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逃。
他为什么要逃?脚下一软罗均平摔倒在地,男人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他的背后。
过了一分钟,又好像是过了几年,男人终于开口。
“好久不见。”他没有回话,男人沉默着,他在等他呼吸顺畅。
现在还来做什么?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你不是和心爱的女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吗?你不是早就忘记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过了吗?
你现在还来做什么?
罗均平坐在黑暗中喘息,心里任性又委屈的呼喊着,他紧紧咬住下唇,不敢泄露出一丝声息。
“爸爸……”
背后响起小小的足音,男人“嗯!”一声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公事包。
“谢谢你带我女儿回来。”
沉重的足音渐渐远去,罗均平按住自己的眼脸,泪如雨下。
现实总是残酷的。
当第二天罗均平带着一双整夜未眠哭红的眼来上班的时候,赫然发现那个迟到的摄影记者就是孟成语。
认识孟成语算起来也有十年了,说过的话却百句不到,更遑论什么了解。
他从不知道原来孟成语喜欢摄影,原来孟成语的摄影已经小有名气,原来孟成语的名气已经够格让出版社采用他的作品……
他发表作品的笔名叫孟情,很女性化的名字。
罗均平苦笑。
孟情,为谁动情?为谁用情?
自然是罗青,要不就是别的女人,再怎么样,也不会轮到自己。
让罗均平吃惊的是,孟成语居然带着女儿一起来上班。主编咆哮着要他把小孩带出去,除了打招呼外,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不行!”“你说什么?你以为工作是什么?带孩子吗?你要带着孩子去采访?你有没有搞错?要是有实际困难,你可以把孩子给别人带啊!你老婆!你妈都可以带啊!”孟成语摇头。
“不行!”
主编差点气疯,在罗均平的百般劝慰下终于愿意给孟成语一个解释的机会。
罗均平把他带到人潮稍微少点的楼梯口去。
“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略带讥讽的瞧了他一眼,罗均平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才发誓再也不和这个人沾上任何关系,脸红了起来。
“你、你不说算了!”
自暴自弃的说完就转身来走,男人缓缓的说了一句。“罗青走了。”罗均平转过头来。
“这是你们所有人都预测到的,不是吗?”男人带着讥诮的笑容走过罗均乎的身边,没有回头。
出版社以寄件的方式录用了孟成语。
那个本该被罗青娘家带走的孩子,因为老爷子的忽然过世,又回到了孟成语身边,叫罗旋。
为什么不把姓改回来?孟成语耸耸肩,太麻烦了,就这么叫吧!
工作实在忙不过来,孩子被送到临时托儿所,罗均平每天早晚接送。
没办法,因为出版社现在摄影记者极度稀少的缘故,孟成语一上任就被派去出外景,一趟非得好几个星期。
罗旋已经三岁了,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骨骼发展,活泼好动,需要精心照顾的时候,罗均平看着这个孩子那酷似孟成语的神态。什么狠心、什么坚决都丢到太平洋去了。
他把工作以外的时间全用在买菜、买幼儿用品、给孩子洗澡、穿衣服和做饭上去了。
他给孟成语做了租房的保证人,孟成语没有拒绝。
主人不在的时候把罗旋送回家不但没人照顾而且危险,罗均平只得把孩子带回自己家。
久而久之,孟成语出差回来,不再回那个临时租借的地方,而是直接上他这儿来。最后更是为了方便和省钱,直接把租房给退了。
等罗均平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他的生活早已面目全非。
那个男人不但再次闯进了他的生命,还带来另一个小小的牵绊。
“我回那儿去做什么?你和小旋又不在。”他知道,他在听见这话的时候,内心是窃喜的。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已经过了大半年,罗均平已经习惯两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女孩的组合,他的生活空间里越来越多各种不属于他的物品。
出差的孟成语难得一次提前回家。从他开始到出版社工作以后,他就像工作狂似的,没日没夜的工作,比高中的时候还不爱说话.脾气却更加暴躁。
在职场上,对自己和别人都严厉到苛刻的地步,同事叫苦连天,却在业界赢得一片好评。
在家里的孟成语和在外面的工作狂形象大相径庭,他常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在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情况下喝酒,一喝就是一整天,不听任何人说话,也不说任何话,就这么坐着,直到累了倦了才睡去。
罗均平知道,孟成语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和罗青的离开有关。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孟成语冷酷,孟成语冷漠,却不疯狂。
这样的孟成语,罗均平是觉得陌生的。
他们两人本来就没有共同语言,工作的缘故使他们十天半个月才见一次,两人连话也说不上几句。
他们已经渐行渐远。
没有交流的日子是难熬的,幸好罗均平的生活里还有一个罗旋,看着彷佛孟成语翻版一般的小罗旋,他知道,自己一生都逃不开这个感情的桎梏。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配合孟成语的时间,罗均平拜托后进帮忙处理工作,在适当时间赶回家。
脱下鞋子进门,不意外的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正在客厅独坐,嘴角翘起自己都没发现的幅度。
在厨房煮完菜,他擦了擦手。“孟成语!你帮我看着火,我去接小旋。”
这么喊着,却没看见刚才那个还坐在沙发上的身影,罗均平吓了一跳,趋近一看才发现孟成语已经喝醉睡着了,他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晚上的菜是白准备了,小孩的呼吸道是非常脆弱的,酒精的味道对小旋不好。罗均平费力的想把瘫在床上的孟成语架回房去,喝醉后的他却重的惊人。
只是搬着他拖动两步,罗均平就已经满头大汗,手上一个拽不住,连人带人的摔倒了。
孟成语的额头狠狠的撞到桌角,呻吟了一声醒过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我看看!”
说着话手下意识的就伸到孟成语头上的肿包揉了起来,小时候自己要是跌倒了,母亲一定会这么做,想来一定是有道理的。
他没有注意到现在姿势有多么暧昧,只是专注的看着那开始渗出血丝的肿包,心疼的瞅着。
要找冰块来冰敷一下才好……手刚刚离开孟成语的额头,一个强劲的力量抓住他的手,下一秒钟他就天旋地转的躺在了地上,头上是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罗均平愣住了,那眼神有着最赤裸的欲望,更多的,却是深沉的悲哀。那个清醒时不可一世的男人像得不到母亲宠爱的小孩一股的哀恸着。
目光闪烁,多少柔情,多少悲伤,多少悸动。
罗均平说不出话来,胸口阻着一口气,几乎破胸而出。
那样的注视,我,可以认为,你是在意我的吗?
“你怎么了……痛”
伸出的手被男人一把捉住抓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罗均平痛的大叫一声,男人却恍若未闻的继续他的暴力行为。
牙齿撕扯着手掌表面纤薄的皮肤,啃咬舔吸,不放过手掌上任何一块完好的肌肤。罗均平痛叫挣扎.男人重重一口咬在他左手无名指根上。
罗均平的心脏在一瞬间被捏紧了,痉挛起来。
他是被人吊上岸的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无力挽救自己的生命。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时刻,他看着孟成语漆黑的眼眸,放弃了抵抗。
孟成语放不了他的手,鲜血淋漓的嘴唇让他彷佛地狱的魔王般邪恶英俊,手指像火烧一样的疼痛着,罗均平隐约的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
孟成语急躁的脱掉他的衣服,激烈却又甜蜜的吻着他。
罗均平昏了,醉了,死在这片没有尽头汹涌澎湃的汪洋大海中。
他紧紧的抓住身上这个男人,竭尽全力,没有一点迟疑的,整个人赤裸裸的瘫在孟成语的面前。
那是一场粗暴的做爱,孟成语在他身上不断的撕咬着,吮吸着,他的肌肤惨不忍睹的开放出令人惊艳的红色紫色青色的花朵。
罗均平只是咬着嘴唇,默默的拥抱着这个形同疯狂的男人,没有松手。
粗暴激情的抚摩着他颤抖的大腿,孟成语轻轻的咬着他的耳朵。
“青……”
罗均平全身的血液逆流了。
一把尖锐的刀子破开了他,让他血流成河,让他气绝身亡,将他碎尸万断,把他丢到黑暗的最深处。
他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在哭什么,在伤心什么,死去什么……
声音,如此微弱。
房门细细的推开,罗均平坐了起来。
小小的足音来到他的面前,他笑了,不在乎自己的赤身裸体。
“小旋,你吃过饭了吗?不好意思,罗叔今天有事没去接你。”
四岁不到的小女孩,平静的眼波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横在他腰间壮实的手臂,蜿蜒流血的下肢和一样没有任何遮盖熟睡的父亲。
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什么都没有了,包括这个孩子,包括这个冷漠的孩子。
罗均平讥讽的弯起嘴角,孩子颦起小小的眉尖。“你为什么哭?”呆呆的看着手上一片清澈的水渍,罗均平愣住了,眼泪?谁的眼泪?
他的眼泪?
孩子伸出细短的手臂,尽可能的拥抱住他的头颅,拍打着。
“不要哭,均平,不要哭。”
这个骨子流着纯正的孟成语血液的孩子,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叔叔,没有喊过他的名字,今天,此时此刻,却如此清晰如此镇定的叫他,对他说。
均平,不要哭。罗均平捂住嘴,无法克制的哽咽着。
“早!哟!你现在就来了,怎么不多休息一下?”同一组的王军看见孟成语像逃命一样的出现在编辑部里。身上居然还穿着前天回家时的衣服。
“你搞什么?小罗不在家?”
编辑部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孟成语现在借住在罗编辑的家里,他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所以孟成语住在罗编辑家不为奇怪,奇怪的是,一向爱干净出了名的罗编辑居然任由他这么邋遢的出门,实在是有些蹊跷。
“该不会你们两个吵架了吧?”一道必杀的目光当场封住了王军的嘴,那眼光凶狠的程度竟然把这个见过很多世面的老摄影师吓出一身冷汗。
孟成语没有理会王军,迳自到编辑部厕所里梳洗一番。
他抬起头瞧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死白,眼冒红丝,青惨惨的下巴上满是胡渣,头发零乱,一副刚被人蹂躏过的小媳妇样。
孟成语哈哈大笑,握起拳头狠狠打在厕所的玻璃上。
镜子碎了,碎成几千几万个身影,伤心欲绝的表情。
事实上,他才是蹂躏良家妇女的流氓土匪人渣下三滥。
其实,他并没有醉的那样沉。他知道,他怀里拥抱的,是个男人。是个叫罗均平的男人。
年纪小的时候,干过很多蠢事,做过很多坏事,惹的天怒人怨。那时候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即使偷盗抢劫,即使磕药打架,即使伤害别人,也没有任何愧疚,只凭着一股对世界、对生活、对生命的强烈不满,四处撒野,兴风作浪。
皖城的孟成语,道上有名的煞星,和很多人打过架,也挂过彩,他的生活是充满刺激的,他所处的圈子朋友都是不平常的,奇男艳女,流光异彩,却只有一个人让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个人就是罗均平。
记忆中的罗均平是个很奇怪的孩子,明明一看见自己就孬的小腿直发抖,明明只要他一伸手就不做任何反抗的交出一个星期的生活费,明明是被打的鼻青脸肿也不敢告诉父母真相的死小孩,居然在校会上站出来指认他。
“是孟成语同学抢了他的钱包,我可以作证。”
那时候在心里升腾的,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太阳穴突突跳着,兴奋的难以自抑。
就像好几天没吃东西,早上起来忽然看见一杯牛奶一样激动的双目失焦。
第四章
孟成语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报复他。
把一个可爱俊秀的娃娃变的破破烂烂令人血脉贲张,却无法坚持太久。
因为他发现这个破烂的娃娃从不求饶,即便他打断了他的肋骨。
即使躺在满地的泥泞中,浑身是血,罗均平也还是一脸清明的看着他,目光中满是他憎恨的同情。
当他们这群小流氓发现这个男孩对外界已经失去感觉的时候,全部吓呆了。同党的孩子们一个一个的转身跑掉。
孟成语蹲下身来,翻开罗均平的眼皮查看。
他还活着。
虽然已经微弱的只剩一口气,他还活着。
孟成语看见自己手指一直在颤抖。
他把他背到医院门口,看护士大呼小叫的把他抬了进去,第一次对自己所做的产生怀疑。
手上,仍然留着那个男孩的体温,隐隐的,渗进他的肌肤。
温暖却暧昧。
随着时间的推移,孟成语很快忘记了那个泥泞血腥的午后。
他升上高中,身材变的比以前高大魁梧,气势渐长,成了更无法无天的小流氓。
被退了学,他冷笑。不就是换一间学校上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日子照旧,打架就如家常便饭一般。
然后,奇迹的一刻,他居然又看见了那个男孩。
他长大了,长高了,也更清秀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过去,追着那个仓皇奔逃的身影,逼的他无所遁形,逼的他无处可逃,逼的他声泪俱下,逼的他拼命挣扎反抗。
只为了说一句“对不起”……?孟成语觉得,他是喜欢这个男孩的,他身上有某种他所没有的东西,吸引着他的目光,吸引着他不得不再三地闯进他的生活,侵犯他的领域。
男孩望着他的目光很平静,带着他看不懂的某种感情。
以前他一看见男孩这种目光就挥起拳头,现在却只是平静的承受。
他其实一点也不讨厌,他喜欢这种目光。它让孟成语觉得有种归属感。有时候他甚至想,如果能一直和这个人这么相处不去也不错。
罗青的出现,是个转机。把他的注意力从罗均平身上移了过来,他欣喜,他欢呼,原来神安排他和罗均平的相遇,只是为了铺垫另一段美好的爱情。
孟成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漩涡,他把所有羞涩的青春都献给他心目中的女神,他开始有身为一个男人的初次认知。
“你会支持我吧?你明白,我不能让她受到伤害,我要让我的女人幸福。”
“我明白。”
男孩含笑点头,孟成语放下心来。
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天真的相信着这个美丽却又脆弱的爱情,相信自己的情人,相信他,相信即使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反抗自己,他也会站在这一边。
梦幻的童话脱去虚伪的外衣后总是消失的那样快。
他背叛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