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反射下的一丝寒芒破空而来,目标直指躺椅上的人。
唯一的生路被堵住,御音已是无路可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锋愈来愈近,直逼眼前。
而他,由于离得太远,也无法挡住来人汹汹的去势。情急之下,随手摸起身上的物件就往刺客掷去。
"铮"的一声,来人的剑被生生荡开,他不得已一翻身落在几丈远的地上。"又是你!"刺客狠狠地咬牙,似乎和他有着深仇大恨。
刚才就觉得他的眼神有些熟悉,现在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你是上次行刺的那个人?"
"是又如何,你甘为他的走狗,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全身都罩在黑衣下,惟有那双眼睛露了出来,清亮无比,此刻正盛满了熊熊怒火,令他心中一动。
雁持闻言不禁也要皱起眉头了,据他在御音身边这些日子所知,他为人和善,虽摄政多年,却多行仁政,怎么会有人三番两次行刺他,还有如此深的恨意呢?
他不由转头朝御音望去,此时御音已站了起来,眼神深不可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蒙面人却趁着这空隙,持剑再次朝御音刺去。此刻仿佛拼尽了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大惊,飞身上前,挡住他的剑势,与来人打了起来。奇怪的是,这边打得惊天动地,王府里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察看。
蒙面人的武功不可谓不高,可惜却略显稚嫩,经不起长时间的打斗。时间越长,他越是显得力不从心,一个不小心,他被挑掉面巾,右肩受了一掌,跌倒在地。
面巾下是一张少年的面孔,眼神清澈而倔强,显得毫不屈服。"是你!"是他早上在梅林中遇到的白衣少年。
少年冷笑一声,"没想到你还能破了那五行阵法,可惜天纵奇才,竟甘为虎作伥。"
这话他已经说了两次了,实在不知他与御音有何深仇大恨,才愤恨至此,然而私心下自己实在是极喜欢这少年的,思忖着望向御音,希望可以为他求情。
"御音,你弑父杀母,篡谋皇位,滥杀无辜,不得好死!"少年冷笑着又把话锋转向他,"可怜你在他身边,居然一无所知,还以为他是百年一见的好人,真是可怜至极!"
御音双手背负,面无表情,淡淡地道:"来人。"声音并不高,可是立时从四面现出几个身影,无声无息,想来隐身已久,可是雁持却一直没有留心,自然也没有发现。"把他带走。"几人一颔首,其中一人便在已被他点了穴的少年身上再点上奇经八脉的穴道,以保证他无法解开,然后几人挟起他往黑暗处走去。
"......"他望着笼罩在阴影下御音俊美的面孔,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相信他刚才说的话么?"御音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波澜起伏。
近乎直觉地摇摇头,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那少年......"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可以放了他吗,他只是年纪还小不懂事......"
御音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径直走至他面前,望着他,表情还是那么温柔,一如前生初见,令他心动,也令他心痛。
"你就这么相信我?"
他突然觉得在那温柔的表情下有一丝嘲讽,却还是轻轻颔首,望入他深如寒潭的眼眸,仿佛望见了当年瑶池边那温柔而慈悲的笑靥。"我相信你。"点点头,没有任何犹疑。
御音笑了,手抚上他的眼睛,声音在夜风的吹拂下显得有些虚无飘渺,"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会心痛的......"
6
"把如星还给朕!"少年般的声音在御音的书房内响起,带着汹汹怒气,很有气势,却明显稚气未脱。
不是我,而是朕,说明了那少年对皇帝的重要性。
雁持有些奇怪,他和皇帝有什么关系,竟让皇帝不惜微服来到王府?
"皇上纡尊驾临此处,就为了说一些臣听不懂的话么?"淡淡的,不动如山的声音,与怒火冲天的声音成为鲜明的对比。
"你少给朕装蒜!你要独揽政事,你要这天下,要这皇位,朕都给你,只求你把如星还给我!"说到最后,那原本气势如虹的声音竟有了一丝脆弱。
"皇上说笑了,这天下本来就是皇上的,何来给不给之说,再说皇上为了区区一个少年而来臣这里大吵大闹,未免有失体统,还请皇上自重。"
"你......你......你很好!"少年皇帝气得说不出话来,"竟然皇叔不仁,就别怪朕不义!你要是敢碰如星一根寒毛,朕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皇上何必如此动怒,臣实在不知皇上口中的如星是谁。"
"他......他......"皇帝也说不出口,难道要他说如星就是那天晚上去了王府之后失踪的人么?早知道如星说要送他一个礼物时,他就不该如此掉以轻心的,以如星卤莽的性子,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来,但他不是会让自己如此担心也不回宫报平安的人,肯定是在皇叔家出了什么事,要是如星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他......他......
少年皇帝不敢再想下去。
"如果皇上说的是刺客,前几天臣府里倒是出了一个。"御音埋首公文,自始至终没有抬起过头,声音却始终都平平淡淡,毫无起伏,雁持从未听过他如此淡漠的语调。
"是什么样的人?"皇帝急急地问。
"是一个少年,十七八岁左右的年纪,面目倒是清秀,可惜火气冲了点。"
"你把他怎么样了?"他不觉自己的声音竟出现了一丝颤抖。
"皇上说笑了,刺客的下场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就地处死了。"
什么?少年皇帝恍如晴天霹雳,霎时倒退了好几步,表情满是不可置信。
"你把他......"他几乎说不出话。不!不可能的!几天前还那么活蹦乱跳的如星......怎么可能转眼间便......"你杀了他!你竟然杀了如星!"皇帝目眦欲裂,瞪着眼前不为所动的人。
"那不过是一个刺客,皇上是开玩笑吧,堂堂一国之尊怎么可能与刺客为伍?"温柔的声音此刻显得有些残酷起来。皇帝蓦地跪了下去,双肩抖动着,语气带着泣音。"皇叔,求求你,求求你把如星还给我!只要有他,只要有他,我可以什么都放弃,我不再和你斗了!你要皇位我都给你,求求你把如星还给我吧!"
御音终于抬起头,却仿佛对眼前的一幕视而不见。"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当为天下百姓计,怎么可以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来人。"
侍卫应声而入。
"把皇上送回去好好歇息。"侍卫应声,不由分说将半伏在地上的皇帝扶了就走。
"不!放开我!我不走!御音,你把如星还给我!放开我!"声音哀戚至极,动人心弦。
目送着皇帝被强行带走的背影,他推门入内,看见御音坐在书桌前,却静静地,不知在想什么。
"你真的把如星......"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抬起来的眸中深处那一抹寂寞。
"是真的。"平静的话语,让他几乎怀疑方才是自己看错了。"他敢来刺杀本王,就应该早就预知了这种下场。"
"为什么?"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还是他印象中那个慈悲的碧华么?
"为什么?"御音略带嘲讽地扬起嘴角,"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那时为什么愿意留在本王身边,说是襄助,难道不也是在利用我吗?"
"不是的!"雁持冲口而出,神情无比震惊,他怎么能这么说,等待了一千多年的苦心,却被他一句利用我而抹杀!
"不是?"嘴角嘲讽的弧度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更深了,看着御音站起身,一步步朝他走来,他无法动弹地只能看着他的靠近。"难道你不是利用我来满足你心中的那一个幻影?叫碧华是吧?"
"你......"他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你想问我怎么会知道的?"他冷冷一笑,走至他面前,两人的气息清晰可闻。
"你连梦中也心心念念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惜让你失望了,"他望进他震惊不可自抑的眼里,笑着将修长白皙的手指沿着他的轮廓线细细摩挲,从唇瓣,鼻梁,一直到眼睑。"正如你所听到的,我弑父杀母,篡谋皇位,滥杀无辜,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在这个贤王虚名的包裹下的,是一个恶魔的灵魂。我的邪恶,不是你所想象得到的。"蓦地箝起他的下巴,唇随即覆上,舌尖霸道地伸进里面翻搅着,看准他震惊得无法反应,更加深了这个吻。
雁持回过神,猛地推开他,御音冷不防被他推开好几步。他不以为意地舔舔唇,轻笑:"味道还不错。"
哀伤地看着眼前那个迥然不同的人,是他的错还是自己的错?"你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逼得自己这么辛苦?"
"我不是这样的人?"他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地大笑起来,"你认识我才多久,就自以为很了解我了?我该说你自以为是呢,还是自作多情?"
雁持的脸色一点点地苍白起来,却还是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你不是这样的人,无论你是碧华还是御音。"
御音突然恼怒起来,抓住他双肩用力摇着,语气带着嘲笑,"你凭什么自以为很了解我,你以为之前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么?"
他竭力忍下被他摇晃而晕眩不适的感觉,轻轻开口:"我不认为你有什么对我说谎的必要。"
"没有么?"他冷笑一声,"恰恰相反,有很多。你的武功,你的才能,可以为我挡掉很多麻烦,而我也可以借你的手除去很多政敌。知道为什么认识你没几天我就那么信任你,并且把许多政事都交给你处理么?"看着因他的话而变得异常苍白的人,他满意地笑了:"既然你一开始就把我当成那个碧华,我也乐得顺水推舟。"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那么早就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何不再利用我多一阵子?"心痛到了极点的感觉是什么,为何心还会有活生生撕裂开的疼痛,生不如死。
"因为我腻了,"清雅白皙的脸依旧那么动人,声音依旧那么温柔,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的心冰冷到了极点。像是看透了他的心,御音轻笑,"你可不要误会,我不是什么良心发现了,我只是不想再在你面前扮演那个人人称道的高贵贤王,你看着我的眼神,已经恶心得让我受不了了。"
是的,他有满腹的才华,没有任何势力背景,也不是什么人派来的,自己大可加以利用,然而御音无法原谅他说要效忠于自己,却三翻四次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求情,更无法容忍他明明是在与自己说话,却分明是常常透过他在看另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而他,御音,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脸色煞白,嘴唇紧抿,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对御音的话恍若未闻。
御音平静地说道:"如今我掌握了朝廷中绝对的权力,而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你走吧。"
雁持半晌不语,看着那人,张了张口,却惊觉自己的声音有说不出的沙哑难听,"权力如朝云暮雨,转瞬即过,世上本就没什么永久的东西......"停了停,又艰涩地开口,带着淡淡的笑容,说不出的凄凉,"你要我走,我这就走,你......好自为之。"
可笑自己怎么会还有奢望,无论是前世的碧华抑或今世的御音,从来就不可能爱上自己的。
终究只是奢望。
奢望。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清冷的春雨,缠缠绵绵,仿佛上苍流不尽的泪。
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
钗细坠处遗香泽,乱点桃溪,轻翻柳陌。多情为谁追惜?
7
雨一直下着。
由缠绵细雨直至滂沱大雨。
他毫无目的地在雨中走着,任由雨水湿透了全身。
视线有点模糊,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个蟠桃宴上惊鸿一瞥的身影,那个瑶池边清雅慈悲的笑容,明明是那么真实,是自己所满心眷恋的,可是不知何时,那个身影,那个笑容,已逐渐被御音所取代。
尽管是前世今生,但他仍然分得出两人的不同。
碧华慈悲,御音则带了些许狡诈;碧华随和,御音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坚持和固执。
你只是在利用我满足你心中那个叫碧华的幻影!
离去前,御音曾经如是说。
不是的!他忍不住摇头,喉咙因为干涩而不断咳嗽,咽下不知名的腥甜液体。不是这样的!自己关于碧华的记忆,只有悲伤和怜惜,而与御音在一起的日子,却会为了他的高兴而欣喜,为了他的忧伤而心痛,他的一颦一笑,总是牵动着他的心。如果说碧华只是心中一个遥不可及的影象,那么御音便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
孰轻孰重,难道还分不清楚么?
挡在他身前,为他除去政敌......
原来,自己的作用不过如此而已。
咳了一声,扬起淡淡苦笑,浑不觉唇角已经溢出了什么。
突然想起修道之时恩师的一句话:雁持,你天资聪颖,修道必有大成,可惜情根未断,多情者必自伤。你命中注定会有一劫,如若渡不过,便将万劫不复,盼你能够断情才好啊。
师傅,徒弟终究还是渡不过您说的情劫了。断情,断情,天不老,情难绝,既是亘古以来苍天未曾老过,那么这种刻骨铭心的痛楚又如何断绝得了呢?除非,除非魂飞魄散之时......
"咳咳......咳......"咳得弯下了腰,身体向前一倾,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眼皮渐渐沉重,终至合上......
身着龙袍的少年坐在龙榻上,清秀的脸庞上目光呆滞,身体仿佛石雕般一动不动,直至寝宫门外传来太监的唱和声:"六王爷到--"
软裘暖带的俊美男子刚刚推门而入,少年无神的眼仿佛立刻注入了生气,他几乎是从榻上跳起,扑向男子,紧紧地抓住他的双肩。"你告诉我,你究竟把如星藏到哪了,你没杀他是不是,告诉我,你没杀他是不是?"
御音微微皱起眉,拂开他的手,径直走到梨子木架前,随手翻开那上面一叠叠的奏折。"皇上为了一个男宠,已经连续多日没有上朝了,现在就连奏折也没有看过一眼。"
听到他轻描淡写的回答,少年的怒火更甚,"如星不是男宠!而且这些奏折不过是你和那些大臣生出来的官样文章,不批也罢!"
御音抬眼瞥了他一眼,复又把视线转回奏折上,"臣奉先帝遗命辅政,送奏折来给皇上批阅,这是分内的事,但皇上却不顾自身职责,天下百姓,一味地为了一个男宠和臣过不去,犯得着么?"
少年听到这番话仿佛顿时死了心,一步步后退伴着一声声冷笑,终于站定,却是一种极怜悯的口气:"御音,你真可怜,不知情为何物,不知心上住着一个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像你如此,一生所汲汲的权势,终究也不过是春夜一梦,到头来你究竟得到了什么!"
"我得到了什么?"架子前的人终于放下奏折,朝他一步步走来,带着诡异的笑容,语气却轻柔无比:"潋,你才几岁,就敢来跟我谈什么人生,还说我可怜,看来是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以致于没让你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丑陋!你可曾见过一个女人失宠后的仇恨会深到什么地步?你可曾见过一个母亲会不断凌虐自己的儿子,只因他长得和他那负心的父亲一模一样?你可曾见过一个孩子亲手将他母亲推入湖里,看着她在无望的挣扎中死去,而那个他称之为父亲的人依然在别出抱着女人寻欢作乐,即使知道了死讯连过来看一眼都没有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