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 中————狄灰
狄灰  发于:2009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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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山腰上君瑞与接应他的人碰了头,顾不得前面的先头部队的情况,君瑞现在一心就想着司徒碧的安危。幸好随行的有军医,君瑞连忙传他过来给司徒碧诊治。

  君瑞轻轻地把司徒碧放在随行而来的马车上,让他侧躺下来以免压到伤口,军医很快过来,拿剪刀剪开了已经被血糊住的衣服,露出了里面惨白的肌肤,肩胛骨靠近心窝的地方赫然留着一只箭头,还有血从伤口往外流,君瑞看到司徒碧的嘴唇都已经白得像纸一样,呼吸也开始似有似无了。

  “快,快点。医好他,朕重重有赏!”君瑞急切地看着那军医,眼睛瞪得大大的,倒还把对方吓了一跳。

  “陛……陛下……”那军医做了一下简单的止血,又把手搭在司徒碧手腕上听了一阵脉,心中不免有些害怕:受伤之人的心脉较弱,现在伤口大量流血,又是伤在靠近心脏的地方,弄得不好就会让这人一命呜呼。可是,帝王如此焦虑的神情,说明这个人又十分重要。这让军医十分为难:若告诉皇上这个人性命堪忧,那自己的项上人头恐怕都保不住,可是说得轻了,若真出了问题,自己也活不成……

  “怎么了?说!”君瑞拿纱布捂住司徒碧的伤口,吼了一句。那军医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连连磕头说:“陛下,臣没有十足把握能救这位大人……他伤得很重,又失了很多血,身体底子也不好,恐怕……恐怕……”

  君瑞脸色阴了几分,额上青筋暴起,眼看着就要大发雷霆,随援兵赶来的张庭海见了,连忙走过去扇了那军医两巴掌,骂道:“大胆奴才,现在说什么恐怕不恐怕的!赶紧救人要紧!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司徒大人流了这么多血么!”

  张庭海骂完,又转身劝君瑞:“陛下息怒,眼下还是让军医给司徒大人疗伤要紧。现在在山里,条件有限,先做急救要紧。”

  君瑞瞥了张庭海一眼,按捺下心中的怒火不再说话,张庭海赶紧推了那军医一把,吓得他连滚带爬地来到了司徒碧身边,准备给他疗伤。

  因为要拔出肩膀上的箭,所以军医给司徒碧用上了麻沸散。司徒碧昏迷中牙关紧咬,君瑞亲自喂他服下,时间紧迫,他只有强灌,虽然洒出来好多,但是总比完全没有麻醉要好很多。

  君瑞见司徒碧慢慢平稳了,知道药效已经起了作用,疼痛的感觉已经没有那么敏感了,连忙抱起他让他靠到自己怀里,示意军医开始。那军医拿出一把小刀,拿酒擦了擦,又在火上烤了一阵,跪着膝行过来,按住司徒碧伤口的位置,用刀子划开了他的伤口,准备把里面带着倒刺的箭头挖出来。虽然用了麻药,但是划开皮肉的疼痛却生生把司徒碧痛醒过来,他惨叫一声瞪大眼睛挣扎起来,君瑞连忙搂紧他把他按在自己胸前,轻言细语地安慰:“阿碧,阿碧不要动,不要动,一会儿就好了。”

  司徒碧实在是疼得狠了,状似疯狂地扭动着低声叫嚷着,君瑞有些无措,想要制服他,又担心碰到他的伤口,只有不断轻声安慰,却不料司徒碧挣扎一阵,竟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疼得他直皱眉。

  “好了,疼就咬吧,不要动了,一会儿就好了。”君瑞忍住痛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慰,抬眼看看军医,示意他继续。那军医哪里见过有人敢咬伤皇帝的,吓得手都有点抖,偷偷喘了口气,稳住心神又开始动刀。

  刀子再次扎入司徒碧的背上,君瑞感到肩上被咬的地方更疼了一些,司徒碧的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腰,手指颤抖着抓住了他的衣服,一声声小兽受伤一般的呜咽声闷闷地传来,不一会儿那声音战抖得不成样子,肩膀也湿了,不知道是司徒碧的眼泪,还是被他咬伤流出的血的温度。

  “阿碧,快好了,你忍一忍。”君瑞心中疼痛难当,看到那刀子带出了汩汩的鲜血,猩红得刺眼,那箭矢的金属部分露出了一半,上面全是血肉,看得浴血沙场的帝王都觉得心惊肉跳,他不由得继续说,“阿碧,你好好忍住,朕一定赏你。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提。”

  君瑞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司徒碧开口,以为他疼得晕过去了,搂住他的手又紧了紧,别过头不去看军医手中的动作。但是没多久司徒碧却轻轻开口说话了,声音沙哑而颤抖,几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君瑞侧耳倾听,才听清楚。司徒碧说:“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君瑞说,“只要不是犯上作乱,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答应你。”

  “陛……陛下……能……能否……放……放了……瑾……瑾儿……”司徒碧气喘吁吁地说着,像是在强自撑着一口气似的。君瑞听了越发难受。之前就答应过他,一定会放他那宝贝弟弟回去,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一点都不相信。

  “朕已经答应过你了。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说。”君瑞说。

  “还……有?”司徒碧的语气听起来是那么的不可置信,君瑞艰难地点点头,回答他,“当然,朕说过要给你,就一定办到。”

  “那……你……能……能……不能……放……放……放过……”司徒碧的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已经虚脱地软在了君瑞身上,连抓住他衣服的手都再也无力放在他腰上,轻轻地搭了下来,低垂在床沿上,纤细的手都白如金纸,指尖也毫无血色,甚至透出一点点紫色来,君瑞难受极了,轻声唤他,但是司徒碧只勉强重复着“放过”两个字,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也不知道是麻药又起了作用,还是他已经无法承受这痛苦再次陷入了迷糊之中。连后头军医拔出箭头的时候他都没有再挣扎,乖顺得如同驯服的小动物似的。

  47.圣宠

  最近几日景源这个小地方来了很多了不得的人,先是一大批骑着高头大马,整齐划一的青年,这些青年身材魁梧,看起来十分身手不凡,习武之人一看,便知道这些人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接着又是各地最富盛名的大夫,像是参加集会一样汇集到了这里,不断地在景源府衙进进出出。再然后便是各大镖局的镖师们,挤满了景源的各个客栈,他们押送的东西都非常少,却十分精贵,若是有人问押送的是什么,这些镖师无不面带神秘的微笑,却只字不提,只不过细心的人总会发现,这些镖师们最后的目的地,都是景源府衙的后门,所以有人猜测,这一切肯定跟官府有关。但是到底有什么关联,人们便无从得知,后头这种猜测就慢慢变得神乎其神了。

  “这个药要文火熬够六个时辰,中途不能加水,不能断火,你怎么熬的!”景源府衙的后院里,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像是害怕会打扰某个人的美梦似的,没有人敢大声说话,甚至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却有人大喊大叫着,“啪”的一下子砸掉了药僮手里的碗,发疯一般地大喊大叫着。

  “司徒瑾!”有人呵斥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过来,声音刚想响起,便见一道影子闪了过来,站到了司徒瑾身前:“闹什么闹?吵到阿碧休息了怎么办!”

  司徒瑾哼了一声,眼角瞥了瞥自己面前的人,那是至高无上的君王,但是如今面容憔悴,眼睛里早已布满了血丝,眼底也有浓重的青痕。只不过司徒瑾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理了理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衫,又用手随便抹了抹自己凌乱的头发,看了看哆哆嗦嗦站在一旁的药僮,强压住怒气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重做!人都烧了三天了,药还不赶紧熬好拿来,有什么问题你们担待得起吗!”

  “司徒瑾,你别太心急。”君瑞说,“你也累了好些天都没有好好休息,去歇一歇吧。太医院最出色的太医全都赶到景源了,让他们诊治,你就别再这样操心了。”

  “我……”司徒瑾想反驳,但是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司徒碧一直高热不退,持续了三天三夜,任何法子都想过了,作用微乎其微,有时候白天退了烧晚上又会烧起来,司徒瑾已经是焦头烂额。想他自幼学医,已经是小负盛名的大夫,医圣都赞他天赋异禀,说他是自己的得意门生,所以连他都没有太好的办法,除了医圣,别的大夫来了还能有比他更好的办法么?

  “行了,你去休息吧。”君瑞挥挥手,立刻就有人高马大的青年走过来站到了司徒瑾身边,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若是你不听话,那我只好动武了。司徒瑾恨恨地瞪着君瑞,却不料对方长长叹了口气,说:“你哥哥受伤之时对朕说,说是要让你回江州去,不要再跟他到京城了。现在他伤重,你就别再给他添乱了,乖乖呆着吧,等他稍微清醒了,你便跟他道别,回江州去吧。”

  “为什么!”司徒瑾突然激动起来,大声叫道,“为什么让我回去!我不回江州!我不回去!我就要跟着我十哥,我就要呆在他身边!”

  “行了别吵!”君瑞恼怒不已,当初答应了司徒碧,任他要求什么都可以满足他,可是这个人竟然只要求放司徒瑾回江州,实在是让君瑞心里憋屈。再说了,司徒瑾是自己要求跟来的,怎么能说是“放”他回去呢?而司徒碧后来说的那些话更让君瑞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司徒碧说“放过”,放过谁?君泰?婉琤?还是,他自己?现在君瑞已经转变了态度,想要好好对待他了,要什么给什么,要求什么尽全力去办到,简直就是捧着金山银山眼巴巴等着他的反应,可是没想到最后等来的,确实请求他“放过”某一个人,君瑞实在是气得几欲撞墙了!

  “陛下,粥熬好了,您看……”身边张庭海来报。江州最出名的做粥的厨师被连夜带到了景源,只为了能让司徒碧品尝到自己家乡的味道,让他多吃一点,可是没想到这一烧,竟然连着烧了三天,除了勉强灌点水和药汁,什么也吃不下,这实在是急坏了君瑞和司徒瑾。

  “嗯,给朕看看。”君瑞转身过去研究侍女端过来的托盘,一碗清粥,汤比较多,只有一点点米,还飘着几片菜叶,虽然看似平常,但因为是精心烹制,散发出了淡淡的清香来。君瑞点点头,说,“不错,之前的粥太稠了。烧得嗓子都发炎红肿了,哪能喝得下去?这个刚好。”君瑞说着,看了看一旁仍旧不停闹腾的司徒瑾,脸上露出极度的不满和厌恶,使了个眼色,便见旁边的青年侍卫一抬手,司徒瑾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来。

  “把他弄回他房间里,不要让他出来。”君瑞命令着,想了想,知道司徒碧醒了之后肯定会找他,又说,“不要伤了他。”

  “是!”两名侍卫拖着司徒瑾,迅速地从君瑞眼前消失了。君瑞长叹一口气,端起了托盘,大步流星地朝司徒碧的房间走去了。

  司徒碧养伤的小院就在走廊后头,是一个特别幽静的院子,当初是专门建来迎接圣驾的,如今君瑞把它让给了司徒碧,这可是又一次破例了。这个小院因为君瑞早就打过招呼不许铺张浪费,所以外表看起来简朴到不起眼的地步,但是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既幽静,又相当精致考究。

  君瑞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门,里面伺候的,是君瑞身边最贴心的随行宫女,看到他立刻跪下来行礼,君瑞点点头,轻声问:“怎么样?”

  “热度稍微退了些,中途给他喂了点水,安稳些了。”那宫女动作轻柔地用浸过冰水的毛巾敷到司徒碧的额头上,小声对君瑞说。

  “让朕看看。”君瑞把放着粥碗的托盘轻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慢慢走过来坐到床前,看了看侧躺在床上的司徒碧。司徒碧的身体蜷着,团成一团,脸色通红,微微张着嘴,眉头紧皱着,像是受了委屈似的,君瑞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干裂的嘴唇,听到司徒碧轻轻啜嗫了一声。

  “把毛巾给朕。”君瑞轻声说。其实司徒碧烧糊涂了根本就不知道谁在身边,但是君瑞每次进来总会不自觉地放低声音放轻脚步,像是害怕会惊扰到他一样。

  “是。”宫女把敷在额上的毛巾又放到盆子里透了透,盆子里还有未融化的冰块。要知道这个时节已经是初夏,冰块不易储存,是十分稀罕的东西,可是对于一个帝王,要什么没有?他已经把整个王朝能得到的最好东西都用在了司徒碧身上,让名医到景源来,让各地镖局押运最珍贵最稀有的药材,又高价搜罗了方圆三百公里富贵人家家中储藏的冰块,若是让言官知道,非得吓晕过去不可。

  君瑞接过宫女递来的毛巾,用手捏了轻轻地给司徒碧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流下来的汗水,手伸到脖子后面摸了摸,衣服都已经贴到背上了。

  “又湿了。”君瑞皱眉,“汗出了这么多,热度却还退不下去,这都三天了。”

  “是啊陛下,大夫说出的都是虚汗,大人这身体底子太薄了。”那宫女说。都是伺候君瑞好多年的老人了,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君瑞长大的,说话自然要比别的宫人随便一些,也对君瑞亲力亲为照顾司徒碧的事情见惯不惊了。

  “你去吩咐底下准备热水,一会儿再给他擦擦。”君瑞说,想了想,改口道,“去让下面多准备些热水,一会儿干脆给他泡一泡,再发发汗。前面大夫不是开了药浴的方子么?照着那个方子来。另外,准备两个火盆,一会儿洗澡的时候在房间里点上,门窗关好,可不能受凉。”

  “奴婢知道了。”那宫女领旨下去了。君瑞搅了搅放在小几上的粥碗,凑到嘴边试了试热度,已经合适了。

  君瑞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司徒碧的脖子下面,搂住他的肩膀,尽量缓慢地把他抱了起来,中途还侧头看了看他肩上的伤,动作轻柔到了极点,可是因为身上无力,司徒碧软得如同一滩泥,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伤口,疼得轻哼起来,君瑞听不得那虚弱的呻吟声,表情都变得急切而又紧张了,只能如同做慢动作一样把他搂住,伸手到后面抓靠枕,可惜手没那么长,只好作罢,让司徒碧靠在了自己胸前,轻轻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司徒碧裹紧了。

  “阿碧,阿碧?”君瑞凑过去叫司徒碧的名字,但是对方全无反应,君瑞又试着叫了几句,试探着说,“吃点东西,好不好?”

  这句话有点肉麻,这个在战场上统领千军万马的铁血皇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但对司徒碧,却接二连三地用了试探的口吻询问他,实在是别扭。于是在等不到司徒碧回答的情况下,君瑞便不再说话了,而是拿勺子舀了一点粥,递到了司徒碧嘴边。

  最开始司徒碧并没有什么反应,君瑞稍稍用了点力往他嘴里塞了一点,因为这个粥比较薄,汤水较多,又是司徒碧喜欢的甜粥,稍稍滋润了一下司徒碧干裂的唇,于是君瑞欣喜地看到司徒碧张口抿了抿。

  君瑞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慢慢将那勺粥喂到了司徒碧嘴里。看到司徒碧的唇色稍微红润了一些,君瑞不由笑了,紧盯着他的嘴看。因为没有意识,所以司徒碧只是凭本能在嘬,像是鱼儿一样嘴巴一张一翕的,可爱极了。君瑞不由得叹息,这个司徒碧,实在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妙人儿,无论哪个时候,总是会让他感觉出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来,除了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那张嘴也只有生病的时候能安静一些,不然总得露出小豹子的尖牙,把人咬疼了才肯罢休。只不过,看到他生病受伤时可怜兮兮的样子,却又实在心疼得紧。心疼,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很多年都不曾有过了。君瑞不禁感到一阵无奈:看样子,司徒碧对自己来说,果真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了。这种不一样,恐怕就是一种珍视,一种怜爱,可是却跟对君羡的感情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君瑞仍旧不太愿意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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