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掬风
掬风  发于:2008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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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信若落到别人手里,定然不知所以,但是那人看了,一定是一目了然。
他定会好好利用这次我莫名其妙被赐死,使人心寒,来拉拢这些人投靠向他那一边的。
没忘了嘱咐刘麟兴,万万别让人知晓了信从何处送出。
不然,只怕眼下我对那人再无用处,会被灭了口。
刘麟兴倒是犹犹豫豫说过,眼下既是皇上后悔,若王爷出来承认自己没死,依今上性子,当只有高兴,不会追究。
我思虑片刻,摇了摇头,天命既已助我脱离了那繁复肮脏之地,安有再把自己往里送的道理?
虽然回去可以多见那人几次,可是......如今他势力渐成,已用不着我许多,想来纵不是这次父王赐酒,他也快要下手,我照旧时日无多。能这般脱身,该说是老天垂怜,不敢多求,不敢多求。
能下床之后,我自知不可久留,很快离开了刘家,离开了京城。
就在京城里皇帝眼皮下,刘麟兴兄弟二人也不敢多留我。
城外柳亭,我抱拳躬身一礼,登上马车。
从此,天涯浪荡,无事一身轻。
倒是,出来后才知道自己以前过的日子奢侈,随意解下典当了的一块玉佩竟是中等人家一年的收入。
于是也学着寻常人穿着打扮,言行举止,手艺行当。
前两样倒还糊弄的过去,然而手艺上,我却是半点不在行。
编竹篓,我会把篓编歪,驾车,我使不动马,煮饭,被刘麟兴派给我赶车的李伯看了一眼后坚决拒食,捏面人,那老师傅拉过我手来看了看,摇头不肯教我了......
至于种地劈柴......看看自己胳膊上那几两肉......人贵有自知之明。罢罢罢,下半生我就一穷酸书生了......替人写两个字混饭外加做半个野郎中也可......

四处飘荡的日子,在这乱世里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我和李伯早午两顿都能吃上些荤腥,坏的时候,拿钱出来都买不到东西吃。
钱财,只靠当初离开京城时带出来的那些,当然是不够的。
不过好在李伯见多识广,我在东边四处转悠的时候他早不吱声地把早早在西边买的零碎稀罕物件卖了出去换钱。
如此,我又是刻意到处游荡,倒还不算太辛苦,只苦了那些求安稳的平民,也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哪路兵马开了战,跟着遭殃。
乔不轩到底正式和朝廷决裂了。
他名声势力渐长,虽快却稳重厚实,父皇那般任性妄为,好大喜功,自然抗不过他。
其实当初我保他下放时就知道,这人一旦得了这机会出了帝都,便如龙入水,再没人能把他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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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王十二年初春,乔不轩复国号衍,自立为荣王,亲率十万大军征辇。
我真正颠沛流离的日子开始了。
饥一顿饱一顿,时不时就路过一两个没有人的村子,跋扈的官吏各处都是。我和李伯只好低头夹着尾巴做人,好在李伯圆滑又忠厚,我跟着他,总算没有吃太大亏。
不过,我们并没有一路跟着那些毫无头绪四处乱跑的乱民,而是径直取道秣州。
我相信那人必然会善待百姓以收取民心。
一路上时不时也放些风出去,替那人垫下些名声。
当然不敢在辇军治下大肆宣扬,只是偶有机会对路上偶遇的流民说说。
其实若不是年前李伯大病了一场,我早有打算,掐好了时间恰能在两方开战之前到秣州。
偏偏李伯病得巧了。
不过后来,我却不得不感谢李伯这一场病。
因为这一耽搁,我才能又遇上了刘麟兴兄弟俩。
本来我托人给他二人捎了信让他二人离开辇地,结果却忘了考虑刘麟兴下放出京的可能,而且......就算当时刘麟兴仍是骁骑校尉,信也捎到了,那官职......也不是说辞就能辞的......
所以......
这对兄弟和我遇上的时候,一个病饿交加,一个饿病缠身,两个人都是惨不忍睹。
其实我和李伯也已经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那时离荣王军已不远,所以,我下了一个决定--让李伯带了我的手迹去,呈给乔不轩。
李伯苦了脸,"公子,我一个平头百姓,去军营求见荣王......这......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一愣,对哦。
转念一想我又笑了,"放心,他会见你的。"
知道我未死,那人明里自然是和十三王爷素昧平生,暗里,肯定是要潜了人四处寻我灭口的。
我这次,便要以我一命,换李伯和刘氏兄弟三条命。
果然,只一天的功夫,李伯便被那人招了去亲自见了。
李伯遵照我的嘱咐,拿到了钱米才按我交代的方式点了三枚焰火筒做信号。我来到后立刻匆匆离开了辇军营地。
我想他应该会照我的吩咐,带着刘氏兄弟立刻离开吧......
目送李伯离去,我转过头来微笑着看向那一身兵马戾气的男子,"好久不见了。"
知道这该是我生命中最后的时光,我贪婪着他的一切一切。
他黑了,似乎更高了些,却依旧是精悍结实的身材,眉目依然凌厉霸气,却更添了君威了。
他的眉间有了褶痕了呢,是太操劳了么?
记得当年他在帝都潜进潜出时,无论被朝廷如何刁难,总是眉目不动的啊......
他凝视着我,脸上不动声色,忽然匆匆走过来,一把抓住我胳膊,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向前。
我踉踉跄跄跟着他的步伐,不多时便气喘吁吁,心里却十分平静,也不挣扎反抗。
因为,我突然发现,虽然离开他这么久,但一见到他我就明白了--我愿意死在这个人手上。
当年畏死遁逃,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突然成了非常可笑的一件事。
能死在这个人手上,对我,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不过......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从军营里无数兵卒将士中拉拉扯扯地穿过,那人怎也不顾他的威仪形象?连我这抱定了死志的人都有点,有点......他堂堂荣王怎就......
哦,对了,我忘了这人脸皮从来就......咳,不薄。
被他一路拉到了中军大帐,掀了帘子狠狠向里一甩,跌在了床铺上。
"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刚撑起身子,就又被压得跌了下去。
嘴唇被堵住,我有点喘不过气来,脑袋里晕晕的。
不知多久,粘腻的吻中夹杂了血腥气,感觉到嘴唇和舌尖上的疼痛的同时,我听到了衣服被撕扯开来的裂帛声。
他......想......要,要我么?
......先奸后杀?
......也好。
纵使他只是对这幅身子还有几分眷恋,我也是高兴的。
没有反抗。
身体被强硬的打开的时候很痛。不光是身体的痛,心也是。
在我还是安王的时候,他从不会如此粗鲁。
现在我没了那身份,他便也没了顾忌。
虽然是早就明白的事,但是真的被他用行为这样告知了......仍然免不了难过。
眼前一阵阵发黑,我在黑白之间挣扎良久,最终还是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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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能有机会再睁开眼,我是十分惊讶的。
看到那个被乔不轩派来照顾我的侍卫,我就更是糊涂了。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杀我?
按理说,我的身子他也......用过了,难道还会舍不得不成?
像他这样的人,会把任何事物都物尽其用我是信的。若说他会迷恋上什么......那就比较像个笑话了。
就算他当真有几分喜欢这具身子,该放开时他也一定立刻就可以放开的。
那为什么他还不杀我?
我冥思苦想,终于在那个看见我醒了高兴得像看见死人复活的侍卫把乔不轩找来之前想到了原因。
他不杀我,是因为没有必要。
且不说他所知道的我对他有的那份倾慕之情能让他安多少心,现在我是什么身份,在他身边能算作什么样的人?
只怕说出我们之间的关系来,最后自取其辱的只会是我自己。
所以,他大可以安心把这具伺候得他还算称心的身子留下,而不必担心这身子的主人会对他有任何不利。
我仰倒在床上看着上方的军帐止不住地笑。
笑,为什么不笑。
就是这样的情况,我的感觉居然是--太好了。不管什么理由,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怎么不笑!
我笑得眼前又开始发黑,突然身子被人揽了过去。
我感觉自己靠在了一个厚实温暖的肩膀上。
"别笑了,你身子要受不住了。"
后背被人慢慢顺着,我渐渐停下了笑声。憋气得狠了,我猛地倒抽一口气,咳了起来。
那个浑厚中带点沙哑的嗓音我是决不会错认的。
"笑什么呢,连换气都不会了。"
我整个人赖在他怀里,没有要起来的念头,"没什么,想到些好笑的事罢了。"
头顶上默然了片刻,忽然响起了一声"对不起。"
"唔?"我连眼睛都懒得睁--管他说什么对得起又对不起,我现下里能在他怀里多赖一时是一时才是正经......
"没关系......"眼前一黑,我又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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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乔不轩身边,我的日子过得和养在池里的鱼,锁在架子上的鸟差不多。
不过鱼鸟或许会憧憬碧海蓝天,我却只要能跟在他身边就一无所求了。
我知道自己那天突然出现,而后又被乔不轩一路拉着在军营里亮了相,肯定会惹出事来。何况我眼下就住在乔不轩的帐子里,早不知惹出多少闲言碎语来了。
不过也没想要避嫌了。
那天被乔不轩......之后我昏了三天,一直就呆在乔不轩的帐子里,而且,还看了军医......
罢了罢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一世英名给人毁......
乔不轩倒是曾经提过让我在他帐下挂个职,我笑笑摇摇头。
这人......是有心无意?
现在辇军和荣王军正自激战,让我在他帐下任职,参与和辇军的作战,和我父皇军队的作战?
其实在帝都的六年中,这种撬自家墙角的事我做得多了去了,可是现在,能用不到我的地方,我还是不想多插手。
所以,我还是宁愿就跟在那人身边,做他养的鸟,喂的鱼好了。

只可惜,我不去找事,事却来找我。
我知道他麾下将士对我的闲言碎语,却不想过问,也不让乔不轩过问。
管他们说我什么下流难听的话也好,只要我眼不见耳不闻,就算是干净。主帅因为这种事为难将士,更是千古奇谈。
为此,我连乔不轩的营帐都少出。
却偏偏......
我看一眼肩上不停流血的创口,苦笑,眼前发黑--我不能见血。
溜过去一眼,那边连被指派了随侍我的两个侍卫看我的眼里也有了不屑的神色。
那边被侍卫压制着的虬须汉子面上没有半分害怕神色,犹自对着我骂不绝口。
我耳朵里嗡嗡作响,都快要听不到声响,眼前也快要全黑了。于是硬撑着走过去,问那汉子:"你在军中所任何职?敢不敢说?"
那汉子果然受激,立刻回答:"老子姓陈名昴,是左十四军副将!"
我点点头转身对那两个侍卫交待:"等荣王来了,你们对他说,这个人--"指一下那虬须汉,"忠勇可嘉,胆气过人,但是谋略不足,行事鲁莽,不可为统帅,却是猛将,该把他调到前锋营去。"
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那一刀伤势其实不重,但我的病势快要好时吹了点风,之后开始反反复复,时好时坏。
乔不轩迁怒那天放我出去的侍卫,和说了无碍的军医,我劝他别为难旁人。
其实我心里明白,并不干吹风的事,只是我心里那一点执念,终于压不住多年的抑郁之气了。
跟在他身边是我毕生心愿,然而跟在他身边,我却难免总是要被他时刻提醒着--这个人只是拿你当作娈宠罢了。
虽然甘愿,难免伤心。
这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到头上不说,还差点被当作妖孽除了去,纵然我强撑着让自己吃饭喝药,却......
终于一日被乔不轩看见我把吃下去的饭菜尽数吐了个干净。
他怒气冲冲抓着我瞪起了眼。
我从未曾见过他这般生气,生生吓了一大跳。
只得硬起头皮等他发火。
谁知他最终什么也没说,甩袖离开了。
从那一日,我有半个月都没有见到他的面。
太夸张了吧......我苦笑不已。
我是真的没办法吃东西,无论是汤药菜饭,再怎么努力让自己咽下去,总是不多时又吐了出来。
两个随侍的侍从自然是知道我这样的情况的,但是我却阻了他们告诉乔不轩。
他现在正忙于对辇的军务,夜夜挑灯至三更,我这点事何必也拿去烦他?
结果半个月后他像是从未生过气一样兴冲冲地跑了来,手里还抱了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
这是什么阵仗?我不知其意,睁大了眼看着那笑得甜蜜蜜的一大一小。
难道说......心里一紧,一抽,我只觉得胸口窒闷难当。
乔不轩却笑得快活,"筝儿,你看看,这孩子像谁?"
还能像谁?还能是谁的女儿?
我心里酸痛,却忍不住仔细打量那小女孩。
两道弯弯的柳叶眉,一双丹凤眼儿,却并无通常丹凤眼所有的凌厉,反勾出两三分天然的温雅风情。小小脸盘儿白生生的可人喜,神情举止中自有一种世家大族也未必能调教得出的风度。
只是年纪尚小,风韵未成,不过也看得出长大了后必然是一个绝色佳人。
这孩子不像乔不轩,那么,是像他的母亲?
不得不承认,乔不轩艳福不浅,有这样一位如夫人想必可令天下须眉平生无所求矣。
我笑笑摇头,"你的妃子,我怎会认得出?"
乔不轩脸上浮起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他极缓极缓地上下看我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筝儿,这是你的女儿!"
我一时之间简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后来他又说了什么,我都没反应过来。
他看我一幅茫茫然的样子,终于摇摇头抱着那小姑娘走到一旁玩耍去了,留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
我的......女儿......?
这么些年我都快忘了,自己诈死出京之前,确实是娶过妻的......
可是,女儿?
那个,除了成亲当晚我心里不平......起了念头要尝尝胭脂之味......
只那么一次,难道就......就......
不过,仔细看那孩子相貌,倒确实是觉出几分和我相似,而且,我离京时是舒王十年,之后在外游荡四年余,跟在乔不轩身边一年余,看那小女孩年龄约摸四五岁的样子,也正对得上。
乔不轩刚才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诈死离开之后,王妃徐氏自承有了身孕,于四个月后早产,生下这孩子。只是......徐氏身子弱,生下她后不久也就去了......她为这孩子取名叫做‘思君'。听说舒帝颇喜欢这孩子,留她在宫中养大。三个月前舒帝南迁,走得......匆忙了,照料这孩子的侍卫乳母便把她交到了我军手里。"
我转头看向那边玩得开心的一大一小,正对上乔不轩看向我的眼神。
"你......带她过来......让我细瞅瞅。"我咽口唾沫,心里百味难辨。
他带着这孩子来让我看,我自然不是不高兴......可是,看到他这么毫无芥蒂似的和......我的女儿,玩耍,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有些......失望。
正想着,两条细细白白如嫩藕的小手臂已经缠上了我脖颈,我微微低头,让跪坐在床上的小姑娘能顺势把我圈住。
两只形状漂亮的眼睛在我眼前忽闪了下,嫩嫩的嘴唇抿了抿,而后怯怯弯了下,"你真的是我的爹爹么?"
我看看那和我有七八分像的小脸蛋,和那仿佛似曾见过的怯怯神情,不由得涌起了满腔柔情,情不自禁要对她微笑,尽量放柔了声音,"是啊,我是你爹爹。"
思君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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