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南木[下]
南木[下]  发于:2008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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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彻身后跟着报信的小童儿,迈腿跨进屋子里,伸手从侧身向着他的方向垂首浅礼的玉袖手里端过了药碗来,闻了闻,再轻拈指沾了一点尝了一下,瞬即便拢眉,怒向地上趴伏着的季氏。
"哑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要他吃这东西!!"
他一扬手把药碗扔出屋去,落进外间空敞的院子里打了个粉身,黑色的药液汁水浓稠了尘土,慢慢滚荡开来。
季氏伏跪在地上,听着季彻的怒骂声,稍紧闭了下眼睛,吐出口气又再睁开来,她微微地抬起了身子来,回话,面容平静,冷冷清清。
"奴家认为,老爷身边留着此等便是自保也不能的半残之人,乃是大患,若是被那有心之人......"
"你住口!"
季彻行上前去挥掌扇过季氏的脸,季氏被扇得整个斜倒在地上,狼狈了姿态却也无有动作,那跟着季氏的小丫鬟吓得面无人色,面对着盛怒的门主便连动也是不敢。
季彻再欲行上前去,却至半途被身边扑上来的玉袖抱住腰身。
"......爷......爷......别......"
玉袖头颅贴在季彻的身上,轻摇了摇。季彻缓了神色,他收回手来抬起玉袖湿漉漉的脸,拿干燥带着老茧的手掌轻轻擦了擦,沾过了一手的湿濡,季彻眉间戾气闪过几下,环了玉袖入怀,再转回头来向着已经撑起身体的季氏。
"收起你的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可知道你要下哑药的是何人吗?!这可是你亲弟弟!!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可万世当诛!"
"奴家没有弟弟!这些下贱之人与奴家没有丝毫关系!"
"你敢说你不知道吗!哼!自己的亲妹妹也可以出卖,自己的亲弟弟也可以下药!季某最恨你这种毫无人性的败类!"
"奴家没有妹妹可供出卖!更没有出卖过那图知恩!"
季氏撑起了身体,抚掉了唇边流下的血丝,全不顾了形象,声嘶力竭。
"奴家是季家的人,死都是你季家的人!"
季彻冷哼了声,薄笑出两声来。
"是吗?你且来说说看,在我涣海门固苦金汤的防御里,那崔于是如何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的?那封指认毕长老的信又是如何出现的?"
季氏闻言,愣住了神来,她惊惧地抖了抖身体,抬眼看了看季彻,闭口,又再扭曲了眉头,凄凄然间,两双剪水眼瞳间漫过清流出来。
"以后别让季某再看见你这恶心的东西出现在这里!滚!"
季彻抱住玉袖绕过了地上伏着的季氏与其丫鬟,向着内屋走去,却被季氏嘶哑的声音叫住了脚步。
"季彻!"
季氏哽咽出两声来,又再忍了住,她慢慢着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子,开口。
"是,都是奴家做的,是奴家做的。可是季彻,奴家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奴家的夫君你?!爹爹逝去后,本该是由你继承涣海门,你是爹爹亲手培养的继承人啊!却被那可恨的图知恩半途抢了去!奴家,奴家,奴家当年冒着被天下所指的大罪,不顾了女子家的廉耻死缠爹爹把奴家指予你,数年来亦克尽为妻之责。你不喜欢奴家,好!奴家替你娶来贤德兼备的良家女子,妩媚妖娇的烟花伶人,只求为你留下子嗣以传宗接代,你不要。听说你在那揭临之城找一个青楼小倌,好!男人便男人。奴家又替你买来贫家干净男儿,收来那艳地清稚儿,你也不碰!奴家为你做了这么多,到底什么地方不好,竟让你如此绝情,数年来不闻不问!奴家出身图氏名门,一直以来皆对你死心塌地,是奴家长得太不堪入目吗?是奴家不够温柔体贴贤良淑德吗?到底什么地方却竟不如你手中那副肮脏的身子,卑贱的形格!"
玉袖的双眼不能视物,他闭着眼睛却还是在季氏抬手指上他时缩了缩身体。季彻抱着玉袖更环得紧了些,双手使力,把玉袖的腰间捏出深深地凹陷来。他转回身来怒视着眼前勉力支着的季氏。
"你居然竟敢还来问我!你自己做的事自己都不记得了!当年你做了什么?!一尸两命如此残忍的事竟就全都忘了吗?"
季氏身体摇了摇,却无人来扶,她的丫鬟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着不敢起身。
"是!是奴家打死她的!可是,季彻!你想过没有,当年,奴家虽未曾过门,可与你已定过婚期,却至此时,桃红那贱人珠胎暗结,闹得满门风雨。正室未嫁,你的小妾却已经怀有长子长女,你让奴家嫁进你门后要如何自处?!正室的颜面何存,体统何在?!不打死她怎消得奴家心头之火!!"
季彻闻言暗沉了脸色,脖颈上额间青筋浮显,微微地跳动着,他松开了环住玉袖的手臂,握掌成拳,牢牢地攥得紧了。
"所以你就下令乱棍打死了她?!体统,哼,为了体统你就可以用此种手段来对付一个与你一样生为女子的人?!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哼!你也是女子,你难道就一点点的恻隐之心都没有吗?"
他运气于掌,直捏得双手骨骼啪啪作响,额下山眉斜飞入鬓,双眼戾气暴现,甚是吓人。玉袖站在季彻身后,感受着身边的气氛,直直苍白了脸色,他抖了抖身体,止不住地一步一步后退。那季氏看着季彻周身尽现的杀机,再哽咽出一声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是不管不顾着叫喊着,把眼中的泪意逼得掉落下来。
"她该死!她下贱!她无耻!她该死!该死!还有你身后那个下作之人!该死!他们都该死!所有的人都该死!!全都该死!!"
言毕,便闭上了眼睛,泣不成声。
"住口!最该死的人是你!"
季彻闻言暴怒而起,他抽紧了下巴,正待出手,抡起的手臂却把猛地扑将上来的玉袖震飞出去。玉袖飞起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个弧线来,落下时却又再被赶至的季彻抓在手里,避了那本注定的冲击。季彻带着玉袖在半空中一个翻转,借力把将要撞上的石墙踏过,卸力,稳稳收势下地,他伸手探了探玉袖的身体,才自松出一口气来,脸上神色也松缓许多。
"......爷......放过......图家......别......"
玉袖毫不理会身上的伤,他抬起头来言出几个字句,季彻脸色暗过几分来,眼中幽光闪了闪,微扯了唇角轻语。
"你到是挻像图知恩,到什么时候都要护着这个女人。好,爷应了你便是。"
季氏没有等到理应承受的重击,她睁开眼睛来,却见着季彻拥着玉袖低语着什么,神色温柔,季氏又再闭紧了双眼,吐出一口气来,慢慢软了腿脚,瘫坐到地上,垂下头颅掩面痛哭,声音幽幽怨怨,说不尽的曲折,道不完的苦处。
季彻看也不看那伏地的季氏,自顾自环着玉袖行进了内室去,远远扔过了话来。
"季某今天饶了你!你即刻滚出这个院子去,从今以后,也莫要再以季氏自称!"
季氏闻听得此言,呆出半晌来,却无有动作。季彻扶了玉袖上床,想要扯开他的衣服仔细擦看伤势,却被玉袖伸手阻了,他眉间跳过几下来,不耐,道。
"还不快滚出去!还要季某来请吗?!"
季氏依然呆呆怔怔着,那跟着她的碧衣丫鬟挣扎着虚软的身体,忙跟服侍玉袖的侍童合力,行上前来扶了主子起身拉着出了门去,再带上门栓。季氏一路上都昏昏厄厄着,神色呆愣,任人如何唤来也是无语着泪流不止,当那碧衣丫鬟点上屋中燃烛时,她眼睫跳过几下来,慢慢止了脸上落泪,吩咐丫鬟寻来剪刀白绫,放在床边看着,也不进食,亦不回应,枯坐出半宿来。
烛色跳动,月影星移。碧衣丫鬟不敢离去,此刻伏在桌前睡得熟了。季氏解了头上发髻,拿起面前摆放着的剪刀,抓住满头的青丝,却是一缕一缕绞了去。
"弟子修了性,却修不了心,修了行,却修不了情,佛祖啊,可愿收下奴家这六根难净的弟子?"
季氏轻轻笑出一声来,把眼底的泪光又再强忍下去,手下毫不怜惜,一剪一剪修去满头乌黑的烦恼丝,口里反复喃喃吟诵着的却是女子的婚嫁祝词。
胭脂衣,芙蓉鞋,福禄盖,鹊桥花。
以夫为天,妻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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