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系列] 旧爱(出书版)+番外 BY: 梨花
书 名:旧爱
系 列:身份
作 者:梨花
绘 者:花小白
出 版 社:龙马
出版日期:2009/4/25
文案: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一无是处的谢桥的。
这个问题连沈潇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不想放开谢桥。
逼他陪自己吃饭也好,会友也好,游玩也好,都只是想亲近他,想让他尽快融入自己的生活。
他在这样的日子里,耐心等待着可以双宿双飞的那一天。
却不料,终是错过。
沈潇这个混蛋越来越过分了,先是逼迫自己欠下他一笔很难还清的债务。
然后又利用这笔债务逼自己和他一起吃饭会友游玩。他难道以为自己是没有自尊心的吗?
如今,他去考状元了,然后就应该是娶妻生子前程锦绣了吧!
自己的那些痴心妄想,也应该收起来了,然后彻底的尘封。
也因此,方才错过。
一纸寄情托意的素笺,却是一封痛断肝肠的迟来告白。
等着,盼着,无论是一瞬还是永远,最期待的,
始终是错过后再相逢的那一刻。
然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然后……是永远的幸福。
第一章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细雨如丝,一如文人墨客笔下那仿佛泛着淡淡墨香的轻吟浅唱,远处的湖光山色,画舫轻舟,都笼罩在一片疏离的雨幕中,平添了几分诗意。
谢桥撑着一把破油纸伞,行色匆匆的从断桥上走过,他身后有两个俊秀男子正在那里感叹这江南雨景的美好,他们穿着华贵的白色轻罗衣袍,撑着市面上五十文钱一把的油纸伞,如临风玉树般站在桥上,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没有一个不被这两名丰神如玉的男子吸引,更有那胆大的女孩子,在他们身后驻足,悄悄窃笑私语一番,再红了一张面孔,低头笑着离去。
谢桥隐隐听见他们在那里作诗,诗句优美,将江南这一番如画的雨景赞的恰到好处。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心想到底要不要提醒他们一下,别只顾着作诗,那身子已经离桥边很近了。
他是个厚道人,这样一想,便忍不住停了脚步,正犹豫间,就听一声轻微惊叫,果然如他所料,那其中一名作诗作得太过忘情的俊秀男子,竟失足跌下桥去。
谢桥和周围的人群齐齐爆出惊呼声,却见那人的同伴仍是一脸笑意,那开心的模样,就连一向淳朴的谢桥,都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谋财害命,将同伴推下去了。
却忽见那跌落公子的身子在半空中轻轻一拧,也不知他是自何处借的力,竟一下子又回到了桥上,身姿优美如乳燕投林,配上他的风采翩然,只看的周围人群爆发出阵阵喝彩。谢桥却无心耽搁时间,见那公子既无事,他便回转身形,继续往前走。
还未走到桥下,迎面便过来一人,浅蓝的绸衫,头上一顶珍珠冠束住了三千烦恼丝,斜斜上挑的剑眉,寒星般熠熠生辉的双目,高挺鼻梁,两片薄唇抿着,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握着伞柄,名贵的油纸伞上,有晶莹雨滴不断落下。
这人无疑是极出色的,虽然也是俊秀,然俊秀中却带着一股蓬勃的英气,与那两名俊俏的男子截然不同,那两人眉眼弯弯,未语先笑,先就给人一股极亲切的感觉,但这人,他那内敛的英华中,却折射出丝丝缕缕的煞气,你看见了他,就如同看见了一把带着森森寒意的出鞘名剑,让人顿生畏惧敬拜之心,不敢与之亲近。
谢桥见了此人,先就倒吸了一口冷气,暗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不宜出行吗?不然怎会遇见这人。他猛的一低头,将破纸伞微微向前倾了一倾,便要从那人身边走过。
却见那人在前面站定了身子,语气里似乎带了一丝笑意,眼看着谢桥要从他身边走过了,他才喊了一声:「谢桥。」
谢桥心里叹了口气,暗道这绵绵细雨也湿不了他的眼睛吗?目光还是这般毒辣,自己明明都拿伞遮了脸,却仍是被他认出,奇怪,看他对别人,又明明没有这样的好眼力。但他面上却勉强露出笑容,将纸伞向上擎了一擎,开口轻声唤道:「沈潇。」
沈潇上前两步,来到他面前,一眼看见谢桥手上撑着的那把破伞,微微皱了下眉头,他回身唤道:「阿福,去买把上好的纸伞来。」
谢桥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沈潇,你……你都有伞了,做什么又要去买。」
「笨,你这脑袋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开开窍。」沈潇笑,他极少在人前露出笑容,如今一笑起来,那脸上冷峻的神情便柔和了:「我是给你买的,你看看你手里这把,还能叫伞吗?这伞上面的洞都快排列成北斗七星了,谢桥,你怎么就穷成了这个样子?」
谢桥心想我穷成这样,还不是某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害的。嘴上却不敢说,仍陪笑道:「不用……我撑着很好,你看,这衣服也没有湿透,沈潇,你不用给我买伞了,嗯,既然来到这里,想必你是有事要做的,我便不打扰了,就此别过。」他拱手做了个揖,便要离去。
沈潇却一伸手便拦住了他,微笑道:「今日约了两个朋友去回雁楼,正好你也和我同去吧,你看你这身子都快瘦成排骨了。」他乘机要去捏谢桥的脸,却被他将脸一扭,躲开去了。
「也没瘦,就是这一阵子有些劳神。」谢桥心想你个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家伙,我会这么瘦,还不是因为要省钱还你,不过他嘴上当然不会这么说,还客客气气的道:「沈潇,你要去见朋友就赶紧去吧,我这副嘴脸哪能去见人呢,也给你丢脸。」话音刚落,沈潇的脸就沉了下来。
谢桥的身子有些抖,暗道坏了,每次这家伙一露出这个脸,我就要倒大霉了。他心惊胆战的正要拔足狂奔,忽听桥上一个金玉般的声音道:「咦,沈兄,你到了怎么不招呼我们,害我们还在这里白等?」
谢桥回头一看,不由得大喜,原来沈潇说的朋友,就是刚刚站在桥上的那两位,他大大松了口气,暗道总算来了救星,因此一拱手,匆匆说了句:「哦,沈潇,你招呼朋友吧!」便落荒而逃。徒留沈潇在后面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恶狠狠道:「逃,我就看你能逃多久。」
一回身,他又恢复了先前的冷峻模样,对着那两个白衣人微一拱手:「哦,遇见了个熟人,说了几句话,劳秦兄侯兄久侯了。」一边说着,三人都上了桥,向回雁楼的方向而去。
说起谢桥和沈潇的孽缘,还真算是渊源流长了。
谢桥七岁时候就没了双亲,靠着给城里最大也是最有钱的名门望族沈家放牛,来挣几个钱维生,小小年纪的他,虽然清贫穷苦,却一心想多攒些钱上私塾,想也知道,这个愿望是很不现实的。不过好在他放牛的那个山坡下,便是城中最出名的书院。
于是很俗套的故事就发生了,学问渊博的老先生们喜欢谢桥勤恳,特地免去了他的学费,就这样,每天早上谢桥把牛赶上山坡,任他们吃草,傍晚放学时把牛赶回去,就算干完了这一天的活儿。
书院里和谢桥一班的有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沈潇。这位沈家的宝贝大少爷倒没有那些纨绔子弟的恶习,相反,他彬彬有礼,待人温和,聪慧谦虚,也不仗势欺人,学院里上至先生下至学生仆役,都对他深有好感。
这样的人本是谢桥一辈子不想招惹的,只不过坏就坏在沈潇表现的实在是太亲切太优秀了,而谢桥又实在是很笨,一篇「硕鼠」,沈潇看两遍就会背,可他背了一天还是不会。
谢桥是个很勤奋的人,他相信勤能补拙,他一遍遍的念着,教室里的学生都走了,他就挪到教室外继续结结巴巴的背着,于是,他便遇到了回来拿忘下的书的沈潇。
谢桥相信,最初沈潇确实是好心要帮助自己的,谢桥还记得自己背书的窘样被他看见时,对方露出的那个温柔体谅的笑容,还记得他蹲在自己身边讲述背书方法的要领和技巧时那摧金断玉般的爽利声音,很长的一段时间,沈潇的确是对自己伸出了善意的援手。
谢桥回忆起这段温暖的时光,面上漾起满足的笑容,心里有一股暖意流过。以至于当他想起日后两个人的孽缘,便不自禁的黯然神伤。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呢,沈潇不再温柔的,亲切的帮助自己,不,也不能说他不温柔,他的话语和关心似乎也没什么改变,只是他的眼神变了,在不经意的时候,偶尔看向他,就会见到他若无其事的掩藏起那恶狠狠像是要吃了自己的眼神,再换成无害的笑容。
谢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敏感的捕捉到沈潇眼神的变化,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变化确实发生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谢桥都很伤心,是沈潇让他脱离了原本羞涩胆怯的自己,是他让自己变得逐渐活泼开朗,能和那些伙伴们打成一片,可为什么到最后,他却开始那样憎恨的看着自己,甚至随着年龄的增大,他更是变本加厉的以欺负自己为乐了呢。
谢桥想不通,最后只能归根于自己太贫穷了,在他的猜测中,沈潇一开始对贫富差距是没有什么意识的,但是当他一天天长大后,他便开始认为自己这种穷人,应该对他言听计从俯首贴耳,而对自己和颜悦色,这有损他富家公子的高贵身份。
那个时候的谢桥,虽然人还穷,但也是一个少年,他怎可能像条狗一样的乖乖跟在沈潇身后,对他言听计从。只不过,反叛了一段时间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没有和沈潇斗的资本的。
先不说对方什么都比自己优秀,如果他是一个扶得起的阿斗也行,偏偏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谢桥就越来越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传说中那团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而且沈潇怎么说,也算是他的主人,因此再以后,谢桥便收了那叛逆心思,奉行起惹不起你我躲得起的政策了。
但即使是这样,沈潇似乎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而且欺负的一次比一次狠,终于,在谢桥丢了一头牛的时候,他被逼着给沈潇签下了一张「十两银子」的欠条,十两银子啊,对于谢桥这样一事无成的穷人来说,就是天文数字,从此后,沈潇动不动就拿着这张便条到他眼前晃,不是逼他一起去酒楼会友,便是拉着他一起到湖上泛舟,顺便和一些文人墨客谈诗论赋,只气的谢桥都快吐血了。
一直到后来,他们不再在书院里读书了,谢桥也因为年纪大了而不适合再放牛,于是沈潇大方的借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在城西开了一家小小的文房四宝店铺,本来这个举动让谢桥很是感激他,但谁知,刚签好欠条,沈家就转眼又在谢桥的铺子旁边开了一家更豪华的文房四宝店,还兼营书籍绘画等等,更时不时就会有价值连城的古画出售,因此谢桥的生意会有多惨淡,是人就可以想得到。
因此几年过去了,谢桥挣的钱只能勉强度日,哪里有余力去还沈潇的债,好在沈潇欺负归欺负,除了在邀不到谢桥的时候拿欠条在他眼前晃晃之外,也没有认真催那些债务,只是如此一来,谢桥就不得不跟着他出入令自己自惭形秽的各种场合,偏偏沈潇似乎就是为了凸显他自己的优秀,走到哪里都要把谢桥介绍给人,然后有一些据说是特别要好的朋友就会用很怪异的眼神看着谢桥,偷笑个不停。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忍受不了自尊被这样的践踏,因此在今天,谢桥终于爆发了,他拒绝了沈潇的邀请,逃一样的跑回了家里。倚坐在窗前,看着那丝丝缕缕的细雨,一股莫名的愁绪和烦躁涌上心头,脑海中又出现了两人小时,沈潇在一旁认真的教他一字一字背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情景。
他的心口剧烈的痛起来,一行泪顺着脸颊潸然而下:如果……如果人能够永远不长大,永远没有差异没有机心该有多好,他和沈潇,是不是就能够一直那样温暖而甜蜜的过一辈子,而不是像现在,自己每看见他一次,就要被伤一次,那出色之极的面孔不再是自己可以直视的,在那么优秀的人面前,自己就像是一只蝼蚁般微不足道。
第二章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窗外的芭蕉舒展着叶子,还有一滴滴晶莹自叶尖滴落,谢桥痴痴的看着那株芭蕉,幻想着如果用芭蕉叶包一个大粽子,那该是多么的美味。
不过芭蕉叶包着的大粽子没有出现,院中倒是出现了一个潇洒挺拔的人影,那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不似以往那般规律,如同主人的心情般,带了点焦急和怒气。
谢桥叹了口气,他知道沈潇会来,事实上,他能忍到这个时候已经令谢桥意外了,今日在断桥下自己公开的忤逆他的命令,这大少爷岂能受得了,现在才来找自己的晦气,已经算是他的大度宽容。他站起身,默默的收拾了一下凌乱的书桌,假装没有听见那渐渐迫近的脚步声。
「为什么不和我过去?」沈潇终于来到了门口,语气中有些不甘和愤怒,他没有进屋,只是倚着门,目光凌厉的盯着正在收拾书桌的谢桥,那平凡的眉眼,修长的手指,撩拨的他心里蹿起了一把火,而最恼人的是,这把火他还不敢随意的发泄出去。
谢桥停了手,仍低垂着眼睛,不去看沈潇布满了不悦的脸,他的眼光愣愣盯着自己的手指,然后慢慢的皱起眉头道:「书店没人看着,我急着回来看店。何况那是你的朋友,我又都不认识。」
话音未落,沈潇一步跨了进来,哼了一声道:「是吗?既然这样,明天请个人来看着书店也就是了,我替你请。」
谢桥猛然抬起头来,窗外黯淡下去的天色让他无法看清楚沈潇的眼神,一股一直积压一直积压的怒火与不甘让他终于彻底的爆发了,他如同一只受伤的猛兽向沈潇吼道:「请人?为什么要请人?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弄的事情,为什么要请人?如今我挣得这点钱连养活自己都很难了,凭什么去请人,还是说你再借钱给我?然后凭着那张借条继续对我颐指气使?」
他微微的顺了口气,然而犀利的语气不变:「沈潇,你……你不就是家世比我好了些吗?为什么要这样的欺负人?你……你是比我强,可我在凭自己的力量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你呢?你除了花着家里的银子去结交那些所谓优秀的人,还有什么本事?天下学子千万,你敢说你比每一个人都强吗?」
沈潇沉默着,一双眼睛狠狠的盯着谢桥,过了半晌,他才冷森森的道:「这些话,是不是一直都埋在你心里?是不是你一直都想对我吼出来但却不敢吼,是不是你认为我带你去见那些人,去那些地方,不过是将你当作笑柄和小丑?是不是你认为我除了家世和自作聪明外,一无是处?说,是不是?」
谢桥被他吓了一跳,这才醒悟自己气急之下都说了些什么话,他立刻低下头,呐呐出声:「不……也不是……」心里却想着你既然都知道,何必还一定要求证呢,这种话若再说一遍,你的脸皮再厚,只怕也下不来台吧?
沈潇忽然一把攀住了谢桥的肩头,死死的攀住,那力道大的像是能把谢桥捏碎了似的,只把谢桥吓得脸色煞白,抬起头慌乱地道:「我……我不过就是随口说说,你……你不会恼羞成怒要杀我泄愤吧?沈……沈潇,我们……怎么说也曾经有同窗之谊,你……你不要当真啊。」
沈潇深深的吸了口气,再吸了口气,他定定的看着谢桥,语气忽然无比的深沉:「你……你就是这么想的我?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为何不趁着青春年少上京考取功名,而要守在这杭州城里吗?在你的眼中,我就是一个只会欺负你的恶少?」他忽然放开了谢桥,失笑道:「笨,明明知道你从小就这么笨,我却还对你抱着希望,谢桥啊谢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