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舞秋山(出书版)上+番外————沐雨聆音
沐雨聆音  发于:2009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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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枫无奈地看着快活的少年。其实单纯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吧,刚才如果不是皇姑来得及时,他的小命恐怕就没了,哪里是教训那么简单!

半晌,他转头望向耶律曼琳,神色犹疑。这个拥有奥姑身份的姑姑,在险到毫厘的时刻骤然出现,是巧合,还是刻意?

耶律曼琳注意到他的目光,嫣然一笑。踏近一步,她凑到侄儿的耳畔,轻柔呓语,吐气如兰:「枫儿,记住,千万当心。姑姑我啊,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巧地救到你……」

一霎时,耶律枫的瞳孔倏地收缩。

小秋不明所以地问道:「姑姑,你跟王子说什么呢?」

耶律曼琳忽然笑了起来,声如银铃:「哦,王子么?好称呼!」她轻轻撩起鬓发,绝美的容颜毫无阻挡地曝露在月光下,魅惑冶艳。

「我堂堂大辽王朝的王子……真是一个好称呼!」

笑声中,她踩着轻盈的步子转身离去。行到院门,忽又回眸一笑,凝视着侄儿柔声道:「枫儿,记住,耶律世里氏的嫡系子孙,只剩下你一个啦。而姑姑我,无论何时,都以自己拥有耶律世里氏的血脉为荣。」

就是说,只要我想振兴自己的势力,她便会无条件支持我?在山庄里拥有仅次于左使势力的皇姑,亲口允诺她将站在我这边?

耶律枫定定地凝视着她远去的窈窕身影,心中乍惊乍喜,激动莫名。

「……王子,你也觉得很像吧?」半晌,小秋悄声道。

「呃?」

「耶律姑姑啊。」小秋无辜地睁圆了眼,「简直就像魂一样嘛!无声无息,飘来飘去的。」

「……」耶律枫无语,背后嗖嗖流下一排冷汗。

「嘎,我知道了,这就叫『债女幽魂』对不对?」小秋满眼崇拜,「好酷!」

好酷好酷好酷……

寂静的暗夜里,他发自肺腑的啧啧赞叹无限回音中。

「……」汗如雨下。

 

回去的时候已近子夜,耶律枫睡下之后,因思绪纷繁而辗转反侧,加上小秋也跟了来闹腾,睡得很不好。早晨,他顶着一对黑眼圈急匆匆赶去山庄的正厅。

小秋一边打呵欠一边追在他身后道:「嘎,王子你慢点啦!今天既然是商议庄主伯伯的葬仪,你是少庄主,肯定会等你的。反正都迟了,何必跑呢?」

耶律枫苦笑。这孩子心思单纯,哪里知道庄里目下暗潮汹涌?他这个有名无实的少庄主,又有多大份量呢?

不过,如果姑姑耶律曼琳真的站在我这边,我又把述律萧氏的势力拉拢过来的话……那个隐匿在山庄中的内奸,还会采取什么行动?

——那个内奸,究竟是不是左使连峥?

疾走出神间,「砰」的一声闷响——

耶律枫和来人捂着脸各自「登登登」连退数步。原来他想得出神没看路,竟跟对方撞了个满怀。

一抬头,恰好对上来人的眼。哗,好家伙!

两人面面相觑,熊猫眼对上血丝眼,好一对活宝。

小秋站在一边,笑得直不起腰:「哈哈,王子,你们真是……」

耶律枫大感尴尬,干笑两声,道:「二师兄,你也迟了啊?」

对方正是右使耶律达。二师兄阁下又是宿醉未醒,耷拉着脑袋神情迷茫。半晌,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道:「我多喝了几杯,呃,所以才起迟了……」

耶律枫盯着他,抿唇不语。嘿,那双眼里血丝密布,醉态可掬,岂止是多喝了几杯?几坛子恐怕都不止!过去这个平民出身的二师兄虽然也嗜酒,却从不曾喝得过量耽搁正事,为什么,在父王死后、不,甚至是在父王过世的前一天,他就夜夜买醉,甚至宿醉不归?

……他会不会,知道内奸的事?甚至,他自己就是内奸?

思忖间,正厅已经到了。耶律枫抖擞精神踏进厅中,忽然发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扫向了自己。

不是吧?虽然早晨起得仓促没来得及对黑眼圈做点冷敷处理,也不至于这么吓人吧?那都是些什么表情?

唇角习惯性地牵出温和的笑容,耶律枫轻声道:「抱歉,我来迟了。」跟他一起进来的耶律达却梦游般摇摇摆摆晃了进去,无人来管。

小秋从他背后探出头,吐吐舌头笑道:「各位叔伯大哥早上好!王子迟到都是我害的,别怪他哦!」

匡当一下,耶律枫石化当场。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四周投射过来的规线带上了暧昧的意味,有人嘻嘻哈哈窃笑起来。只是,其中有一缕目光,冰寒彻骨。

耶律枫垂下眼帘,避开连峥冰冷的注视。沉默片刻,他抬头,神色淡定若无其事,问道:「不知诸位长辈刚才可商议出什么结果了?关于我父王的葬仪……」

大厅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高踞首位的皇姑耶律曼琳柔声吐字:「刚才我们商议了一会,关于此事的主张目下分成两派,委决不下。」

朱唇翘起优雅的弧线,她乜斜媚眼,有意无意瞧向连峥,缓缓道:「大家的意思,本是按照汉礼,设尸床帷荒。至于覆尸需要的金面具和银丝网络,因为当初驾幸此地太过匆忙,却没现成的。目下正请了工匠现做。」

大辽宫中的特殊规矩,皇亲贵族在大婚时便会由朝廷赐予送终之具和覆尸仪物,全套包括鎏金银冠、黄金面具、银丝网络、银枕、银靴等服饰,以及银制的鞍韂等。这些随葬物品据说能更好地保存尸体。而尸床帷荒是指在放置尸体的尸床上设置帷幔。「帷荒」是古称,又叫「铁帐」,是一种特制的帷幔式的棺罩,是辽太宗会同以后从中原汉族人那里学来的习俗。

至于耶律曼琳说的「驾幸」,其实就是指大辽灭亡之后众人逃难至此,为了避讳特意把「走难」说成「驾幸」而已。只是没想到大辽皇族避居红叶山庄后,简陋至此,竟连皇帝的送终之具也没准备现成的。

耶律枫听了,觉得这些规矩也算约定俗成,没什么特别,忍不住问道:「皇姑,你说本来的意思……是指有人提出了别的主张?」情不自禁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连峥。能凭一人之言力排众议的,除了这位只手遮天的左使还能有谁?

连峥淡淡道:「没错。我认为,先王一世英雄,生前更是一心想光复大辽,重振祖先的声威,与其遵循汉礼弄这些繁文耨节,不如采用本族早期的葬俗——天葬!相信更符合陛下的心意。」在众人的注视下,他面不改色说了这番话,四周悄寂无声。

呸呸!睁眼说瞎话,耶律枫心中暗骂。他父王是什么人,庄中哪个不知?虽然一身武功惊世骇俗,可其人沉溺女色,哪有什么光复大辽的雄心壮志!连峥这话不过是个借口,目的是——

要让父王「天葬」?为什么?

天葬是契丹人的早期葬俗,史料记载,是将死者的尸体剥去衣物,放在山树之上,任由风吹雨淋和鸟兽吞食。经过三年,收回剩下的骸骨,烧成灰。这种风俗不得建造坟墓,不需要冠冕礼服,自然也没有下葬的日期。据说能够让死者的灵魂安然升天。

然而,这种早期葬俗已经废弃多年。大辽入主中原后,接受了汉族文化的影响,沿袭唐和后晋以及宋的殡葬仪式。又特创出金面具和银丝网络这种保护尸体的法子,力图更好地保存死者的尸体。

——连峥他、不想让父王的尸体留存下来?

尸体上,还留着什么秘密!?他不想让我们看到!

耶律枫猛然抬头,直直凝视着连峥深黑的鹰眼,仿佛想藉由这种专注的凝视窥破他心底的真实意图。

忽地,厅中传来数声清咳,耶律达的声音轻轻响起,却也带着不容错认的坚决之意:「我赞同左使的意思。天葬,应是先王喜爱的方式……」从来都浑浑噩噩、存在感极度微弱的右使,竟在这个紧要关头站了出来,清晰而坚定地附和了连峥的主张。

刹那间,耶律枫的脸抽紧了。

二师兄他!?难道,我猜对了?

父王的尸体上的确有什么蹊跷……而除了左使连峥,身为庄中右使的耶律达竟然也知道这个秘密!

可是,耶律达为什么会帮连峥说话?

——难道,耶律达才是真正的内奸?那连峥又为什么要帮他掩饰?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幕后真凶!?

庄中的左右两使联合阵线,一起提出「天葬」的方式,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大厅又陷入沉寂之中。左使积威之下,眼看竟是无人敢作声。

耶律枫一咬下唇,站起朗声道:「且慢,我觉得此举不妥。天葬固然是我族葬俗,但毕竟已经废弃多年。父王贵为大辽皇帝,还是依照先代的规矩吧。如果觉得汉礼不妥,可以免去尸床帷荒,只用金面具和银丝网络。」要保住父王的尸体,找到尸体上遗留的关于凶手身份的蛛丝马迹!

连峥冰冷的目光利箭一般地投射在他脸上。青年心中一慌,却仍是坚持着逡巡四周,寻找同盟者。

耶律曼琳接收到他求援的眼神,微微点头,唇角翘起,却不急着开口。上边的老臣萧齐小眼睛溜溜转,忽地也站了起来,大声道:「我也赞同左使的意思。天葬才是咱们契丹正统的葬仪,何必去学那些南蛮子的规矩!」他的女儿萧燕不安地扯着他的衣角。

耶律枫骤然抬头,眼中亮起两簇火焰。这个见风使舵的老家伙 他竟还在记恨昨天拒婚的事!若早知道有今天的变故,我是不是应该许下那门亲事?毕竟,拉拢了述律萧氏的话,在契丹族人当中,我说话才会更有份量……

皇姑耶律曼琳似乎也愣住了。眼下,庄中的左使右使和述律萧氏都赞同天葬,汉礼葬俗的主张反倒变得孤立起来……她垂下眼睑,思忖未决。

忽然,连峥冷冰冰的声音在厅中响起:「现下,我、右使、萧大人,都赞同天葬。少主你年幼识浅,还是听听长者的话吧。」转头睇向耶律曼琳,淡淡道:「皇姑殿下,你说呢?」

耶律曼琳媚笑着迎向男人阴鸷的眼,半晌,被他冷冰冰的神情震慑,笑容凝固了。对视良久,她低下头,轻声道:「就依左使的意思吧。」

耶律枫这一惊非同小可,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竟然连皇姑也……

他转头,瞪视着对面那个苍白冷漠的黑衣男人。连峥……你够狠!一介汉人,却在我契丹一族的红叶山庄只手遮天、大权独揽,连身为奥姑的皇姑都要让你三分!那么,你处心积虑想隐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我父玉的尸体上,是不是——留着内奸害死他的罪证?

在他咬牙切齿的瞪视下,连峥仍是面不改色,半晌,别过头,唇畔扯出一抹笑容。漆黑的鹰眼里,带着种隐约的嘲弄之色。

「少主!坐下吧。你还太年轻,很多事,你不懂……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强自出头的好。」前额的乱发覆住了他的半边脸颊,若隐若现的墨线黥印越发阴森。

耶律枫呼吸一滞,彻骨冰冷的感觉攫住全身。四下逡巡,凡是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低头回避。偌大的场中,竟没一人敢替他出头。连皇姑耶律曼琳,也藉着拨弄鬓发避开了他的视线。他咬牙,缓缓坐下,牙齿深深陷进下唇,鲜血淋漓。

手腕处倏地一烫,盘曲其上的小金蛇忽然扭动起来,昂首吐信,「嘶嘶」的低吟声音回荡在耳畔。耶律枫感到胸中有一种愤懑一种压抑几欲破体而出。

群龙无首的山庄中,暗潮汹涌危机四伏。人人都看不起他,欺侮他,孤立他,左使连峥更是眼高于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当成对手来看……

——可是,他们都错了!

纵使天性随和、不爱纷争,纵使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微笑,他也绝不是逆来顺受、束手待毙的人!

他从来都安于平静,淡泊自甘,是因为自己希望如此。而不是怕了!胆怯了!

……为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逼他?既然已经被逼到这退无可退的绝境,他绝不会继续隐忍退让!一如这条金蛇,敢于伤害自己的人,它必以尖利的毒牙予以无情的反击!

掌心突然一暖,他茫然瞧过去,发现是小秋拉住了他的手。少年清澈的眼瞳忧心地凝视着他,紧紧握着他的手,抿唇不语。一股暖流缓缓流过心底,他垂下眼帘放松了身体。小金蛇也渐渐平静下来,尾巴一甩,卷紧他的手腕又闭目睡去。

 

耶律浩天的尸体停放在后山的石室中。深秋的天气虽然已经日渐清冷,人一走进这石室,却更是通体冰寒。因为石台周围堆满了大块的坚冰,寒气蒙蒙,以作储尸之用。

这位大辽的末代皇帝,阔口鹰鼻,蚪髯如铁,一派霸主豪气。虽已过世数日,但因这石室寒冷,面色依旧栩栩如生。

耶律枫站在父亲的尸首前,怔怔凝视了半晌,默然无语。两旁的侍卫虎视耽忱地瞪着他。陪他来的小秋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催道:「王子!我们走吧?」

两人无言走出石室,来到溪流边的大石旁坐下。

「王子,你没事吧?」

耶律枫回神道:「没事。我只是想好好看看父王而已……」

小秋顿了一下,突发惊人之语:「王子,其实你是想看庄主身上的致命伤到底是什么吧?」

耶律枫一惊,缓缓转过头瞧着他。良久,他开口道:「没错。左使越想尽快把我父王的尸体处理掉,我就越觉得其中不对劲。」

直视着小秋的眼睛,他微微一笑,温润眼眸中闪过坚决的光芒:「小秋,你是左使的心爱弟子。现在我跟你师尊立场不同,你还是别跟在我身边了。」

小秋咬着下唇沉吟不语,半晌,他囔道:「不,王子你错了!我觉得师尊不是那样的人……虽然庄里现在很乱,很多人都不怀好意,但我师尊绝不是坏人!」

耶律枫冷笑道:「什么是好人?什么又是坏人?我只知道,我父王死得不清不楚!他一身绝世武功,当世罕有人敌,怎可能无声无息死在那个金国女刺客手里?更别说随后那个女人就被灭口了!左师不是别有居心的话,又作何解释?」

小秋急道:「王子你不知道,我师尊杀那女人的时候,已经有人先动手了!当时那匹白马上有一条雪玉蛇,通体洁白,根本瞧不出来。如果我师尊是真正的凶手,他何必多此一举去杀那个女人?不是白白惹人猜疑么?」

耶律枫一愕,他此前并不知道此事。目光闪动,他又道:「也可能是他觉得以蛇灭口不够快,毕竟那时我们快追上那女人了……」

「不!我师尊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蛇。一见到蛇就浑身僵硬,他才不会用蛇去灭口!所以绝不可能是他做的!」

「……他怕蛇?」耶律枫愣住。

「嘎,是啊,师尊见了蛇可好笑啦,浑身僵硬,同手同脚。」

「……」脑后滴下一大颗汗珠;耶律枫嘴角抽搐,「真是难以想象。」

两人沉默半晌,忽地相对着嗤嗤问闷起来。毕竟那个神情冷酷的黑衣男人会怕蛇这点实在太令人意外了!耶律枫回忆起来,好似那次连峥以雷霆一击诛杀完颜芳之后,大步离去的姿势确实有点别扭,难道就是同手同脚的缘故?

他笑得直不起腰,半晌,终于止住笑容,正色道:「小秋,就算这样,左使的用心还是很可疑。也可能他不是真凶,却知道内奸是谁,并且想为那人掩饰。否则很难解释他一连串的举动。」

这点连小秋也无法反驳。他思忖半晌,忽道:「王子,我来帮你吧!我们一起找出真正的内奸是谁,这样,你就不用怀疑我师尊了!」

耶律枫哑然:「你就这么肯定左使不是真凶?如果查到最后还是他的话,你要怎么办?」

小秋低下头,良久,低声道:「我相信师尊……」只是,瞧他神情,分明也有些动摇。毕竟,连峥今日在议事时的咄咄逼人!小秋也一一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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