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深,很深的东西。
只是一个眼神,我忽然就全明白了。
明白了好多好多事情。
明白了为什么你要做溟夜教教主。
明白了为什么你会不顾生命之危,去练邪气那么重的功夫。
明白了为什么当苏影墨看到绝尘宫的车马时,会那么不耐烦。
明白了为什么风舒红,还要把红鸾送给你。
心开始疼痛。
明白了……所以,我的心开始疼痛。
因为风舒红对你来说是特别的。
因为风舒红知道,他在你心中,是特别的。
因为你们都太骄傲,骄傲到不知道什么是爱不知道怎样去爱,所以把那份独一无二的情感,藏在莫名
其妙的无理取闹的轰轰烈烈的拒绝和对抗之后。
“我和他……曾经——”商无意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思考怎样表述。
“够了,不用说了。”我匆匆打断他的话,朝他挤出一丝笑容,“……我已经知道了。”
那是你和他的故事,我是外人,没必要听你叙说。
也不想听你叙说。
商无意目光里充满了困惑。
我淡淡笑道:“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说我知道了,我就是真的知道了,所以——你已经没有必要再跟
我说什么。”
但他仍是那样看着我,就像看什么未知的生物。
“好了,不要这样看着我了。”我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你这样,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语气变得虚弱,我听见了自己声音里漂浮的怅惘和失落。
我到底想要怎样?想要你爱我,还是想要你不爱我?
这样不好么?你要我,原来你只是要我而已……那么当我离开你的时候,你不会很伤心,因为你失去
的只是一件你喜欢的东西,而不是一个你珍视的爱人。
这样不好么?我可以不用再千方百计的让你讨厌我,我可以不用再把自己折腾得脆弱而疲惫,我可以
不再去想那些麻烦的棘手的难受的事情了……因为你爱的人,不是我。
而你,或许还没有意识到,你爱的人不是我。
这样不好么?是呀,这样很好,很好,真的很好。我不想在尘世里欠下太多的债,我不想把你们的生
活搅得一团糟,我不想用我转瞬即逝而又永远存在的生命,生生介入到你们必然生又必然死的幸福中去。
是呀,我应该感到轻松。
对,应该感到轻松。
可为什么……心里会那样难过。难过到不知道该把手往哪放,腿往哪放;难过到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这
场谈话,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你;难过到不知道自己的灵魂现在哪里。
它似乎是丢了。
“你在想什么?”见我许久没有说话,商无意低低地问道。他抬起我的下巴,好让我的脸全部落入他
的视线中,但突然的,他就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把手从我的下巴处移开,悬在空中,不知道该放在哪。
我柔柔地笑了,拉过他的手,将它搭在我的长发上,他因我温和的动作而愣了很久。
“我在想什么,你真的要知道么?”我笑着问他。
我看不到我的笑容,但我知道怎样笑起来的是美的,怎样笑起来是邪恶的,怎样笑起来是冷酷的——
我现在的笑容,在商无意看来,一定很美。
因为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在想,你好傻——你们——都好傻。”我笑着说道,推开商无意,转身朝草屋走去。
商无意在我身后好一阵静默。他匆匆追上来,扯住我的胳臂,皱着眉头,重重地问道:
“你们?”
“对,你们。”
我笑着强调了一遍,轻轻拿开他的手,推门进屋。
倚靠着墙,无力感顿时浪潮般袭来。
收敛眼角眉梢里强装的笑意,我现在只觉得疲惫。
多想像小孩子般任性的吵闹,把所有压抑的情绪全部释放。
但又有谁会安静的承受这一切呢,又有谁会真正的理解这一切呢?
又有谁能够陪着我,走至命运的终点呢?
10.条件
不知道是微弱的晨曦将我唤醒,还是我睡眠太浅,很容易就醒了过来。
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已经记不得了。模模糊糊的印象里,仿佛自己被人移动了一下,什么东西披在了
我身上。
我揉揉惺松的眼睛,还没有看清楚周遭的事物,就已经听见耳畔低沉而均匀的呼吸声。
抬起头,发现商无意就睡在我身侧,他把自己的外套覆在我身上,一只手搭住我的肩,将我的身体拥
入他的怀中。
他还没有醒来,眼睛紧紧地闭着,又密又黑的睫毛因此显得分外清晰,他头发乱乱的,有几缕零散地
垂在前面,使他看起来有些疲倦和落拓。
很想将他凌乱的发丝拢好。
商无意忽然睁开了眼睛。
当别人靠近他时,先天的警觉就会让他变得极其敏锐。
我迅速地撤回手。
他眼睛里闪过一抹光:“你刚刚——要对我做什么?”
“什么都没做!”我急急说完,觉得解释得不够,又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谁说我要对你做什么了
!”
商无意一只手撑住头,斜着眼睛,饶有兴致地看向我:“哦?”
——这个人!
我懒得再说,把他的外套扯下来,往他身上一扔,一言不发地朝阿尘走去。
阿尘仍是昏昏沉沉的,就像睡着了一样,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心“咚”地跳
了一下。
——怎么冰成这样!
我飞快地扯开他被子,这一看,寒意顺着后脊直往上涌。
阿尘的肌肤呈现出微微有些透明的乌青色,一阵阵湿雾般的寒气弥漫在他的身体周围。
我赶紧抱起阿尘,凑到他耳边大声喊道:“阿尘!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阿尘!”
阿尘的睫毛颤了颤,他的嘴唇蠕动着,从喉咙里挤出两个极轻极弱的字眼:“好冷……”
这是怎么回事?!
我束手无策,只能更紧地把他抱住,阿尘在我的怀里颤抖着,就像个无助的孩子般,不断地喃喃道:
“冷……好冷……好冷……”
“你抱着他干什么!”商无意不耐烦地喊道,将我一把扯开。
我心中焦急,完全没有听出商无意话里的醋意,冷不丁被他这样一扯,顿时腾起股怒火:“商无意,
你有病啊!”
商无意被我吼得一愣:“——你说什么?”
“你眼睛瞎了是不是,你没看见阿尘现在的状况吗!”
商无意扫了阿尘一眼,静默好久,忽然冷冷说道:“你出去。”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我要你出去!”商无意非常不悦地说道。他冷冷地瞪了我一眼,“我会救他,所以——你给我在外
面待着!”
“……你会救他?”
商无意烦躁地皱了下眉头:“不然怎么办?!”
商无意和阿尘在草屋里待了很久。
从清晨到正午,从正午到傍晚,太阳升起又落下,照在地上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我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心急如焚地等待草屋门被打开的一瞬间。
很久,很久。
直到梅林上方的黑色天幕里探出月亮半眯的眼。
吱呦一声,门开了。
我扯住商无意的衣袖,着急地问道:“阿尘怎么样了?”
“……自己去看。”
我冲进屋里,眼前的场景惊得我连连往后退去!
屋子里布满了青灰色的细虫子,层层叠叠地缠绕在一起,好似一团又一团巨大的蚕卵,暗绿色的浓稠
液体溅得四处都是,墙上,床上,地上……一阵阵腐蚀质的恶臭袭入鼻腔中,胸口涌起排山倒海般的恶心
。
我扶起躺在床上的阿尘,憋着一口气,终于把他拖出屋外。
阿尘仍然晕晕乎乎的,但身体已经不冰了,他的肌肤恢复了正常的色泽,呼吸也均匀而平稳。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我忽地想起商无意。
刚刚太着急,竟然看都没看他一眼。
商无意坐在草地上。
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了,他黑色的背影看起来寂寞而疲倦。
我走到他身边,轻轻地坐下。
他没有说话。
我也没有说话。
很长很长时间里,我们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任初春的凉风拂过衣衫和长发,送来柔软清爽的青草气息
。
这是个山谷,梅树在我们四周环绕——这一小块地方就在梅林阵的中心,在世界上最危险的阵法中心
,却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安宁,都要寂静。
不知当初制造这个阵法的梅尽峰,是在怎样一种想法驱使下,留下这样一块静谧的区域,让它安安静
静地沉睡在梅林阵的中央。
他活着时,或许常来这儿,就像我们现在一样,长时间地坐在草地上或者躺在草地上,看着漫无边际
的星空,任他的生命,在用他的毕生心血构筑起来的宁静中,发出越来越清澈的呼吸。
商无意低低地咳嗽几声。
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如此宁静,忽然觉得所有的伪装或倔强都已不必,爱就爱了,恨就恨了,把自己
藏在坚硬的保护壳之内,究竟是因为我太冷漠,还是因为我太脆弱?
为什么会放不下,会什么会放不开,会什么有那么多的犹豫和闪躲。
为什么。
我用手慢慢地梳理着商无意散乱的长发,他苍白的脸便落入了我的实现中。
就像那次他练功受伤时一样,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深深的疲惫藏在他的眉眼里,他受伤了,他又受伤了。
“那种虫子叫牵机蛊……放蛊之人可以通过牵机蛊,完完全全地控制中蛊之人。”商无意勉强说道,
又低低地咳了几声,“我已经把他体内的牵机蛊全数逼出……他不会有事了。”
“那么你呢?”我轻轻问道。
商无意怔了怔,道:“我休息一下……咳咳……就好。”
笨蛋。
我抱住他,把头埋入他的长发里,干燥而清新的气息漫入鼻中。
商无意忘记了回抱住我,在我突兀而莫名其妙的举止面前,他反应变慢了。
好半天,他才讷讷地问道:“怎么了?”
“商无意,你不是说过,你要得到我么?”我喃喃地道,抬起头望向他,“你这句话——现在还有效
吗?”
我停了一会,又怕他听不明白似的,轻声问道:“——你现在还想得到我吗?”
商无意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明亮的色彩,就像夜色下划亮天空的流星。他没有说话,沉默成为他表达情
感的一种语言,一种符号。
后脑勺被他的手按住,我能听到能闻到能触摸到他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我淡淡地一笑,在他就要吻
上我的那刹那,将手指轻扣在他的唇上,慢慢地道:“我有条件。”
就像知道我会这么做似的,商无意等我继续说下去。
“第一,我没有气量去容忍你身边还有别人,所以你如果想要和我在一起,就不准再碰其他人。”
“第二,我讨厌别人强迫我,所以如果我拒绝你什么,你不准再强迫我。”
“第三,我只能陪你到二十二岁,你不要问为什么,总之,二十二岁之后我一定会离开你,所以你可
以得到我,但不准爱上我。”
已经很久没有一次说这么多话了,我缓了缓气息,笑着问道:“怎样?你想好了没有。”
11.赌气
回答我的却是一个再也按捺不住的吻。
我们在山谷里相拥相吻,在世界上最安宁最静谧的地方相拥相吻,生命在草地里踩出越来越清脆的脚
步声,哒哒,哒哒,直震得灵魂深处最隐蔽的欲望也突突跳跃。
既然这是我的选择,那么就让我独自一人,来承担这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我有绵延无尽的时间去消化它的幸福,它的疼痛,它的快乐,它的悲伤。
当然,那将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
跟现在无关,跟此刻无关。
青草扎进我的肌肤里,有些微微的疼。
我喘了口气,问道:“你打算把红鸾怎么办?”
商无意没有回答我,他按住我的身体,不断地吻着我的脸颊,我的脖项,我的肩膀。
我侧过头,又重复了一遍:“——你打算把她怎么办?”
商无意只能停下来,单手撑着草地,喘息着看向我。
月光洒在他漆黑的长发上,他直挺的鼻梁上,他抿起的唇上。
“她从哪来,就让她回哪。”商无意说这话时,就像事不关己一样,眼神里全是冷漠。
我淡淡地道:“你让她回绝尘宫,就是让她去送死。给她自由吧,云雨使……都很不自由。”
商无意无所谓地“嗯”了一声,俯下身子,刚要继续,我又用手抵住他胸口。
他不耐烦地蹙了蹙眉:“你还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装成宫女时我就知道了。”
“哦……你明明知道是我,还要为难我,逼我把面纱摘下来。”我自言自语般地说一句,问道:“那
你呢,商无意——你来绝尘宫做什么?”
商无意的忍耐显然已经快到极限,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冷冷地说道:“你有完没完?”
“最后一个问题……”我不理会他眼神里愈来愈强烈的欲望,淡淡地道,“苏影墨呢,怎么在绝尘宫
没见到他?”
“不知道!”商无意皱着眉头吼道,非常马虎地把我的问题搪塞了过去。
我的身体被他紧紧抱住,一阵阵的压迫感让我的呼吸紊乱急促起来。我伸手,把他往边上用力一推,
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现在,不想和你做。”
商无意的表情都快冷成冰了:“你什么意思?”
“刚刚我又没答应和你做。”我理直气壮地说道,嘴角一扯,颇为邪恶地笑了,“你不是受伤了么?
还是不要做的好,小心欲火伤身,年纪轻轻的落下什么后遗症,可就痛苦了。”
我站起身,把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衣服整理好,脑海里飞掠过一个念头,便又朝商无意坏坏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