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同发泄一般的大吼,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撒入了慕容寒的体内。
被欺骗的愤怒,被隐瞒的无能,被孤独留下的无助,被排挤在外的无奈……
路霁轩喉咙中发出似野兽般的嘶吼,一口咬住了慕容寒的脖颈,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血一下子染红了慕容寒半边的肩头,但是身下的人却似毫无感觉一般,连颤抖都没有。
路霁轩咬着咬着,连自己都受不了那股子浓重的血腥味,他松开了嘴。
在宣泄之后,看到慕容寒一动不动的身体,接下来是深深的害怕。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如果连慕容寒都不在了,他还能怎样?
小心的翻过慕容寒的头,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慕容寒的口鼻间满是鲜血,衬着他上半张脸苍白异常,紧闭的眼睛锁住了所有的痛苦,那卷翘的睫毛纹丝不动。
恐惧,攥紧了心头。
路霁轩慌乱的跌下床,于是,他看到了慕容寒全身的惨状……
身上的青紫痕迹,下身被红色的血迹画上了诡异的图案,讽刺着自己,提醒着自己,如何伤害了对方。
脖颈上的血痕仍旧在流血,但是比起枕头上殷红早已不算什么。
他……究竟吐了多少的血……
又究竟流了多少的血……
路霁轩对于自己无法控制的粗暴,感到害怕,只能无助的缩在角落里……
事后慕容寒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才清醒了过来。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浑身的疼痛告诉着他发生了什么,身旁四周的血腥味掩去了情爱留下的气味,他艰难的转过身子,看到的是缩在角落里的路霁轩。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
是愧疚,是无助,是寂寞,还有深深的无措……
但是同慕容寒的目光对上的霎那,那双眼睛露出了愤怒,矛盾的神情。
慕容寒只是无言的看着他,然后缓慢的起身,清理着自己,最后默默离开……
自那一日,慕容寒便没有踏入过这间屋子,如今,他站在门口,伸出手的却僵住了。
说不怕是骗人的,即使自己在怎样的喜欢,在怎样的欺骗自己,可是到了此处,他依旧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
那一日的疼痛席卷上了心头,他痛苦的攥住了自己的衣领,努力压下想要呕吐的感觉。
早已不能回到过去了吧……
他苦笑着,面对着门扉,放下了手。
“霁轩……”他轻声唤着里面的人,自从路静走后,已经很少有人来这里了,慕容淼没有来,自己只是站在门口,来这里的人恐怕只有每日送饭的下人而已,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开过口了?慕容寒忍不住想着……
果不其然,里面没有人应声,慕容寒露出了了然的苦笑。
“我来,是来和你道别的。”
即使没有回应,他知道里面的人一定听得到……
“你恨我也好,怪我也好,有些话如果我现在不说,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讲了。”慕容寒觉得眼角一阵酸涩,他低下了头,有些无力的将头靠在了门扉上。“团城告急,已经被木突围困多日,银钩铁骑马上就要出征了,我就要离京了。”
路霁轩坐在床上,眼睛紧紧的盯着大门,他知道那个人就站在外面。
自从那一日,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
说不恨不怪那是骗人的,但是他也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他们可以掌握的,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所以伤了那个人,在那之后除了用愤怒和憎恨面对那个人,他不知道还能怎样,怕自己控制不住又伤了那个人,所以避而不见。
明明知道那个人就在院子的外面,却没有勇气走出去见上一面。
也许早就不恨了,只是不知道如何跨出这一步。
今日,听到那个人的脚步走到门外,路霁轩是欢喜的,他甚至有些期待对方推开门,即使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但是在对方僵住的那短暂的霎那,他已经想了很多种见面时的表情。
微笑,还是热情的抱住那个人。
但是……却没有勇气。
那个人也没有推门进来,这扇门就好似当年的那件事一样,成了两个人的禁忌。
他要走了?
路霁轩抬起了头,神情复杂的看着门扉。
门外出现了长久的沉默,外面的人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讲,而里面的人却有些胆怯,怕对方已经离开,想要更加靠近一些。
路霁轩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门口,同慕容寒一般的姿势,将脸靠在了门扉上,似乎这样就可以贴的更近一些。
门外忽然响起了慕容寒下了决心的重叹。
“我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声音就在自己耳旁响起,路霁轩紧张的连呼吸都不敢,他瞪大了眼睛紧紧的盯着门扉,似乎这样目光就可以穿透木头看到外面那个人。
“你还记得我那日曾讲过,若是有一日我不幸战死沙场……要你替我照顾小淼……”
“我已经向皇上要了赦令,今日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京城了……”
“去哪里都好,我只希望你可以带走小淼……”
“我知道你恨我,怪我,但是稚子无辜,我不想……他也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所以我求你……带他走……”
感觉到外面传来“咚”的一声,路霁轩知道那是慕容寒将手放在了门扉上,他半张着嘴,想要呼唤对方,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谨慎小心的将自己的手同样放在门扉上,似乎这样就可以和对方碰触。
隔着一扇门,慕容寒和路霁轩以同样的姿势,头对着头,手对着手,一如多年前的携手,如今却被阻隔在了两端……
两人这样伫立了良久,路霁轩捂着嘴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但是他又期待这扇门的打开,即使无言以对,即使无话可说,他仍旧希望可以见到慕容寒……
良久之后,外面没有了声音,最后的声音是慕容寒无奈的叹息声。
路霁轩看着看着,忽然间他一把拉开了那扇门,“寒……”
但是外面早已人去院空,他跑了出去,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他低头看去,却是慕容寒的戒指和那柄短剑。
他怔愣在场,忽然间他明白了慕容寒的意思……
于是,泪流满面,他无力的跪倒在了地上,手中握着银月,泣不成声……
第十章:围团(下)
“爹亲。”
看着被慕容灼揽在怀中的慕容淼,慕容寒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大石压着一般的沉重。伸手温柔的摸了摸慕容淼的头颅,“爹亲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回来的。”
从幼子眼里看到了担忧,只能这样无力的安慰。
慕容寒抬头对上慕容灼的目光,带着笑意,似讽刺,似开怀。
他真的将苍朝百姓放在了心上么?
还是长久以来,他只是以逼压自己为乐?
慕容寒在心底提出了疑问,却无法询问出口。
结局既定,动机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看着慕容淼,他又是一阵苦涩,轻拍了慕容淼的头,嘱咐了要他听话,便一言不发的上了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慕容淼看着慕容寒的身姿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过头对慕容灼说道:“皇伯父,我想回家。”
慕容灼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回家做什么?”
“家里有父亲的味道。”
“跟着皇伯父不好么?你在皇伯父身旁,你爹亲打仗也会安心的,不然还要担心你,不是么?”
慕容淼眨动着眼睛,默然不语,随即他低下了头。
这样的举动同慕容寒如出一辙,无声的妥协,不是臣服,只是妥协。
慕容灼盯着慕容淼,忽然间冷下了脸孔。
“现在是什么情况?”
慕容寒一到团城,便找来了守将,询问战况。
他走到城墙上,眺望远处的寒月峰,雾气中的寒月峰像是披了一层面纱,看不清楚。
就如同他的幸福,遥远而又飘渺。
慕容寒皱着眉头,暗骂自己又闪了心神,急忙正了脸色,仔细端详。
雾气散去,便看到不远的木突大营,慕容寒胃部一阵紧缩,他勉强压下想要作呕的感觉,转头道:“卫尧,他们有多少兵力?”
“回爷,大概十万。”
“我们呢?”
“之前的守城士兵已经差不多都阵亡了,如今只有银钩铁骑,大概两万人。”
慕容寒皱眉,“只有两万人……”
若是奇兵突围,恐怕也是胜算不大,何况木突当年两次受挫,如今定是长了心眼,不会容的自己一次又一次利用同样的招数取胜了。
“爷,皇上没有增兵的打算么?”
慕容寒听了一愣,苦笑道:“东边战事吃紧,皇上又怎么会动用他一兵一卒来这里送死呢?”
卫尧皱眉,“爷,难道皇上打算牺牲爷么?”
“看不住的狗,就要杀了。”慕容寒眺望着远处,脸色微微沉下,“慕容家一向如此,身为慕容家的人,更是深知此道。”
“爷,那爷为什么还要来呢?”
“为什么啊……”慕容寒想着,苦笑不已。
“臣弟拒绝……”慕容寒单膝跪着,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
“你不顾念团城的百姓了么?”慕容灼的声音难得的有了失措,此刻他觉得自己快要抓不住慕容寒了,对于对方接二连三的拒绝,他找不到方法。
不能强项要求慕容寒,不能降罪慕容寒。
这是慕容寒当年退出皇位之争时,先帝给的恩宠。
先帝果然还是偏袒慕容寒……这个事事比过自己,强过自己的弟弟。
慕容灼愤怒的瞪着慕容寒,但是却看不到他的面容。
“你给朕抬起头来。”
慕容寒抬起了头,然而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如何能看透人心?
慕容灼冷笑,“你不去?你不去团城就是座死城,你的忠心呢?”
“臣弟的忠心不是早就在一年前表现的清清楚楚了么?”慕容寒无惧的抬起了头,“臣弟不是送了几千的无辜百姓作为战争的牺牲品了么?皇上还要臣弟如何表现臣弟对皇上的忠心?”
“你……”
“臣弟所忠心的是苍朝王朝,是苍朝的百姓,是天下的福祉,皇上自问,如今的皇上可还有这份心思?”
“你……竟敢教训朕!”
“皇上,臣弟当年的誓言尤记在心,不敢或忘。但是皇上,您的誓言呢?”
“你!”慕容灼愤怒的一把推翻了桌台,“你和朕讲条件?”
“防着臣弟的是皇上,逼着臣弟的也是皇上,臣弟根本没有讲条件的资格。臣弟只是想说,皇上还记得当年的誓言吧……”
慕容灼打量着慕容寒,难道他想要以此要挟朕?
但是慕容寒脸上没有丝毫要挟的意思,更没有得意的神态,他只是平静的看着慕容灼,眼里闪着那么一点点的希冀。
“皇上,臣弟曾经发过誓,若是有违誓言,就会万箭穿心,身首异处,不得好死。皇上可还记得皇上的誓言么?”
“朕说过,答应你三个要求,如是违背,便叫苍朝王朝断送在朕的手上,死后亦无脸面对先祖。”慕容灼皱着眉,瞪着慕容寒,“如今你想要提第三个要求?”
“臣弟拒绝出征,是不想在卷入是非,臣弟所愿的是天下太平,不染血祸。然而……野项人的血祸却是臣弟带去的,臣弟不知道如何还能带兵出征?臣弟亦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次出征,又会有人成为牺牲品,臣弟怕了……”
慕容灼谨慎的看着慕容寒,然后他将团城的几封告急书信扔在了慕容寒面前,“是真是假,你看了便知。”
慕容寒盯着那一摞书信,一封封看去,他才错愕的抬起头,“这早已是半个月前的书信?”
“不错,团城已经被围困半月,你还打算沉默下去么?”
慕容寒咬紧了嘴唇。
“团城百姓都在等着银钩铁骑去救助。”
慕容寒皱起了眉头,他看着慕容灼,绝望的咬下了唇,留下了齿痕,“臣弟愿往……”
慕容灼平静的看着慕容寒,他知道慕容寒所为的是他自己的那份理想,而不是因为他慕容灼。由始至终,慕容寒都没有屈服过他,这让慕容灼觉得失败。
慕容寒又一次抬起了头,“皇上……”他慢慢的掏出银月,放在了面前,“这次出兵,无论胜败,臣弟都会留在团城,固守边关,永不回京。”
“……你……”
“这样,皇上是不是就没有了顾虑?”慕容寒眼神晶亮的看着慕容灼,嘴角带着苦笑。
慕容灼皱起了眉,他的猜忌对方都知道,他们本就是兄弟,就好比自己可以抓住慕容寒的把柄一样,慕容寒也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他叹了口气,如同放弃了一般的问道:“你还有什么要求?”
“臣弟愿为路霁轩求得自由……”不惧强权,不畏谋算,慕容寒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慕容灼,虔诚的诉说着自己的心愿……
皇上答应了他的要求,同时也说了,“朕不可能在出兵了……”
于是,银钩铁骑只能孤军作战,这是慕容灼的嫉妒,对于慕容寒的远走,他舍不得,但是他心里也明白,若是留下慕容寒,他的地位恐怕真的是岌岌可危。
平沧水说得对,慕容寒在百姓心中的形象远比自己来的高大。
这让他感到担忧。
因此,慕容寒打算固守边关,对他而言是个好消息。
况且,路霁轩早已没有什么能为了,就算了放了自由,拔掉了爪子的狼也没有办法咬人了不是么?
信任慕容寒和银钩铁骑,却又妒忌他们,因此才不打算出兵。
慕容寒明白这一点,因此他也没有提出要求。
此刻,他站在城墙上,面对卫尧,他只能苦笑。
“爷,咱们前来支援团城,但是……对方可是十万大军啊。”
“怎么,你没有信心?”
“不是,只不过……难保这不是皇上的算计……”卫尧担忧的说出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