心来吧。

我把信悄悄折好,夹在一本初中时写下的日记本里,把日记本压在父母的枕头底下。

为了保证他们发现信以后影响我的行动,我离开父母家以后,立即收拾了简单的行装离开了自己的住所。我没有离开本市,而是在火车站附近租了一间房进入等待状态,因为启明那面是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呢。


手机停机之前,我给启明发了信息,告诉他我已经离开了家,准备与他回合,手机换了号码,如果联系不上请随时上网看留言。我也给李星宇发了信息告诉此事,李星宇说,妈的,你真是疯了。


最后一条信息发给了亚平,我说,诚如你所说,男人即便不可以如你那样大刀阔斧左右缝源,也要象我这样想做就做努力承担,我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在《城市早报》上看到了一条这样的寻人启事,儿子,你回来吧,有什么事可以协商解决,我和你妈妈都留在家里等你的电话,你报声平安就行,别的我们不管你。


我了解我的父母,他们才不会哭天哭地的呢,他们镇静得不得了,等我回家了就立即把我给捆起来。我才不上当呢。

我托公司里那个虎子告诉我父母,寻人启事已经看到了,我很好,你们别搞得神经兮兮地惹人笑话。

 

26.

好象别人离家出走多选择什么月黑风高之夜,鬼鬼祟祟匆匆忙忙地慌不择路吧?我没有,我背着一只包拎着一只包,在艳阳高照的时候脚步轻松地进了站台。我一路上哼着快乐的小曲儿,快乐得象一只小鸟,我知道老爸和老妈捱过了这两天,如今已经是疲惫不堪了,才不会蹲在车站里等我呢。


但是我错了,我的小曲还没哼完,就在候车室的门口看见了他们两个,一左一右象两尊门神。确切地说更象是电子警察或是那个检测行李的扫描仪,盯得紧紧的。

远远地看老妈,他憔悴了许多,头发好象比以前花白了许多,眼睛红红的肿肿的,估计哭得很过瘾吧?

老爸也苍老了不少,正跟人打听着什么,不用说也是问人家有没有看到我。

我想,我不能过去,我过去就走不了了。

我转身向相反的方向快速逃遁,刚迈了两步,觉得不对。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溜,否则他们一定还会在那里守下去,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远远地叫了声,爸,妈。

他们一愣,当时的眼神可以用灵光闪现来形容,老妈更夸张,不愧为琼瑶剧的忠实观众,泪水喷薄而出,一把扑过来抓住了我,什么也不会说了。

 

我们在车站对面的咖啡厅坐下了。事情没我想象得那么糟糕,他们并没有带绳子来,也没有大哭大闹,老妈只是不停地抹眼泪。看着妈哭,我也就哭了。

老爸说,儿子,你二十七了吧?象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你奶奶五年了。唉。你爷爷死的早,你奶奶一个人拉扯我们兄弟三个,真不容易啊。直到现在他们还住在农村,我这个儿子算是白养活了。


老妈说,你说这个干什么啊?她还去掐老爸的胳膊,都什么时候了,还忘不了打情骂俏。

老爸说,其实,你想走,我们不反对,但你得跟我们说,你留下一封信算什么啊?

我不说话,低头擦眼泪。

老爸说,不要说父母都是老古董,咱们家还是很民主的,对不对?你上初中的时候我们让你去四中,你自己非得去十三中,我们依你了。你上大学的时候,我们说等一年考到北京去,你非得当年就走,结果就去了哈尔滨,对不?你工作的时候,几个单位选择,我们还是听你自己的了。就是岳娣那件事儿,我虽然嘴巴子不好,说得难听了些,还不是你自己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吗?


我说,爸,对不起……

我彻底哭了,哭得鼻子酸疼,眼睛都睁不开了,慌忙拿纸巾来擦眼泪。

老爸说,孩子啊,不是爸妈不理解你,而是……我们舍不得啊……

他的声音一软,我知道他也要哭,一下子把他抱住了。

老爸说,有些事儿,我还是得说说。你去哪里,要做什么,我们管不了也不想管,我相信你不会做坏事。但是有一点不放心,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事儿,儿子,你别上当啊!


我哽咽着说了一句,上当也就上这一回吧,你们让我走吧。

我知道是说不清楚的,确实说不清楚。爸爸在给我留面子,我也不能撕破它。人要学会彼此留余地,彼此做让步,没有决裂的必要,为什么要决裂呢?决裂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权宜之计,我能走就行了。


我泪眼婆娑地看表,老妈死抓着我的手不放。

后来老爸说了一句,你还死抓着他干吗?你留住了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

老妈把手松开了,仍旧是哭。

老爸说,哭吧,哭吧,哭完了该干啥就干啥去吧。别耽误了上车,一张车票好几百块呢,浪费了太可惜。

 

他们没有送我,我自己直接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我知道我得感谢我的父母,虽然他们并没有完全理解我的行为,但他们默许了,他们很开明。

自然,也有可能他们还没意识到性取向不同的真正含义,但事实发生于此,理解和不理解都是改变不了的,不想这些了,顺其自然吧。

我永远记得老爸那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宽慰,他说,哭吧哭吧,哭完了该干啥就干啥去吧,这是带着幽默感的豁达,老爸终究是比我成熟。

等车开以后,我从包里掏矿泉水喝,才发觉包里面有一迭钞票,数一数两千块,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塞进去的。他们知道我没带什么钱出来,所以考虑得很周到,他们原本就不想把我拖回去的吧?


我爱你们,爸爸妈妈。

这使我看到了希望,也感觉到了幸运,至少我知道我的父母没有象想象中那样顽固不化,他们接受现实,心口一致地以我的幸福为幸福。

 

27.

如第一次去北京那样,火车翻山越岭钻洞过桥,终于离寒冷的北方越来越远了,离我的梦想也越来越近。

在火车上我认识了一个人,他说他去北京做厨师的,以前就在那里做,收入还可以,是我的老乡。

我问他,你贵姓啊?

他说,免贵姓蒯。

蒯?我还不会写这个字,也很少听说过这个姓,于是好奇地问了问。他在车窗上呵了一口气,然后在蒙了一层小雾珠的玻璃上写了个大大的蒯字。

他二十二岁,比我小五岁,看起来单纯热情,大谈在北京生活的感受,也询问着我的情况。

几小时之后,我们已经熟了,我就直呼他的名字,少强,他叫我肖哥。

看着他,我想起了启明。启明也只比他大一岁而已,但竟是一岁孩子的爹了吗?虽然这是事实,我仍觉得无法接受。他们怎么看怎么都还象是个孩子,或许,是我自己成熟得太晚了?


入夜的时候,蒯少强帮我打了一壶开水过来,热情地招呼着我吃东西。

我看着他打开的一厅易拉罐啤酒,有些犹豫了。经常听说火车上有那种饮料里放蒙汗药的事情,他会不会……我推说自己酒精过敏拒绝了他的啤酒,自己泡了一盒方便面。


他说,肖哥,你是第一次去北京吗?出了车站要小心些,别坐那些绕路的出租车,最好坐公共汽车,北京太大,上了出租车没有五十块钱是下不来的。

我以微笑表示谢意。

 

一路上因为有了蒯少强的相伴,旅程显得不那么寂寞了。从他的言辞和行为上判断,我的戒备心理是多余的,他没什么城府,是个比较实在的人。临近北京的时候,我们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他留的是手机号码和一个固定号码,我因为没确定自己的联系方式,就留了一个QQ号。他说他在建国门附近的一家东北餐厅工作,如果在北京有时间可以去找他玩,如果有什么事儿也可以找他帮忙,我满口感激,心里也无比欢愉。


北京终于到了,天不是很晴,淡淡的雾霭飘在空中,整个城市好象泡在稀释的牛奶里一般。那些高楼大厦随着列车的蜿蜒行进若隐若现,记忆里对北京和启明的感觉也忽近忽远,我突然有了些担忧,启明他会不会爽约?


是啊,我还是太莽撞了,他可以在初次相见的时候对我隐瞒已婚的事实,也就有可能在最后相见的时候迫于现实的压力而放我鸽子。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他不能实践诺言,那我呢?


我想我无论如何都会坚持下来的,如果事有变故,我就留在北京,找工作,重新开始,我相信只要我坚持下去,会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与幸福,是的,我一定要勇敢、坚强。


下了火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家网吧,我买了杯牛奶和一包蛋糕暂时充饥,一边打开了QQ一边胡乱吃着东西。网络上在线的没有什么熟悉的人,启明留了两句话,一句是,哥,你还好吗,我很想你。


另一句是,哥,我的事情可能有些麻烦,暂时处理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没有回复他的留言,我想如果告诉他我已经到了北京,他一定会很着急,这样可能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然后打开了电子邮箱,删除了一些垃圾邮件,就看到了一封陌生新邮件,对方名字叫“杜鹃”,打开看了一下。

肖,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但还是不明白你们那种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我想求你一件事儿,你说你是陈启明的朋友,能不能从朋友的角度出发帮我们一个忙?帮我劝劝他,让他别犯这样的错误。真的,没有他我活不下去,我真的放不下。


我知道了这是谁发来的邮件。她竟然找到了我的邮箱地址。看来启明不仅处境艰难,更是连决定权也没有。

我又做了一回傻子。

 

想了想我还是给她回了邮件,大概把自己对同志的理解和了解以及观点说了说,跟她说这是很私人的事情,也是无法扭转的事情,不是好玩也不是追逐流行。每个人的理解能力不一样,她能理解吗?


我想不能,很明显一个第三者已经入侵到了自己的家庭,并且要拆散他们了,竟还要求她来理解,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我想,算了,好人做不成,坏人不用争,愿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又给启明留了一条信息,我已经在北京,办完手机卡以后再跟你联系。

 

在公用电话我给父母打了电话,报了一声平安。然后又搭车去了三川宾馆。开完房间后,一个人转到了街上。正是初春时节,空气还有点儿凉,但街边的新柳已经绽出不少绿叶儿,嫩嫩细细的,远远看去象一蓬绿烟。每个城市都有每个城市的性格,这种性格之下城市的风貌总有些无法描述的感觉,北京对我来说是那么陌生,大得使我有些恐惧,我胡乱地转了几条街,丝毫没有第一次时那种快乐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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