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人————朱雀恨
朱雀恨  发于:2009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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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感觉让简宁很不舒服,然而此刻他再也顾不上陈伯的态度了,简宁的脑子里缠上了一团更大的乱麻,韦明那些闪烁其词又意有所指的话如同一个个纷乱的线头,叫人忍不住去扯,结果却是越弄越乱,然而不管这些线头多么杂乱,它们最终都缠到了苏宇青的身上。不论韦明那个朋友是不是死去的简宁,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韦明认识苏宇青,并对苏宇青很有敌意。
  但是苏宇青说过,他不认识韦明。
  这是怎么回事?是韦明单方面恨著苏宇青,还是苏宇青撒了谎呢?
  简宁越想心里越乱,房间里虽然开著空调,他却还是出了一身的热汗。简宁甩掉外套,干脆进了浴室,打算洗个澡,清醒一下。可脱著衣服,简宁的思绪不由又绕到了苏宇青和韦明的身上。他想起他和韦明的初识,想到第二天苏宇青怎么陪他去酒店,他们怎么翻遍了旅客登记本,也没有找到韦明的名字,那个胖胖的大堂经理又是怎么说的。
  现在看来,大堂经理的话肯定有问题,那么到底是他疏忽了,还是苏宇青串通了他,故设迷局呢?可即使苏宇青收买了大堂经理,还能篡改旅客登记本吗?那本登记本简宁可是亲手翻过的,那上头确实没有韦明的名字。这么说,韦明留给自己的是假名了?可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如果他连姓名都说了谎,其他的话还能信吗?
  简宁把衬衣揉成一团,狠狠掷到了盥洗台上。混乱的局面让他焦躁,然而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苏宇青,假如韦明没有说谎,那么苏宇青到底做过什么?为什么韦明要自己离苏宇青远一些?难道苏宇青真是一个危险人物?
  打开水龙头,简宁把冰凉的冷水泼到脸上,他需要冷静、冷静,再冷静。然而冷水帮不了他,他的脑袋热得发涨,太阳穴和著激烈的心跳突突直跳。简宁直起身,镜子里映出他茫然的面孔,晶莹的水珠正沿著脸颊滑下,一滴一滴落上胸膛,落到斑驳的吻痕上。简宁伸出手,抚摸那些或红或青的淤痕,冰凉的手指碰上火热的肌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冷热交织的感觉有点像苏宇青的吻,过电一般,直入灵魂。言语也许有假,亲吻总不会骗人吧?那么他到底该不该相信苏宇青呢?
  带著这样没有答案的问题,简宁在莲蓬头底下站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浑身发抖,他才意识到他忘了打开热水开关。擦干身子钻进松软的被窝,简宁试著安慰自己,他对自己说,也许睡上一觉一切都会变好。这当然是自欺欺人,事实上,第二天早晨,他连爬都爬不起来了,简宁感冒了。
  第一个发现简宁生病的人是苏宇青,从那时起,他一直守在简宁的枕畔。仆人把药拿上来,苏宇青就当著他们的面,把简宁扶起来,揽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喂他吃药。虽然在苏家,苏宇青和简宁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这样旁若无人的亲密,简宁还是觉得肉麻,苏宇青却不以为意,穿著一身笔挺的西装就往床上坐,硬是要简宁把头靠在他身上。简宁吃过药有点犯困,朦朦胧胧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一只宽大的手掌在自己额头轻轻摩挲,苏宇青的动作是那么温柔、那么专注,简宁忽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他赶忙别过头去,把脸埋在了苏宇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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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中午的时候,苏宇青的手机响了起来,简宁听他说话,知道是秘书打来的,好像是有重要的客户到了,希望苏宇青能去见个面。苏宇青皱著眉头,才要说"不",简宁却按住了他的手:"你去吧,我好很多了。"
  苏宇青回握住简宁的手掌,想了想,终于颌首:"好,我半小时后到。"
  话虽是这么说的,苏宇青合上手机却没急著出门,他在简宁的床上支起一个小餐桌,又让厨房送来了粥和小菜。简宁看这个架势,知道他想喂自己吃饭,眼看挂钟的分针一格一格往前移,苏宇青不著急,简宁却怕他再耽搁下去要迟到了,赶忙自己端起了碗:"你快走吧。"
  苏宇青这才叹了口气,俯下身吻了吻简宁发烫的额头:"好好休息,我尽量早点回来。"
  仆人进来收拾碗筷的时候,简宁蜷在被窝里,已经快睡著了,大概是"叮、叮"的轻响干扰了睡眠,他开始做起梦来。
  睡梦中,他闭著眼睛,然而他知道床边的幔帐已放了下来,长长的流苏低垂著,简宁听到帐外有"叮、叮"的声响,仿佛有人摇著一只银铃正朝他慢慢靠近。忽然,幔帐动了一下,简宁觉得有人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那人抱住简宁,轻轻地解开了他的睡衣,热切的亲吻雨点一样落了下来,从胸口到颈项,濡湿的吻不断上移,简宁的嘴唇被攫住了,接著是鼻尖、睫毛。简宁奋力睁眼,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人原来是苏宇青,简宁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
  而这个时候,帐外的铃声也越来越近了,简宁和苏宇青相视了一眼,苏宇青起身,像是要去掀帐子。幔帐却从外头被挑开了,伴随著一阵急促的铃声,大团的黄光涌入幔帐。陈伯出现在床前,他的手里提著一盏煤气灯,往简宁脸上直照过来。
  刺眼的灯光照得简宁眼都花了,他转向苏宇青,却发现苏宇青正瞪著自己,他的脸色那么苍白,那么惊愕,仿佛正看著一个怪物。
  简宁想问他看到了什么,却怎么都张不开嘴,慌乱中,简宁下意识地抬头,却发向正对著床铺的天花板上多出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在镜子里,简宁看到了自己,煤气灯的强光下,他脸上的皮肤像水波一样动荡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扭曲,五官都挪了位置。
  简宁惊叫一声,向后倒去,苏宇青扑过来,一把抱住了简宁。在他的呵护抚慰下,简宁的五官渐渐恢复了原位,皮肤也不再波动,然而这张脸已经变,这已不是简宁了,这是另一张面孔,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简宁忽然想了起来,他看过这个人的照片,这是死去的简宁。
  "简宁。"苏宇青垂下头,吻上他的颈项。
  与此同时,简宁看到自己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漠然的,属于另一个简宁的微笑。
  "叮──玲──玲──"
  急促的电话铃终于将简宁从噩梦中惊醒,他茫然地爬出被窝,抓起了听筒。
  "简宁!你怎么回事?不来上班!手机不接,电话也不接!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多久?"连珠炮一样的质问汹汹而来,不用说了,除了肖眉再没有别人。
  "我有点感冒,刚才睡著了。手机大概没电了吧......"简宁扶住脑袋:"肖眉,巧克力我忘买了,不过明天一定带来。"
  "不是巧克力!"肖眉压低了声音,语气异样的严肃:"简宁,听著,你马上来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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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肖眉的口气太过严峻,也许是受了刚才那个噩梦的影响,赶往公司的路上,简宁心思忐忑,总觉得有什么大祸即将临头,或者已经临头。可走进公司,简宁环顾四周,却看不出一丝异样,大家低著头各做各的,忙碌之中透著份安逸。简宁悬著的心渐渐放回了原处,他一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一边暗骂肖眉咋咋唬唬不知又在捣什么鬼。
  "简宁。"
  不等简宁推开办公室的门,肖眉已从他身后蹿了上来:"跟我来。"
  见肖眉绷著张俏脸,简宁皱了皱眉,到底还是跟她走了。起初简宁以为肖眉要带他到公司的闲谈胜地──茶水间去说话,没想到肖眉带著他绕过了茶水间,七拐八拐到了一间锁著办公室门口。这里是公司名义上的资料室,实质上的杂物间,简宁初到公司时看的那些积灰的资料,就是从这儿搬出的。
  "林经理让我核对往年的采购单据,从早上起,我一直泡在这里。"肖眉边说边掏出钥匙,开了门。
  简宁哭笑不得,"你不会是叫我来帮你干活的吧?"
  "是啊。"肖眉白他一眼,伸手把他拖进办公室,脚后跟一磕把门给关上了。
  简宁抱住头,一屁股坐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上:"抱歉,我心里太乱。只怕帮不了你。"
  "是吗?"肖眉把一个文件夹打开了,递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个,大概就更乱了。"
  简宁抬起头,肖眉蹙著眉尖,目光晶亮,简宁忽然有一种预感,他所害怕著的某些事终于还是来了。简宁揉了揉鼻梁,艰难地将视线移到了文件上面,那是一份微微泛黄的采购合同,因为通篇都是英文,所以右下角的中文签名就格外的显眼,那两个字是"简宁"。
  简宁知道那不是自己的签名,他失忆之后写字也受了影响,签出来的字小学生一样稚拙,绝对没有这么流利潇洒。而且看合同上的日期是在两年前了,那个时候,他根本不叫简宁,那时这名字还属于另一个人。
  "你知道这是谁吗?我打听过了。"肖眉点住那个签名:"直到一年前,他还是这里的总经理助理,你现在用的也是他的办公室!"肖眉"啪"地把文件夹摔到简宁面前,紧紧地盯住他的眼睛:"简宁!苏宇青对你做了什么?他给你取个死人名字!给你安排一个死人位置!让你坐在死人办公室里,用那个死人的名片,签那个死人的名!!"
  简宁闭上眼,按住了额角,感冒让他的脑袋一阵阵晕眩,眼睛又酸又涨,仿佛快要流出眼泪。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个替身游戏,可简宁不知道,苏宇青要他顶的不仅仅是一个名字,从名片、到办公室、再到职位,苏宇青早已设好了局,一步步引他入戏,他那么努力地工作,想要证明自己,结果却成了一场拙劣的模仿。难怪公司里的人会那样看他,难怪苏宇青不肯让他搬出办公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知道。"简宁听到自己的声音,疲惫而又虚弱:"我知道他死了,我知道他是苏宇青的情人。"
  "你说什么?!"肖眉掰开他的手,执拗地瞪著他:"你知道?你都知道?!"
  简宁望著肖眉,没有分辨,他很累,累到不想开口,不想去说苏宇青的不是。再说了,局或者是苏宇青设的,心甘情愿往下跳的人还是他自己,如果肖眉要骂,骂他一个也就够了。
  "你怎么能答应?!为什么?就因为他有钱!"肖眉瞪著简宁,大大的眼睛里涌出泪来:"我看错了你!你把自己当什么了?你还有没有尊严?!"
  "对不起。"简宁抬起手来,想为她拭泪,却被肖眉"啪"地拍开。简宁怔了怔,他竭力稳住虚软的双腿,站了起来:"谢谢你给我看这个,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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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宁不知道他是怎么回的苏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回苏家,直到出租车司机连喊了两次"先生",他才从昏沉中惊醒过来。
  付过车钱,出租车扬长而去,天上正飘著蒙蒙细雨,苏家的雕花铁门、红砖围墙,连同墙头的藤蔓都笼在了雨中,楚楚的颇有几分画意,简宁不禁回想起头一次来到这里的兴奋和紧张,那时他绝对不会想到,这漂亮的宅邸里藏著的是一个陷阱。
  门铃响过一阵,铁门很快就开了,陈伯撑著伞出来,把简宁一路接进小洋楼,送回了卧室。
  "您脸色很差。"把一杯热牛奶递到简宁面前,陈伯打量著他:"我请大夫来帮您看看?"
  "不用了。"简宁没有去接那个热气腾腾的杯子,他拉开柜门,翻出自己当初带来的背包:"我马上就走。"
  "您怎么了?"陈伯拿起电话:"少爷知道您要走吗?"
  "陈伯,"简宁抬起头,直视老人的眼睛:"简宁曾经在他的公司上班,对吗?我做的都是简宁做过的事情,对吗?"
  陈伯缓缓地放下了听筒,他没有说话,然而他眼中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他什么都知道,他一直在冷眼旁观。简宁的手禁不住地颤抖,他攥紧了拳,却只是让自己抖得更加厉害:"他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我早就说过:少爷疯了。"陈伯从简宁脸上移开视线,望著窗外绵绵的雨幕,他忽然叹了口气:"我带您看点东西吧。"
  沿著旋转楼梯向上,陈伯把简宁带到了三楼。这个楼面简宁很少上来,苏宇青曾经说过,这儿都是些空关著的客房,他的母亲生前相当好客,常常在家招待朋友,但是随著她的去世,这里也一天天地冷落了下来。或者是因为长期没有人住,或者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整个三楼显得异常阴森,跟在陈伯身后,简宁一阵阵地发冷,他努力压抑著不让自己咳嗽出声。
  "就是这里。"陈伯推开一扇房门,"啪"地打开了顶灯。融融的灯光倾泻下来,多少驱散了一点阴沈的气氛,然而步入房门,简宁的脸色却更加苍白了。
  眼前是一间不大的客房,因为堆满了东西而显得异常拥挤,在这样的局促的空间里,那些富丽的家具也显不出原本堂皇的气派,然而简宁知道,假如换个适当的房间,把家具重新摆放一下,把那些折叠著的帷幔悬挂起来,再让长长的流苏拖垂下来,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是的,简宁知道,因为所有这些家具、幔帐、窗帘,乃至软垫都跟他房间里的一模一样。
  "这些都是简先生用过的东西。"陈伯抚著衣柜子上的纽花把手:"简先生出事之后,少爷就把他的东西都搬到了这里,大概是怕睹物伤情吧。我们总以为他难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可是,少爷比我们想的还要难以自拔。几个月前,他忽然让人送回来一套一模一样的家具,吩咐我们搬进了简先生的房里,从那以后,他又订了一样的帐子、一样的窗帘,每天晚上他都呆在那里,一点一点把房间恢复成原貌。那段时间,少爷专注得有点吓人,底下人都在议论,有人说少爷中邪了,还有的干脆说他要造一个新的简先生。这些话我当然不信。可是,"陈伯苦笑,"他把你带回来了。"
  拉开柜门,陈伯挑出一件衬衣,拎到简宁面前。衣柜的镜子里映出简宁苍白的面孔,这件衬衣跟他现在穿的一模一样。
  "你的衣服不是少爷买的,就是我帮你选的,因为原版都在这里。"陈伯把衬衣挂回原处,随手拉开了一旁的抽屉:"袖扣、皮带、领带夹,这些都跟简先生用的一样。其实,所有少爷替你备下的东西,都是按著简先生的喜好来的,就连吃的东西也不例外,你大概没有注意过,我从来不问你想吃什么......"
  简宁蓦地转过身去,他无法再面对镜子,也不想再听到陈伯的声音,身体仿佛懂得他的心思,耳朵里嗡嗡地响起了一片杂音,视线也模糊起来。简宁慌忙抓住旁边的家具,这才没有栽倒,他注意到那是一个书架,靠近他手边的地方,插著一本小书,书脊上有烫金的花体英文──The
Little Prince。
  "简宁。"
  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耳朵还没有反应过来,胸口已经隐隐作痛,简宁深吸一口气,回过身去,苏宇青站在门口,怔怔地望著简宁,此刻他的脸色跟简宁一样苍白,往日的淡漠变成了掩饰不住的无措,他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宇青的慌张倒给了简宁勇气,他扬起头,居然笑了一笑:"你说过,有一天我想走,随时可以离开。"他把手机扔在桌上,又掏出钱包,把钞票和各种卡片统统倒在地上。
  "这是我的,"把那个已经有点磨损的空钱包贴到脸上,简宁紧紧咬住下唇,疼痛给了他足够的力量:"还好,车祸之后还留下了这个。我还有自己的东西。"
  走到门口的时候,苏宇青攥住了简宁的胳膊,隔著一层衬衣,简宁可以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那温存的、包容的,曾经给过简宁那么多幸福的温度。被他这么攥著,简宁听得到自己的勇气蒸发的声响。领悟或者简单,割舍却原来是那么的艰难,简宁控制住自己的声音,竭力不让它发抖:"你答应过,我要走,你决不阻拦。"他顿一顿,使出最后的气力:"别让我看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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