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便见到脚下呼啦啦跪满了人,不止父亲,还有主母,人群里依稀还能看到自己的娘亲,司徒碧扫了一眼,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但他马上回过神来,仔细而谨慎地宣读了圣旨。
读完圣旨便是例行的礼仪,各路官员对司徒家主表示祝贺,又是一番恭维,然后又有官员来到司徒碧身边想要巴结,但是看到司徒碧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也都望而却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若无旁人一般地给他父亲打个招呼,便转身离开了。
离开前厅,司徒碧便回了自己和娘亲的小院里休息。还没等到他的娘亲回来,便看到司徒瑾飞快地奔了进来,一双眼睛像是长在司徒碧身上似的,根本看不到别的,一路上碰翻了脚边的花盆,撞倒了路过的仆人,叮铃桄榔一阵乱响之后,司徒瑾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到司徒碧身上,紧紧搂住他叫道:“十哥!十哥!想死我了,十哥!”
“瑾儿,大庭广众的,小心被父亲看到。”司徒碧差点接不住他,朝后退了好几步,甘棠在身后扶了一下才站稳了,只能苦笑着对司徒瑾说,“你这样子,一点礼数都没有了。父亲教的君子儒雅,你就这样活学活用了?”
“什么儒雅不儒雅的,我不管。”司徒瑾愤愤地,不屑一顾地道,“我才不学这些劳什子的东西呢!父亲再儒雅不也是商人么?虽然咱们大戚朝商业发达,主上也重视工商发展,不过商人的地位还是很低么!你看那些牛鼻子官员,眼高于顶的,你看要不是咱们司徒家的名声在外,他们谁会搭理咱们?”
“瑾儿别胡说!”司徒碧拿手捂住司徒瑾的嘴巴,表情严肃起来。司徒碧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以前他不懂事就吃过这种苦头,被姨娘或者哥哥们抓住把柄告到主母那儿去,然后就会受罚,因此听到司徒瑾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司徒碧赶紧堵住了他的嘴,生怕隔墙有耳被别人听了去。
“十哥……”司徒瑾趁势紧紧拥抱住司徒碧,脑袋在他胸前蹭蹭,轻轻安慰他道,“我知道了,十哥。我知道你关心我。十哥最好了!”
司徒碧本来想等娘亲从前面回来两人好好说说话,可是他是在太累没有能坚持住,虽然司徒瑾在一旁插科打诨,但是他很快还是昏昏欲睡了。司徒瑾提议让他躺到软榻上给他按摩,司徒碧没有推辞,便任由着他去了,可是司徒瑾的按摩手法确实越来越精进,加上他带过来的宁神的熏香,司徒碧很快就睡着了。
隐约还能听到前面的喧闹,估计又是附近的官绅前来道贺,实在是热闹非凡,可是司徒碧的娘亲住的这个小院却很清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清。司徒瑾环视了一下这个房间,四处都挂着十分神奇的物件,据说是突厥特有的东西,但是也听说是用来祈祷用的,不过这些东西实在是有些诡异,总让来到这个屋子的人感觉很阴森恐怖。司徒瑾明白,这不过是她想念故乡的一种表现,但是其他人不明白,所以让她跟整个司徒家格格不入,也让她老是被其他的太太们欺负。
司徒瑾回过头看着侧躺在软榻上熟睡着的司徒碧。睡着时的他看起来一点防备都没有,柔顺得仿佛不谙世事的孩子。但是司徒瑾知道,他心里装着很多很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藏得太深,让人无法看透。
“十哥……”司徒瑾轻轻唤了一声司徒碧,看他全无反应睡得正香,不由得凑到他的脸旁边细细地看他。其实司徒瑾从京城回来也就不过两三个月,但是却觉得像是好几年没有见到似的,心里总是想念,总是牵挂。有很多话司徒瑾想要说出来,想要告诉他,可是却不敢说,不能说。
“十哥……”司徒瑾的声音低沉艰涩,他觉得自己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无法承受了似的,心痛难当。他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司徒碧的脸,手指发抖,如同顶礼膜拜一般轻轻触摸了一下,又马上缩回了手。
“十哥……我喜欢你……”司徒瑾轻轻的说着,如同自言自语,但是这句话,终于能够这样严肃地,正儿八经地说出来了。
司徒碧睡醒了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司徒家的家教极严,严格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大家依次坐好静静地吃饭,于是乎司徒碧并没有机会跟自己的娘亲说上半句话,只有司徒瑾时不时对着他挤眉弄眼的,让他觉得哭笑不得。好不容易吃完饭,还没来得及走到娘亲面前,他便被父亲司徒砎叫住了。
“阿碧,跟我到书房来。”司徒砎严肃地说。
34.牺牲
司徒碧跟随父亲到达了书房,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司徒碧和父亲原本就不太亲近。这大概是因为司徒砎作为家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严肃,总是不苟言笑的样子的关系。司徒砎对待自己的孩子十分严格公平,而且明明知道这群孩子组成了自己的小团体,经常做出欺负家族中比自己势单力薄的其他孩子的事情,但是他从来没有插手管过。他一向认为,作为司徒家的孩子,就应该多接受这种历练,小孩子之间的这种对抗其实就是大人社会的缩影,若是从小就被人欺负,懦弱无能,便不配做司徒家的子孙。所以说,对于各房姨太太们之间的小动作,他虽然明白也不会去插手,因为他认为母亲是否能坚强地面对这些嫉妒和流言蜚语,对孩子也是一种很大的影响。这样的父亲,司徒碧说不出他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子女好,还是真正的是个无情的人。
“阿碧,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司徒砎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语气里只有若有若无的关切在里头。司徒碧轻声回答道:“还好,父亲不必挂心。”
“嗯,你一个人在京城,自己还是多注意一些。药要每个月按时吃,不然对身体是有很大损害的。”
“孩儿知道,每月都按时吃的。”司徒碧在心中苦笑,到京城最初时还并不知道那药的厉害,想要靠自己的毅力戒掉,可是没想到只撑了五天就实在熬不住了,身体的疼痛与迅速衰弱实在是太恐怖了,连泰哥都担心得心惊肉跳却毫无办法。所以现在提起那东西,还是有些后怕的。
“阿碧,为父的知道你的难处,但是你也要为家里想一想,做任何事首先要考虑到家中这几百口人的活路,司徒家本来就是树大招风,稍有差池便是墙倒众人推。你要想一想,若是真出什么事了,那么受牵连的不仅是司徒家,还有司徒家的姻亲和相关各个家族,那就不是几百口人的事了啊……阿碧,那可就涉及到几千人的身家性命了,由不得你任性的。”司徒砎叹息道。他不是不知道阿碧的委屈,可是谁又有能完全没有委屈呢?司徒家能屹立几百年而不倒,付出的代价何其之大!但是这一切又是必须的,因为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再加上姻亲和相关的家族,那可不是小数目。虽说家主无情,但是不无情,怎么可能保住这几千条人命?
“孩儿知道。”司徒碧面无表情地回答。这些道理他早就懂得了,在君泰那里早就见识过政治斗争中相互倾轧的残酷性,这些沉重的东西,早就不能让他动容了,甚至杀人的时候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司徒砎突然停下来了,两人一前一后站在院中的荷塘前,四下无人,只有波光盈盈的池塘以及碧绿的荷叶,司徒砎并没有回头,而是负手而立站在荷塘前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高山,声音无端地沉重:“阿碧,为父劝你一句。不要再管君泰的事情了。”
司徒砎叹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陛下是个好皇帝,而且还宠爱你,这对司徒家有利。你插手君泰的事情,风险很大,搞得不好就会毁掉司徒家。再说了,你姐姐婉琤都被选为妃子了,你这样做,让她如何是好?若是君泰重登大宝,那么她要么就是入冷宫,要么就做为牺牲品被赐死。而且若是被陛下发现了,那婉琤也只有这两个结局,你希望你姐姐是这样的下场么?”
司徒碧愣在那里,双手紧握成拳。他并非不曾想过婉琤的事情,但是司徒碧是一个哪怕一点点小恩小惠都会记在心里的人。而且泰哥当初对他那么那么好,可以说是世界上除了他娘亲以外对他最好的人了,可是现在却被发配到如此远的地方,若是不能重登大宝,怕是今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怎么可以就这样远离了?怎么能不帮他?若是不帮他,那么今生今世恐怕再也没有谁能对他这样的好了。
“阿碧,陛下会选上婉琤,难道你没看出这是陛下在对我们司徒家示好吗?陛下才登基,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司徒家的号召力在那里,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而君泰那儿,还能有多少希望?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司徒砎严厉的道。
“父亲,您就那么看好君瑞么?”司徒碧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忍得都有些咬牙切齿了,开口的声音极为艰涩,攥紧的手指都几乎抠进了肉里。
“放肆,你怎么敢直呼陛下名讳?阿碧,你在京城也这么冲动的吗?若是被好事者听到,又会怎么在陛下面前说?这可是可大可小的事情!”司徒砎低声呵斥着,手掌举起来作势要打司徒碧,但是忍了忍,挥开手臂拂袖转过身不再看他,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原以为你是司徒家最有天赋的孩子,对你寄予如此厚望,可是你竟然这么不长进,连这点最基本的礼数和戒备心都没有。当初送你进京有何用!”
“父亲,当初进京的机会是我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司徒碧苦笑,“进京就意味着要服用‘醉生梦死’,这个药对身体有什么样的损害您当我不知道吗?司徒家那些个丞相、顾命大臣,哪一个不是早死的?积劳成疾是一方面,这‘醉生梦死’恐怕才真是推波助澜的东西。”
司徒碧停了停,轻声继续说,但是越说越气,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孩儿我是宁肯死也不愿意呆在司徒家的,这个家,除了这满池的莲,哪里还有一处是干净的!”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到了司徒碧脸上,司徒碧这才恍然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心中那股无名的怒火慢慢压了下去。他看着司徒砎,也是满脸的痛苦,眼睛里隐约可见的是无奈和疼惜,只是这感情压抑得太深了,只是闪了一下便被其他的情绪替代了,司徒砎一字一字沉痛地道:“阿碧,你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不懂为父的苦心也罢,但是你要想一想其他那些真心对你好的人。婉琤、瑾儿,还有你的娘亲,他们也是不干不净的吗?司徒家难道没有一点让你留恋的吗?你就这么想看到婉琤、瑾儿还有你娘亲身首异处吗?”
司徒碧咬住下嘴唇不再说话,心里面却有一种感情在翻腾着让他难以承受,一股甜腥的东西冲上来,他又狠命地把它逼了回去,不再开口,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
“好了,阿碧,爹爹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司徒砎叹息着拍了拍司徒碧的肩膀,看着自己明显消瘦的孩子,其实做父亲的心里也难受,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又叹了口气,轻声道,“阿碧,生在这样的大家族,就要有牺牲的觉悟。君泰的事情你会慢慢淡忘的,忘了就好了。”
两个人又站了一阵,默默无语地看着满池的绿叶,好半晌司徒砎才慢慢开口:“阿碧,陛下对司徒家示好,对咱们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千万不能搞砸了。”
“孩儿知道。”司徒碧淡然地答道。知道司徒家终于放弃了君泰,他似乎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去考虑君瑞的事情了。
“现在陛下就在书房里。”司徒砎轻声道,“你领旨上路,陛下也微服出巡了,第一站便是到司徒家,可见他对司徒家是相当重视的。”
“他……在书房?”司徒碧相当错愕,几乎没能反应过来,看到司徒砎点头,才愣愣地看向书房的方向。书房就在不远处,已经能够依稀看到书房窗户上闪亮的烛火了。
“是的,陛下到家里来的事情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司徒砎轻声说,“陛下想见你。”
“想见我?”司徒碧冷笑,在心里反问自己:是想见我,还是想上我?一想到这点,他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这个男人已经练成了铁石心肠,所有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比不过司徒家的利益来得重要,所以说,看着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帝的禁脔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一步必不可少的棋子。刚才说的那些关切的话,恐怕只是为了引出这最后的话题来而已,实在是可笑!
“我明白了,父亲。”司徒碧看着书房的方向突然笑起来,“我知道怎么做。”
说完这句话,司徒碧快步朝书房走了过去,但当他转身背对着自己的父亲时,他脸上的笑容嗖的一下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沉,还有愤怒。
人人盛赞的才情卓绝的司徒家十公子,人人艳羡的备受宠爱的司徒家十公子,这些华丽的表面称号,不过是遮掩了他真正的定性:一个被家族当做礼物献给皇帝的小倌!
35.荡舟
司徒碧走得极快,等到了书房门口依旧有些喘不过气来,甚至有些头晕眼花了,他在门口歇了歇,看看四周,确实多了很多巡视的人,这些人虽然穿了司徒家家丁的衣服,但是一个个都面生得很,而且都还身材高大魁梧,很明显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皇家近卫军。司徒碧站了一阵,想要理清自己的情绪,但是他发现这很困难,心中的那股怒火越蹿越高,几乎让他有种要爆炸的感觉。守卫的人看他这样都戒备了起来,几个人慢慢朝他靠拢过来把他团团围住了。司徒碧环视了一下他们,不由得厉声道:“怎么,陛下要召见我,你们还想拦住不曾?”
司徒碧说这话的声音很高,不一会儿便见张庭海急急忙忙从里面开门出来,满脸堆笑道:“哎哟司徒大人,生什么气呢。这些个下人都不懂事,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吧!再说他们只不过是尽了自己的职责,这出门在外的,谁都是提着一颗心啊,不小心谨慎些怎么行?”
“啪!”一记耳光朝张庭海招呼了过去,司徒碧冷笑,“陛下召见本官,你这阉货在这啰嗦什么?耽误了本官的事你承担得起吗?”
张庭海几乎被打傻了,他现在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是宫中最得宠爱的太监总管,就连太妃们都得给他几分薄面,没想到这个被皇上贬了官的司徒碧,竟然敢打他。可是张庭海又敢说什么?皇上不管不顾地就出了京城道江州来,为的可不就是看看这位司徒大人么?这分明就是对司徒碧莫大的宠爱。
“呵呵,大人息怒,息怒……”张庭海勉强保持住了笑,点头哈腰地道,“大人,陛下正在里头等着呢,您犯不着跟奴才一般见识,是奴才错了,在这儿给您道歉了。”张庭海一边赔笑,一边把司徒碧往里头引。司徒碧也不再理他,兀自朝里头去了。
“砰!”门几乎是被踹开的,里面正坐在桌前看书的君瑞吓了一跳,行伍出身的他戒心很强,下意识地作势就准备动手了,但是看清了来人,不由又放松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司徒碧:“爱卿,惊驾可是大罪,你难道不知道么?”
司徒碧没有回答冷冷地看了看君瑞,心里越来越气,不由哼笑了一声,看看一旁的软榻,二话不说走过去,几下扒了自己的衣服一丝不挂地躺上去,轻描淡写地说:“微臣恭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