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易容用的家伙都丢了,不然“换”张脸,我就是光明正大地从大门出去也不会有人认出来。
沿着进来的路出去,翻过墙就到了那条河边,河上不要说船,就是半个人影都没有。于是只得自己跑路。我打算先潜回丐帮总舵去看看,只走了几步就停住了。
来的时候藏在船舱里,根本看不见外面的路——
说什么我也不认:堂堂曲家大少爷我竟然在临安城里迷路了!
只记得丐帮总舵在城南,我看看天上的月亮,算算时辰,选了条往南的大路走下去。
尽头果然有一片黑压压的宅邸。虽然并不是见过的那个门,我还是吁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潜到墙下,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翻进去。
——还好轻功还没废掉。
不知道赵舜住在哪里?以我的经验,径直往最中心的地方去总没错。这时天才黑了没多久,就已经有人定时巡逻。每当有人过来,我只好伏在暗处等他们过去。结果闹了半天,也没进去多远。
但是越往里面,巡逻的人就越少。整个总舵静静的,像是黑暗中酝酿着什么阴谋。
我突然听到有人舞剑的声音。
利器破空,衣袂翻动,如清风流水的声音交响。
我忍不住潜行过去,偷看。
江千月。
长袖起落,手中的长剑在月光下起舞,划出一道道绝美的弧线。
这不是可以用来杀人的剑法……
我一下子被击中。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想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仍在起舞,整个人仿佛和他的剑合而为一。舞剑的姿势是那么的熟悉,而脸上的表情却那么陌生。仿佛在江千月的躯壳里,住进了另外一个灵魂。
不是从前那副冷如冰山的模样,也不是后来的那种气定神闲。
而是……茫然。因为遇到无法理解的事,或者记忆被挖去了一角的那种茫然。
我叹息。这还是我再见到他之后,第一次能这么近地仔细看他。我还是不相信,他就真的不认得我了!
我站到明处,一把扯掉脸上那块破布,说:“一个人练这套剑法不觉得无聊么?”
他停住,转身向我,“锵”地一声,剑尖直指我的喉咙。
我看到他脸色微微一变。
但是他没有再动。
四处看看,左边靠墙的地方有个兵器架,我直走过去,脚尖一挑,踢起一把剑。
长剑出鞘,剑光犹如一泓月光下的清泉。
我平剑,起手,剑身在身前划了半个圈,斜飞向前。
这是“水月十九式”的起手式“空涧”。
好久都没练过了,手上有些生疏。
其实以前应该多练练的。比如说想他想得厉害的时候,手里有点事情做总会好受些。
长剑已到了他跟前。
他稍一迟疑,举剑斜挡,转个圈压住了我的剑,又往旁边一弹。
“斜风”。
我及时收剑,借势右滑,再刺——
“熹月”。
“铛”的一声,两把剑斜对着碰在一起,撞出一小串火花。
“飞花”。
我收手。
他的长剑仍举在半空,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我也奇怪得很,他怎么还记得这个。
心里突然燃起一丝希望。
我问他:“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
他茫然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你会——”
老天爷,您老人家没事别这样玩我……
我苦笑:“这套剑法是我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创的,怎么不会?我倒要问你,为什么你会?”
心里一阵酸楚。
那个时候我们闲得无聊,于是突发奇想,干脆我们自创一套剑法吧!
不为伤人,只为舞起来好看,能让人消除烦恼。
最纯粹的剑法。
于是我们在灯下,一招一招地把这套剑法谱出来。
每一招的名字都经过无数次的争论,最后才定下。最后的总决,有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然后在桃花岛的沙滩上,吹着海风一遍遍修改练熟。
双双起舞的时候,眼里只有彼此。
那么默契。
但现在他看着我,眼里没有半点波澜:“我不知道……我今晚突然觉得有些——有些——就出来练剑了,不知不觉就使出这套剑法来。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一而再地找我?”
原来他还记得我找过他。
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
把我当一个陌生人记得,有什么用?
我说:“我不过是个丐帮的普通弟子,想问你些事……你在安庆府,去过那个古墓吧?”
他立刻警觉起来。
我接着说:“我有几个朋友,是安庆分舵的丐帮弟子。虽然有传言说他们全都死了,我总不信……我那时去找你,就是想问这件事。”
他冷冷地说:“我是到过安庆,但是没去过什么古墓。你找错人了。”
说着眨眨眼睛。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说谎的时候眼睛就会眨得很快。
哼,你不说,我自己也会查。
要我背黑锅,不要说门,老鼠洞都没有!
我一早就想流烟楼可能有问题,刚刚怀疑上赵舜就看到他在这里,这不是明摆着这两个门派勾搭上了么。
我就先不露馅了。收剑回鞘在兵器架上放好,抱拳说:“打搅了。”说完就走。
他急叫:“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头,问:“那套剑法叫什么名字?你能说出来,我就告诉你。”
他怔住。
我头也不回地走掉。
想到这回是他在看我离开,突然觉得有种恶狠狠的痛快。
回到董家临政园,先去看顾亭之怎样了。
敲门进去,就看到他黑着脸坐在桌前。桌上燃着一根白蜡,烛泪凝成一个小山。
“亭之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他说他已经不是长老,坚持着要我叫他的名字。
“你突然就不见了,叫我怎么睡得着?”
我正要还嘴,他突然向我努努嘴,看了看一边的墙壁,又指指自己的耳朵。
呵。原来董先生也想来个近水楼台么。
还好我出去的时候很小心,没给人跟上。
我笑说:“早知如此,我直接给你带个妞儿回来得了,省得你整天挂念我。”
说完就后悔了……说给外人听也不用这样吧?
“你去哪了?”
“一个男人大半夜的睡不着,还能去哪?去找老相好呗!”
后面那句倒是真的。
一想起江千月,心里就一阵难受。
顾亭之一直看着我:“怎么,不舒服么?”
我伸个懒腰打个呵欠说:“大概放纵过头了……我先回去睡了。”
话音才落,就听到房门外一阵极轻微的响声。
顾亭之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划着什么,嘴里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快回去歇息吧。”说完往桌上一指。
水写的三个字:“明日走。”
我点头:“那我走了。”
连这里都呆不下去了么。
回到自己房间仔细一看,果然床上、橱柜里都有动过的痕迹。
我冷笑,吹灯躺好。
倒不怎么怪董先生。人在河岸走,哪能不湿鞋。厉害的人大雁路过都能拔根毛,他要真放着我这个黑白两道都在找的宝贝不动,反而有违常理。
只不过罗少寒跟这么个伪君子打交道,还这么信任对方,真替他担心。
闭上眼睛,眼前全是沈千月。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索性起来打坐运功。
练功练得正酣畅,突然有股甜香的味道钻进鼻子。
我惊觉,一气把吸进去的气全呼了出来,摒住呼吸躺倒,一动不动。
如果我没判断错,那应该是种扰人心智的毒香,可以让人短暂失去对自己意识的控制,有问必答。
哼,过了这么久才下手,是为了等我们放松警惕么。
只不过,用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来对付我,实在让我觉得很受侮辱。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个人影闪进来。
迅速,干脆,一下子就到了我床前。
好吧好吧,要我说出《素心决》的下落是么。
念头一转,告诉他就藏在少林寺的藏经阁不错。
我闭起眼睛,但仍能感觉到那个人已经直视着我的脸。
接着,一只汗湿燥热的手摸上了我的脸颊。
爷爷的,难道这董先生还是个断袖么……大事不妙!
“你叫什么名字?和江千月是什么关系?”
微微有点沙的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靠得那么近,却那么疏远。
我彻底呆了。
冲动中险些睁开眼睛。
呵,黑暗中又能看到什么呢?
我怎么能忘了他是那么执着的一个人,要做的事就非做到不可。
他问的问题,必须得到回答。
呵,要我怎么说?我和你以前好过,情人间能做的事全做过了,你不记得了吗?
他铁定会吓得再也不敢见我或者索性杀了我。
我只好说出部分事实,至少能先哄哄他,又不至于骗他。
“我叫曲水镜。江千月曾经下手杀我。”
脸上的手一震,抽了回去。
爷爷的,连这都不记得了。
“没有这回事!”
有这样赖账的么。
他似乎定了定神,接着问:“你找他是不是想报仇?”
我用软绵绵的声音说:“不是……我是想问他知不知道我兄弟的下落。”
这也是实话。
说话的时候不得不换气,现在头开始有点晕了。
不行了,求你快走吧!
但是他还是一点要动的意思都没有。突然外面有一声轻响,像是指节扣在窗上的声音。
“曲水镜,《素心决》在哪里?”
他的语气明显变了。
“不知道。”
“《素心决》在不在你手里?”
“不。”
迷糊中听到外面似乎有人离开。
我松懈下来,猛吸一口气。这下不怕了,睡一觉药性就会过去。
有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很轻,很迷惑,神秘而空旷。
声音里有种魔力,呼唤着心底最深的秘密。
我知道,我再也支持不住了。
第十章 美人救命
我清楚地记得他最后问了我一个问题,可是就是想不起来他问了什么,我又答了什么。
很久以后我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再去问他,他只笑,死活都不肯说。
所以就成了悬案。
再后来,我一拍脑袋,他能用药审我,我就不能么?可惜那时已经没有机会。
他离开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没感觉了。这样也挺好。
第二天早上起来,头痛欲裂。
顾亭之顶着一张要多假有多假的笑脸,拖着摇摇晃晃的我,去跟董先生辞行。跟伪君子打交道有个好处,他会在你背后使诡计耍手段放冷箭下毒药,就是不会当面跟你撕破脸。
董先生搬了很多理由出来留我们。罗少寒的嘱托啦,顾亭之身上的伤啦,我看起来精神很不好啦,那就吃了午饭再走啦……
顾亭之很好气地拒绝了,董先生也拿他没办法。以前老听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不假。
董先生留不住,只好叫人给我们准备马车和盘缠。
这便是和伪君子打交道的第二个好处。
还没出大门,顾亭之对我耳语:“出了他家门,他就没责任保护我们了。”
我拳头捏紧。
——我们在他的地盘外面出事,和他没关系。
包袱很沉,马车很宽敞。董先生一直送我们到大门外。
转过街角,顾亭之手里突然多了一根一尺来长的木棍。木棍在他手里转了个圈,突然穿透前面的帘子,抵在车夫的脖子上!
“这位兄弟,我们自己能赶车,就不麻烦你了,请你回董宅去吧。”
车夫不但没有停车,反而刷刷给了前面的两匹马儿几鞭子。八只蹄子瞬间飞了起来,我和顾亭之都身子向后倒,顾亭之的棍子也拿不稳了。
顾亭之喊:“跳!”
我们同时向车壁击了一掌,击出满天的碎木片。
这时车夫突然回头掀起帘子,朝我们撒了一大把蓝色的粉末。
可惜我们已经腾空跃起,远远跳开了。
踩上地面站稳,就看到上面已经破成一堆碎片的马车冲出去老远。
我回头就要往反方向跑。
顾亭之叫道:“别,我们跟着那马车走。”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他三个方向一定已经都有人在等着。
那马车还在往前飞驰,半点没有要回来找我们的意思。
我朝顾亭之举起大拇指。
顾亭之突然又停住。
“我们能想到,他当然也会想到。”
这一层我就没想到……
“他既然能想到我们能想到的事……”
我怒了:“我们究竟往哪边?”
他想了想,又朝原路走下去。走了许久,终于看到那马车在前面停住了。
顾亭之指指路边,我点头。两个人迅速窜到旁边一家布庄里,闪身藏在展示布料的架子后面。
破马车径直从布庄前面过去了。
顾亭之在柜台上丢了块碎银,随手捡了两件已经做好的外袍:“套上。”
我们大摇大摆地出了布庄,沿原来的路一路小跑。
跑了老长一段路,顾亭之停住了。
问都不用问怎么回事。我已经看到前面原来是个死胡同。
本来遇到死胡同也没什么,我们大可以翻墙继续跑。要命的是,死胡同里还站着几个人。
我停下,两手抱胸,说:“人家根本就不用想,把出路都堵住不就完了?”
顾亭之愁眉苦脸地点头。
看那几个人,一色的黑衣裤,脸上还戴着面具。
最近流行的打扮,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最前面的是个马怪,后面三个分别是猪,牛,羊。
我摇头:“嘶——现在连畜牲都不放过我们了!”
马脸人冷笑说:“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想宁可自己是只畜牲,也别当个人。”
猪头说:“然后,你会想宁可自己是头死猪,也别做个活的畜牲。”
顾亭之吐口气,右手里的木棍在左手心轻轻敲打着:“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现在,还是人对畜牲!”
说话间那棍子突然变成了一根长棍。
顾亭之提棍划圈,一棍朝马脸人头上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