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子裴拉上背包的拉链,轻轻拍了拍盛铭的后脑勺,“走了,贵重物品。”
盛铭抬起来,只见邹子裴露着两个酒窝冲他笑,像个孩子一样,他见了也不禁低头莞尔。
走到环山小道上是满眼苍翠。树海起伏,还有拔高了的生长的竹。
山间的阴凉清爽似乎更适合夏日里来游玩,但冬日里,阳光透过一层又一层密不透风的枝叶,最后还是能顽强地照进林间的小径上,非常暖和。
渴了的时候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绿茶来喝,甘甜清爽。
盛铭不问什么,将茶递过去,邹子裴也不说什么,只是接过来喝。喝过之后拧紧了瓶盖握在手里,腾出另一只来拉起盛铭就向前走。
山林之大,人群并不多见。
两人只是执手前行,看遍风景。
盛铭脑中忽然浮现而过的,是简桢所言的:“山林不向四季起誓,荣枯随缘;海洋不需对沙岸承诺,遇合尽兴。脸语言都应该舍弃,你我之间,只有干干净净的缄默,与存在。”
盛铭带着DC一路拍,透过镜头看这个世界的感觉总是很特别。趁着邹子裴在前面探路的时候,盛铭在后面偷偷抓拍了一张他的模样,有些沾沾自喜。
盛铭看着那人,觉得他有时确实像个大孩子,走在道上的时候不甘寂寞,玩起路边的石子来。有时候能踢得很远,有时候石子直接咕噜咕噜地滚下山去。
鞋带散开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注意。邹子裴蹲下身子,在他的帆布球鞋上系上两个牢固的结。
“好了。”站起身子来之后,继续握住盛铭的手。
简单的动作,有时候偏偏那么窝心。
邹子裴似乎一向都是喜欢握着手的。那手宽大修长,掌心不断传来的温度,甚为安慰。有时盛铭要挣脱,他就执拗地紧紧握牢,说:“别动,就握一会儿。”
山顶是有一座旧教堂的。他们去的时候,恰逢有新人在那里拍摄婚纱照。
盛铭看到摄影师手中的尼康相机和包包里储放的诸多镜头时,忽然又记起自己的那台坏了的单反相机来。
看盛铭看地出神,邹子裴兀地开口,“你喜欢那机子?”
“之前有一台尼康,没有那么好,可惜坏了。”
邹子裴拉着他,笑说,“我可以考虑一下去小饭馆刷碗,大概刷个三四个月,就可以替你买一台。”
盛铭呆呆地望着他,心里有点热,良久之后笑出来,“……别傻了。”
邹子裴拉着他站在远处看教堂前的摄影组,“我可是认真的啊。”
不是没法买给你,爸妈总是时不时地给我汇足够的钱。但第一次看你那么喜欢一件东西,不是自己替你买就没有意义了。况且,那也是该的。足球赛的时候搞坏了一个男孩的相机,那个人,是你吧。
19
那是我曾经有过的,之于未来的小幻想:大雨不再只是淋湿你一个人的眼睛、你的心、你的岁月,而是我们一起,一起向着未来无限的晴朗与日暮旅行。
——《晚安,巴黎》
那日下午,忽然变天。阴沉沉的天色持续了不久,便大雨倾盆。
恰巧没有课的盛铭原本在寝室里温习,见外面大雨忽至,连忙到阳台上把晒在外面的衣服收了进来。风很大,几件衣服挂在衣架上摇摇欲坠。尔后又想到正在学校上课的邹子裴。那家伙必定是没有带雨伞的。
邹子裴一向不喜打伞,大概是嫌麻烦。再大的雨也总是毫不在意。
几次见他不打伞走在雨里,盛铭说了他几次也不见他真的听进去。邹子裴还说起了中学时代和沈遥两个人都懒得带伞,下了大雨两人就冲在雨里,最后淋漓地湿了一身。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两种人。有人会在大雨天气里陪你一起淋雨;而有人却会在暴雨里替你打伞。盛铭大概就是后者。
他思忖着是不是得给他送个伞,便拿起桌上的手机给邹子裴发了一条短信。没过多久手机就震动起来,拿起来看,那头只说:‘我向别人借了伞了,你看书吧。’
放下手机的时候,看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只觉得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邹子裴六点多才回来。他在门外甩了甩湿漉漉的雨伞,随后进来。兴许是因为雨实在太大,人还是湿了一半。盛铭扔给他一条干毛巾,他接过来擦了擦湿了的头发,便擦边问,“沈遥呢,又去女人那儿了?”
盛铭低低嗯了一声,又问:“你去哪了?这么晚。”
邹子裴笑了笑,“饿了呀?”说着从包边拿过一个纸盒,“喏,给你带了点蛋糕。老板特别推荐的新品种喔,你尝尝。”
盛铭看了看纸盒上的字样,“你去夏朵了?”
“啊,嗯。”
纸盒子被雨水打湿,表面的硬纸已经有些发软,但里装着的两块蛋糕还是完好无损。盛铭拿起一块来尝,味道果真相当好。
蛋糕甜点之类,明明该是女孩子的偏爱,但盛铭对这些倒也情有独钟。
夏朵这家店的甜点做地别有创意,之前尝过一次就忘不了。
“听说这是老板自己的创意,榛子红豆口味的。怎么样?”
盛铭听着点点头,“好吃。你要不要?”
邹子裴无视他递过去的蛋糕,微微倾过身子吻住盛铭。动作轻柔地像是或长或短无比柔软的时光。
盛铭闭上眼睛的时候,仿佛错觉闻到一股陌生的味道向这边传过来,像是种香水味,带着些柑橘甜,又有地中海感觉的松雪味。
良久之后邹子裴松开他来,泛起两个酒窝笑,“不要蛋糕,要你。”
他的眼神无比柔和,浅棕色的眸子泛着的光芒,看上去非常温柔。
当邹子裴再次凑近他的时候,盛铭淡淡开口,“……你有擦香水?”
邹子裴整个人停顿了一下,随后举起手臂蹭蹭地嗅了嗅,“有么,没有吧?”
盛铭站起身来,将还剩一半的蛋糕放回纸盒中,从桌上拿过杯子接了一杯水喝。
十二月过半,寒冷的天气因为忽降的雨变得更加的冷。手中的杯子里装着满满一杯热水,温度透过瓷杯,直接传送到手心,甚至有些刺痛感。
……
即将要来的元旦,学校里很多外地的同学都开始整理行囊,准备回家过节。
最后的几天里,人陆陆续续地走了。
三十一号,盛铭上完下午的最后一节听力课,便去了夏朵。邹子裴约他在那里见面。盛铭懒得去猜测他的心思,只是听话地去了。
街上的人群似乎特别多,大概是因为岁末的关系,大家都想要有一个热闹的狂欢夜。
夏朵里客人也不少。
“欢迎光临夏朵——先生一位吗?”
吧台前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孩,印象中并不是老板。
“之前应该有订座——邹子裴,麻烦帮忙看一下。”盛铭看了看眼前的年轻男孩,左边耳朵上的耳钉亮闪闪,黑色的短发用定型啫喱水稍稍打理,看起来很精神。
“邹子裴——”男孩子低头认真地在预定的姓名中寻找着,“有了!请跟我来喔。”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说话时,时不时可以看到小小的虎牙露出来。
跟在他的身后走,盛铭明显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道。像是那日邹子裴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有着橘子和松雪的甘甜味道。
把盛铭带到预定了的桌子前之后,男孩子笑说,“稍等,我去给你拿菜单。”
男孩走回吧台去,盛铭这才看到老板从里面的厨房走出来。男人似乎习惯把单件毛衣的袖口卷起来,露出精瘦有力的小臂。视线相会的时候,老板向盛铭笑了笑致意。
年轻男孩拿了菜单,向着老板的后脑勺轻轻打过去,不怀好意地小声对他吼了一句,“盯着人家看个屁啊你。”
男人皱起眉头来低声呵他,“闹什么,做事去。”男孩子勉强止住笑意,蹦跶蹦跶地拿着菜单往这面走过来。
20
那年你牵我走过无数人群,天寒地冻,你的手心却是暖的。那时在我心中,突然泛滥起一种不知名的莫名感伤,就连我自己都反应不及。
——《晚安,巴黎》
“看看需要点些什么?”男孩掏出点单本,恭恭敬敬站在盛铭旁边。
“先不用,我等人。”
“那饮料要不要先点一份呢?”男孩翻开菜单,“柚子花茶是热卖商品,特色冰咖啡也很好喔。”
盛铭看了看精致的手绘菜单,食物的图片是用POLA相机拍出来之后贴上菜单的。
很花心思。
“……那先给我一杯冰咖啡好了,谢谢。”
男孩在单子上刷刷地写了几笔,“好的,饮料很快就上。”
店里的小音响播放的是《向暖》。
盛铭坐在座位上,能够依稀听清身后一桌女孩子的谈话声,议论着乐队和这首歌曲。
“听说这首歌是阿森写给阿泽的喔,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是一对啊。”
“欸?不是一起写的吗?”
“你没有看上一期杂志上他们的访谈吗,是阿森要写,然后写到一半的时候又打电话给阿泽,让他来看,‘喂,我出了点状况’这样……不过歌词真的好感人啊,哈哈大叔超帅……”
“我喜欢小光啊,超级可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开LIVE啊?好想看哦。”
……
说起来,当初会注意到岛,渐渐开始喜欢,也是因为很多首歌的词。不单单是曲子好听,歌词也写地相当动人。
都说,世间有四件覆水难收的事:抛出了的石头、讲了出口的语言、错过了的机会、消逝了的时光。而每个人的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一段经历、一个故事,或是一个人是无法忘记的。最早听到《To my last lover》的时候,盛铭还在揣测,那个叫陆屿光的主唱究竟拥有过怎样曲折的故事呢?
“先生,你的冰咖啡。”老板亲自将咖啡端过来,“因为今天是岁末的关系,店里有活动,点一份冰咖啡的话,会赠送最新出品的甜点舒芙蕾一份喔。”
“啊,这样……谢谢。”
盛铭等着等着,半杯冰咖下肚,那人还没来。抬手看了看手表,早就过了约好了的时间。忍不住拿出手机来看,生怕错过了短信和电话,但是什么都没有。
百无聊赖,扭头望着窗外的景色。匆匆行走的路人,牵着手谈笑的情侣,迅速驰过的车,不断替换闪烁的指示灯……
“您的舒芙蕾,”好像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心杯沿烫手。”
盛铭转过头来看,那个人系着干净的白色围裙,放下手中刚从烤箱中取出来的甜品,很家居的模样。
“你怎么……?”
邹子裴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来,“喂,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盛铭呆呆地接过邹子裴给他递过去的小勺子,舀了一口,热热的,香浓的芝士与奶油的味道和松软的蛋白混合在一起,甜而不腻。是来自法国的甜点。
“怎么样怎么样?”邹子裴等不及要听评价,“能给多少分?”
“……”
得不到盛铭的回应,邹子裴眉角微微耷拉下去,“我可是学了好久才学会的诶,给个面子嘛。”
盛铭望着邹子裴笑了,“谢谢,很好吃。”
“你和谁学的,这里的师傅么?”忍不住好奇地问。
“这里的老板啊,是正宗的糕点师,会做好多。”
盛铭看了看吧台前,老板正在给一桌客人买单,而刚才替他点单的男孩子则慵懒地趴在吧台边。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盛铭开口问道:“那个,是谁?打工仔吗。”
邹子裴顺着盛铭眼神的方向望过去,“哦你说夏臻啊,是老板的朋友,来帮忙打打下手的。”
忍了一阵,可是最后还是问出口,“……你和他很熟么。”
邹子裴不知所以然地摇摇头,“不会啊。怎么了?”
盛铭从杯里又挖了一口舒芙蕾来,“没什么。”
晚上十点,走在人群熙攘的街上,邹子裴伸手握住盛铭,手指冰冷。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向市中心挤,一波又一波,像是浪潮,而他们逆流而行。盛铭跟着邹子裴走,冷风吹地鼻子有些发酸。他心里忽然有种微妙的情感泛滥起来,心头有些热,但却有些复杂的感伤。
21
他无比认真地对我说他爱我,像个孩子做出承诺一般,要我安心,表情固执而倔强。
——《晚安,巴黎》
热闹都像是别人的,不喜凑那份热闹,求的不过是一份安宁。
回到家之后,邹子裴哈了一口气,叹道,“呼——冷死了。”他把客厅里的立式空调打上暖气。
“好歹喝两罐庆祝一下吧?”邹子裴拎出几罐喜力来,放到茶几上。
暖气很快温暖了整个屋子,两人坐在光光的地板上也不觉得冷。
盛铭的视线停留在茶几上的一个礼物盒子上,直到听到邹子裴说,“拆开看看嘛”,他望了望邹子裴,伸手拿起盒子来——挺沉。
撕开包装纸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整张剥下来之后就可以看到盒面上的尼康相机的图片。盛铭呆呆地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邹子裴,他在笑,往嘴里灌了一口喜力。
呼吸都不敢大声,将盒子轻轻打开来,里面果真躺着一台尼康机,是崭新的。
邹子裴,我以为你是说着玩玩的。我以为……
“新年快乐。”邹子裴凑过来在盛铭脸颊上宠溺地亲了一口。
‘去餐馆刷三个月的盘子攒钱给你买一台尼康’这话不是随口说说。其实向你开口之前就早有打算,也早已认认真真地做起来,当之是一件大事。在夏朵做过两个月的兼职招待,也在厨房干过,剩下的钱也是平日里节攒下来的。拼拼凑凑似乎有些寒酸,但我想,你大概,不会介意吧?
盛铭只觉得喉咙口有点堵。眼前显现的,仿佛是山林间的青翠无边。他微微地举起双手来,轻轻抱住邹子裴的脊背,“……谢谢。”
呼吸有些紧,脸颊埋在他的颈项边,鼻腔获取着属于邹子裴的气息。
盛铭有些恍惚,只是意识到那个柑橘与松雪味的香水气息似乎不见了。
热气喷在他颈边,惹得邹子裴有点痒,“怎么了?”嗅来嗅去,小狗似的。
盛铭也不松开他,只是淡淡地说,“今天在夏朵,我在那个男生身上闻到了一样的味道……”
话越说越轻,邹子裴听了愣了一愣才明白。
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松开盛铭:“你说夏臻?他本来就是在商场做香水推销的,那天他来店里的时候,让我替他试了试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