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腰 · 羽调残翻 之 依言抄————vagary
vagary  发于:2008年11月25日

关灯
护眼

而身边的位置,爱丝蕾是合适人选。理智,美色,家世,样样都天造地设,小报上耸人听闻地写着我们为彼此而生。天晓得,没有任何人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是成全另一个人。所谓成全,不过是变相的自我满足,如此而已。我承认自己刻薄,但还不足以薄成刀锋。相比之下我更愿意相信这是猫族天生的锐利,为血统所限蹲踞在丝绸座垫之上,也不能掩盖本性。一点自寻烦恼与躁动便足以令我探出爪尖,小小地伤人伤己一下。
春日婚礼,不错的主意。地点百分之八十会在圣玛格丽特教堂。当全世界都玩起同一个俗套,除了乖乖假装这是个经典我还能做什么。
秋凉时我给绯打去电话,听到我声音她的第一句话是:"居心叵测。"
我苦笑。不要毁谤和你流着同样血液的人。
她懒洋洋问我想干什么。我只是笑,笑得她恼怒起来,恶狠狠地:"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我嗤一声,嫁了人家还这般凶悍,如何是好。义正词严我说,"年纪也不小了。给我个外甥疼是正经。"
冷不防绯尖叫起来,"你以为我不想啊!"
我险些摔了话筒。这丫头忒没羞。摇头叹气也没意义,我岂不知她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女孩。只是这段放诞不羁换了别人或者叫做轻佻浮荡,在她身上却是股逍遥恣意的味道。同她那人恰是天生一对。
沉吟一刻我问绯,近来紫菀家如何。她笑起来咯咯不停,我知道自己问得含糊,给她抓着了把柄,也无计可施。绯笑够了,轻轻问我,"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能怎样。虽不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的情节,可也是两相自在,各有心肠。我又能怎样。我有我注定的女人。他又能怎样,他要担负另一个女子的终生。
而他在我怀中,不过一时一瞬。
浮世情缘,不过如此。
给绯问住,我缓慢放下电话。
我想不通透的事,原来有那么多。

二十八
找个理由让自己死心塌地,向来不是令我为难的事。我很容易放弃,也很擅长忘记。
只是一种时候除外。z
秋凉时爱丝蕾去了一次东方,回来送我一份礼物,雪白纸笺夹了精美红叶,如小小的手掌印了干涸的血。我看了头痛,却是份不好婉拒的心意。勉强收了,一天不自在。
那红叶是并蒂的,我猜爱丝蕾不懂这含义,不知家里谁捣鬼教她。万众瞩目不算,且家贼难防。我暗暗骂可恶。难道一个两个都等着看我热闹,算计我又有什么好处。
想着要回她什么,却想不出。已是十月,我怕冷,冷起来完全丧失思考能力,且麻木不仁......哦,这是开玩笑。没什么比躲在自己房里裹了狐皮带了香球读着小说听着秋雨慢慢睡去更令人惬意。暖炉已经备下,一早一晚都用得上......我不喜欢伦敦的冬天,阴翳,潮湿,阳光过分奢侈。而这个冬天之后我将属于一个女人......他们这样说,仿佛那就是我的归宿。这种时候,我宁可自己不认得那个名叫哉霓思·萧的家伙。
而明年的樱花终究仍要开落。y
我等着这秋凉到彻骨,然后可以彻头彻尾地......当然不是冬眠。我是说,父亲已经吩咐筹备婚礼--这也太早了点!阖家上下都开始议论这桩婚事。天知道我存在的意义莫非就是给人提供八卦话题。这段日子最是难熬。父亲半暗示半警告我,给记者抓到把柄,就等着给剥皮。狐朋狗友们在开私赌,名目是婚礼如期安稳召开的可能性。我实在没胆子问赔率......那并不是个有趣的话题。堂叔叫我过去喝茶,醉翁之意在提醒我有空不妨考虑写写给女王陛下的呈文稿子,等到来春好正式袭爵衔--我猜这是父亲的意思,不过老头子不好意思直说而已。
这一连串的事都让我很烦,相当烦。b
朝九晚五的日子过也就过了,只是我讨厌被人当贼守着。有千年做贼的难道还有千年防贼的。
那晚我从堂叔宅子出来,已无安排。想起书房里一堆要回的信就头痛,索性吩咐曼放慢车速在街上行一段。曼无声会意,放了一点音乐,懒洋洋的东方丝弦,催眠。我想我是打了一个盹,醒来时发现窗外的街道约略熟悉,然后恍然大悟。叹一口气我说,"去那边。"
我知道他不在,睿,我温暖可爱的猫咪。只是车子缓缓滑过林荫路时我仰头看见宅子里一点灯光,那很不寻常。我有点发呆。思维一时懵住。宅子还是一贯模样,大门上悬挂着管家太太亲手制作的忍冬花环,缀着小小的银色铃铛。门关得很紧。而二楼卧室的窗上千真万确泛出温暖金黄。那是我和他的房间。
我叫曼停车,不由自主下车。曼叫了一声先生。我明白他的意思,想一想回到车里,让他先去叫门。很快门厅的灯光自台阶上流淌下来,听不清曼的声音。他回到我面前,不动声色,"少爷来了。"
我差点跳起来。急步走进宅子,管家大人坦然微笑问候,接过我的外套。我问,"什么时候来的。"老人安然地答,"午后。"
我摇摇头。这太不可思议。匆匆上楼去,门一推即开。g
最初的错觉是房里没有人。瑞吧嗒吧嗒跑到我脚边,汪汪大叫。
然后我看到那孩子一扭一扭地从床底下爬出来。抬起脸,对我笑一笑,"哉。"
我不作声,走过去,坐下来,拉他到怀里,抱住。
睿出奇地驯服。小小的头依靠在我肩上,鼻尖压着我耳后的皮肤,微微呼出一点湿暖气息。瑞叫了半晌渐渐停下来,脚爪扒着我的膝盖,不住用头拱着睿。睿顺手捞过它抱住。他一声不出。我几乎能感到他的心脏就贴在我胸口温柔平稳地跳动着,一下下充满怜悯的悲伤。我抱了他很久,久到忘记时间。
"睿。"我喃喃地叫他。"小睿。"

二十九
他抬一条手臂搂住我的脖子,贴得更紧。呼吸略微急了一点。这一刻是他抱紧我胜过我对他。我尝试着放松一点,睿敏捷地偎依过来,那种强烈的吸附感一瞬间就征服了我。怀抱的意义就在于承接和包容。他需要我。这一刻。直觉在全身蔓延,血液里掠过一股触电般的震颤酥麻,几乎令我发抖。
抱他到床上,这孩子益发轻得怜人。他揽着瑞,那小东西不安地抓扒着他胸口,我一手拎开它,慢慢把他抱到怀里,让他贴住我胸口,拉过毛毯裹住他。睿似乎安心了一点,抬头看我,"哉......"
我问,怎么了。他便笑起来。嘴角弯弯地挑了挑,垮下一点。我贴贴他的脸,嘴唇含住他耳垂,再次轻声地问。他不回答,一头撞到我肩上,重新软软地贴在那儿,抱住我的腰。我再想问时他含糊不清地咕噜,"你好瘦。"
我不再问。瑞磨蹭了半晌,终于蜷缩在我身边睡着。睿换了个姿势,侧脸贴在我胸口,照旧搂着我的腰不放。我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绕在指尖再放开,手指插得深一点,像拨开了丝线触及温暖绸缎,捻着他精致的耳垂。他没有戴那副玉坠。睿仿佛察觉这点,低低地说,"没来得及......放在包里了,忘带了。"
我才发觉他没带背袋。不由得有些吃惊。这孩子究竟碰到了什么事。如此匆忙跑来,甚至不曾通知我。或者他根本也是不想通知我的......我摇摇头打消这念头。他喜欢我在,那紧扣着我的手指让我分外肯定。
轻轻揉捏着他脸颊。睿最乖了,我说。那句话让他笑了一下,放开我慵懒地翻个身滑下我胸口。我俯身吻他额头和鼻尖,他痒得笑出声来,团手团脚地缩进毛毯里。瑞惊醒,跳到他身上踩了踩,对着我大叫几声。我轻轻给它一拳,不认主的小东西,睡糊涂了怎的。
楼下的钟打了十一点。我微微皱眉。睿躺在我腿上不动,像是睡着了。揽过来看看,可不是睡了......小小的鼻翼均匀地忽闪着,睫毛动也不动,脸上一点红晕暖暖地漾开来。我正看得出神,睿忽然翘起嘴唇,糯糯地咕哝了几声,又奶声奶气地吧嗒了一下。我险些要大笑。睿翻了个身,手搭在我手臂上,高兴地抓住。脸在我腿上磨蹭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这叫人怎么放得下。
我给楼下拨去电话。吩咐曼先回主宅。父亲问起,只说我给朋友留住。父亲纵然恼怒,也不会多问。且混过今晚再说。
伸长手臂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听筒放回原处,小心翼翼尽可能不惊醒睿。保守地说,我的腿已经开始发麻......睿直睡到午夜过后才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抬起头。我动了动,腿又酸又麻,忍不住苦笑。睿发呆地看着我,呵一声跳了起来。
我柔声问怎么了。睿呆了半晌,喃喃咕哝着什么,却是用希腊语。我听不懂。他旋即意识到,摇摇头放开我的手臂,继续呆呆地看我,表情里渐渐渗出一点昏沉懵懂的味道,没睡醒似的。他吸了几下鼻子,忽然皱起来打个喷嚏。我把他平时在房间里披的凯斯米小毛衣拿过来,探身想拉他,一动腿脚便苏苏地麻痒,忍不住哎哟一声。睿陡然跳起来,爬到身边,大眼睛自下而上看我,嘴唇微微张开着仿佛想问什么。这个角度我甚至能看到他粉红甜美的舌尖斜抵着上腭,微弱紧张地吞咽着空气。
我轻声说没事。睿迅速明白过来--我猜判断这种小状况说不定是他受训中初级到不能再简单的技巧。睿把手放在我腿上,似乎想做点什么。我握住他的手,刚睡醒,手心暖热柔软,拉过来贴在脸上,分外舒服。睿不安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闭上眼睛。难道要放弃这种享受,为了过会儿就会自动痊愈的小意外......片刻后睿仿佛放松了一点,蹭到我身边,我放开他的手,把毛衣给他披上。睿把脸贴在我肩上,呼呼地吐了几口气。头又有些重。我抚摸他额角,奇怪起来。按理说他睡了这么久,不该还这么倦......睿突然抖了一下,很微弱,我看着指尖方才按压的地方,额角上被发丝掩着,一点淡淡的瘀青。
"这是怎么了?"
睿有点害羞地眯起眼睛,像是不想回答。我抱他进怀里,凑过去用嘴唇摩挲。他终于咝咝地吸着气,放弃地抓住我。
"撞到窗子上了......在飞机上,睡着了,不小心。怎么那么响啊......咚一声,吓人。"
我又好笑又好气。你不知痛啊,宝贝。莫非几天没睡了,狼狈成这样。
他居然点头,"三天吧......好像是,三天。"
我吓了一跳,恶狠狠的一大跳。仔细看他,睿眼睛眯得愈来愈细,展眼又要睡过去。我一把搂着他,慢慢放到枕上。半边毛衣滑褪下来,露出洁白肩头。睿习惯地蜷缩起来,我捻着他耳垂,这秘诀能让他保持一点点清醒。"吃过东西没有?"
他含糊地摇摇头,嘟囔,"饿......"
我叹口气,下楼去觅食。热牛奶并不是太高深的活计,问题在于我并没有机会亲自尝试......于是这也算人生经验之一?年轻的未来侯爵三更半夜背着管家夫妇躲在厨房里给快要崩溃掉的小猫调制食物......?
若是给记者逮到这一幕,我被剥的恐怕不仅是皮。

三十
直到问题千疮百孔地迸出来,我才晓得自以为是有多么要不得。譬如说,究竟用哪个容器来做这件伟大任务,之后我发现自己并不清楚炉灶的基本构造,而最关键的是,究竟如何确定牛奶已经滚开--可怕的是当时我还不晓得倘若其烧过了头将汹涌出来导致一片狼藉......不过好在我已经当机立断决定请管家太太前来救急。
好容易弄好饮料,连家制巧克力一起端上楼去,睿早睡得呼呼的,只是一边睡一边抱着肚子,很不悦的表情。我放下餐盘去推醒他--这需要相当的耐心和强大的自娱自乐精神。要不是他饿得不行,恐怕没这么容易被我拎到怀里乖乖趴着。四肢都软绵绵的,睡得肌肤滚热,脸都不愿抬。我捏着他的下颏好似强迫地喂他喝牛奶,门牙咯咯地磕了几下杯沿之后睿终于清醒了一点,抱着杯子咕嘟咕嘟喝完,满足地叹一口气。拈块镶了奶油玫瑰的巧克力给他含着,按一按鼓鼓的腮,睿嗯了一声,"......哉。"
"嗯?"
"哉......"
我差点无语默然,忍不住笑,这孩子根本完全没醒透。突然起了点坏心,揉捏着他薄薄的耳廓,那总会令他感觉舒适,我轻声问,"睿,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半睁眼睛笑一笑,仍然叫我的名字,含糊缠绵地。天晓得这次我真的没给他的牛奶里兑酒......他躺回到枕上,仍然用一只手拉着我,环着我的腰。人已经呼噜噜地睡着了。手指却忽松忽紧,睡也睡不安稳。我叹口气,脱了衣裳睡到他身边,尽可能贴近一点。睿懒洋洋地扭了扭脸,吧嗒着甜香四溢的嘴唇。手臂贪心地搂过来,很容易地落到我腰上,抱紧,很快脸也蹭了过来,摩挲了一会儿,选在肩窝附近较舒适角落偎住,呼呼地吹着气,睡得像只小猪。
我笑出了一点声音,又停住。
次日我醒来时,睿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似乎一动都没有动过。脸不要睡扁了。我无聊地想着,一边有些震撼......这孩子累成这样,想着倒不敢乱动了,只盯着他看一会儿,等他醒来。
幸好很快他就开始揉眼睛。
我捏住他脸颊。睿叫了一声,嗓音糯糯的沙哑。我笑起来。他也笑,分外天真。这一日自此而始,我心情很好。
我不知他能待多久,这一次全无预料,却不想问。只是今天必须回家,昨夜不归,理由白滥,老头子肯定轻饶不了我。想着陪睿吃了早饭,摸摸他头要了个告别吻。瑞早忙不迭地咬着睿裤脚撒娇,闹着要出去玩。睿精神十足地对我挥手。我打赌,吃饱睡足之后只要有了那只狗......他对我就毫无留恋。
果然,回家后就给父亲拎到书房审问。考虑招与不招间老头子的脸色已经暴风骤雨,这时曼小心翼翼叩门,"先生,大少爷的电话。诺森伯雷小姐。"
听到爱丝蕾的声音时我几乎感激涕零,立刻应约陪她听那催眠的管弦乐。抵达时又惹来小小一阵骚动议论,我不在乎,身边人亦是。整场演出我都在计算回家后父亲继续发怒的可能性,最后得出的判断是我不如继续躲上几天......直到有心情写好那份例行公事的无聊呈文。
当然我没指望就这样躲到圣诞节。
瑞越长越大,不知是不是吃的太多。我猜明年这个时候它足可以给一个两岁小娃娃当马骑。
明年,多么遥远的时限。
那几日我把呈文带到睿那里去写。他从来不理会。电视上的滑稽节目和水果甜点就足以令他罔顾我的存在,更别说还有一只争宠的大狗。
夜里我读完爱丝蕾推荐的诗集,感慨的同时庆幸终于可以交差。怀里的小东西已经睡得打起呼噜。我捏住他鼻尖弄醒他,睿生气地打着喷嚏瞪我。我笑着下床点了支香,回来抱紧他。
"睿,如果我当了侯爵,怎么样。"
他揉揉鼻子,"什么怎么样?"
"你的感觉?"
他睁大一点眼睛,无限困惑。"你......不还是你么?啊,要出国么......不对,那个叫大使吧......"
我大笑,摇头,搂过来亲他脸颊。不要考虑了,宝贝,不要想太多。这并非对他说,我只想这样说服自己。多么安慰。声名地位都如尘灰,虽我承认这是金作尘玉为灰而我也从未轻贱于这些。但对这孩子而言......事实上对任何一个我渴望拥有的人我依然期望对他而言吻他的并非第十九代萧氏侯爵而只是个男人,懒散,玩世不恭,神经质的敏感,唯此而已。
我头一次达到了这期待,在他身上。
而四天后他就回了希腊,和他的到来一样突如其来。留一张纸条在茶几上,睿的英文写得出我意料的工整,只在最开始涂抹掉了几个字。简简单单地说,"我回去了。"然后正确地拼出了我的名字。我拿着那张纸条微笑了半晌,折了三折然后在水晶烟缸里点燃。
父亲的怒气早已平了,甚至心平气和地叫我替他审阅关于下次赛马大会的计划安排,顺便草拟给女王陛下的邀请函--然后他自己跑去跟表舅喝茶。我猜他们的话题只有一个。据说爱丝蕾反对她父亲大张旗鼓的操办,而我恰好也无比赞同这一点......但这几个月依然过得昏昏噩噩。直到婚礼前夜我也没搞清楚,自己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切都无限真实,太真实就宛若幻觉......撩开缀珠面纱,海水珍珠并不明亮却悦人的光彩在妆容精致的脸庞边闪烁明灭。我吻她,那一刻我承认自己拥抱着完美这个字眼的最佳定义。都说新婚是女子最美的一日,而我怀中的绝色佳人--我不敢想自己是否看到她瞳孔上一丝微微的泪影。回身时欢容的人群排列组合成盛装的森林。如女巫在大锅中用珊瑚虫的手指和人鱼的骨骸熬出的长生不老药一般的香气缭绕上升,布满整座教堂。自每个人身上蒸腾出来的气息,热烈而各怀鬼胎。婚礼就是场令人眩晕的表演。作为主角,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