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瞬间一根银针穿过所有的人的心肺,让人胸前一凉,即而是片刻的接近死亡的静止。
清妃将孩子紧搂在胸口,像冻僵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双眼惊悚地盯着图兰朵,简直是一副活的雕塑。
国王惊愕的眼角几乎裂开,张开的嘴说不出话。在这片刻的死亡般的静止中,只有水晶沙漏中,那金色的沙子还在漏下,越来越快地。
"图......兰朵......你......"国王沙哑着发出声音。
"父王你看,那沙漏。"
随着她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一点:反射着莹润的光的水晶沙漏里,沙子漏下了最后一粒。
同时轰然一声,宫门关闭,火焰窜起,宫殿的四处攀上了金红的龙。
当众人还在努力令自己的神志清醒的时候,哥哥已抽出剑冲上去,一剑将太子刺死在清妃怀中。
"喂,你!干什么!"秦将军抽刀冲上来,哥哥忙举剑挡开,接着宝剑刺入他的铠甲。秦将军捂住伤口,痛苦地踉跄,哥哥接着再补刺一剑,这一剑足以置秦将军于死地。
哥哥提剑到国王身边,半是请求半是威胁:"陛下,快拿出密道的钥匙,臣护送您从密道逃走!"
"密道......钥匙?"国王惊吓得似乎一时间不清醒。
"对!密道的钥匙,您不是一直随身带的吗?"
"对,对!是有密道,那钥匙......"国王似乎想起来了,但紧接着用一种极端恐惧的眼神看向图兰朵。
难道说,钥匙是在......公主那里?我看着图兰朵,我以为她会笑,像往常一样享受着他人的痛苦,露出孩童般的笑容。但她没有,她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国王和哥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黑发在烟幕中飘动,她的白裙在火焰中摇曳,她果然还是要把所有的人,全部,葬在火海里。
"你,杀我的儿子!"清妃从哥哥背后猛然间扑上来,她手里握着的不知从哪里来的匕首,捅进了哥哥的后腰。待她将匕首拔出,暗红的血随刀刃流出来,沾到绫罗的衣角,滴到玉石的地面。哥哥没有站稳,摇晃了几下跌坐在地上。
图兰朵依旧看着,没有笑容。我却笑了,我想我笑得极其灿烂,映着火光。我向哥哥走去,我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走上去,抱紧他。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们终于可以不要权位了,不要仇恨了。我们可以相拥着死去,这是上天给我的多么大的赐予。
我走过图兰朵的身边,我依然笑着,胜利似的。她想让我恨,她想让我在恨意中挣扎不得超生。她成功过,但她最终失败了。我不畏惧死亡,我庆幸着死亡带给我的一切。
"我和你哥哥从来没有夫妻之实。"然而当我与她擦肩的瞬间,耳边却飘来这句话。
"那么延儿是谁的孩子呢?"她的再一句话帮助着推动我的思维。
难道说,我永远不可能胜利,永远被图兰朵左右着感情;难道说,哥哥从来不曾背叛,背叛的其实是我吗?
我只能看见闪跃的火光,我几乎是瘫倒地跪在哥哥面前,双手无力地扶住他的肩膀。我听到我的声音在颤抖:"哥哥,难道说......延,他......是我的......"
"延是我的孩子!"哥哥抓住我的手腕,握在胸前,"你听好!延是我的孩子!你听到了吗?你相信我吗?你相信我!"他用力地盯着我的眼睛,大声地向我喊道。
"我,相信,我相信......"我的眼泪再一次在我不知觉的情况下流出眼眶,爬满面颊。
"你相信我吧?"他更用力地握我的手。
"我相信,我相信你!"我用尽所有的力气不停地点头。我只能相信他一个人,唯一的,其余的我谁也不相信。
哥哥听到我的答复,松了口气,也松开了手,用双臂将我抱住。我搂住他的背,他的腰,他的不停涌出的血润湿了我的手。
哥哥抱着我,轻轻地在我耳边说:"梓昱,你听好,如果你可以出去的话,如果你可以活着的话,离开这里。永远离开,再也不要回来。你一定要活着,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活着,听到了吗?"
经过一番歇斯底里之后,万仙宫里的人都已无力再嘶喊哭叫,在这越来越窒息的空气中,开始绝望地等待死亡了。
图兰朵一直站在我和哥哥身旁看着我们,良久。我已不在意她的存在,不在意一切其他的存在,不在意了。我们很快便会化为灰烬。事到如今她还能夺走我的什么?
突然间她奔向怀抱着小王子的奶娘,从奶娘手上几乎是夺过了孩子,将他抱在左臂弯中,接着用右手用力地拉我。我不想离开哥哥的怀抱,可是哥哥却在此时将我推离。我无法支配自己的肢体,只能看见哥哥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消融在红色烟雾模糊中,越来越不见在我眼前无意义的大片血红中,接着一根燃烧着倒下的柱切断了我的视线。
图兰朵拉着我的衣襟,只是一个劲地将我拉往什么地方,火星在我的身周飘动,燃烧着的物品解离倒塌。她就这样拉着我在肆虐着的火龙中穿行。她的头别过去,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她走得很快,快得不像是她。而将几乎昏迷的我唤醒的,是她左臂中的孩子瞪大的眼睛。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不哭也不叫,只是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图兰朵在一堵墙壁前停下,松开了抓住我的手。她在墙壁上摸索,推开了一个机关,露出锁孔。她拿出一把钥匙,用小指挂着匙上的环,让它摇摆着映出金红色的光。
"钥匙我十二岁时就拿到了。"她对着钥匙像是在自语,然后把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墙壁在我面前打开,其后是一片漆黑的暗道。我看着这条可以逃生的暗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你哥哥不是想让你活着吗?"公主看着那条漫长的漆黑,道。我不由得心里为之一惊。活着,哥哥的确这么说过,他希望我活着。
"那你快走吧。"我感到自己被猛地一推,进到那暗道中去。我忙转身,公主将钥匙拔下,扔在地下,伸手抽出我的佩剑,用力劈下,将钥匙一截两段。
她面向我,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没有。她把孩子塞给我,然后伸手按动机关。
"你不走吗?"不知为何我匆忙问了这一句。
墙壁在我面前慢慢地合上,在一片火的背景下我看到了图兰朵的眼神。我眼前的画面在一点点地被黑暗拂去。
我开始在黑暗中前行。我只有一个方向,这片漆黑的通道导向的未知的方向。我怀里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走着,在黑暗中我仿佛与数年前的一袭白色的影像重合。许多年前她从父亲那里骗得了钥匙,偷偷地打开暗道,在黑暗中跌撞不稳迫不及待地奔跑着。她跑到了出口,可是后来又从原路返回。为什么?在她最后的眼神里我看到这一切:那是蓝色的,冰一样的,雪鸟的眼神。笼中的雪鸟,无法在外界温暖中生存的雪鸟。唯有死亡才是她最终的自由。那是,绝望的疯狂的眼神。一切可能的挣扎过后,真正的疯狂。
我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着,听到的只有我自己哽咽的呼吸。我脑子里回旋反复着哥哥说的"活着","离开","离开","活着"......我真的可以吗?当我的肌肤触及第一屡新鲜的空气,我便失去了知觉。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京城的郊外。我在那里站着直到太阳升起,最后还是抱着王子走回京城。这是我自己作的决定。
哥哥,你让我活着,让我离开。我只能答应你活着。因为我不知道,一旦离开,我是否还能活下去。我对眼前的未知充满恐惧,或者说,是我对权力已经上瘾。原来在经过那个一切焚烧殆尽的夜晚后,我是如此的想活下去,有一种赌气似的不甘心。延是你的儿子,我相信你。我只能相信着你活下去。
我带着王族唯一的继承人回到京城,昨晚的事被我用意外一言蔽之。这个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任我摆布。
在那之后已经经过了几年的时间。我已经不再恨图兰朵了。但我依然认为她是个疯子。很多人都会因一些事而疯狂,所以我也可以是个疯子。
延还是太小,所有的事务都由我代他处理。再过几年,等他长大,他就可以亲政了。他长得越来越像哥哥了,他将成为一个优秀的君王。而我将被封为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