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 上————狄灰
狄灰  发于:2009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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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他是司徒家最受宠爱的十公子,曾是前太子伴读,宫变中,一夜之间成为了新帝的禁脔。

  有人赞他辅助皇帝统一天下,纵横捭阖,运筹帷幄,说他是赤胆忠心鞠躬尽瘁的能臣。更多人说他是以色侍君糜烂堕落,妖言祸国死不足惜的佞臣。

  而他,永远站在高处,谈笑风生,波澜不惊。

  1.囚徒

  这一年,霓都的冬天天气异常反常。往年只是下雨,但是今年却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特别是夜里,大风夹着雪片呼啸而过,所到之处无不留下一片森寒。往日莺歌燕舞的霓都之夜,现在却显得寂静异常。

  司徒碧从天牢一隅的小小监室里醒来的时候,意识还是一片混沌,周围便充斥着喊冤声、呻吟声和铁链在地上拖动时发出的尖锐而刺耳的声音。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震耳欲聋。

  他努力去回想昨天所发生的事情,记忆只停留在了夜里兵士带走太子的那一刻。

  那时他们正坐在太子君泰的书房里密谈。当时京城霓都的情势非常扑朔迷离,可以说已经到达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皇上病危,又遇行刺事件。偏偏行刺那人被宫里的侍卫拿下,那人见事情败露便服毒自尽。可是十分不巧的是,负责搜查的侍卫从那人身上发现了属于太子府的印信。一切都指向了太子君泰,甚至有坊间开始议论,说太子等不及要做皇帝了。于是乎,皇家本就浅薄的信任出现了裂痕,皇上甚至都不肯让君泰去宫里探望。

  谋士们向太子进言,说既然这样还不如逼宫。这个时候,各位皇子都觊觎着皇位,不成功便成仁,自古废太子的下场都非常凄凉,不能坐以待毙。一夜时间,君泰终于下定决心放手一搏,可是正当大家情绪激动慷慨激昂的时候,太子府却被大批的兵士包围起来。领头一名身穿盔甲拿着明黄圣旨的将领司徒碧认得,是京畿守备官,而这位守备官是二皇子的人。

  变故只在这一瞬,太子君泰集结叛党密谋造反,一哄而上的兵士们从太子府“搜”出了龙袍。另外还有一柄长剑,那柄剑和当日行刺皇上那人的剑一模一样。

  君泰被捕,司徒碧作为与君泰最为亲密的太子伴读也同时入狱,一并被抓的还有太子府的姬妾、谋士、侍卫、仆从,可以说能抓的都抓了。当时疯狂的情形司徒碧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胆战心惊,谋士们原本都欣喜雀跃地等待第二天实施对策以巩固太子的地位,可是没想到转瞬间便成了乱臣贼子,这种突变几乎无法让他们接受。于是有人开始反抗,刀剑飞舞,哭喊叫骂,一片混乱中司徒碧也受到了牵连,他被人推搡着踹倒在地上。他顾不得疼痛,大声呵斥着试图阻止他们的反抗,可是疯狂的人们似乎都红了眼,逮捕迅速演变成了屠杀。四溅的血花迷了人的眼,突然有人用刀柄砸中了他的后脑,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司徒碧叹口气慢慢站起来,走到牢房中央的小木桌前坐下。他看了看刚才躺过的那一堆污黑的,散发着阵阵霉味的稻草,有些作呕,连忙又抖了抖身上的衣裳。

  背上被人踹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只是他想起父亲司徒砎曾经说过,司徒家的人总是要有风骨的,无论在怎样的逆境里,都应该保持自己的风范。

  所以即使冷,即使疼痛,他也不能像其他犯人一样跟狗似的蜷缩在角落的稻草里御寒。

  即使是冻到浑身发疼,即使是心急如焚,他都要保持这司徒家的风范。

  冻得实在狠了,司徒碧便站起来慢慢地踱步。之前的那场突变,他实在是感慨万分。君泰是太子,其实只需要坐等结局就好。君泰当太子已经十年,又总是亲和努力,朝中大臣对他总是赞赏有加的。可不,甄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血统纯正而高贵。况且甄皇后背后的势力也是不可小觑的——大戚王朝士族首领的司徒家家主司徒砎,也就是司徒碧的父亲,便是甄后的亲弟弟。

  司徒家世代为官,已经有了好几百年的历史,家里先后出过四位丞相,十五位尚书,二十八位学士,其他大小官员不甚枚举,一直屹立不倒,整个中原士族都只能唯司徒家马首是瞻。

  有这样雄厚的家族势力做支撑,其实足以让君泰气定神闲,只不过成王败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门外响起了喧哗声,不一会儿便是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脚镣声一步一步朝里走的声音传来过来。有狱卒叫骂道:“赶快进去!他娘的磨蹭什么!”

  “哗啦啦”脚镣声缓慢,蹒跚。司徒碧回过头,看向那声音发出的方向。虽然脸上平静无波,但是见到那人,他还是暗自吸了口凉气。

  那哪里是个人,浑身上下都是累累的伤痕,没有一处是好的,全身都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息,脸上更是惨不忍睹,全是血和污迹,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

  似乎是感觉到了司徒碧的目光,那人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哼笑了一声。

  “夏离。”司徒碧调整了情绪,波澜不惊地唤了一声。夏离是君泰的近侍,连从三品太子府一等侍卫都受到这样的刑法,那么估计其他人都无法幸免了。

  夏离笑起来:“怕了么?马上轮到你了。”

  司徒碧勾了勾嘴角,淡淡地说:“有什么好怕的。杀人不过头点地。”

  “不怕?”夏离还有心思开玩笑,“谁不知道你娇贵?身子又不好,太子殿下都总是担心你的。这次,可不是开玩笑。”

  “我知道。”司徒碧轻轻点头,还不待再开口,便见有身穿黑色宫服的公公走进来。

  “传皇上口谕,司徒碧是要犯,朕要亲自审问,立刻将他带入宫中。”

  司徒碧被簇拥着走出了天牢。外面夹着雪花的冷风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抬眼一看,门口停着一辆青色帷幔的马车,周围有五六个穿着禁军服饰的兵士手握长剑站在那里。司徒碧不觉失笑,自己一个小小的太子伴读,居然让新帝如此兴师动众。

  马车看似不起眼,但是里面异常温暖,这让司徒碧有些诧异。他看了看角落里铜制的火盆,盆身上还有雕刻精细的花纹,再看了看一旁的靠枕,也是做工非常精细。司徒碧又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也不知这新帝,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一声马鞭,车子缓缓地跑了起来。车轮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平稳地行驶着,偶尔的颠簸让司徒碧的脑子渐渐迷糊起来。行刺事件发生后太子府如临大敌,所有人都绞尽脑汁殚精竭虑,司徒碧也已经好些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泰哥……迷迷糊糊间司徒碧暗自叹息,若是当日泰哥肯听他的,不那么激进,那么是否现在又是另一番情景?

  马车在霓都的清晨慢慢朝皇宫驶去。这座拥有四百年历史的皇都正在慢慢醒来,只不过今天早上没有小贩的叫卖声,没有人们说笑的声音,连鸡鸣狗叫声都没有。整个皇都充斥着军队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在雪后的青石板路上踢踏着,在雪上行走的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让司徒碧突然产生了一种非常恐怖的幻觉,他觉得,那些士兵正踩在猩红的血迹和惨白的枯骨上,而泰哥,你我是否也将成为是那一堆枯骨的其中之一?

  司徒碧被人领下马车,穿过长长的走廊,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高耸的宏伟宫门像是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将他吞了下去。前方依旧是笔直的道路,周围有快步小跑的宫人穿梭着,司徒碧觉得疲惫无比,这种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无法预知毫无办法的感觉让他觉得很绝望,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还不如让他像夏离一样挨一顿皮鞭来得舒服,实在是让人窒息。

  “里面请。”公公把司徒碧引入一座宫殿,恭恭敬敬地站定,对司徒碧说,“公子,皇上处理完手边的事情便来了,到时候咋家会通传的,你候着就行。”

  司徒碧有一些愣了,公公表现出来的恭敬态度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现在是太子谋逆一案的嫌疑人,甚至刚才还呆在天牢里等待审讯,怎么现在成这个样子了?

  “公公……”司徒碧开口想问出些什么,但是那公公只是躬身退了下去,留他一人站在宫门前。他的心里不免又是一番思忖,抬头四下里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殿里,正中间有一张巨大的书桌,上面铺着明黄的桌布,四散着几本书和奏折,书桌后是一把龙椅,龙椅上雕刻着云纹和龙纹,庄严而肃穆,背后的十二扇屏风,柱基鎏金,扇面上但见一条游龙飞舞于长空之中,昂首张口,腾云遣雾,矫健而威猛。司徒碧记起多年前和一群皇子在宫里读书的时候,君泰曾带他来过这里,这里,便是皇帝的御书房,东暖阁。整个大戚王朝所有的政令、官员的任命、征战的决定都是从这里发出,是皇朝最高权利的象征,当时他小小的心里便产生了一种敬畏和憧憬,希望自己能站在这帝国的权力中心,辅助帝王,成就一番事业。

  只不过,现在他只是一名阶下囚。

  2.新帝

  司徒碧站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巨大的空间产生了莫名的压抑,清晨微弱的光亮透过窗棂洒进来,因为天气的原因,也只有一丝光亮而已,整个宫殿像是一只黑匣子,而司徒碧站在中间,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种感觉很不妙,司徒碧想要把这种令人讨厌的情绪驱逐出自己的大脑。他抚了抚额角,太阳穴一直抽痛着,像是有人拿凿子在里面噼里啪啦的敲击一般。额头的温度有些烫,他知道自己发烧了。若不是发烧,他也不会在这四角都摆着好几个火盆的大殿里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

  必须让自己有点事做才行,司徒碧暗自告诫自己。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已经让他接近了临界点,若不找点什么事做,已现在的状态来说,他觉得自己非疯掉不可。他呼出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地板,思绪转了几个弯,落到了新帝身上。

  当日,查抄太子府的是二皇子的人,看那奴才手拿圣旨趾高气扬的样子,就好像他的主子铁定便是新君一般。不过二皇子素来与君泰不和,司徒碧作为太子伴读,又是太子的表弟,那么二皇子称帝后一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更不会大清早把他叫到皇宫来“审问”,那么可以预料的便是二皇子也没能坐上这王位。

  那么又会是谁呢?

  三皇子君瑞、四皇子君泽,这两人都有很敏锐的政治嗅觉,在太子被怀疑为行刺皇上的主凶,二皇子大肆倾轧的时候却隔岸观火,若是上面的分析成立,那么三皇子和四皇子便是最有可能称帝的人。

  君瑞……这个人为皇朝立下了赫赫战功,只可惜他的母妃地位并不高,又死得早,身后并没有强大的家族作为靠山,又被常年派驻京外,与京城各大势力派别根本没有多少接触,即使是称帝,那么朝廷那一帮老夫子也绝对不服他。只不过这个人,真的很有……魅力……

  司徒碧被自己脑海里钻出来的这两个字吓了一跳。他想起君瑞出征时站在高台上手握宝剑慷慨陈词的样子,一身戎装的君瑞,方领对襟的罩甲上五彩云纹的鱼鳞甲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矫健挺拔的身形,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只几句话便让下面的士兵群情激昂。

  司徒碧摇摇头,把这个人的影像从脑子里甩出去。只是这个动作却带来一阵天旋地转,他闭着眼喘了口气,灼热的呼吸喷出来,烫了自己的手,头上的温度似乎更高了。不过他还需要继续思考,集中精力的思考。只有思考才会让他暂时告别现在令人焦灼的情况,只有思考才能让他躲开那些恐怖的情绪。

  司徒碧又想起了君泽。这个人在京中的名声并不太好,人称纨绔皇子。他在花街柳巷的名声甚至比在朝中的名声还要大,他风流倜傥,拈花惹草,让无数少女暗自垂泪。只不过司徒碧却知道,这个人在管理钱财方面有很独特的间接,领户部尚书之职短短一年时间,就为国库积攒了很多的钱粮。只不过他的这些功劳都被他风流的名声所掩盖了,所以说他实际上还是一个相当精明的人。

  那么会是谁呢?

  有脚步声从殿门口传来,殿门外的侍卫和太监在司徒碧进来之后便退散了,所以这个脚步声听起来十分突兀,让司徒碧的思路从九天之外被拉了回来。他慢慢转身,抬头看了看门口。

  太阳已经渐渐升起来,有明媚的阳光从来人的身后射进来,让司徒碧的眼睛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他眯起眼睛打量来人,那人身材颀长挺拔,很高大很孔武有力的样子,阳光落在他肩上,随着脚步的起伏欢快地跳跃着,好半天,他才看清了那人——君瑞。

  “参见陛下。”司徒碧跪了下来,语气平静地说。

  君瑞停下脚步,目光所及,只有低伏在地的司徒碧的发顶。君瑞记得君泰曾经笑意盈盈地告诉他,说司徒碧的额头上有两个旋儿,每次梳头总有一丝一缕的头发顽皮地翘起来,很难打理,总让他的侍女头疼。没来由的,君瑞突然俯下身去,手指轻轻勾起了司徒碧的下巴,打算好好端详他的额头。

  司徒碧有一张精致的面容,眼如晨星眉如远山似乎是专门用来形容他的。特别是他仰着头朝上看时的样子,眼仁很大,很漂亮的碧色眸子。听说他母亲是突厥人,所以他才继承了突厥人的高鼻大眼。那眸子,像是一汪春水一般,荡漾着莫名的情愫看过来,让君瑞心里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但是他无法形容那是什么。

  君瑞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听到他说了两个带着疑问的字:“陛下?”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君瑞看到了司徒碧洁白如玉的牙齿,心里又不免一番赞叹,果真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妙人儿。只不过,这个人一向都很倨傲。他是司徒家的十公子,据说是家主司徒砎最宠爱的儿子。而且他还是君泰的表弟,甄后的侄儿,地位非同一般。又常听人说,司徒碧五岁便出口成章,八岁著《霓都赋》一篇,文人雅士竞相传阅,惊为天人。这样一个文采斐然的士族子弟,眼里除了皇帝和太子,似乎并没有把别人放在眼里。每次君瑞回京述职,和京城的贵族子弟聚会时,从来没见他搭理过谁,总是不苟言笑一脸漠然的表情。可是如今,他跪在君瑞脚下,称君瑞为“陛下”。

  这种感觉很奇妙,君瑞笑了笑放过了他,兀自走到书桌后,好整以暇地坐到了那龙椅上,兴致盎然地问那跪在地上的人:“朕称帝的时候你一直在天牢里,况且朕现在也没有穿龙袍,你何以在第一眼看到朕时便知道朕现在是天子?”

  “猜测。”司徒碧淡淡地说,刚才君瑞那种轻佻的举止和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你果然聪明过人。”君瑞淡笑道,“世人称你为雅玉公子,果真是才高八斗的谦谦君子,实在是温润如玉。”

  这个句子很有一番意味,司徒碧平生最讨厌的,便是被人称作雅玉公子,这个称谓如同秦楼楚馆里小官的名字,连带着关于他相貌的品头论足,让人觉得厌恶。只不过在他面前的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刚刚废了自己兄长,甚至有可能是行刺先皇的元凶。

  “司徒碧。”君瑞的语气突然变得淡漠,他冷冷地说,“你站起来。”

  刚才被君瑞看在眼里的明目张胆的厌恶,让他突然觉得很不高兴。司徒碧这个人,太大胆,仗着自己的家族和地位,就这样无理,实在是让君瑞很恼火。

  “是,陛下。”司徒碧叹息道。他额上的温度似乎又高了些,这让他觉得头晕目眩,四肢百骸都透出一种倦怠。他慢慢直起身站起来,眼前一片昏花,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清,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一样,他只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可是这似乎也有些困难,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晃了晃,终于又跌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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