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寒水————左旋右旋一阵乱旋
左旋右旋一阵乱旋  发于:2008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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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季璃道:“那汗王与燕贼有杀兄之仇,此番别是为着这姓燕的人头而来?”
姬郦池眉头轻蹙,却听彭仪秀道:“正是,陛下,燕贼罪无可赦,本应早日杀了才是。依微臣愚见,莫若杀了他,将人头交与北胡汗王,退了那五万铁骑军,等开春后,再与北胡大大地打上一仗,那时候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却不用怕他。”
姬郦池听他这般说,却没作声,眼睛望向赵明,赵明微一沉呤,为难地点了点头,显然他也认为燕棣不能再留。
他心中一痛,沉思一会道:“燕贼已成阶下之囚,并且身中奇毒,朕留着他性命自有用处。北胡可汗之事,朕另有办法处置。”
众人又再议了一阵朝事,大局初定,事情着实地杂乱,六部相互扯皮,燕氏余孽未清,姬郦池只听得浓眉深锁,他夜里几乎没睡,精神欠佳,这时候便有些倦怠,便倚了龙椅,听诸臣商议,耳听得众臣七嘴八舌,头却隐隐作痛,彭仪秀声音洪亮,听在耳内竟是嗡嗡作响,突然想到要娶他女儿为妻,心里便十分地不耐烦。
突然地站起身来道:“今日就到这里,朕累了,其余诸事,由丞相与申先生商量着办了吧。”说完转身便走,回到寝宫中倒头便睡。
然而心里委实有如乱麻,一时哪里睡得着?朦胧间听得李时忠道:“陛下夜里不曾安睡,这时候好容易歇一会,先生还是等着传召吧。”
姬郦池顿时醒了过来,撑起身道:“李时忠,让申先生进来。”
片刻听得衣物悉索之声,申季璃走了进来,跪伏在地道:“陛下。”
姬郦池自床上半坐起来道:“你起来吧,坐下说话。”
申季璃在他床边春凳上坐了,见姬郦池面色苍白,眼圈发青,人竟然比从前还瘦,心里发酸,半晌道:“陛下要保重龙体。”
姬郦池淡然一笑道:“你死活要进来,却是来说这般一句没用的话么?”
申季离道:“臣见陛下神色疲惫,放心不下。太后再三嘱咐为臣,说道陛下年纪尚幼,身体素来孱弱,要微臣多加留意,切不可累着了陛下,是以臣定要进来瞧瞧陛下才放心。”
姬郦池道:“外面又在下雪?”
申季璃嗯了一声。姬郦池道:“申先生,那一年的事情你一直记得罢?”
申季璃道:“不知陛下说是何事?”
姬郦池屈起手指算了算道:“十六年了吧?申先生,我现在觉得很累。”
他说完这句话,靠在腰枕上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父皇交给我的,竟是这般一付重担。申先生,父皇那时候说,这担子很沉,怕我担不起,我那时候怎生说的?”
申季璃垂头道:“陛下天姿英纵,当时说道:重振朝纲,恢复我姬家江山,再沉也担了。”
姬郦池默不作声。
19
申季璃站了一会,姬郦池始终没有说话.屋内只听到炭火燃烧的哔啪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室内下着重重的帘幕,将大半光线遮过,申季璃只瞧见姬郦池削尖的下巴轮廓,这才惊觉他人已经瘦脱了形,被子下的身体单薄得几乎瞧不出身形,申季璃突然一阵心酸,眼泪竟滚了下来,簌簌地落在衣衫上,姬郦池似乎在想着什么,良久才被申季璃重浊的呼吸声唤醒,他仰起脸来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为难事?”
申季璃心酸得难以抑制,抹了一把泪道:“臣一时心酸…失礼了,陛下恕罪。”
姬郦池道:“你去吧。外间事情多得很,诸事都要你多加用心,这些伤感暂且收起吧。”
申季璃去后,姬郦池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精神极为不安,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慢慢睡去,梦里却也不安稳,一会儿是燕棣举着刀朝自己狞笑,一会儿又是他抱着自己说:“你放心,有我在,总能护得你周全。”一时是父皇的脸,双眼忧伤地看着自己:“池儿,痴儿啊…”
这么极不安稳地睡了一会,突然见燕棣从外面进来,对他笑道:“你不要犯愁了。你不就是想杀我又不了手吗?没事,我帮你做个决断吧。”
说罢袖里抽出一柄剑来,手腕一翻便刺进自己的胸膛,姬郦池吓得失声大叫,猛然间醒了过来,啊地一声惊坐起来,一旁侍候的李时忠听他叫得凄惨,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只见姬郦池脸色惨白,满头满脸的冷汗,眼神里透出深深的绝望和惊惶,一时忘情,张臂抱住他,轻轻在他背上拍着道:“好啦好啦,没事啦没事啦。”
李时忠是从姬郦池还是婴儿时就一直侍候他的老奴,小时候他常从梦里惊醒过来,那时候身边只有李时忠,这是这般抱住他安慰他,姬郦池紧紧拉住他衣袖,李时忠觉得他身子抖得厉害,显然是做了什么恶梦,也不敢问他,只是轻声安慰他。
过了好大一阵,姬郦池挣开他怀抱,默默倒在枕上,睁着双眼,也不知在想什么,李时忠拿丝帕替他擦去额头的冷汗,一面道:“陛下要保重龙体,如今江山已经夺了回来,这锦绣天下可离不得陛下啊。”
姬郦池呆呆地瞧着李时忠,突然间道:“李时忠,燕棣一定得死吗?”
李时忠吃了一惊,怔了半日方道:“宫监不得干政,老奴不敢胡说。”
姬郦池摇了摇头道:“我知道,问你也是白问。你知道吗?朝中大臣十有八九都在等着我杀了他,这人实在死…”
李时忠不敢接话,只是忙着替姬郦池将汗湿的内衣换下来,猛然间瞧见雪白的身子上一道道细细的伤痕,咬牙切齿地道:“让他死都便宜了他,该当千刀万剐才是。”
姬郦池听他这样说,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身体,细瓷般的肌肤上,每一条伤痕都是那人留下来的,他拧紧了眉头,为什么要饶恕那人?只有杀了他吗?突然间想起燕棣胸前那三条深深的伤痕。
“李时忠,把玉紫烟拿过来。”他突然吩咐道。
李时忠一愣,停下手去柜里翻出一对玉紫烟来。那玉紫烟长不过三分,拇指粗细,紫色莹莹,颜色诡魅奇丽,散发出一股极淡的香气,芳香中略带一点辛辣,姬郦池一言不发地揣入怀内,起身下床,李时忠一直呆呆地瞧着,直到他走到门边了,这才猛地扑到姬郦池脚下,抱住他的腿道:“陛下,这万万使不得。”
姬郦池道:“你做什么?快放开。”
李时忠咬牙道:“陛下便是杀了老奴,也绝不能放手。”
姬郦池叹了一声,轻声道:“李时忠,你喜欢看我活活地煎熬下去么?”
李时忠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却也顾不得:“陛下,玉紫烟只得这一对,那人此时只是因紫玉烛的毒性压制住他一身功夫,陛下如果把这玉紫烟给了他,那那…那便是放虎归山…陛下不为江山着想,也不为自个这几年受的罪想吗?”
姬郦池脸色惨白,低下头来道:“李时忠,我的心事,你一点也不明白么?”
李时忠脸上泪水纵横。嘶声道:“老奴知道,可是陛下,那是万万不成的。陛下这时候只是一时糊涂罢了,陛下天赋异禀,先帝曾说这是姬朝气数未尽,陛下…陛下…”
姬郦池被他死死抱住,眼见得他嗑头如捣蒜,顷刻间额角便红了一片,长叹了一声道:“李时忠,我很累很累,你知不知道?我情愿自己就是个白痴,你抬头看看那里,你看…”他一面说着,一面咬牙将李时忠的头托起来,让他瞧着对面墙上的《江山万里图》,江河浩荡,崇山峻岭,气势如虹,好一幅锦绣江山,姬郦池指着那画惨笑道:“李时忠,这万里江山委实太重,我担不起…”
李时忠心里一震,想起五岁前的姬郦池,聪明乖巧,机智活泼,无忧无虑,从五岁起,这孩子便再也没开心地笑过,然而又怎么能让他真的去解了那人的毒,放虎归山?他紧紧抱住姬郦池,死也不肯撒手,姬郦池长叹了一声,猛然喝道:“来人!将这没上没下的奴才给我拉出去。”
殿外的侍卫们应了一声,便有两个人进来拎起李时忠便往外拖,李时忠死也不肯撒手,却敌不过侍卫们的力气,硬生生将姬郦池半幅衣襟撕下来,被侍卫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
姬郦池在原地呆了半晌,有内侍上来替他换衣服,他推开那人道:“去,告诉禁卫府,不准为难李时忠。”
那内侍应了一声,忙忙地去了。
20
“这是什么?”燕棣看着盘子里两粒紫红色的药丸,那药颜色紫得发暗,一股辛辣味直扑鼻端,忍不住皱眉问道。
太医微红了脸道:“这药材炼制不易,我也不知道方子,只是针对紫玉烛的药性摸索着配制的,这药服下去,能否解了毒性在下也不知道,只是尽力而为,这药用与不用,全看将军自己。”
燕棣沉吟未答,他身上的外伤早已好得差不多了,可是无论如何提不起内力,日常行动是没关系,可是要施展功夫,这深宫大内,要想逃出去,功夫施展不出,却是万万不成的。
那太医道:“我受傅将军重托,定要治好将军的伤,可是这毒却始终不得解,这里勉强配制的药,有没有效力也不知道,实在是…实在是…”
燕棣突然一声长笑,道:“太医何必这样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春来即信得过你,我也没什么好不信的。这小皇帝心机颇深,如若再不想法子脱身,只怕一辈子困在这深宫中。这药便是毒药燕某也要试上一试。”
说着正要拾起一粒药来,突听得门外的侍卫高声叫道:“恭迎太后圣驾。”
二人脸色均是一变,燕棣不动声色将两粒药揣入怀内,倒在床上,太医守在床边拉过他手腕替他诊脉。
只听得一阵环佩丁当,赵后带了几名宫女缓步跨入房中,燕棣在枕上微微欠身,他脸色苍白,瞧上去十分虚弱。
赵后一步步走过来,冷冷地打量着他,半晌笑了一声:“燕将军,别来无恙?”
燕棣叹了口气道:“太后没见过砧板上的鱼肉么?”
赵后哈哈一笑,恨声道:“你也有今日,你们燕家三代欠的债也该还了。”燕棣心中微微一震,赵后这话分明是动了杀意,可是姬郦池精明厉害,似乎这朝政轮不着太后来管,自己是谋逆大罪,要杀也只能是皇帝下旨才是,绝轮不到太后出面。
当下哈哈一笑道:“自古成王败寇,燕某败在陛下手中,毫无怨言。”
赵后点了点头:“果然是视死如归,倒不辱没了你燕氏祖宗。来人,将这犯上作乱,谋逆首贼给我押出去。”
几名侍卫便要上来拖人,那太医见状连心跪在赵后脚下道:“启禀太后,陛下曾有旨意,着微臣尽心治疗燕…燕贼之伤,说道要留着他性命有用…这…这时候…”赵后冷笑道:“怎么,张太医,本宫杀不得这人么?”
太医脸上沁出明晃晃一层汗水,心慌意乱一连说了三个是,最后道:“陛下曾说如若这人有什么差池要臣的脑袋,臣如今即不敢违太后懿旨,更不敢违圣意,就请太后将微臣与这贼人一起发落了罢…”
赵后道:“你愿意陪他一起死,那由得你。”
说罢朝侍卫挥了挥手,将二人从地上拖了起来,押出殿外去了。
姬郦池打发了李时忠,心中犹豫不决,在房中徘徊许久,却仍是一颗心不曾落到实处,正在踌躇,突听内侍来传,说是赵后在承云宫赏梅,请皇帝一起去。姬郦池心烦意乱,只得跟了内侍往承云宫去,到了承云宫,守门的宫监道赵后赏了一阵梅,领着众人又御花园了,说道如果皇帝来了,请往御花园去。
姬郦池对赵后向来不曾有半点违拗,这时候心乱如麻,也着实要静静心思,一路往御花园去一路沉思着,内侍们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面,只听得脚步声踩在雪地上的嚓嚓声,正走着,突然听得一声:“参见陛下。”
抬头一看原来是北胡可汗丹尺原,他一见了姬郦池,便两眼放光,姬郦池面无表情地道:“哦,汗王还在宫中?”
丹尺原道:“小王蒙陛下御旨,特许在宫中留宿,这时候正要去朝谨陛下,却不料半道竟遇着了。”
姬郦池道:“是了,昨晚是朕许你留下的…”想起昨夜的一幕,突然万分厌恶此人,只盼永不再见这人才好。他素来面无表情,丹尺原见他脸色玉白,双目黝深,容貌秀美之极,心里一热,便往前一步,姬郦池往后退一步,道:“汗王先请回驿馆,回头我还有话与汗王说,这时候却没空,母后在花园中等着呢。”
丹尺原听他话意,俨然便是许下一场佳期密约,心内狂喜,只当昨日姬郦池是欲迎还拒,想是宫中不便行事,当下欢天喜地回了驿馆,一直盼着姬郦池的音讯,哪知眼巴巴等到黄昏,宫里来了一个内侍,传了姬郦池一道旨意,大意是谢他千里赠梅之德,然后又说道如今燕贼残部在北胡边地蠢蠢欲动,为两国边地平静,请汗王驾返北胡,容后再聚。
这分明便是一道逐客令,丹尺原满腔欢喜顿时变着一盆冰水,当下便离京,一路之上见彭仪秀大军守卫森严,知道姬朝有了防备,埋伏在西山外的几万大军绝计讨不了好处,只得按住这一口恶气,回北胡去了。
18
姬郦池一行到了花园内,偌大的花园内人影寂寂,悄无声息,只有数株红梅绽吐幽香,他站住脚,道:“太后呢?”
那太后宫中传讯的内侍急忙回道:“太后是这般吩咐奴才的,奴才也不知…”
姬郦池双眉微扬,略想了一想,淡然道:“李时忠常说你们这班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我一直不甚明白,到底怎么个不落泪,如今算是明白,你们的胆子到真是比天还大。”
他语气平淡,面无表情,这几句话却说得寒气森森,那内侍双膝一软,跪到在雪地里:“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所传的都是太后亲口谕旨,陛下开恩…”
姬郦池把眼眉一垂,瞧了瞧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太监,轻轻摇了摇头道:“说吧,太后今儿去了哪里…”
那内侍早已经吓得满头满脸的冷汗,姬郦池微曲身子,用衣袖替他擦额头的汗道:“大冷的天,哪里来这许多的汗水,这倒是奇事。”
那内侍扑倒在雪上道:“太后一早只去了陛下宫中,却为何要奴才请陛下到御花园中来,奴才是真的不知道。”
姬郦池神色一滞,转身便走,回到自己寝宫直奔了后面的偏殿,却正是人去屋空,几名内侍跪在地上发抖,姬郦池呆了半晌,转身往太后宫中去,还没进门,便听得赵后道:“池儿,过来瞧这梅花。”
赵后立在院里一株梅树下,素手纤纤攀了一枝红梅,血红的花瓣衬着雪白的手指,明艳得刺人眼目。姬郦池道:“母后,燕棣在哪里?”
赵后将手里的梅花交与侍女,转过脸来道:“皇帝现在只挂心这件事么?这样反贼,陛下心地仁厚,念他祖上之功不忍痛下杀手,这恶人本宫便替皇帝做了就是。”
姬郦池脸色陟然煞白:“母后杀了他?”
赵后道:“这人死有余辜,这般了结他,还便宜了他。”
姬郦池眼前一黑几乎一头栽倒,身子晃了两晃,撑住那株老梅,心口一阵翻江倒海地痛,哇地一声一口血吐在地上,地上积了白雪,殷红血迹越发触目惊心。众人都是大惊,内侍们便慌着要传太医,一片忙乱中,只听得太后冷清清地声音道:“乱什么乱,扶陛下进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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