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就这样草菅人命?"唐箬猛地掀了被子呼地一声爬起:"你--我本还以为你真诚坦率,可没想你是这般狠心肠的!"
"哦......那还是小弟吓到大哥了,抱歉抱歉。"青轻轻若无其事,搁了碗伸手生生按下唐箬好教他进回被,跟着又是掖了一掖:"大哥多休息休息,回头再说以后的事吧。其实在我这这样的事并不希奇。大而化之,整个......江湖,都不是怎么希奇的。"
"我......我不信!"唐箬低了声,忽觉得是极冷,受不住缩了缩身子包紧自己。抬眼见四周跟着侍奉的侍女,待听到他们的谈论,仍都是漠无表情着。好象就是为了证明,这青轻轻的一场行事,只是单纯为了清扫门户罢了。思来想去一阵,唐箬又把被子唰地一声拉高了捂了自己的头,只觉喉头阻塞难咽。
青轻轻还是坐着一边默默看着他,一时两人都是没再出声了。
"轻轻......"
好久,唐箬终是模糊着声线怯怯开口:"如果......如果你有一点点把我当大哥的话......那我求求你,不要再这样可以么?"
他隔了被悄悄看了他。刚见那真实面孔时,就是种说不清道不明是如何惊艳的青轻轻,怎么可能会在谈笑间杀人?那张无论言辞是如何华丽,都不可能形容出的精致容貌......为何偏偏是沾染着浓浓血色?
他......不......信......
青轻轻仔仔细细看了唐箬好久,才慢慢一点头,答:
"好。"
第三章
唐箬躺了一晚,精神也是好多了些。次日他不等侍女来叫,自己就先起来更衣了。但待到替换鸳儿前来侍奉他的侍女端了水盆进来时,他还是免不了心情黯淡一阵。借故打发了她,唐箬自己动手换上了青轻轻为他准备的水蓝色长衫,系了条白色丝绸带子。跟着是一边伸了脚穿鞋,一边本能伸了手向床头小几摸他那把桃花扇。待到抓了个空才想起来--那扇子早是给自己莫名其妙地弄丢了!
"啊~~~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唐箬满头黑线,啪地一声拍了自己一掌:"晓鹭要是知道了,非杀了我不可~!"
抱着头,唐箬可是懊丧得不行。坐了床沿哼哼唧唧思考着对策,脚下一甩一甩,刚踏了一半的鞋子跟着便是呼地一声飞了出去。这时候好巧不巧青轻轻又带了他的侍女刚推了门,青轻轻正是直对了飞过来的鞋,稍稍抬手立即是勾接住了。微微皱眉,青轻轻转身将鞋子交给身后一名侍女:"大哥今早可是这么有兴致,我一来就送这样的‘大礼'?"
"唉!轻轻,抱歉,我可不是故意把鞋子扔来的......对啦对啦!"唐箬一见青轻轻,立即是扑了过去--根本不顾自己可是光了只脚了:"--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天我和你相撞时我手里的那把扇子?这东西......我可是丢不得啊啊啊啊~~!"
青轻轻闻声却是一怔:"这扇子......很重要?"
"恩......"
唐箬有些说不出的尴尬,但还是一老一实地说了:"......这扇子面上是画了枝桃花,不过和一般的桃花图不同,这里的花瓣也都是用墨汁直接涂的......恩,就是说整幅画都是墨色......而且,这扇子是我未婚妻送我的......"
"原来大哥已经有大嫂了?"青轻轻听到这里竟是呆了一呆,旋即又笑。深深躬了一躬,道:"恭喜。"
"嗨!这事还没定呢,恭喜什么嘛!"唐箬脸红过耳,稍是薄恼了:"况且我与晓鹭之间只算是兄妹一般,都不过是两家老人自做主张定了定......不说这个了!轻轻,你赶紧帮我想想,你到底有没看见那扇子?"
青轻轻若有所思了一阵,还是摇一摇头:"没。"
吃罢了早饭,青轻轻却没多和唐箬小叙,却直接令人收拾起东西来了。唐箬见这样子着实奇怪,开口询问他是不是要离开这里,得到青轻轻莞尔,点头回答说是了:
"......确实。大哥,我这回离开枫落鸿出来做事,一路耽误颇多,这不他们都来信催我快些回去?昨晚本想先和你知会一声,但不想节外生枝......弄得如今如此唐突匆忙,真是......见怪!"
"我老是听你说什么枫落鸿的,那是什么?"唐箬摆摆手表示自己并未放在心上。托了腮看向青轻轻,一时觉得他的世界竟是无限引人好奇了:"......难道,那就是什么‘江湖'么?"
青轻轻抬手掩唇,忍俊不禁:"枫落鸿乃当今江湖上第一大派,正好我乃枫落鸿下第一大弟子青卫......就算是你说的那‘江湖'里的‘江湖人'呢!"
"诶~~好有趣!轻轻你看这样好不好?反正我现在也是左右无事,不如你就带了我和你一起回去,拜会拜会一下你那枫落鸿的师傅好么?"唐箬的双眼一下子是闪闪发亮,仿佛在这时这刻就是看出了他即将面临的未来。再对了青轻轻时,忍不住竟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恩!‘江湖'啊......我唐箬可是想了好久呢!轻轻,你就答应我可以么?"
青轻轻犹豫了一会,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大哥......你真没什么关系的?"
唐箬拼命点头,继续用最期待的目光死死看向了青轻轻。
"......那也好,我家师傅也一定乐意见你。"
............
众人很快便是做准备出发了,青轻轻的部下是弄了辆极大的马车。唐箬不直接负责收拾行李的工作,自然是乐得袖手上车闲坐。而青轻轻却是忙,他似乎有点喜欢凡事亲历亲为。唐箬掀了帘子透风,摇头晃脑着想象那"枫落鸿"的真正模样。无意间抬头,却见那远远天际飞过了一对白鸽。
青轻轻忙乎了半天才上车,那些老是跟在他身后的侍女却一个也不见。车子开始慢慢前行,唐箬没顾其他人,一见青轻轻来了就赶紧拉了他,两个人亲亲热热开始闲侃个没完。
"呐......轻轻,你不是跟我说过你们枫落鸿是‘江湖第一大派'么?能不能和我再说说,这派究竟是怎样来的呢?"
"我们枫落鸿?好啊,我就和你说说......"青轻轻显得有些累,不过还是笑容满面:"这要说起来可就久远了,正好我们打发时间。"说着却先顺手放了车帘,光线一下子便是黯淡了不少。
"......好象是要追溯到御国珍帝年间,那位传奇一时的护国公主--珍果公主开始呢......"青轻轻放了帘子,背往车垫上一靠,语气悠悠开始了故事。大约是因为出门的关系,他那深青色的长衫外面还罩了件灰黑色的披风,漆黑色的发高高束起,蜿蜒着披风帽子的边缘垂至胸前:"据说那位公主生性不羁,美貌更是天下无双。但她少年便是出家游历,一直是代珍帝行走天下,偶尔才是回宫一回。她虽为公主,但一般公主的娇骄之气却是决决没有的......这门派来由说起来倒也好笑,竟是公主殿下和人打赌时顺口编造出的。可为圆谎她倒也真就创出了这派......不过,说起来这派出名倒也还是因为珍果公主,毕竟她也算是个负责的开派掌门,也是一直一心为光大武学、江湖安宁而努力。派中传承发展至今,多是收女弟子,掌门人也都以女性为主。现任掌门......"
说到这,青轻轻却是倏忽停了。
唐箬正听着津津有味,这一岔可吊得他算七上八下:"掌门人--现任掌门人怎么了?"
"掌门人?掌门人刚是被青卫这狼心狗肺的给派人悄悄毒死。他以为自己恰恰不在派中,这样就正好可以扫脱嫌疑么?"
--这时马车顶部却接了一声凉凉的回答。冷淡淡间却暗暗压抑了无数怒火:"可算追上了!"
青轻轻笑,仍是坐着波澜不惊。但他的披风却已无风自动,猎猎鼓起了一道道护体罡气。跟着马车突然一震,青轻轻似乎还没来得及闪动身形一刹,马车却已是被雷霆万钧地一刀给劈裂开来!
"俞大小姐,久违了。"
说话声响起时,成功避开刚刚那夺命一刀的青轻轻,已经是倒立在了道路一侧的树枝上。翻转身体,低头躬腰,他的眼漫不经心扫了一下破裂的马车,漠然微笑:"真是辛苦您了......跟了我一路呢......"
而--被劈裂成两半的马车旁,是一名容貌艳丽、身着繁复华丽的十二重正装的女子。背负三尺厚背大砍刀,凛凛威风地低头站着。若不是那寒气森森的刀锋坏了给人的感觉,光看那十二重的美丽优雅,还真觉得那女子也算得上人间奇迹。直到闻见青轻轻的声音,她才是静静抬头看向了对方,目光雪亮。
"啪。"
破烂的马车一动,一只手颤巍巍伸出。唐箬衣衫凌乱灰头土脸,但完整无缺地......爬出来了。
"轻轻。"
他有气无力,青轻轻却似乎不曾听见,只是一味紧紧注意了自己的对手。那负刀女子这才注意到唐箬的存在,脸上乍惊乍怒一阵,突然又一次舞动了大刀,却是向着唐箬攻击过来--
第四章
唐箬其实是摔得颇厉害,此时他也算头重脚轻晕晕乎乎。那华服女子攻击过来时,他还在挣扎着试图从那破烂的马车里爬出。不过看样子是被牢牢卡住,一时是无法着力。待到刀风迫近,雷霆万钧间,雪亮的刀光迫使唐箬本能举起手臂抵挡。霎时间他只觉右半只手一阵剧痛,眼前快速滑过了两只手指。刀还在向前推进,眼看是要将唐箬的整只手全数剁下!
正是这危急时刻,那女子的刀却是顿住了。
还来不及眨眼间,刀锋猛然回旋,护住了女子背后--原来是青轻轻出手相救,偷袭过来......唐箬直直倒下,眼角掠过了华服上下翻飞,大袖翩翩如彩蝶狂舞;而紧跟在彩蝶之后却是抹青衫,灵巧跳跃间,渐渐是将锐利的刀锋引离了自身方向。
"公子,请快些跟我们离开这里!"
唐箬趴伏着马车边缘昏昏沉沉,只觉身边影影绰绰不知是围了多少......似乎,还有人在自己的耳边大声招呼不止。抬手至眼前,血肉模糊了一大片。身体却是渐渐轻浮,脑海中亦是混乱糨糊。什么事都不再去想缘由,什么情形也不愿去明白......不知是过了多久,又不知是在何时,身体终是远离了那辆惨不忍睹的马车。
............
"公子,我们该拿他怎么办?"
"你们难道是忘了包扎么?怎么现下是这个样子了?"
"我们没想到他是晕血,而且这伤口也似乎愈合得特别慢!公子......现在俞大小姐已经下令在全城进行大搜捕,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了!......若是继续拖带着这样大的累赘,于我们极是不利!"
"......俞飞莺还有多久就能找到这里?"
"不到两个时辰就够了!公子,请快些做决断吧!"
"知道了。"
............
唐箬清醒的时候意识还有些迟钝,浑身上下仿佛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想动动手,耳边立即是哗啦啦一阵铁链声。想伸伸腰,整个人只剩了瘫软到近乎恐怖的错觉......不过他终于是慢慢反应明白,自己是被什么人,给锁在了一张大床上了。
"轻轻......"
张口,又是念出了这个名字。原来自己果然如那些认识熟悉自己的人说得那样,如此就轻易依赖了相信了陌生人的么......
唐箬苦笑。
萍水相逢的......
"你果然是青卫的同党。"
屋子里的光线亮了又暗,华服曳地的声响窸窸窣窣。一只粉嫩白皙的小手挽高了帐帘,一张清丽绝俗的脸缓缓呈现。难以想象,竟是这样的女子,这样的手,舞动着那样巨大的砍刀......"你是什么人?"
"我才想问你是什么人......"唐箬努力抬高了头,双眼瞬也不动地紧盯了眼前这女子:"你和轻轻......是不是敌人?"
他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轻轻?你是说青卫?哈!"一听到青轻轻的名字,女子的脸色立即是变得铁青:"何止是敌人--!青卫这人面兽心的狗贼害我全家满门只剩我一个,又连带枫落鸿掌门师父一并被毒死!你试想他是如何阴谋深沉?你敢知他是如何手腕毒辣?你什么也不明白!"
唐箬瞪大了眼,只觉这女子的言论极其不可思议。可看她一脸愤怒,扭曲的五官似乎正在证明着她已是陷入到那不堪回首的回忆里去。这模样--无论如何也不似假冒:
"轻轻他......真的做过这样人神共愤的事么?"
"那你以为是怎样?"女子闻言侧目,讥诮出声:"你究竟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来质疑我?该不是想为青卫那狗贼狡辩吧!"说着仿佛已是不耐,翻手间一柄匕首唰地一声探向了唐箬的脖:"--够了!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是青卫的什么人!"
唐箬抬手欲是阻止,才注意到那受伤的右手早是虚软无力。惊疑不定间,那女子却自顾自再次开口:"......我们看你并无内力,更别谈什么武功。可看那疑心重重的青卫,居然是一直待你亲切友善......难不成你是什么特别之人,值得他去好生款待?可他却在我们来客栈前又无故将你抛弃!这到底是......"
匕首又近了几分,可唐箬再不曾挣扎。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却只剩了女子的最后一句--
"......可他却在我们来客栈前又将你无故抛弃!......"
迷蒙间,他确实是听见了许多许多的声音。
也许,还真是青轻轻,以及他那些神秘莫测的侍女们。
可他,还一直以为,青轻轻真会念及他这大哥,因此他可以放心晕迷。
原来......
"......我名唐箬,京城人氏。青轻轻......他只是我萍水相逢的一个......朋友。"
唐箬突然觉得极累。
"朋友?萍水相逢?--那这样青卫到底算什么居心,对你礼待有加?"女子皱了眉,禁不住又是喃喃:"这人心计太深,实在是难以断定......"说着还是慢慢收了匕首,唐箬微微松了口气。
"我不明白,小姐......你这样说......会不会有失偏颇?"唐箬渐渐挣扎着想坐起身。但似乎是被绑得太紧。一直一直只能仰卧,着实是不太舒服:"我看他......就算是手段狠了些......可......"
"偏颇?青卫这人你是见了几回?你了解颇多么?告诉你好了!我俞飞莺也算和他从小一道长大,都不知他一直在想什么!"那女子,不,应该是俞飞莺俞大小姐了。只见她又恢复了那日在马车前的冷冷笑颜,慢慢是放回了匕首,抬高了下巴睥睨着唐箬,仿佛是看见了什么再可鄙不过的东西:"你就不要再信口开河了!我看......你只是和他见过一回,以为他很温和很有礼是个浊世佳公子么?你也太天真了!你是被他卖了都还帮着数钱呢,还是被哄骗几回都甘之若饴?"
唐箬抽了口气,沉默间止了动弹。
"青卫这人,最是擅长做戏,也怨不得如你这般没怎么见过人心险恶的公子哥儿受骗。"俞飞莺看唐箬这样,似是也有些不忍。伸手点了一点他的额头:"你也看清了,他到头来也只害你连累受伤而已......你先好好想想,我回去和大家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把你这镣铐去了。"
说罢终是站起身,不一会又是窸窣走了。
............
唐箬静静躺在床上,表面上看,这一切谈话暂时是结了。
可他内心,却是波涛汹涌,一刻也不再有安宁。一番对话,前后比对,青轻轻其人,他不知他还能抱有几分信赖。
慢慢,眼前又是出现,那侍女鸳儿圆睁的含血双目;青轻轻好生劝解的模样,含笑唤自己大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