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 下————卫风
卫风  发于:2009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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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尘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敛去。
盛宁与从前真的一点也不相同了,一点......也不相同。
盛心眼巴巴的看著盛宁被盛世尘携去,那种轻飘飘的步伐仿佛只是多带了一件长衣而不是一个人,白色的衣角在竹林边上,只一闪,就没入那丛碧绿之中。
盛心痴痴的望著那身影消失的方向,明明什麽也看到,风吹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
师兄,是我送的信,把先生找来的。
我原来想,先生或许是不会来。
但是先生还是来了,而且还来得这样快。
师兄,其实......
其实你是很恋家的人。
在外面漂泊流浪的生活,你过的不会快乐的。
我知道你心里是......喜欢先生的。
其实,先生也未必对你没有一点意。
其实你不在的这些年......
这些年似乎没有谁过的好。
师兄,如果在先生身边你可以快乐......
那麽我也......
那麽此刻的盛宁究竟是快乐还是不快乐呢?
如果一个人头上脚下,身体凌空,飘飘然如御风而行,那麽大概是很快乐的。
如果一个人脚上头上,身体凌空,眼里看到的是一近一远,一下一下的屋檐,地面......还有河流......
这种随时会摔死的恐惧中,人要快乐是很难的吧?
盛宁开始觉得有些慌乱,後来就觉得有些晕眩,现在根本就气也喘不上来。
他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有恐高症。在上一个轮回,他没坐过飞机,也没有去玩过游乐场里那些令人交狂失重的游乐设施,所以他没机会知道。
托盛世尘的福,现在他知道了。
盛宁紧紧闭上眼,手指无力的紧紧抓住了盛世尘的袖子。
耳畔的风声慢慢的变缓,变低,最後隐约听不见。
盛世尘的怀抱,那种,那种久违的,似乎在梦境中才出现过的温暖。
盛宁慢慢睁开眼,看到天边豔红的云霞。
然後,看到盛世尘带著温柔笑意的脸。
"怎麽,不舒服吗?"
盛宁抿了一下嘴,倔强的转开了头,一个字也不说。
凡尘49
盛世尘沈默了一会儿,天渐渐的黑了,山间的风变的很凉。
盛宁被盛世尘打横抱了起来,即使身体僵的象石头,但是对方的手势温柔,力道轻重正合适。
这样的小心翼翼,并不象是要把他带回去进行惩戒的样子。
盛宁疲倦的闭上了眼。
在盛世尘面前,总会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无奈的感觉。
无论离的多远,分开多久,或许是习惯成自然。再看到他的时候,还是觉得无法抵抗。
总是梗著脖子,是一件很累的事。尤其是身体动弹不得又处在一个使不上力的姿势的时候,更是如此。
盛宁的脖子酸了,疼了,然後,僵了半天之後,终於慢慢的垂下来。
脸庞埋进了盛世尘的胸口。
盛世尘衣裳的质料很柔软,上面有淡淡的竹沥香。
以前就是如此,盛宁在洗衣裳的时候,常常会加一点草汁在里面。
有时候是柏花的香,有时候是竹叶的香。
盛世尘对这些香味似乎很偏爱,连带著对衣裳也不再挑剔。
现在洗衣的是谁?还是玉衡吗?
这孩子生性喜洁,对於琢磨怎麽洗衣裳,本来也就很有兴趣。 
以前就是如此,盛宁在洗衣裳的时候,常常会加一点草汁在里面。
有时候是柏花的香,有时候是竹叶的香。
盛世尘对这些香味似乎很偏爱,连带著对衣裳也不再挑剔。
现在洗衣的是谁?还是玉衡吗?
这孩子生性喜洁,对於琢磨怎麽洗衣裳,本来也就很有兴趣。
月亮升了起来,远远的挂在东山之上。
盛宁不知觉的时候,靠在盛世尘的肩头。
夜风吹在脸上,盛宁有些恍惚。
脸颊上柔软的触觉,闻到的清香气息,还有这个散发著温暖的怀抱。
好象是中间的离乱变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仍如昨日。
山野间一切都朦胧昏暗,仿佛被月色施了魔法,如梦如幻。
盛世尘的脚步渐渐慢下来,然後将他放下,盛宁腿脚血流不畅,麻痹的感觉令他咬紧了牙。
"不舒服吗?"
盛宁睁开眼睛,没作声。
盛世尘声音温和:"冷吗?"
盛宁摇摇头。
"我们今晚不走了,就在这里过一夜,明天再走。"
盛宁看看四周。
他们在一片山坳里,四周群山郁郁如青黑的墨团,长草及膝,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山坳里有杜鹃花,粉白的花瓣在夜中仿佛落雪一样,细碎无声的飘落。
在旷野里露宿?
盛宁有些怀疑的看著盛世尘。
这样一个清雅如谪仙的人物,要怎麽露宿野外?
叫人怎麽也没办法想象得到。
肩膀被盛世尘搂住,往斜里走。脚步起落间,长草发出簌簌的声音,摇曳起伏不定。
树丛後面有两间小小的房子,松木的板壁没有刨皮上漆,看起来古朴雅拙。
盛宁有些疑惑,盛世尘似乎知道他不明白,淡淡的说:"我以前在这里住过。"
原来如此。
还奇怪这个人什麽时候也会如此没有没有算度了。
是自己想错了。
这个人无论何时总是将全局掌握在手中的。
看来象是偶然的露宿,其实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了吧。
他们走到近处,盛世尘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屋子四面是窗,里面有些土气闷气,盛世尘推开窗,让外面带著草木清新的风吹进来。
屋里有桌椅和床榻,看起来很简单的东西,但是别有风味。
盛世尘一向是比旁人讲究的。
盛宁愣愣的站在门口,盛世尘回过头来:"进来吧。"
盛宁慢慢的挪步进了屋里。
盛世尘从床头取出蜡烛点燃,一点光在屋里亮起,然後整间屋子都蒙上了一层晕黄。
"呵, 险些忘了,这山里有许多蚊虫。"盛世尘拿了一根细细的线香点起,把香插在桌角。盛宁闻到一股好闻的薄荷的香。
"渴了吗?"盛世尘问他。
盛宁不吭声。
沈默似乎是他唯一的,也是最有力的反抗。
和盛世尘强争是没有用的,争不过,不如省省气力。
盛世尘走了出去。屋子旁边有细微的水声,一眼泉水被竹管引过来,就在屋後面汇成小小的一潭,水声清亮,听在耳朵里,就让人觉得渴。
混著松花香和草叶味道的泉水带著甘甜的气息,引诱著人要去把水掬起来,饮下去。
盛世尘用宽的草叶卷起来,装了水,隔著窗子递给盛宁:"尝一口,嗯?"
最後那一声尾音有些绵软,不复他平素话音的清朗,听起来仿佛一片柔软的绸布被风吹的漫卷过去,在肌肤上轻轻擦过,留下凉滑微痒的感觉。
盛宁身不由已就把那片草叶接过来,小心的捏住边缘,低头喝了一口水。
"甜吗?"
盛宁点点头。
盛世尘说:"出来吧,自己捧水喝,再把脸洗洗。"
泉水凉的透骨,让人的精神也跟著好了一些。
盛宁捧了两捧水喝了,又掬起水来在一边洗了一把脸。
盛世尘已经把长衣脱了下来,里面穿的是月白的短衫。
盛宁有些呆滞的看著他,盛世尘指指屋里:"你进去坐,看我给你弄东西吃。"
是吗?
盛世尘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也会烹饪?
就算会,这荒山野岭,一间陋室,没有锅灶没有材料,什麽也没有的,又怎麽做得出来呢?
盛宁坐在屋里,听著盛世尘的脚步声远去,整个人觉得虚虚浮浮的,坐也坐不稳,慢慢趴在桌上。
他伤虽然好的七七八八,但是体力一直不太好。这一天精神又绷的紧紧的,况且也没吃什麽东西。
肚子饿,人也困倦,伏在桌上不知什麽时候便睡著了。
隐约中闻到了食物的香气,盛宁的手指动了一下。
真的,是肉香。
盛宁对这个味道最为敏感,绝不会有错。
他先醒来的是鼻子。
然後才是意识和知觉。
刚才明明是趴在桌上的,但是一觉醒来,却是躺在床榻上的。身底下垫的是棕绒和蒲苇编的垫子,柔软舒适。
身上盖著一件长衣,正是刚才盛世尘脱下来的。
盛宁把衣裳拿起来,轻轻闻了一下,然後下地,把衣裳抖一抖,折起来放在枕边。
盛世尘站在门口,微笑著说:"睡的真香。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睡觉会打呼呢。"
盛宁没料到他会说这麽一句话,脸上微微一热,忍不住说:"打的响吗?"
"也不算响。"盛世尘伸指在桌上抹了一下:"不过屋梁上的灰都震下来不少。"
盛宁脸上更热,本想斥他一句胡说八道,但终究还是没张开这个口。
 

凡尘50
那喷香的是烤肉。
盛世尘做了竹筒饭和烤獐肉。米是陈米,想必是这屋子里的旧东西。但是里面的栗子,虾仁,笋片,山菌这些东西都是极新鲜的,似乎还可以吃到露珠和山风的鲜味。
可是,还是很难相信这是他做的!
桌上那只蜡烛已经燃到了头,盛世尘又换了一只,点燃了之後,就按在刚才那一只淌的烛泪堆上。
已经睡了这麽久,一只蜡烛都烧完了。
盛宁有些疑惑,盛世尘把用青竹新削的筷子剃给他,柔声说:"可能没有你的手艺好。我记得你当时材料放的更多,味道也更鲜美。"
盛宁用筷子在米饭里拨了几下,挑起虾仁来问:"这是哪来的?"
"後面那泉水里就有虾。"
"栗子呢?"
"山坡上有栗子树。"盛世尘失笑:"小宁,我并不是山精狐怪,不会无中生有的。"
盛宁吃了一口饭。
味道很好。
饭粒松软,喷香鲜美,带著竹子特有的香气。
盛世尘拿著一把雪亮的小刀,从那只烤好的獐子上面切了一条前腿下来,然後把肉一片片削下来,堆在盛宁面前那块竹片上面。獐肉颜色红亮,味道很浓,扑鼻的香。
"别光吃饭。"
盛世尘放下刀子,拿青竹筷子夹了片烤獐肉递到盛宁嘴边。
盛宁自己的筷子没捏牢,嗒嗒响著掉在桌上。
这,这是盛世尘吗?
不会是旁的什麽人冒充的吧?
他认识的盛世尘,几时有这样的低声下气,温存体贴?
这些,这些事情,是记忆中的盛世尘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
他永远是那样高贵清雅的模样,开门七件事和他根本也没有关系。
"怕不好吃?"盛世尘缩回筷子,把肉咬了一小口,自言自语:"还不错。"
然後他筷子又转回来,盛宁有点呆呆的张开口,把被咬了一口的烤獐肉吃了。
獐肉很好吃,饭也很好吃。
但是,关键不是这个。
盛宁真是有些不明白。
只有一个解释。
那......
就是那一次林以然说的,盛世尘练的那古怪功夫,又出了岔子!
盛世尘看他神色猛然间大变,放下筷子,伸手轻轻覆在他额上,柔声问:"你怎麽了?"
盛宁伸手覆在他的手上:"先生,你一向可好吗?"
盛世尘摸摸他的手,又替他把了一回脉。盛心的医术大半是他教的,盛宁的脉象虽然有些虚弱,但是很平稳,并没有什麽不妥。
殊不知现在盛宁最想做的却是想要探他的脉象。
盛世尘一定是又练那倒霉功夫了!
"先生。"他语气轻柔之极,似乎怕一口气大了会将面前的人吹散般的小心翼翼。
"什麽?"
盛宁握住他手,诚恳的说:"我们回盛心那里去,好麽?"
盛世尘神色不变,声音却似乎有些不悦,只是盛宁没听出来,盛世尘问他:"为什麽?"
"我......"盛宁想著是不能跟盛世尘说他有病的。盛世尘练那功夫之时与平时可不一样,是完全讲不通道理的。
盛宁说:"我想回去,还有些事情要办。"
盛世尘摇摇头:"现在天都黑了,怎麽回去呢?"
"不要紧的。"盛宁握著他手,语气哀恳:"先生你本领通神,这不算什麽的。"
盛世尘把手拿回来,淡淡的说:"不行。"
盛宁哑了一下,声音放的更软:"先生,真的是很要紧的事情......"
盛世尘看著他,只说:"把饭吃了。"
饭是很好吃,而且是盛世尘做的饭,好吃之外还要加上好珍贵三个字才能形容其价值。
但是盛宁却没有一点点赞叹的心情。
先生只要一出这种状况,就好象洋娃娃坏了内芯,虽然发条照传,可是那从头到脚都不是正常转动了。
盛宁扒了两口饭,又香又面的栗子吃起来完全味同嚼蜡。
"先生我......"
盛世尘看了他一眼,那眼光并不严厉,但是盛宁却觉得那眼光里装满许多耐人寻味的复杂意味,令他隐隐的有些惊惧,不敢再说。
可是,这样也不成......
虽然盛世尘只发过一次这样的病,而且身体也没有受什麽伤害,只是......
只是自己陪著他,大梦了一场。
梦醒了,盛世尘还是他自己,只是自己却陷在那个梦里面出不来了。
对旁人,对盛世尘自己,这蚀心的功夫练的似乎也算不得危害甚大。
只是,为什麽盛世尘两次出岔子的时候,改变的,都是对自己的态度呢?
这到底是什麽邪门功夫?
盛宁又扒了两口饭,到底是吃不下去了。
盛世尘也几乎没吃什麽东西。盛宁看看他的眼角,很顺手的就把东西收拾起来,筷子拿到後面的水潭去洗,竹筒里竹片上还有食物,就拿了放在一边。
盛世尘坐在那里,难辨喜怒。
两个人的情形真是奇怪。
来的时候,盛世尘在忙碌,盛宁不搭理。
而现在却倒了一个个儿。生恐盛世尘身子不妥的盛宁下意识的做回了那个曾经殷勤小心的自己,而换成盛世尘不搭理他。
盛宁把桌子收拾好,站在一旁,正悄悄的盘算著,怎麽才能让盛世尘回转到盛心的住处去。
盛世尘指指凳子:"你坐下。"
盛宁不敢说什麽,就侧身坐下了。
盛世尘抬起头来,目光幽深,语气更让人摸不出深浅喜怒:"我有事情问你。"
盛宁老老实实的抬起头来。
盛世尘停了一停,问:
"你是不是喜欢盛心?"
不等盛宁回答,
他又说:"不是那种师兄弟的友爱,是情人的一样的,是吗?"
凡尘51
盛宁彻底石化。
这句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但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盛世尘这话是什麽意思呢?
他是想听到肯定回答,还是否定回答?
盛宁一双眼直盯盯的看著盛世尘,那股子认真的钻劲儿,仿佛想在盛世尘脸上看出来他到底想要什麽答案。
盛世尘反而微微移开了视线。
月亮升了起来,盛宁忽然想著刚才天也是黑的,盛世尘是怎麽在这夜色中伐竹子,猎獐子,洗米,剥栗壳......
明明这些事情自己是做过无数次的,可是想到盛世尘这样为他做了,心中止不住的一阵阵发软发疼。
他明明总是说君子远疱厨,离那些杯碟碗筷柴米油盐总是远远的一个人啊。
在月色下,他是怎麽用那样修长白皙的手指剥虾仁的?
那腥气他怎麽受得了?
他......
盛宁觉得自己快要化成了一滩水,如此酸热,如此无力。
"是吗?"迟迟得不到答案,盛世尘转过头来,问了一句:"你是喜欢他吗?"
盛宁摇了摇头。
有好多次他都觉得自己现在不过是劫後余生。他其实早该死去,早早的,就去,那样或许会比较幸福。
在盛世尘第一次拥抱他的时候。
在那幸福的五百二十天里的任何一天。
甚至是在那些之前,任何的普通的日子里,在盛世尘温柔的笑意里面,长睡不醒,那是多麽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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