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太乙真气也罢了，耶律枫体质特殊，不能修习。可摄魂魔音如果他贸然修习，不仅伤身，如因此破开记忆禁制的话，更是……

身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连峥心惊肉跳。

转过尸床，帷幔后有一道暗门。那是五年前，妙音帝姬死后安葬时才新建的暗道。小秋幸运小子的称号还真不是唬烂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也被他俩发现了机关。连峥板动机括，暗门滑开，里面是一道斜斜向上的的梯级，通往后山树林。

天快亮了，远处传来嘹亮的鸡啼。夜色消退，山间起了雾，雾气渐浓。

小秋和耶律枫一路急奔，很快穿过树林逃进了南院。连峥轻功远远胜过他们，随即也跟了过来。这里是耶律枫独居的小院，院门前的空地上有一大片药圃，种满了各色药草。

那一年，连峥要离开山庄回江南的时候，只有十三岁的耶律枫就是亲手采了药草配了金创药给他……

如果那时他能狠下心离开，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此后那些叫人痛悔不已却无法挽回的事？

深吸口气，连峥沉声喊道：「少主，小秋！」

「……左使。」听到他的喊声，耶律枫缓缓回过身来。已经恢复成清醒状态的青年没有了昨夜黑暗秘道中的邪魅妖异，但雾气中强作镇定的微笑脸庞仍是异乎寻常的隽秀。

连峥道：「少主，请把那卷羊皮册子交还给我。」

耶律枫眨眨眼，轻声道：「左使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卷册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是还给我比较好。」

「我从没见过什么册子，小秋你知道么？会不会是左使搞错了？」

小秋畏惧地盯着连峥，却毫不含糊地点头如啄米。

连峥一时为之气结：「你们……」

「耶，天还没亮，大家这是早起练功么？」

突然，药圃中站起两个人影，长发披肩，身形窈窕，正是皇姑耶律曼琳和萧燕。

连峥瞳孔倏地收缩。雾很浓，他全副心神又专注在耶律枫身上，竟没发现这里早有他人在场。

「耶律姑姑，你简直无处不在喔！」小秋膛目结舌。哇！果然跟魂一样，还无声无息的。

耶律枫转头瞧着自己的姑姑，脸现讶异。半晌，他抿唇问道：「姑姑，你也是啊，这么早就到侄儿的院子来，不知有何贵干？」显然，他对这个神出鬼没的皇姑殿下也起了点疑心。

连峥更是满腹狐疑。耶律曼琳……五年前，就是她把自己和小枫的事告知师父……前晚又突然出现在他所住的西院里，堂堂奥姑之尊怎会半夜三更在外晃荡？莫非，她才是……

耶律曼琳笑嘻嘻摇了摇手里的药草，道：「枫儿，我听说你这里种了青丝果，想要采点回去护理头发，可以么？燕儿是陪我来的。」

耶律枫沉默片刻，淡笑道：「姑姑尽管采摘便是。」

连峥直直瞪视着耶律曼琳手中的药草和萧燕手中的药篓，随即，目光在药圃中左右逡巡，在瞧见忘忧草的那一刻，心底涌起了惊涛骇浪。

怎会忽视了这一点呢？耶律枫失去过往记忆，懵懂无知地把黄金蛇王养在身边。他亲手照看的药圃沾染了蛇王的气息，久而久之便生成了忘忧草！

这种珍奇药草偏偏貌不惊人，混在一大堆止血养生的普通药草间，就算有人来采摘了些许，也不容易被发现。

譬如，像耶律曼琳这样借口采摘青丝果……

何况，皇姑殿下珍惜她的一头秀发人尽皆知，常常用各种古怪药草熬制药膏。就算她采了忘忧草炼制忘忧丹，别人也只当她是在配制护发药水，不会在意。

——那么，害死庄主耶律浩天的人，到底是谁？

是失去意识的耶律枫，还是讳莫如深的皇姑殿下？

「……左使？」

「咦？」他抬头，对上耶律曼琳细长的媚眼。

「我是提醒左使别忘了，明儿就是重新推选庄主的日子。」耶律曼琳意味深长地笑道，「我皇兄过世了，红叶山庄好歹号称北五省名门大派，总是这么群龙无首可不是件好事。早日选定新任庄主，也好把我皇兄的丧事热热闹闹地办了，做个了结。左使，你说呢？」

女子绝丽的容颜半掩在浓雾中，模糊而恍惚。连峥一时哑然。 未bai染小坛搬

新任庄主……不论是要把握红叶山庄未来的动向，还是想查出真正的幕后主谋，当上新任庄主必定会便捷许多。

定定瞪视对方片刻，连峥别开视线：「是，皇姑殿下说的没错。」要冷静下来，不宜操之过急。如果耶律曼琳真的是凶手，迟早都会露出破绽！

他掉头望向耶律枫，目光不自觉带上了犹疑。是啊，其它事都可以暂且缓下，可……耶律曼琳若真是凶手，要对付的下一个人只怕就是……他怎能放心？

「且慢！」

连峥讶然抬头，正对上耶律枫深邃的目光。

「左使……」耶律枫直视他道，「我和小秋一见如故，巴不得抵足而眠，同吃同睡。」

「哦？」所以，还是想让小秋跟你待在一块儿，让我找不到下手机会？可你知不知道，真正危险的人，不是我……若遇险，小秋成不了你的护身符。

然而，青年接下来的话语出口，震惊四座：「可是，小秋又黏着左使你，舍不得离开你这个师尊。那么，我跟他一起搬去跟你住，可不可以？」

连峥睁大眼望着他，半晌，失笑出声。

好聪明的少主！小枫，你果然，也开始怀疑耶律曼琳了……

可是，你也仍没有完全相信我。

因此，当着她们的面，主动提出搬去和我同住。这样，就算我是那个幕后真凶，在把庄中其它对手击败之前，我不但不能伤害你，还不得不担上保护你的责任。因为，你若是出事，我就是最大的嫌疑犯。甚至，以耶律曼琳为首的众人还能以此为借口来对付我……

即便我不是幕后真凶，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不被别人找到借口，也必须尽心尽力地保护你。只因为，你当众选择了站在我这边……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小枫，你这着棋，够聪明够厉害啊！

「少主，悉听尊便。」

深深地凝视面前的青年，连峥启唇吐字。小枫，你真的长大了！

第十章 人心难测

金色斜阳缓缓下坠，晚霞的红光照在成片的枫林上，潋滟如血。

一声锐啸穿云，玉爪海东青在半空中低飞盘旋数匝，穿窗而入。

功行三十六个大周天，连峥收纳太乙真气归于丹田，缓缓睁开眼。海东青敛翅停在他的肩上，轻啸两声。连峥心中一动，起身步出房门。

太乙真气不愧是天下一等一的功夫，他习练不过五年，已脱胎换骨，盖过了自幼内力扎实的耶律达。有这身惊世骇俗的功夫，他执着两刃刃上战场，必定能实现幼时宏愿，斩杀金兵所向披靡吧？

……可他宁可不要这身功夫，只要能换回他的小枫，换回五年前亲密无间却也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院落里，人声笑语热闹非凡。今日晨间，连峥答应了耶律枫和小秋一起搬来。只是现下不仅他两个在，还多了位怯生生的俏姑娘。

「殿下，我做了点糜粥，还有烤面饼和新鲜的鹿肉，你尝尝。」

小秋笑了起来：「嘎，萧姑娘，我也帮着王子整理房间来着，饿得饥肠辘辘了。你却只叫王子吃饭，好偏心啊。」

「不不，小秋你误会了……」女子急忙柔声分辩。

连峥凝目望去，果然是老臣萧齐的女儿萧燕。她提着食篮，正把热腾腾的饭菜放上院中的石桌。这姑娘生性羞怯，容貌秀丽，不似个契丹女子，倒像个汉家闺秀。耶律枫与她并肩而立，抿唇微笑，儒雅淡定，好一对璧人。

鹰眼微眯，连峥心中莫名一阵不悦。大步走近，他随便选了个石凳坐下，却发现四周一下安静下来。他抬头，无辜地扫视众人，发现三人都表倩扭曲。

「嘎，那个、师尊，你要跟我们一起吃饭？」半晌，小秋结结巴巴地问。

连峥点头，见萧燕的食篮里有竹筷，自顾自拿了一副去夹濡肉。契丹人的食物以乳肉为主，濡肉和腊肉是肉类的主要食用方式，美味与否就看烹调人的手艺了。

萧燕脸都青了，颤声道：「左使……你、你慢用，小女手艺粗陋……」

连峥嚼烂濡肉吞下，缓缓道：「不会，你手艺不错。」

小秋脸皮抽搐：「师尊，你不要一边吃一边用阴森森的口气说话！别人还能吃得下去才怪！」

「会吗？」连峥很无辜。他只是饿了来用餐啊。

「……」看着他的天生恶鬼表情，众人噤若寒蝉。萧燕继续端菜，手却抖个不停。另外两个自觉地夹菜吃饭，低着头一言不发。先前的欢愉气氛一扫而空。

「师尊哪，你从来都自己一个人吃饭的，为什么今天要来凑热闹啊！」

小秋无声地在心底呐喊，可是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吼出声来。师尊的恶鬼脸本来就够可怕了，再看他磨牙嚼碎濡肉的样子……小秋打了个寒颤，缩到耶律枫身后去。耶律枫拍拍他的头，脸上绽开无奈的微笑。

饭桌上气氛僵滞。萧燕怔了下，从食篮里取出大块的烤鹿肉。半熟的新鲜鹿肉，还带着鲜明的血丝，旁边准备了数把小银刀。自己动手用刀切割半生的肉类进食，也是契丹的习俗。

小秋欢呼一声，忘了先前的烦恼，喜孜孜拿了刀去割鹿肉。「铿」的一声，连峥出手如电，竹筷架住了他的小银刀，目光沉郁。

「撤下去！」他对萧燕喝道。

「咦？」萧燕傻眼。

「……师尊你做什么！」眼睁睁看着美食吃不到嘴，小秋很怨慰。

连峥眯起眼，却不说话。生食肉类对契丹人和女真人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可是——

他苍白的脸微微扭曲起来，墨线勾勒的黥印狰狞可怖，吓得萧燕怏手快脚又把鹿肉收回食篮。

一边的耶律枫蹙起眉，鹿肉的血腥气萦绕鼻端，脑中晕憋不已，依稀什么时候，他曾经大口大口地吮吸那温热咸腥的液体……

伸手扶住太阳穴，他呻吟了一声，神情痛苦。

「嘎，王于你怎么了？」

「殿下？」

定定神，他勉强绽开微笑：「没什么，我见不得血，不惯吃生食。」

萧燕慌了：「枫殿下，小女实不知……」

「没什么，不知者不怪。」耶律枫柔声安抚她，「对了，我有件事想问你，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两人起身离开。

小秋看着对面大口进食的连峥，若有所思地道：「师尊，我记得你是吃过生食的，更不要说这鹿肉是半熟的。你是为了王子才……」

连峥埋头苦吃，沉默，再沉默。

「……王子以前跟我提过一次他不爱见血的事，但我给忘了。可师尊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师尊你对王子到底是……」

小秋咕哝个不停，连峥忽地一拍石桌：「闭嘴！」目露凶光。

「……」小秋浑身一哆嗦，立刻乖乖闭嘴，大口吞食饭菜。

连峥满意了，继续……竖起耳朵，凝神倾听远处耶律枫和萧燕的对话。

萧燕这姑娘本身虽然没什么威胁，但她一是老臣萧齐的独生女，述律萧氏的势力仍是不可小觑，二来，她拜了皇姑耶律曼琳做师父，而皇姑殿下身为奥姑，身份特殊，行迹又神出鬼没，实在叫人忧心。萧齐曾想通过联姻拉拢他，当然是被拒绝了。可他却没想到，萧燕与耶律枫年貌相当，如果他们两情相悦的话……叫他情何以堪？何况，耶律枫很可能会因此成为萧氏利用的对象！

「萧姑娘，我和小秋搬来左使这里，却辛苦你给我们送饭了……」耶律枫的嗓音温和淡定，虽是客套话也叫人窝心。连峥内力深厚，即使隔得极远也听得清清楚楚。

「殿下，你不嫌弃小女的手艺就好了。」萧燕腼腆答道。

「……其实，萧姑娘，我还想请你帮个忙。」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我姑姑珍爱她那一头秀发，人尽皆知。想必也配了不少奇药。萧姑娘可曾瞧见她炼药？」

「师父是炼了很多药膏。」

「我瞧姑姑在我药圃里采了不少药草，不知萧姑娘可知哪些是我姑姑用得上的，我打听了，也好多种些，讨一讨她的欢心。」

「这嘛……师父好似用了各种各样的药草，种类极多，要我一一回想，实在……」萧燕虽想讨好耶律枫，却也为难起来。

「……这样吧，我这里有几种药草数量稀少，也不常用。我给萧姑娘分辨看看，你能不能告诉我哪些是姑姑用过的，哪些是她不用的？」耶律枫含笑开口，语调从容。偷听的连峥却悚然一惊，明白了他的用意——

耶律曼琳讳莫如深，且形迹可疑，偏偏身为奥姑身份尊崇。要想打探她的秘密，从内向羞怯的萧燕这里入手最合适不过！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耶律枫早就成长到令他也自愧弗如的地步了。

……这么说，他现在最为怀疑的对象，已经成了耶律曼琳？

那么，对于自己，他是不是已经卸下心防，不再怀有那么深的敌意？

窸窸窣窣的声响自那边隐隐传来，想必是耶律枫在拿几种药草给萧燕辨别。不必亲眼看见也可猜知，其馀几种都是幌子，青年真正想知道的是，阴差阳错种出来的忘忧草是不是耶律曼琳炼药的材料，以此推知幕后真凶的身份。

连峥心情大好，回过神来，见小秋一边嚼面饼一边看着食篮里的烤鹿肉流口水，不由失笑。轻拍石桌，在少年惊骇的目光中把整块烤鹿肉震飞半空，也不用小银刀，太乙真气贯注于手中竹筷，凌空划过，鹿肉分割成整整齐齐的小片堆进盘子里。

「快点吃，在少主回来前吃棹。」他淡淡道。

小秋愣了下，泪眼汪汪地扑过去：「嘎！我错了，师尊绝对不是坏人！师尊是天下最好的人！」

连峥脸皮抽了又抽。原来一块鹿肉就把你收买了？

小秋抹抹眼泪，把盛着鹿肉的盘子拖到自己面前狼吞虎咽。连峥愣了下，立刻也伸出筷子去夹。其实萧燕这姑娘做饭手艺真的不错，他以后可以考虑经常和小枫他们一起吃饭。

小秋一边跟他抢鹿肉，一边看着他阴恻恻的笑容心里发毛。师尊哪，不是我说你，你的表情……真的很像满肚子坏水的大恶人啊！

待耶律枫和萧燕走回来时，一大块鹿肉已经被师徒俩吃得干干净净。萧燕正在收拾碗盘，院门口却来了个小丫鬓。

「萧姑娘，皇姑殿下请你过去。」原来是耶律曼琳身边的侍女小星。她肩头停着一只灰色的鸠鸽，翼有黑斑，珊瑚红的脚爪玲珑可爱。

耶律枫一怔，凝视着那只灰鸽神情复杂。连峥也起身站起。

「那，师父叫我，我先走了。」萧燕对众人施礼告辞。

空中忽地传来一声轻啸，玉爪海东青俯冲而下，向小星冲了过去。她吓得面目变色，连退数步跌在地上。那只灰鸽一拍翅膀，咕咕乱叫着没命飞逃，却被海东青截住，利爪划过，羽毛鲜血飞溅一地。

「左使，枫殿下，饶命啊！」小星大叫。

耶律枫缓缓走近，轻声道：「这只鸽子是？」

「是皇姑殿下出游时捉来养着玩儿的……」小星抽泣道。

小秋咋舌道：「这不就是野鸽子么？虽然飞得快，但归巢性差得很，养不熟的。」

耶律枫目光闪动，半晌，徐徐道：「小秋说的没错，这是野生的岩鸽。扁毛畜生不懂事，伤了姑姑的爱鸟，还望姑姑别难过。我改日重新捉一只给她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