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来吧,你手受伤了,不要乱动。”君瑞说,推开了他,原本帝王就忌讳这些死人的东西,可是现在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
“陛下也受伤了,不比我好到哪去。”君瑞的背正对着司徒碧,让他看到君瑞背上狰狞的伤口,那伤口外翻着,还在往外渗血。
“但我不像某人,又给晕过去了。”君瑞闷声闷气地说。
“这可得托陛下的福,若我现在在景源府衙呆着,或者在江州司徒本家呆着,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司徒碧道。
“你非得跟我做对心里才高兴是吧?”君瑞的声音拔高了,显得有些不耐烦,“呼”的一下转过身来盯着司徒碧,一脸的怒气,“现在是非常时刻,你就不能少顶撞我吗?”
司徒碧一愣,张了张嘴,但是没说话,君瑞喘着粗气瞪了他几眼,又回过头去摆弄尸体身上的衣服,可是司徒碧突然看到他往墙边歪了过去,连忙伸手去扶他,却一下子被他压住了受伤的手臂,疼得他几乎昏死过去。
“陛……陛下……”司徒碧忍着疼痛艰难地叫了几声,不一会儿便听到君瑞长长喘了口气缓了过来,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让我来把你背上的伤口处理了,还在流血。”司徒碧弱声说。手臂实在太疼了,让他觉得浑身都有些发软,但是现在君瑞也受了伤,他必须得撑住。
君瑞没说话,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比刚才还要白一些,正闭着眼睛靠在墙上调整着,司徒碧看了他一阵,默默起身四下看了看,见到尸体腰带上绑着的酒壶,连忙扯了下来,又撕了一大块自己里面穿的干净的里衣,准备好这些东西之后回身看了看君瑞,见他渐渐平稳了,才半跪在他身旁扳过他的肩膀让他背对着自己,着手给他处理伤口。
45.不同
君瑞的伤口比较深,皮肉外翻,最深的地方还隐约能看到白骨,非常棘手,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司徒碧也没有办法,只能给伤口做基本的清理,然后把撕下来的里衣扯成布条,给他缠上。
从尸体身上找到的酒壶里满满一壶烧刀子酒,司徒碧先让君瑞喝了一点,然后拿干净的布蘸了酒把伤口给擦了擦,清理了上面的脏东西,然后拿布条小心翼翼地往上缠:“陛下先将就将就,现在暂时只能这样,等到脱险了再处理。”
“嗯。”君瑞哼了一声,听起来好像还比较轻松。司徒碧知道他肯定疼得紧,因为光是这样简单弄了弄,君瑞就已经是一身汗了。不过这个久经沙场的帝王却定力十分强,整个过程一点都没有喊疼,连表情都没变,实在让司徒碧十分佩服。
司徒碧慢慢把布条缠到他身上,他手上也有伤,所以做起来也非常困难,等到把伤口包扎好,他也累得只有靠在墙上喘气的份了,连话都不太能说出来。但是现在还有时间休息?两边的人恐怕都在搜索他们的行踪,若不快点想办法和自己人接头,被对方的人发现了后果便不堪设想。
“把……他们的衣服穿上吧……”司徒碧艰难地开口,他的眼前已经是白花花一片了,久病的身体已经有点吃不消了,但是他闭眼喘了口气,强自支撑着把衣服拿了过来。
“嗯。”君瑞点头,看了看司徒碧受伤的手,又看了看自己被“五花大绑”的伤口,伸手过去抻开衣服对司徒碧说,“你先穿,来,我帮你。一会儿你再帮我。”
司徒碧有些想笑,两个人现在都是行动不便,穿个衣服都得互相帮忙才行,若是换做从前,这种狼狈的样子一定会被君瑞彻底嘲笑的。
“好。”司徒碧把受伤的那只手伸进衣袖里,然后慢慢穿上另外一只,因为受伤的手不便移动,所以每动一下都会痛入骨髓,等到穿上衣服,他的手都疼得直哆嗦,连扣子都扣不上了。
“来。”君瑞拉开他的手,伸手过去帮他系上了扣子,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已经青白得不像样子了,连呼吸都变得清浅局促,君瑞知道他已经撑到极限了。
“我听司徒瑾说,你从小最怕疼,看样子果然是这样。”君瑞开口淡淡地说。这些疼痛对君瑞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是司徒碧则不同,之前他就有过疼痛之症,那时的样子,让君瑞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难受,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引起的疼痛,但是还是让君瑞觉得有些担心,于是他又说,“上次在宫里,我看你疼得那么厉害,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司徒碧淡然开口,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君瑞无奈,示意他帮自己抻起衣服穿上,穿戴完毕后他站起来,对司徒碧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到外面去打探打探。”
“一起吧。”司徒碧开口说,抬眼看了看君瑞,两个人的目光相接,都定定地看着对方,君瑞咳嗽了一声,原本想说“你跟来,别拖后腿了”,但是转念又想了想,现在两个人都受了伤,一起的话还能相互照应,再说,若是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万一被对方发现了,他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来。”君瑞俯身拉了司徒碧一把,两个人一前一后朝外走。在出口的地方君瑞拦住了司徒碧,先往前走了几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朝外看了看,看到外面无甚响动,才回头示意司徒碧跟上他。
山上的地形十分复杂,到处都是蓊郁的树木草以及嶙峋的怪石。不过也因为山势陡峭,可以让两人隐藏在树丛中,很难被人发现。君瑞走在前面,四下打探,并没有发现有人寻过来,看样子两边还在对峙。毕竟皇帝遇险,自己这边的人并不敢大举进攻,只能派出主要的兵力四下搜寻。想必对方也把主要经历放在了搜寻之上,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早点找到自己的人。
“看样子马跑了很长一段距离。”司徒碧轻声说。君瑞点点头:“跑了一阵,后来又冲下了山崖,所以现在比较麻烦,若是找不到我们的人,那只有先行下山。”
“嗯,下山比较保险一点,毕竟山上两边的人都在搜寻,下山是最稳妥的。”司徒碧点头道,“这里树林也比较茂密,易于隐藏,下山之后可以从长计议。”
“你觉得,这次的事情,是黑风寨所为吗?”君瑞问道。
“我看不像。这些人训练有素整齐划一,不像是一群乌合之众,恐怕是另有其人。”司徒碧皱眉说,“不知道,陛下出宫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呢?”
“你是说,宫里有内奸?”
“恐怕不只内奸,大概是有人想要把陛下置于死地。”
“篡位。”君瑞做定义道。
“是的。”司徒碧点点头,随即又道,“陛下出事,最有利的人会是谁?”
“最有利的?”君瑞思忖着说,“掌握实权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朕出宫的时候已经做过安排,所有军队完全听命于我一人,除了我的旨意,没有任何人能调动哪怕一兵一卒,因此兵权他们是一分也动不了,所以想以武力策反根本行不通,但是若朕在外面出了事,那么就涉及到传位的问题了。朕没有子嗣,要传位,只会传给朕的兄弟。最有威望的,当属君泽和……”君瑞顿了顿,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司徒碧一眼,严肃地说:“当属君泽和君泰。”
“不会是泰哥!”司徒碧立刻开口反驳。但是看到君瑞一脸不赞同的笑,又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了。
“为什么不会是君泰?他是前太子,在朝中声望是最高的。”君瑞说,“况且他当太子这么多年,人脉也广,朕若是一死,他当然是最有可能上位的。”
“泰哥的那些个人脉,不都被你打压得差不多了么。”司徒碧哼了一声,他注意到君瑞之前还一直自称为“我”,可是一提到政治,就不知不觉地改口成了“朕”,这种改变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是从何而知的?”君瑞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朕打压了他的人?”
“这是必然的。”司徒碧说,“陛下要坐稳皇位,自然要打击对自己不利的人,怎么可能把这些隐患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司徒,你可知道,以往废太子的结局是怎样的?”君瑞说着,突然觉得“司徒”这个称呼很别扭,但是又实在不知道再应该怎么称呼,于是咳嗽了一声隐藏了自己的尴尬,继续说,“以往的废太子,发配边疆后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意外身亡的,病亡的,没有一个是活得很久,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他曾经是最接近皇位的人,会对在位者造成很大的威胁,所以说都必须得死。可是相比之下,朕对他已经很仁慈了,没有为难过他,让他舒舒服服地在那里做个闲散的王爷,朕已经仁至义尽了,难道,朕还不能打压他的势力,而是任由他威胁朕的皇位了?”
司徒碧无话可说。君瑞说得全都正确。若是换做他人,恐怕君泰早就客死他乡了。为什么他没有对君泰动手呢?这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人,曾经在一次战役里上砍掉了对方一百多名官兵的头颅,全身浴血,犹如地狱罗刹,分明就是一个狠绝的人。
“阿碧,朕告诉你,朕其实十分看重自己的亲人。朕当年不在京中的时候,君泰对我母妃,还有羡儿都是极照顾的,所以朕当初放过了他。只要他安安分分做他的闲散王爷,朕可以让他一直活着,甚至甄后以前对朕的母妃所做的那些事情都可以既往不咎。”君瑞说,“朕之前一直觉得矛盾,虽然放过了他,但是仍旧介意甄后所做的那些事,所以才会迁怒于你,不过现在已经想通了,母妃已经不在了,朕也不想再纠缠在这些仇怨里,牵连到无辜的人。人死不能复生,再追究也毫无意义了。”
君瑞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柔情,而且他把司徒碧唤作了“阿碧”,而且他还说“不想再牵连到无辜的人”,这句话好像就是专门说给司徒碧听的,让他觉得一阵心酸。这种情绪泛上来,让他觉得眼眶都有些发酸。但是他又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心想,莫非君瑞已经知道自己暗中帮助泰哥的事情了?开口问道:“陛下为何对微臣说这些?这些话不应该当着泰哥的面说么?跟微臣说,又起不到作用。”
司徒碧对君泰的事情本就十分担心,又十分介意君瑞之前对待他的态度以及他对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话慢慢就有些变味了:“再说了,陛下说的这些话微臣也觉得完全是表面功夫。让泰哥活着,无非是想要借此表示陛下的宅心仁厚。陛下是出身马背的铁血帝王,掌握兵权不在话下,但是文臣恐怕完全不在您的掌握之中,若是杀了泰哥,恐怕会引起文臣的强烈不满。所以说,与其说是您发了慈悲放过泰哥,不如说是您不得不放过泰哥。什么不追究,不牵连,完全是冠冕堂皇吧!恐怕等到文臣都听话了,泰哥也活不长久了吧!”
“司徒碧!”君瑞有些火了,明明对待他的态度都已经这样软化了,还总是一再为他破例,就差亲自向他表明他到底对自己有多么的不同,可是这个人就像是猫一样,一惊一乍的,稍有不对就亮出利爪炸了毛,实在是让人无奈。
君瑞的脸沉下来,张口还想说什么,可是抬眼一看,发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竟然冒出两个骑马的黑衣人,是对方的人!
46.赏赐
那两个黑衣人已经看到了君瑞他们,开口说了一句什么,像是暗号一类的东西,君瑞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那两人马上识破了他们的身份,一人手持弓箭慢慢瞄准了他们,另一人则拔出了腰间的剑,策马朝他们过来了。那在远处拿箭瞄准他们的人回头叫了几句,不一会儿,又有两三个人骑马朝这边围了过来,但是他们不敢太声张,连刚才呼叫援兵的声音都不太大,想必周围还有君瑞的人在搜索。
看到突然增多的人,君瑞心道不好。他把司徒碧护在身后,偏头对司徒碧小声说:“等那个人接近的时候我会冲过去抢他的马,我动手的时候你就朝树丛里跑,尽量快跑。明白了?”
“嗯。”司徒碧点点头。这种情况下容不得他们说太多,很多细节只是可意会不可言传,完全得靠默契。司徒碧身上本就不适,到时候能不能跑到后面的树丛里,还是个未知数。这个时候他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若是自己投降,让这些黑衣人制服君瑞,那么整个王朝就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君泰,就不会被君瑞一直无情打压,更有希望重登大宝了!这个想法无端冒出来,惊得他手脚冰凉,像是要疯了似的。他站在君瑞身后,看到君瑞毫无防备地站在自己面前,若是这个时候……若是这个时候……
那个持剑过来的黑衣人小心翼翼地朝君瑞过来了,君瑞站在原地没动,手里也没有武器,看起来像是已经放弃了抵抗一样。那人拿眼睛四下瞟了瞟,眼角余光看到周围慢慢增多的自己的兄弟,稍微放松了一些,跳下马来,扯出一根极粗的麻绳,叫嚷着让他们背过身去。
君瑞十分配合地转过身,回头刚好和司徒碧四目相接,看到司徒碧混乱无措的表情,脸色沉了沉,露出担忧的神色,用唇语问他:“你怎么了?”
“给我老实点!”那人吼了一句,把君瑞搡了一把,拿绳子准备绑住君瑞背到后面的手,君瑞面对着司徒碧,用眼神暗示他。司徒碧定定地看着君瑞的眼睛,脑中不同的场景交替出现,电光火石一般闪过,柔情的君瑞,暴虐的君瑞,运筹帷幄的君瑞,睥睨天下的君瑞,然后还有亲和的泰哥,微笑的泰哥……好多好多画面闪过,让他觉得混乱,但是脑子里的画面慢慢被君瑞的脸充满,而眼前也是他刀刻一般的轮廓。这个一向冷静决断的君王,在这个时刻脸上有焦急,还有担忧。司徒碧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酸胀,终于转身飞快地朝树丛奔去。
就在司徒碧转身的一瞬间,君瑞反身捏住了那个黑衣人的手腕,力气之大,让那人痛呼一声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君瑞手气鹘落,一下子扭断了那人的脖子,飞身上马,策马朝司徒碧的方向奔去!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后面的黑衣人都是一愣,等到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因为君瑞已经上马冲到了树丛中,借着树木的遮掩朝前奔去,于是有人大喊:“放箭!快放箭!把他们射下来!快!”一时间周围突然有了喧闹的声音,场面更加混乱。
君瑞骑在马上,周围有飞来的箭矢,夹着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但是他管不了这么多,朝着前面的司徒碧飞奔过去。他看到有一只箭“嗖”的一下飞了过来,“扑哧”一下射中的司徒碧的肩膀,箭矢射中人肉的声音听得他心惊肉跳。他忍不住大吼一声:“阿碧!阿碧,快!”
司徒碧的脚步趔趄了一下,像是突然断绝了呼吸一样朝前踉跄着跑了几步,突然就停下了,君瑞眼疾手快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臂,俯身一提就把他提了起来,拉到了自己的马上。
“阿碧,阿碧?”君瑞把司徒碧抱在自己身前,小心避开他肩上的伤,但是他发现司徒碧已经昏死了过去,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变成了青灰色,肩膀上也已经是血红一片,甚至很快就浸湿了君瑞的衣服,让他感到了血液温热的温度。司徒碧完全失去了意识,随着马匹的颠簸,脑袋无力地向后仰去。君瑞咬咬牙,伸手握住那只箭,迅速地把前面的翎羽折断,抱紧了司徒碧,策马狂奔着朝山下冲去,身后已经传来了自己的部队的高喊声,两队人马又明刀明枪地厮杀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