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
泡在药水里的疼痛不是很重,却一直存在,很难睡着,即使睡着也会被疼醒。可是每次睁开眼睛,水连都会在面前,或看书,或打盹。
“你的忍耐力还可以嘛。”他笑笑的看着我,“疼么?”
“你自己试试。”疼痛磨去了我好脾气,冷言相对。
“呵呵,你还差得远呢,”他忽然笑得灿烂,“知道为什么会痛?”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这有一部分是化生池的水,”他把手伸进水里,轻轻拨弄着。化生池,那个传说中可以解百毒的池子?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就是那个化生池。”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不用化生池,你的毒可能要拖上一年,才能去除彻底。但,直接把你丢进化生池又怕你受不了。在池子里,可是要连续呆满七日才有效的。”
七日?连续?我不住一阵寒战,在药浴里一次呆上十个时辰,我都要休息上两三个时辰,连续七日?难怪化生池神奇,真正经历过的人却少。
“知道么,我进化生池的时候,才四岁。”水连擦了擦手,又坐回凳子上。
我大吃一惊,水连进过化生池?无法想象这个瘦弱的孩子是怎样从化生池里熬过来的。
“我的毒是从娘胎里呆出来的,能拖到四岁已经算奇迹了,师傅说我的毒,非化生池不能解。”
水连的语调很平静,却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感觉,许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一种疼痛到麻木情绪。
泡了三天药浴后,我在躺了两天才下床,体内的毒去了大半,水连说,我可以继续练武了,但还要坚持吃几个月的药。我问过水连,为什么明明他没有内力,却可以那么厉害。水连淡淡笑着说,要我明日和他一起训练就知道了。水连身子弱,不适宜习武,但是他每天早上会在腿上绑上很重的铁块跑步,跑下山再跑上山,晚上,他则会在树林里挥刀。
“我哪有那么厉害,只是跑起来快一点,抹人脖子快一点而已。”水连斜眼看着我,“如果你每天挥刀千次,几年下来,你也会和我一样快。”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是孤儿,能做到就只有自己保护自己。”水连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笑,目光看向别处,落在我不知道的远方。
水连一年有一半时间不在小木屋,我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只是常常在我练剑转身时,一身红衣就映入了眼底。即使远远看见那身红衣,我就会莫名觉得安心。我问过他为什么喜欢穿红衣。他说,我也没有想过。刚开始,可能是不希望让师傅看到我身上自己的鲜血。后来,估计是不愿意让自己看到我身上别人的鲜血。说着这话的时候,他依旧笑着,忽然间我懂了他的笑容,在那个初春的傍晚。大地刚褪去寒意,树林还是一片暗绿,西斜的阳光把天空染得火红。在水连淡淡笑容里,我看到的是沁入骨子里的孤寂。那一刻,我对自己说,我将以自己的生命守护他,抹去他脸上的落寞。
在来到山上的第二年,我剑法练成,我对水连说,我要回去报仇。水连笑着说,陪你,我答应的。在宁越堡旁边住了三日,水连告诉我,我已经对堡里的人下了迷药,他们都动不了了,只剩下你叔叔。如果你连他都打不过,我不会再帮你。经过一番恶战,我在众人面前杀死了叔叔,我也受了重伤,几乎站不住了,当我以为自己会倒在地上时,一个红色的身影坚实地让我依靠。现在倒了可是很丢人的,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那一刻,我被仇恨充满的心,随着仇恨的消逝,驻进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虽然杀了叔叔,但宁越堡许多人不服,而且江浙张家、塞北严家还虎视眈眈,可谓内忧外患。那时我连夜晚都睡不安宁。堡内不服我的人,以血字辈杀手为主,他们都是杀人的刀,稍有不慎就会要了我的命。水连消失了几日,忽然召集所有血字辈杀手,他眯着眼,带着魅惑众生的笑容,狂傲的说,“我要你们服我,总要做些什么。我将在十日之内灭了江浙张家,你们再做决定。”那一刻,我被他的自信和傲气迷了眼。
七日后,江浙张家在一场大火中从江湖消失,没有活下一个人。没有人知道水连是怎么做的,只是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想起了他那个魅惑而嗜血的笑容。他再次站在血字辈杀手们的面前,“我的表现你们看到了,顺我者留下,不服我者若能赢我,可以离开,并且我奉上白银百两。”话音刚落,血杨站了出来,他是叔叔的心腹,自我杀了叔叔以来,他屡屡试图暗杀我。我心里一紧,他可是血字辈杀手第一人。水连笑得灿烂,我却在那笑容里闻出了血的腥味。血杨动作很快,提长剑攻来,但水连更快,一个转身来到血杨身侧,他长剑来不及回攻,水连的匕首就在他的颈侧拉出一条鲜红的颜色。水连的动作像是舞蹈,轻盈优美,却是为鲜血而舞。似乎从那时起,有人称他为血莲,奉他为血字辈杀手第一人。留下的杀手对他都是忠心耿耿,不敢造次,或者说是畏惧。
我坐稳了宁越堡主的位置,接回了宁穆,水连却离开了。
“为什么走?”
“你复仇成功了,我该走了。”
“宁越堡是你的。”
“呵呵,我懒,做不来堡主那么累的事。”
“连子要走了么,我们才刚见面呢。”穆儿也开口挽留。
“宁越堡是你们的家,不是我的。”
“连子一直都是一个人么,”穆儿的话带着哀伤,像把匕首刺在我心里泛着尖锐的痛,“那连子当我弟弟好不好,以后就由哥哥和我照顾连子,宁越堡是你的家,是我们的家。”
水连愣了半晌,再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泛着水光,“好啊!你们不嫌弃我就好。”
我轻轻将连子拥入怀里,像捧着易碎的珍宝,轻柔但坚定。
19.听说
这日大早,我还未起床,就听见屋外吵吵嚷嚷的。
“二少爷,三少还没起床呢,您~~”
“哎呀,都这么晚了,他越来越懒啦,我去叫他起床了。”
“哎,二少爷~~”在小青的惊呼声中,一个白衣的年轻男子推门而入,动作流畅的好似进入的是自己房间。
我自床上起身,一边穿着外衫,一边说,“二哥好早啊,还真有精神呢。”来人是我二哥宁穆,宁越堡总管经商的二少爷,商场上人人尊称穆老板。
“那是,我一向都精神很好的!”二哥自觉的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哦,我看是因为你们和好了吧。”
“咳咳,什~~什么~~,你说的谁?”二哥呛了口水,面不改色的反问我。
“唉,你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是越来越厉害了。”我满眼兴味的看着他,“你哪次不是直接来的,怎么这次还报个信,而且还是让他送的信。”
二哥避着我的视线,干笑两声,“我还没吃早饭呢,走,吃饭去。”说着就起身,离开了房间。
“怎么有空过来我这里?”吃完饭,我喝茶问着,“柳州这边的分号出什么事啦?”
“你那说的什么话,我是你哥哎,来看弟弟还不是最正常的事。”
“那是别家的哥哥。你~~”我顿了一下,“有暗三陪着哪有功夫想到我呢。再说,平日里,也没见你有多关心过我城。”
“呃。”二哥叹了口气,正色道,“还真是瞒不过你。柳州这边的客栈出了点事。三日前,天字号一间房的客人走后,小二去收拾房间,却因为中毒而送了命。掌柜已经封锁消息,安抚了小二家属。”
“中毒?”我疑惑,“那房间的客人没有事么,没有少个人什么的?”
二哥摇头,一脸凝重,“如果是别的商铺故意陷害,肯定不会让我们压下这件事。但现在似乎,经营情况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那就是说,可能是房间的客人不经意留下的毒,是他前夜用了毒还是他被下了毒?”
“不清楚,只是最近江湖不太平静啊,不少门派都受到了不明人物的攻击。”
“那你还把暗三派出来送信?!”二哥也太胡闹了,“暗三。”我正色唤道。
一个黑影落在我面前,半跪着。
“从现在开始,不许离开二少爷一步。直到,城或者我同意你可以离开为止。”
“暗三领命。”
“去吧。”挥手示意暗三继续隐在暗处。
“不是吧!”二哥皱着眉头看向我,“连子,你也太过分了。寸步不离?那怎么休息啊。”
“呵呵,你是担心暗三怎么休息么。当然是不休息了,要不怎么保护你。”我笑着回答。
看二哥一脸不忍,我假作正紧的说,“要不,让他晚上和你一起休息,这样,他就可以一边休息一边保护你啦!”
二哥脸有些微红,瞪着我。我笑得更开心了。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家饭馆?”我看着大门的牌匾,上面写着呈祥酒家四个大字,在牌匾右下角却有个小小的火焰印记,不细看发现不了,通常会以为只是木匾的纹路,但我知道,这是暗门商铺的标志。
二哥拉着我往里走,“这家店的东西很好吃的。”又耳语说,“来看看人家的店有没有什么异常啊!”
我任二哥来着我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点了些特色菜。方才,去看过出事的那间客栈,没有任何异常,房里散落了些残红,我顺手解了毒。残红,会抑制练武之人的内力。中了残红,内力几乎无法使用,不用内力,倒也无事;如果强行运功,就活不了几日了。对于没有武功之人,吸入过多就会致命。那小二怕是遭了池鱼之殃。只是,这种毒比较普通,没有什么针对性,不能确定是谁下的毒。
“好久没见你来了,这里坐,这里坐。”小二模样的人领着一位客人走上楼,打破了楼上的宁静。
“吃点什么,~~好咧~~”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打断了我的思维,二哥在想着什么极入神。忽然,他们说的一个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怎么这些日子,没见慕容公子过来?”慕容公子?我凝神听着。
“哎呀,别提了,你不知道,”小二稍压着声音,“慕容堂主犯事了。”
“怎么回事,慕容公子不是玉门主的心腹么?”
“你不知道啊。前些日子,玉门主的敌人挑衅,慕容堂主用计杀死了敌人。但是却利用了一个玉门主重要的人,把那人害死了。玉门主大怒。我不是有个表妹在樱岭庄做事么,听她说,玉门主回到庄子才知道那个人死了,脸马上青了,玉门主扶着桌子站起来,桌子就在瞬间成了粉末,那可是实心的木桌子啊!慕容堂主跪在地上,门主袖子一挥,慕容堂主就飞出去了,撞到门柱才摔下来。当时,那个气氛凝重啊,连一向活泼的娇柔姑娘都不敢出声。门主不解气,走到慕容堂主面前,抬掌就要向慕容堂主天灵盖打去。要不是寒总管,晓堂主他们一起求情,嘿嘿,慕容堂主恐怕就~~于是慕容堂主被软禁在庄子里了。这段日子,庄子里人心惶惶的,好在玉门主不是个容易迁怒的人。~~,就是不知道那人是谁,有人说是门主的情人,有人说是门主的儿子,谁知道呢。~~”
“连子,连子!”
“呃?”我猛然回神。
“我都叫你好几声了,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二哥略带取笑的问。
“没事。”我摇摇头,望向窗外,心情有些乱。玉岚?他们说的是真的么?
“你这小子,又在偷懒。”掌柜从楼下上来,揪着刚才那个小二骂着拖下楼去。二楼安静了。
20.紫凡
二哥没呆多久,第二天就走了,说是去别的分馆看看。我闲来无事,在院子里晃悠,却被小青赶了出去,“连少啊,您知不知道,自您回来这些日子,咱院子里的花那是死了多少啊。您再这么晃悠下去,这就快成秃院子啦!您没事就去外面玩啦,别在这碍事。”一边说,一边把我推到门外,我就眼睁睁的看着水宅的大门在我面前关上。
“呵呵,”我无奈的笑,怕是,这些日子,我显得太过于忧郁,让小青担心了吧,“暗一。”一个黑衣人落到我的面前。“你去换身衣服,就跟在我身边吧,别藏着了,弄得我总觉得被监视似的。”
不一会,我就和暗一坐在了某间茶楼。听着嘈杂的声音,我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什么都不想,无目的的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你听说了么?这会是南宫家出事了。”
“怎么啦?”
我注意到旁边两人的谈话,果然,想听八卦还是得在茶馆。
“南宫盟主的一个侄子前日死在了自己房里,而且是中毒死的。
“怎么回事,侄子?是住在南宫主宅的那个么,是不是吃了什么,中的毒?”
“那就不清楚了,好像是中的夺命。”
“夺命?那不是沈家的毒?难道说~~”
“是有传闻说,最近的事情都是沈家闹出来的。但是南宫盟主一直没有表态,现在,闹到他头上去了,看他怎么办啊。呵呵~~”
夺命?那可是剧毒啊,一旦摄入,眨眼功夫就会要人性命。我曾经听师傅提过这种毒,说是师门的一位前辈因爱生恨,配出夺命,和心爱之人死在了一起。不过,怎么又和沈家扯上关系了?看来有必要去查查看。
“放开我。”一个有气无力却倔强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向窗外看去,那是一个瘦弱的少年,十五六岁,脸色苍白,被两个大个男人拖着。少年挣扎着,眼中却露着倔强与骄傲。一个男人打了他一巴掌,少年被打到在地,嘴角渗出血迹。他眼神忽然一暗,一只手伸进衣衫,摸寻着什么。
有意思,我一笑,眼神示意暗一出手相助。暗一起身飞出窗外挡下了男人挥向少年的手,我走到少年身旁,扶起他,“你怎么样,到那边休息会吧。”说着把他扶到我方才的位置……给他倒了杯杯。他长得很清秀,举止礼貌,隐隐透出一种傲气,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他们是谁,你怎么会被~~”
“哦,多谢公子相救。我和家仆出来游玩,不小心走散了。我自幼身子弱,晕倒在路边,谁知他们趁我昏迷时把我抓了,买到了小倌馆。我意图逃跑,但是~~”
他的声音很清脆,说话时看着我,完全没有落魄和自卑。
“在下名叫水连,公子要是不嫌弃,就和在下一道用膳吧。”我招了小二,点了些东西。
“多谢公子,我是李紫凡,多谢公子相救,承蒙公子不嫌弃。”李紫凡想我微微点头。
“紫凡,可以这样叫你么,”他向我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