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点头。

「每天都用走的？」

小雪还是点头。

启已经无话可说了，小雪的家是幢破房子，日常的衣履用品都是些便宜货，而且用得相当旧了还继续用。最离谱是还是他的午膳，小雪身体欠佳，应该多吃点营养丰富的食物，这是常识吧？但启曾无意中看过小雪的餐盒，里面只有些豆腐青菜的「粗食」，连像个样的菜肴都没有，要是再问人家为何用走的上学，那就不光是迟钝而是白痴了。

「你不要难过了...」启是个少爷，根本不知该如何安慰别人，他本想问小雪去世的是甚麽人，但又觉得似乎不太好，故就没有问了。

小雪听到启的慰问，本来好好的他反而哭了出来，启见状递过手帕，两人默默无言地坐了好一会。学生陆陆续续地回来，除了几个学生知道启好像早了回来外，其他人都没发现任何异样，更不知道他们的偶像居然和小雪一起上学。

午饭时间的钟声响起，整个校园立即热闹起来，学生们连群结队吃午饭。小雪没有拿出便当，他望了窗子一眼，本来木无表情的他突然露出微笑，不单如此，他还一反常态，以快步走出了教室。
启心中疑惑，那小子是约了谁吗？否则为甚麽不在这儿吃？他转头一望，却大吃一惊，窗外竟下起雪粉来。
「启，这就是你说的樱饼？好像很好吃的，可以赏我一块吗？」华原讨好地问。
启家中的厨子以樱花的幼蕾为材料，别出心裁地做出了一款果子，并取了个优雅的名字樱饼，启在家中吃过，十分锺意，便叫下人预备一些带回学校。
「喂？启...」
启霍地站起来，一言不发便跑出教室，大家都感到摸不着头脑。「你说启是不是有心事？我总觉得他最近有点怪怪的。」三原说。
山森也难得附和：「对，我觉得他变得有点不像自己，不是突然发脾气就是一声不响地跑掉。」
「会不会是反叛期到了啊？」伊集院说。
「喂，你说话的语气不要像个老头子好不好？真讨厌！」山森指着伊集院说。
众人不明所以，但华原眼尖，看到麻生好像也离开了教室，竟自没由来地生起气来，而就他们在吵吵闹闹之际，启餐盒中的樱饼已被一一吃掉了。
启急步追出大楼，看到小雪已站在外面，他没有穿回毛衣，只趿上鞋子，便跑了出中庭去。

其实这场雪已下了一阵，只是启一直留意小雪，故没有发现，但由於那只是些雪粉，故地上没有积雪。

小雪抬头，仰望由天际飘下的白色结晶，一边流泪，一边展露满足的笑容，那又哭又笑的表情，煞是滑稽，但启看在眼里，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大概是用跑的出来吧，小雪不断喘气，他的吐息化成了霞雾，雪粉飘落在他的脸上、头发上、身上，随即消失不见，就像变魔术一样。

启站在那儿，他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小雪会不会像雪粉一样，瞬间消失不见呢？

觉得恐怖的启冲向小雪，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便走。

『快点...快点回到暖和的地方...』启将小雪拉回教学大楼的大堂，那儿有暖气供应，比室外暖多了。

启揉了揉眼睛，他瞪着小雪看了又看，那小子明明是个实体，确确实实站在自己眼前，但不知为何，刚才启真的觉得他是个幻影，只要大风一吹，就会和那些雪一样，消失无踪！

「笨蛋，天气那麽冷，你不穿外衣，跑出去干吗呀？」启气冲冲地说：「真是的，又不是三岁小孩！」

启看小雪还是心不在焉的模样，直感无明火起三千丈，急躁的他大声叫道：「由今天起，我...我特别批准你做我的...侍从！」

「嗄？」小雪似乎反应不过来。

「咳...由现在开始，你便是我的侍从，以後不可以再一身怪味，也不可以再慢吞吞的，更不可以无缘无故地离开我身边，你听到了吧，好，我们回教室去！」

两人返回教室，正确来说是启把小雪拖回教室。可两人一出现班中便立即骚动起来，启和小雪手拉手的场面实在太震撼，大家瞪眼看着，全场鸦雀无声，还在吃东西的华原差点呛倒，山森和伊集院也面面俱觑。

「喂，究竟发生了甚麽事了？」三原问。
「没甚麽！明天起小雪便是我的侍从。」启摆出不想多言的姿势。
「嘿嘿，你该不会还把人家当女孩子吧？难道你爱上他了？」山森咧嘴笑道。
其实这只不过玩笑话，大家心中有数，但启却砰地拍桌而起，怒瞪着山森。
山森为人口直心快，向来如是，启不是不知，他从来不会把他的话当真，但今次却一反常态，勃然大怒起来，事出突然，众人始料不及，气氛一下子弄得极僵。
其他同学也不知如何是好，站在旁边的小雪更是手足无措，平时最有亲和力的三原只好硬住头皮走出来善後。
「喂，大家老朋友了，还为小事吵架？算了算了，山森你也是，口没遮拦的，有人教训一下也好！」
「对啦，你这小子甚麽都好，就是口臭！」伊集院也来帮一把。「对啊，那小子老爱胡说八道，被骂活该！」
「有甚麽不好说，竟拿启大人开玩笑！」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心把场面缓和下来，大概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吧，启慢慢坐下，没有再说甚麽，事件总算平息了，但启的崇拜者却因此而讨厌起小雪来，毕竟平日优雅高傲的启因为别人而大发雷霆，这还是第一次。
无论如何，从这天起，小雪便由富江山之鬼升格成了芹泽启的侍从。春临大地，天气回暖，富江山的樱树就像由沉睡中醒来般，一下子争艳吐蕊，漫山遍野开满了华丽夺目的七重樱。

小雪当了启的「侍从」已两三个月了，除了小雪请假的日子外，启每天上下学都会让他乘便车。小雪虽来了只半年，但却请了几次假，虽然每次都是请一两天，但还是显眼了点。

每次小雪要请假，一位老奶奶便会站在门口向启致意。每次启远远看到那老人，便会知道小雪要请假。他曾问过小雪因何请假，他却只说感冒不适，需要请假。小雪体弱的事众所周知，故启也没再多问。

启不但让小雪乘便车，甚至连午餐也会为他预备。小雪觉得不好意思，他曾多次婉拒，但启坚持不允。

「我是你的跟班，怎好意思坐你的车、吃你的饭？」小雪不好意思地说。

小雪自称跟班，是因为班上甚至校内的学生都这样叫他，一般人对这样称呼都会觉得侮辱，但小雪却似乎并不介意。

「甚麽跟班，你是我的侍从才对！」启专横地说，似乎跟班和侍从真的有甚麽分别似的：「还有，我决定的事不准你反对！你不跟我同车，谁替我拿书包啊？」

替启拿书包是侍从小雪的其中一项重要工作。

「还有，我的侍从皮黄骨瘦的，成甚麽模样啊？」

「芹泽同学...」

「啧...叫我启，甚麽芹泽同学，麻烦死了，人人都叫我启的，说那麽多次都记不住，反应真慢。」

「是的，启，你真温柔。」平时总时淡淡地笑的小雪罕有地露出甜美的笑容，启登时觉得身体有种麻麻痒痒的奇妙感觉，他立时反驳道：「甚麽温柔，你也够奇怪了！喂，走快点啦，慢吞吞的！」

小雪不再多言，只说了句谢谢你。自从启上次说不喜欢小雪哭以後，小雪便经常笑面迎人，可是启总觉得即使小雪在笑，但也还是给人一种哀伤的感觉，他很不喜欢这种觉。

不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甚麽的，小雪的脸色似乎较初来时好，由於有启的「庇护」，再也没有人敢「公然」拿他来开玩笑。小雪个性内向，虽然还是较文静，但和同学的相处却融洽了许多，偶尔还会看到他微笑。

小雪每天也在门前那棵樱树下等启，那是启指定的地点，因为启最喜欢站在樱树下的小雪。没法子，小雪总是给人一种风淡云轻的感觉，只有在缤纷夺目的七重樱映衬下，小雪的身影才会变得真实，启忘不了小雪快要在雪中消失的恐布感觉。

和小雪认识至今已有半年，但启对小雪的事还是一无所知，他每天早上去接小雪，除了有几次因小雪请假而在门口看到一位老奶奶外，便没见过其他人。

他家有甚麽人？他父母呢？为何小雪从没提起家人？启虽然奇，但心想身为「主人」，实不应过问「侍从」的家事，加上小雪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这类问题，故启并不坚持追问。

事实上，小雪每次被问到家人时那张痛苦悲伤的脸，启真的很讨厌，他不喜欢跟在後面的人老是愁眉苦脸的。身为侍从应该保持笑容，那麽别人看了也会开心点，启老是这样告诫小雪。

12-17

「小雪，今个星期六有出新片子上演，我想去看，你陪我去！」启和小雪一起放学时问道。
「对不起，星期六我有事。」小雪轻轻说。

「那星期日呢？」启锲而不舍。

「喔...星期日也不方便。」

「星期六又不行，星期日又不行，你很忙吗？我不知道原来你是个大忙人？」启有点不悦。

「对不起。」小雪垂头。

启想追问原因，可是转念一想，那不是他的作风，加上小雪又再露出难过的神情来，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不留心可能不会察觉，但启还是看到了，心想不想去就算了，不用那麽为难吧。

「笨蛋，你有事没时间就直说好了，有甚麽大不了，你不过是我的侍从，我又不是没你不成，你没空我不会找别人吗？」

其实小雪喜欢吃蛋糕，启是想带他去一家新开的蛋糕店，嚐嚐他们的招牌蛋糕的，岂料人家有事，不能赴约，而且同样的事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上次约他去买书，再上次约他去游乐园玩，小雪也因为有事已不能去，启觉得很扫兴。

「对不起...启...抱歉！」小雪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但旋即挤出笑容。

启心中不悦，暗忖这小子就是这样，老是露出难受的表情，难道他不知道别人看他这样会不舒服吗？小雪开心时的笑容好美，好灿烂，启想要是小雪能多点笑我这个主人也会开心点。

「喏，这是小休时买饮品的钱，我今天想喝柳橙汁，你想喝甚麽就买甚麽吧！」

帮启去买饮品也是侍从小雪的工作，这些跑腿工夫平日都是启的崇拜者争着做的，现在却由小雪「专责办理」。

小雪和启一起上下学，两人又同班，故经常形影不离，启的崇拜者因此大为不满，其中又以华原为甚。

这天小休时启有事要到教务大楼，小雪依从吩咐，一下课便即去买饮品，回来时启还未见人，小雪便把柳橙汁放在他的桌子上。

「喂，跟班，你的主人呢？今天有没有为帮他叼报纸拖鞋啊？」说话的人是华原，早阵子还被同学背地里叫跟班的他，现在却在取笑别人了。

这种事小雪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他一如以住，默不作声。

「你看你，以前书包鞋袜全是便宜货，现在有启供应，你一定乐透了吧？看他连米饭也施舍给你，你家省下来的钱一定不少了。」

小雪咬住下唇，想说甚麽但却始终没开口。的确，启早阵子送了一双新鞋子给他，他本想婉谢，但启一听便不高兴，说他的侍从一定要仪容光鲜，结果他只有将东西收下，红着脸道谢时还给启骂婆妈哩。
结果现在又被同学拿来作话柄。
「怎样，连回嘴都不敢呀？」山森插嘴：「华原你小心无声狗咬死人唷！」
山森出身不算很好，他成绩中等，加上身材矮胖，以前就经常被人笑称招财猫，从小至大，他都是个不起眼的人。
但自从入读樱桥，并和启相熟以後，山森便有了新的定位：启的好友。事实上，够胆肆无忌惮地批评他的人只有自己，山森对此感到十分自豪，可惜自从上次以後，启和山森的关系明显疏远了，山森对此极为不爽，小雪是事件的导火线，自然成为了他的眼中钉。
山森开始和华原越走越近，原本口直心快的他变得话中有刺，经常指桑骂槐，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变得越来越不可爱了。
「喂，你们适可而止吧，要是给启知道了你们便惨！」班长三原看同学间似乎有冲突，便出来调解道。
「他不说启又怎知道？」华原不知羞耻地说。
由於华原性情嚣张，在班中本就不受欢迎，加上山森又经常乘启不在而冷言冷语，同学虽未必很喜欢小雪，但却也真的对他们感到厌恶，和华原素来不睦的米仓忍不住开口：「欺负人还要人家不张声？有本事就向启发飙，笑人家是跟班，你早阵子还是跟班，不过现在连做跟班的份也没有！」
米仓的话一针见血，华原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他扑向米仓，两人就地扭打起来。「不要，别打...」小雪上前劝架，混乱间被推倒，连桌子都撞翻了。

「停手...停手...」三原急忙制止。

在门外经过的河合和桂木老师见状，便即进来帮忙，将二人分开。

「住手！华原！」桂木用力扯住华原。

被打伤嘴角的米仓则站在河合老师旁边。

「你们干吗打架？」河合老师以严厉的语气发问，米仓和华原都不出声。

「啊，麻生同学晕倒了。」三原叫道。

桂木扶起小雪：「麻生同学...你没事吧？你醒醒...」

桂木叫了好几声，小雪才慢慢张开眼睛：「老...老师...」

「河合老师，我扶麻生去保健室。」桂木道：「三原同学，你来帮忙。」

「好的，华原、米仓，你们立即到教员室来！」河合严厉地说。

教室骚乱才结束不久，启便回来，看小雪不在，同学们又神色怪异，一问之下才知道米仓和华原打架，被波及的小雪晕倒了，现在在保健室。启吃了一惊，小雪是他的侍从，现在竟然捱揍，那还得了？他不顾上课钟声，立即飞奔到保健室去。

****************

三原先让小雪躺下，然後拿毛巾给他冷敷。

「你也是的，被损成这样也不作声，他们以为你好欺负，才会得寸进尺。」

「他们说得对，我的确是跟班...是启的侍从！」

「傻子，他们不过嫉忌你，你有没有半点自觉啊？启对你那麽好，他是校园偶像，大家也是因此而跟你过不去的。」

「对啊，启对我真好，让我做侍从，又那麽照顾我...」

「喂喂，看来你好像不太明白，我说他对你好是指他喜欢你啊！」
「不是啦，启怎会喜欢我，他只是可怜我，才会让我当侍从，我是个帮他提书包、买饮品的人...」小雪语带呜咽地说：「但没关系，反正我一身怪味，行动又慢，大家不喜欢我也不是今天的事，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朋友，难得启不嫌我，让我当侍从，我高兴也来不及...我...我已经在改了，不会再让自己有怪味，也会尽量动作快点，不再慢吞吞，启是我最重要的...同学，我不想惹他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