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念停也没有拒绝,撑着课桌站起身,与崔夕一同慢慢往外走。留下身后一群人怔怔地,都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教室外的长廊上,乐念停倚着栏杆摸出手机,可还没等他按下号码,崔夕只见他一手迅速掩到胸口俯下身去,手机也脱手直直摔到楼下。
"你怎么了?"崔夕急忙伸手扶住他。
"麻烦你去叫我的司机上来接我。"乐念停靠着栏杆喘息。
崔夕心头一痛,立即跑下楼去。
回乐宅的途中,乐念停一直合着眼睛,面色白得可怕。
崔夕悄声对司机讲:"还是别回家了,去医院。"
"回家。"乐念停闻言立刻说到,语气坚执。
崔夕还想说什么,被乐念停倦倦地一句:"不要再和我争,好不好?"给堵了回来,只能收声。
乐念停合着眼睛忽然问到:"你知道程朗是在忙什么吗?"
"听说他哥哥的公司出了点事。"崔夕答到。
"公司什么名字?"乐念停问。
崔夕话到嘴边又顿了顿,乐念停讥诮一笑:"放心,我虽然喜欢卖弄权力但还不至于背地里暗箭伤人。"
"恰恰相反,我不放心的是你,我怕你为他做太多反而让自己难受。"崔夕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为他做什么?"乐念停问。
"你如果不想帮他打点那又何必问我?"崔夕反问。
"我好奇不可以?"乐念停一剔眉。
"你不像好奇的人。"崔夕坦白说到。
乐念停抬眸看看崔夕,竟然笑了:"那你是不肯告诉我了?"
"我不告诉你难道你自己就查不到?"崔夕叹口气道:"程朗的哥哥名程一然,与一个叫林晖的人掌管本城最大的传媒集团"风行",而近来"风行"出了问题,程朗是去帮他大哥的忙了。"
"恩,我知道了。"乐念停又合上眼睛。
第05章
淡如洗澡水的一章,惭愧地更新......
乐宅。
车道绵长弯曲,典雅的英式园林里种满了原生桤树,枫树,银杏和道格拉斯冷杉,看来一派自然风貌--只是天知道为了呈现这份"自然",背后不知需要付出多少心血?腰子形泳池池底绘的是动物化石图案,远处一群德国牧羊犬在草坪上追逐嬉戏。别墅也是纯正古老英式的建筑风格,从高高的屋顶上垂掉下来的华丽水晶灯晃得崔夕一阵眼晕,心中暗叹--这下算知道什么叫人人生而不平等--本城出了名的寸土寸金,可是乐宅的游泳池看去就起码有四千英尺。
老管家恭敬地迎上前,看到乐念停唇边的青紫,惊得差点没跳起来:"少爷?发生什么事了?是遇上打劫了?报警了吗?阿文他们几个怎么这么不小心!"
"陈叔,没有的事,不小心磕着了。"乐念停受不了地皱皱眉,径直往楼上去。
"可是少爷你那伤哪里像磕着的,明明就是被人打的......我让韩医生过来处给你处理伤口?"陈潜追上去的几句话中的"医生"二字换来乐念停阴沉得可以结冰的两道目光。
"陈先生你不要着急,真的只是同学间的小摩擦......"身后的崔夕不得不尴尬地笑着为他解释......
"风行"大楼。
程朗垂着头走到程一然面前,闷闷地叫了声:"大哥。"
"怎么这副样子?怎么像只斗败的鸡似的?"程一然诧异。
"没事。"程朗甩甩头,不想给大哥添乱,但看一眼大哥探究的眼神,还是扛不住坦白道:"我今天打人了。"
"你打了谁?"程一然耸起眉毛--这小子,什么时候添了打架的毛病?
"一个同学。"程朗看看自己的手,叹气--明明把人打得摔倒在地的是他,为什么沮丧的也是他。
程一然拍拍小弟的背:"如果觉得打错了那就去道歉。"
程朗丧气地摇摇头:"算了,大哥,还有什么事要做?先忙这个。"
"好。"程一然想想那大堆让人头痛的公事,也只得把这事放下,拉着程朗到电脑前:"来看,明天你去下这里,本市的新闻出版署,只是这个署长关敬山出了名的脾气坏,架子大,很难对付,让你去不知道能不能行。"
"没问题,一定能行。"程朗低声嘀咕道:"我就不信还有人比他更脾气坏架子大......"
"谁?你说谁?就是你今天打了的人?"程一然立刻好奇问到。
"不关你事。"程朗抓过资料就走。
"喂喂--"程一然跟在后面叫,这个小弟从来没心没肺什么事转头就抛在脑后,难得看他踢到铁板耿耿于怀。
"大哥,好奇心杀死猫!!"程朗回头没好气地道,人已没了影子。
新闻出版署大楼。
程朗站在楼下深呼吸,虽然昨天晚上已经初步想好如何应对,但临到头了还是有些些紧张,因为--这个关敬山署长真的口碑很糟糕的样子......
终于,程朗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有什么了不起,连乐念停我不也打了......乐念停......真是的,他那天干嘛那么冲动啊......也不知乐念停他现在怎样?他那一拳,是不是打太重了......
越想越乱,看着电梯门打开,程朗习惯性地甩甩头,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昂首大步走过去,准备迎接艰苦挑战。
迎过来的是漂亮的秘书小姐,语气客气恭敬得让人吃惊:"请问是代表"风行"来的程先生吗?这边请,署长已经在等您了。"毕恭毕敬地把程朗请入会客厅,奉上一盏极品铁观音,而那位以脾气坏架子大著称的署长大人起身迎接,面上笑容可掬,亲切得仿佛程朗才是他顶头上司......
程朗第一反应是找错人--不然就是眼花--耳边已经听得关署长在说:"风行的《新闻时报》,啊--很好的报纸,办得不错,我天天都在看,会有什么问题呢?完全没问题嘛......"
程朗张着嘴傻傻看着署长大人--新闻出版署前几天还闹着要取消"风行"的办报资格,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个大转弯???真是见鬼......见鬼的好啊!!看来真是天佑"风行"啦!当下乐呵呵地寒暄一番,程朗便高高兴兴地告辞走出出版大楼,乐得直想在草坪上拿个大顶。
突然耳边听得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声音竟有几分熟悉?回过头去--那靠在大楼墙壁上咳嗽的人不是乐念停是谁?
他今年就穿了简单的格子衬衫和米白毛衣,看起来没有平日里那种冷冷的距离感,只是单薄瘦削得吓人,程朗看着他靠在墙壁上咳嗽的样子,心里忽然生出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再大的嫌隙都化为乌有,急忙冲过去扶他一把,连声问:"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乐念停咳了一阵,站直身子笑一笑:"没事,不小心感冒了而已。"
程朗见他不咳了,尴尬地收回手,摸着脑袋呐呐地道:"昨天......对不起......"再看看月念停苍白的脸上还有青紫未褪,懊恼得想给自己一巴掌。
"没关系。"乐念停浅浅笑:"错不在你。"
"不,都怪我--"程朗结巴地还想继续检讨自己,被乐念停轻描淡写地打断:"你还要去哪里?我送你。"一边说一边拉开车门。
程朗吐吐舌头一笑,也不推辞,开心地坐进乐念停的林宾基尼康达。
今天乐念停自己开车,侧头问:"你去哪里?"
程朗眉目舒展,心情很好--新闻出版署的事情解决得奇迹般顺利,而乐念停似乎也不再介意那一拳,一时只觉事事畅快,笑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们随便转转好不好?"
"当然好。"乐念停牵出一抹微笑。
喧闹的长街,这样的两人飞驰而过,看直了一溜人的眼睛。
"乐念停,你的感冒要不要紧?"程朗突然问。
"不要紧,怎么?怕我传染给你?"乐念停微笑。
"嘿嘿,要想传染我那还不大容易。如果不要紧,那我们去清源山好不好?"程朗问。
"什么山?在哪里?"乐念停不解。
"唔,我忘了你刚回本市--清源山,市郊的一座小山,风景很好的,上面还有一座清凉寺,我们可以去听晚钟。嘿,说不定爬爬山晒晒太阳,你感冒也好了。"程朗兴致勃勃地说。
"好啊,你来指路。"乐念停暗自庆幸今天他坚持自己开车出来,否则陈叔知道他要去爬山还不得跳起来阻拦。
清源山就在市郊不远,果然是座温润如眉的小山。
"来,我们从这边上去。"等乐念停泊好车,程朗已一步三个台阶地走在了前面。
乐念停走得慢,不一会已掉在后面老大一截。
程朗几步跳回来,笑道:"一看你就是常年呆在家里不爱运动。"说着伸手拉住乐念停的手,不禁惊道:"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乐念停只觉程朗的手又大又暖,一握之下,似乎有源源不断的活力蓬勃传来,自己的脚步也随之轻松不少。
其时朗朗阳光映照,天地万物都闪着散金碎银的光,而程朗紧紧握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程朗程朗,我终于与你一同站在了阳光下。
途中休息了几次,两人终于来到山顶。
两人一起坐在清凉寺的石阶上,抬目望去,满山遍野的野菊花随风摇曳,如同天空云海的倒影,茫茫一片香雪海。
"好香。"风过处乐念停道。
"这可不是菊花的味道。"程朗耸耸鼻子到处张望,发现他们身后就是一棵碗口粗的桂花树,难怪有浓郁的芬芳如酒。
程朗调皮地跳起来,用力摇撼那颗桂花树,借着风势,满树金黄的细小花朵纷扬而下,仿佛一场黄金急雨,落了乐念停满身满肩。
乐念停回头一笑,那笑容真真切切满是欢容,好看得让程朗一愣,心跳都漏掉一拍。
程朗为掩饰方才心里那怪怪的感觉,立即跳到别处,等他回来时,手里拖了一挂看来像是荆棘的东西,上面满是红红的小果子。
"这是做什么的?我对插花没兴趣。"乐念停不接。
程朗一听就笑了:"谁让你插花?这是给你吃的。"说着摘下两颗红果子往空中一抛,仰头张嘴接住,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乐念停半信半疑地放了一颗在口里,轻轻咬下--果然酸酸甜甜,说不上多好吃,但真的是味道清爽别有滋味。
程朗笑眯眯地看着乐念停吃野果子,自己不知从哪里摘来片树叶,凑在唇边呜呜嘀嘀地吹起来。乐念停听他吹的调子竟然是那只谁都会唱的童谣:"两只老虎,两只老虎,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不禁开怀笑了。
"你笑什么?我不像你会弄那个什么弦,我就会吹个树叶子!"程朗理直气壮地说。
"你这个比那什么弦好听。"乐念停认真说到。
"我从小就听大哥吹树叶,他吹来吹去只会吹这调调,我也就只学会了这个。"程朗在乐念停身边坐下,望着远方笑容温暖。
"你从小就与你大哥亲近?"乐念停问。
"恩,老妈说我们就两只猴子,淘得天上都是脚印子。"程朗嘿嘿笑。
"我很羡慕。"乐念停道,声音低下去一分。
"你甭羡慕,以后我带着你一起淘就是。"程朗拍拍胸口。
"真的?"乐念停挑挑眉毛。
"我从不骗人。呃,除了偶尔骗骗老爸老妈......"程朗摸着头笑。
乐念停薄唇轻扬,又是那样好看得让人心跳错乱的笑容。
程朗怔怔看着,忽然有些恍惚......又想起那一天的荷塘水榭......那一日--乐念停指间的乐音太宛转,而今天--是不是秋风太温暖阳光太耀眼......
不觉间已是黄昏。
清凉寺里响起悠长的晚钟,一声声,绵延不息。
天地玄黄。
晚钟悠扬。
程朗与乐念停静静坐在石阶上,斜斜阳光投射出的两道影子已经交叠一起。
这一刻,恍若整个世界都沉静如水,却分明有什么已经不同。
乐念停微微合上眼睛,原来,原来并非--生无可恋。
第06章
黄昏昏黄,静默恍惚。
程朗微微侧头看着乐念停,只觉他瘦削如一道剪影,那样清瘦的肩,让他竟然很想--伸手抱住......怎么竟会有这样想法?
程朗突然有些慌乱地站起身。
"怎么了?"乐念停诧异地看着他。
"我饿了,来,我带你去寺里吃素斋。"程朗拉起乐念停--又是那样冰冷的手--如果一直握着不放开是不是会变暖?
乐念停跟着程朗走进清凉寺,寺庙很小,但还整洁。
青烟袅袅,低低颂经的声音从正殿传出。
"我们吃饭。"程朗先跑过去付钱。
"等等。"乐念停慢慢走进正殿,静静地在菩萨前跪了下去。
"你信佛?"程朗讶然。
乐念停不说话,静默地合掌--他从不求神拜佛,只因他无所求--今天是他第一次跪在佛的面前诚恳祈望,求天上的神再给他多一点--时间......
不求长命百岁,但求能够多一点时间--再多一次与他听晚钟,再多一次与他站在阳光下,再多一次与他同望流光飞舞斜阳苍茫......
程朗怔怔看着乐念停的静穆面容,那上面为什么有他不能理解的哀伤?
朴素的原木桌椅,程朗递给乐念停一碗白米饭,努力笑得开朗:"来尝尝,很好吃的。"
乐念停浅浅一笑。
桌上的粗瓷碗里装的是诸如煮冬瓜烧萝卜之类的素食,同桌的还有几个来上香的老太太,正用缺了门牙的嘴巴呼呼喝汤。
程朗担心地看一眼乐念停--想来他一辈子没在这种环境下吃过饭,只怕他当场翻脸,却见乐念停坐在他旁边很认真地吃着饭,神情倒是少有的平和自然。
程朗舒口气,埋头大口大口地开始吃,吃到什么不错的就拼命叫乐念停多吃,乐念停一直点头,明亮眼睛里笑意温暖。
吃完饭走出清凉寺已经夜幕低垂,凉爽晚风拂面如溪水浇脸,说不出的清爽。
程朗长长吐口气:"好舒服。"
乐念停微笑站在他身边,却觉出了几分寒意,忍不住轻声咳嗽起来。
"冷了?"程朗急忙脱下外套披在乐念停的肩上,"你还感冒着,我们快回家。"
天色已晚,下山的路不太好走。
乐念停走得跌跌撞撞,没走多长的路就又喘着气咳嗽起来。
"上来!"程朗一个马步稳稳扎在乐念停身前大声道。
"啊?"乐念停一怔。
"啊什么?我背你走。"程朗催促:"快点,不然天更黑我也看不清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