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寒水————左旋右旋一阵乱旋
左旋右旋一阵乱旋  发于:2008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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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郦池一时急痛攻心,吐了一口血出来,被内侍们扶进屋内,片刻便清醒过来,抬眼便见赵后坐在面前,定定地瞧着自己,见他醒过来,赵后轻吁一口气,姬郦池心乱如麻,别过脸去,突然间身子一紧,竟被赵后死死搂在怀里,只听她低声道:“我的儿啊,为娘这事做得只怕伤了你心,可是你要明白,娘是万不得己。”
姬郦池自幼丧母,赵后待他有如亲生,但他稍知人事便以白痴面目示人,养成了极为冷淡的性子,对太后向来恭敬有余,亲热不足,这时被她抱在怀里,十分地不自在,不由自主伸手推拒,赵后却死抱住他不放,附在他耳边道:“池儿,你可知,你的生母是谁?”
姬郦池浑身一震,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生身母亲,只知道是失宠的疯子玉妃,然而以一个失宠,嫔妃的儿子,为何却顺利之极地登上帝位?而先帝留下的心腹辅臣个个死心塌地,全力匡扶?太后这些年更是将自己当作亲儿子一般,这时听她这般说,疑云丛生。
太后轻轻放开他,掠了掠头发道:“池儿,你是我亲生的。”
姬郦池呆若木鸡般瞧着她。
原来当年燕家势大,燕家夺嫡之心初露端倪,先后将老皇帝的几个皇子害得死的死,疯的疯,短短几年,皇子竟死得差不多了。老皇帝心里明白,正宫有孕,如是生下儿子,必将是燕家下一个谋害的对象,莫如假托疯妃所出,玉妃在朝中并无倚仗,生下儿子想来燕家一时也谋害不到他头上,老皇帝还恐不妥,又命人散步消息,说姬郦池是个白痴。这事极为机密,知道的便只赵后与申季璃、赵明几人。
赵后断续将往事说了,拭泪道:“我与哥哥,一个舍了亲生的孩儿,眼看着你在冷宫受罪,却不敢稍露行迹,有时候想得狠了,也只敢远远地来看你一看,直到你当了皇帝,我这才敢来亲近你。 我哥哥十来年,身在贼营,背着认贼作亲的骂名,忍辱负重,池儿,这为的是什么,你可知道?”
姬郦池听到后来,脸上早已经没了表情,连先前因为激痛攻心面上那一缕嫣红也退得干干净净,只苍白了一张脸,一双眼睛越发的浓黑黝深,却空洞洞地没了任何内容。这时听得赵后问他,呆了良久,终于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
赵后擦了一把泪道:“你自幼过的什么日子,为娘的心里明白,当了皇帝后又被那…”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想到儿子身受的屈辱,几乎说不出话来,姬郦池伸手握住她手,面上虽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泛起一层水光。
赵后道:“你父皇曾说你天资聪慧,重振山河便在你身上,为娘要说什么你想来也明白的。”
姬郦池嘴唇微微一动,低声道:“孩儿明白。”
赵后道:“你不怪我?”
姬郦池道:“…不怪…”
赵后搂住他道:“本来朝中事我不该干涉,可是李时忠说你对那…对那反贼起了…起了…这事不成的,娘知道你心肠软,可是这件事却万万软不得心肠…”
姬郦池自她怀内抬起头来道:“母后,当真已经结果了他?”
赵后温柔地瞧着他,眼神游移不停,终于说道:“为娘已经赐他毒酒一壶,这时候药性只怕已经发作了。”
姬郦池手指猛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襟,喃喃地道:“母后给他用的是什么药?”
赵后道:“九重青云堕黄泉,滟潋紫气到蓬莱。”
姬郦池浑身一颤,抬脚往外便走,赵后一把拉住:“陛下要去哪里?”姬郦池回头笑道:“我去看看这时候他死了没。”
赵后看他笑,心里便打了个寒噤。姬郦池生得甚美,笑起来更见风姿,这时候却满面是笑,偏生没一丝喜色,黑沉沉的眸子里反笼了一层雾气,烟水寒濛,赵后心里一痛,呆呆地放了手道:“他在禁卫府,去得快一点儿,或许能见上一面…”
她心里恨极燕棣,下手时没半分犹豫,这时见了姬郦池神色,竟然有了几分懊悔,或许真不该下手杀了这人,随即又想,燕棣党羽众多,留着他终究是个祸患。拧紧了眉见姬郦池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外,嘴边溢出一点冷笑。
禁卫府的侍卫见了姬郦池过来,不等他吩咐便开了牢门,姬郦池缓步踏入,一行人走了一会,迎面遇上两名内侍,一人手里托盘上放着一只酒壶,见了姬郦池便跪了下来。
姬郦池伸手拿了那只酒瓶过来,轻轻摇了一摇,轻飘飘的,却早已经空了。
那内侍道:“燕贼已经饮下此酒,奴婢仔细验过,已然气绝。”
姬郦池嗯了一声,牢内光线阴暗,只在壁上燃着数枝火把,火光映上姬郦池脸庞,玉白的面孔一片木然,他将酒瓶轻轻放回托盘,对身边侍卫道:“叫所有人都出去。”
那侍卫不敢多问,连忙挥了挥手,将一众人等带了出去,顷刻间便只留姬郦池一人在内,壁上的火把熊熊地燃着,他呆了良久,终于还是一步步地往最里间走去。
那牢房外点着松明灯,昏惨惨的灯光下,隐约瞧见房内的乱草地上,一人躺着,一人背靠墙壁坐着,无声无息,生死不知。
牢门半敞,姬郦池一步步地挨了进去,坐着那人,低着头,长发零乱地拂在面上,依稀可辩秀挺的眉宇与浓黑的眼睫,薄唇轻抿,姬郦池慢慢伸出手去,手指一点点抚上那张俊美如昔的脸,触手一片冰凉,顿时一颗心沉入无底深渊。
他轻轻拂开他面上乱发,燕棣的面容难得地安详,眉眼舒展,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甚至睡着了也没这般轻松,有无数过夜晚,姬郦池在他怀里醒过来,这张脸上也总是满满的一脸心思,想来他梦里也没有松懈过。
他本来半蹲着身子,这时候双膝一软,半跪在乱草垫上,唇边现出极为苦涩的笑容,原来,只有死亡才可以轻松和解脱,他向前一点,将燕棣的头抱在怀里,那身体还是热的,软软地乖顺地倚在他怀里。
姬郦池浑身发抖,这身体的热度如此熟悉,他低头托起燕棣的脸,眉眼口鼻一一看去,那唇根本不像一个死人的唇,在火光下呈现出轻柔的浅粉色,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嶙峋的锁骨,给燕棣凭添了一丝柔弱,再往下便一道嫩红的伤痕,姬郦池在那犹有余温的唇上一吻。
燕棣本来倚墙坐着,这时候身子往一侧软倒,他身材甚为高大,姬郦池便抱持不住,双双倒在草垫上,他整个身子都已经扑在燕棣身上,这姿势也曾是他们交欢时有过的,姬郦池一阵恍然,似乎又回到那芙蓉帐暖,红烛高烧春宵。
他拼命抱起燕棣的上身,低声道:“你这么容易便死了?你不是厉害得紧吗?你起来,给我起来啊…”
燕棣依然双目紧闭,睫毛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姬郦池死命地摇晃他一阵,终于没了力气,放脱双手,听得一声闷响,燕棣的身子沉沉倒在草垫上。姬郦池紧盯着他,喃喃地道:“江山有什么好?皇帝有什么好做的?你是要这个么?你起来,我给你,我让了给你啊。你…你…你给我活回来…”
他已经半痴半狂,低头瞧燕棣的脸,那样漂亮,双眉黑亮,高高扬起,唇角轻抿,似乎随时会扯出一缕笑来,突然间,燕棣腮边流下一滴泪,跟着又是一滴,接而连三汇成一道水流,姬郦池惨笑道:“你哭了么?你会哭那便不要装死,起来,起来啊…”
一面说一面去拉他,脸蹭上燕棣面颊,便是一片水渍,低头一瞧,自己胸前衣襟早已经湿了一大片,他疑虑着在自己脸上一抹,抹了满把的泪。
那不是燕棣的泪,死人是不会哭的,那是自己的泪。他呆若木鸡。一直不肯承认,一直不愿意去想,为什么不相杀他,明明是恨他的,却不想杀他,为什么…
燕棣的外衣已被人剥去,只穿着白色的寝衣,他伸手轻轻一拉衣带,那衣服便散了开来,露出光滑匀称的身体,那样细致紧密的肌理,这般有力的身体,姬郦池一点点抚过他身子,每一寸肌肤都已经熟悉之极,唯一陌生的便只是那三道新添的伤痕。由腿至臀,由臀至腰,他是瘦了许多,肋骨都浮了出来,这里是心窝,姬郦池微闭上眼,一点点摸过这已经死去的熟悉身体,这里有小小的凹陷,那是心窝了,他手指轻颤移了过去,慢慢摸到乳珠,猛然间,一个激泠,这心窝处竟然微微跳动。
他只当自己是错觉,将手再覆在心窝上,果然有极细微的跳动,他兀自不信,也顾不得许多,将头贴在燕棣心窝处,侧耳细听,果然,传来极其微弱的跳动之声。
这人竟然没死。
这一下喜出望外,什么江山社稷什么皇权天下全都抛在脑后,当下扶起燕棣,细细看他面色,却是惨白中夹着一点紫气,他心中思量一阵,燕棣先前中过紫玉烛的毒,这紫玉烛与赵后赐下来的毒酒青云堕,主要配料都是从紫浆草中提出,毒性大同小异,只是青云堕的毒性远比紫玉烛来得凶猛,一时三刻要人性命,却不知燕棣因何竟然没死,突然瞧见那躺着的另一人,正是张太医,这太医一直对燕棣甚为尽心,这次又自愿陪死,看来是尽了力,预先让燕棣服了什么药物,青云堕才没要了燕棣的命。
他怀里取出玉紫烟来,这便是解毒良药,他一直带在身边,思忖半日,还要先救了他再说。他取玉紫烟在火上引着了,凑近燕棣鼻端,顿时屋内弥漫出一肌淡雅之极的香气,一缕紫色轻烟飘入燕棣鼻孔内,那玉紫烟只燃得片时,便烧得尽了,燕棣惨白一张脸,渐渐紫涨起来,姬郦池知道这药性开始发作,燕棣胸膛也开始起伏,慢慢地起伏剧烈起来,脸色也越涨越紫,再过得片时,燕棣开始挣扎,好像出不来气。
姬郦池顾不得多想,埋下身子,对着燕棣的唇渡了一口气给他,燕棣果然安静下来,姬郦池抱住他头一口一口渡气给他,觉察到燕棣呼吸终于平稳,适才剧烈起伏的胸膛这时也缓和下来,他心中一喜,正要放开燕棣,猛然间脑中一晕,似乎便要晕倒,便在此时,一条温热的舌头突然地卷住了自己的舌尖,他一阵昏沉,不及细想,整着口唇被人结结实实地堵上,勉强睁开眼时,却见燕棣半睁双眼,与自己濡沫相吻,他脑里越来越是昏沉,情知这玉紫烟虽是解药,本身却也有致人迷幻的作用,没中毒者吸入了,便会头晕目眩,明知燕棣体内的紫玉烛的药性慢慢发散时,有催人情兴之功,此时却万般地推拒不得,只得被燕棣百般地轻薄了去,他适才只当燕棣已经死,这时候明知他是药物所致,但性命终究是无碍了,心里终究是欢喜胜过愤怒,再纠缠得一阵,燕棣脑子渐渐清明,身上也回复几分力气,只见姬郦池面红如桃,眼波盈盈,说不出地绮糜,从识得他那日起,便从没见过这般风情,毕竟生死关头过来,身上没有力气,只是深深浅浅地吻他。
正在缠绵难解之际,猛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姬郦池心中顿时清醒,必是守在外面的侍卫怕自己出意外,这时候撞了进来,当下大窘,正要伸手推开燕棣,却听得燕棣一声惊呼:春来。
姬郦池回转头去,面前站了数条汉子,均是一色的玄色夜行衣,为首一人圆脸大眼,正是燕棣第一心腹傅春来。
傅春来一见燕棣没死,大喜之下,声音也在颤抖:“将军,我等来得迟了,万幸将军安好,不然,春来死无葬身之地。外头守卫已经被我等打发,请将军速速离开此地。”
燕棣嗯了一声,他药性初解,身上没多大力气,春来过来扶起他,转眼间瞧见姬郦池,室内光线极暗,他只见过皇帝几面,都是相隔甚远,这时隐隐瞧见这人容颜美丽,服饰华贵,与燕棣神态亲密里透着诡异,一时认不出这人是谁,心中思量多半是将军宫里相好的宫女,这时候女扮了男妆来救他的。便一手扶了燕棣回头对姬郦池道:“这位…呃,请跟我们一起走吧,将军这一逃,你少不得要受牵连…”
话音刚落,燕棣低笑一声:“傻春来,这是皇帝啊,怎肯与我等一起逃命。”
春来闻得此言脸色一变,将燕棣交与一名汉子扶着,自腰间刷地抽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刀来,看看便要刺入姬郦池池胸前,燕棣忙道:“住手。春来,休要鲁莽。”
姬郦池早已明白这伙人是来救燕棣的,那便绝不能放过了自己,到也不害怕,索性往前走了一步,松明灯的光恰恰照在他脸上,春来这才算看清这少年皇帝的真面目,却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瘦弱少年,面容皎好,双目漆黑,对着自己雪亮的刀刃,唇边竟露出一缕微笑,不知怎的,便往后退了一步。
只听燕棣道:“陛下,燕某这便要走了,多谢你留燕某一条性命在此,我曾说过,有我在,便不容人伤你,这句话永远都管用。现下我要走了,陛下你放我不放?”
姬郦池瞧了瞧几条如狼似虎的大汉,淡然道:“将军想来还是要回来的吧?朕就在这里等着,只是人生苦短,将军莫要让朕等得太久便是。临行前,却有几句话要说与将军听,可否借一步说话?”
燕棣便道:“春来,你先带众人到门口,我与陛下说几句话便来。”
傅春来见燕棣仍旧不肯杀了姬郦池,虽万般不情愿,却还是收了刀,带了众人退得稍远一点。
燕棣这才说道:“什么话,说吧。”
姬郦池突然甜甜一笑,走近几步,在燕棣耳边轻声说道:“你便不怕我趁机结果了你?”
燕棣咧嘴一笑:“你若要杀我,又怎会等到此时?”
姬郦池附身在他耳边道:“这里出去,从竹林内穿过去,内里的假山有夹道,是依阴阳五行所设道路,你想来是懂的,从那里能穿过宫墙出去。万一出宫后有人动问,将这面东西出示,可保无虞。”
燕棣听得一头雾水,半晌才明白姬郦池竟是在指点自己逃生之路,他心中一动,来不及细想,手中一凉,已经被姬郦池塞进一件冰凉的物事在手掌内。
一时之间只觉得心里埋了很久的一堆乱麻突然间有了头绪,只是这头绪急切间却不能清晰明白,只听姬郦池在他耳边道:“你只与傅春来走此秘道,其余诸人,叫他们原路返回,可引开宫内大部侍卫,你便能脱身。”
燕棣额头突然沁出汗来,姬郦池为什么要这样?迷迷糊糊间不能明白,有什么思绪在心头一掠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姬郦池突然双手环住他腰,死死地抱了他一抱,跟着一把推开,转头一笑,这一笑却是十足的温柔缠绵,燕棣一阵恍惚,便只想抱他在怀内,蓦地眼前剑光一闪,姬郦池将一柄雪亮的短剑插入自己胸膛,身子往后便倒,燕棣只惊得魂飞魄散,张臂抱住他,心口痛得禁不住,眼泪乱纷纷落在姬郦池脸上,姬郦池伸指尖掂了一滴泪,塞进嘴里尝了一尝,微微笑了一笑,就此不动。
傅春来远远瞧见这一幕,虽不明白这皇帝干吗当胸自刺,却也不顾多想,一把扯起燕棣道:“快走吧将军,外面来人了。”
燕棣哪里听他的,只抱住姬郦池不放,春来情急之下,硬生生掰开燕棣手指,将姬郦池放在地下,拉了燕棣便往外走,燕棣毒性初解,着实没什么力气,只得由春来拖着走,刚出了牢门,果然听得大批侍卫往这边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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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道:“将军,侍卫过来了,咱们这些人分头走吧。”语气带着请示的意思,燕棣却痴痴呆呆地,双眼也是直的,春来看情势危急,也不能再等他作决断,当下与同来的几名汉子小声商议几句,便迅速分开了,那几句汉子三人一组向四周散开,春来却拉了燕棣,窜入禁卫府前面大片的竹林。
这竹林与别处不同,似乎栽种在此处不为装点宫苑,反倒是在华贵富丽的宫中生长这大片的江南毛竹,十分地不合时宜,这些竹子品种低劣,但都生长得极其高大,一窜入竹林,光线更为阴暗,似乎连路也找不到,只是这些竹子之间一丛丛有些行空隙,春来慌不择路,在林中纵窜,几个来回,便发现自己只是在竹林中打转,不禁暗叫了一声苦,本以为竹林茂密,可借机遮掩,那几名汉子吸引大批侍卫注意力,自己便可带了燕棣逃出宫去,却没料到这林子诡异莫测,竟然找不到出路,这是便要退回去也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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