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白月光————古谢小禾
古谢小禾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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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念停立刻被送进加护病房。
  程朗和崔夕穿着隔离服,静静守在一旁,不肯走开。
  病床上的乐念停虽然戴着氧气罩,呼吸仍是微弱得让人胆战心惊。病床边是各种各样复杂的仪器,闪着微微的绿光。
  "我常常在想疾病到底是什么,无端端让好好的人变成这样。"崔夕低哑的声音很恍惚。
  程朗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也许我们也都不比他病得轻,你脑袋傻掉,我精神腐败。我早知道他生病,可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想他也许累了倦了就会掉头......"崔夕的泪水簌簌跌落--每个人,都是病人,谁比谁健康?
  谁不是千疮百孔?谁不是一身破败?
  "你......你什么意思?"程朗听着崔夕的话,只觉迷糊茫然,似懂非懂--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但他本能地觉得他想的和崔夕说的并不同,那--到底是什么?
  "你--"崔夕目光又变得锋利起来,声音也不禁提高--病床上的乐念停立刻蹙起眉头。
  韩医生恼怒:"再这么吵统统赶出去。"
  崔夕立刻闭嘴,只对程朗回以可以杀人的目光--上帝,这个单细胞生物......
  程朗也不敢再做声,只怔怔看着乐念停,心里默念着无数句对不起,只想着如果乐念停能好起来,他一定半句重话都不再对他说。
  黄昏时分,乐念停终于费力地睁开眼睛,程朗于崔夕一左一右立刻靠过去。
  乐念停没力气地又合了合眼睛,再次抬眸时双眼终于有了焦距,看清楚了眼前人--看清了程朗笑得很扭曲的脸......这傻子,他到底是想笑还是想哭......怎么鼻子嘴巴扭曲成这样......
  "乐念停,你醒了,太好了。"程朗咧嘴在笑,明明乐念停醒来是件大好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乐念停那一时茫然得有点脆弱的眼神时他的喉咙就梗上了个硬块,直梗得发痛。
  乐念停看着程朗哭笑扭曲的面容,虽然戴着氧气罩唇边却牵出一抹极浅的笑。
  崔夕平素里最是强悍,到这时,却开不得口,只是泪水一个劲落下来。
  "对不起,乐念停,对不起,以前我不知道......都是我的错,以后你好了,我再不会和你吵架,再不会说那些该死的话......"程朗心里徘徊了千百遍的道歉一股脑地冒出口来。
  乐念停听着他道歉,目光却是越听越冷,冷入骨髓,不等程朗说完,挣扎着一把拉下氧气罩,喘得半死地说出两个字:"出去。"
  程朗一愣,怔怔呆住。
  乐念停抓住胸口眉头皱得死紧,口中已经要说不出话来,仍是拼命重复一遍:"你出去。",话音未落就咳嗽起来。
  "这位同学,你先出去。"韩医生没奈何地把呆了的程朗推出病房,口里低声道:"这家伙就是这样,没有一次醒来发现是在医院不发脾气的。"
  程朗愣愣地退出病房,透过玻璃看着护士小姐忙着为乐念停戴上氧气罩,摇高病床,忙成一团,心里又是茫然又是难过--他知错太晚,乐念停不肯原谅他--可是,可是他刚才还笑了笑不是么......怎么突然这样?他,他的喜怒无常还真是一点没变......
  崔夕跟出来,劈头一句:"说你是傻子你还真傻!"
  "崔夕,你说乐念停他怎么回事?怎么我说对不起他就生气了?"程朗完全摸不着头脑。
  "笨蛋,因为他想听的不是道歉!"崔夕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返身进去,不再搭理他。
  程朗一人站在外面,苦恼困顿--他想听的不是道歉,那除了道歉,他还能说什么?

  从此,程朗再踏不进乐念停的病房。
  乐念停这一次让韩医生和老管家都很诧异,他这次居然不再发脾气,医生让怎么就怎么,有点滴就挂,针扎到手背都肿起来他似乎也全无感觉,护士送了药来吃,虽然常常会吐出来。他不再摔东西,不再拔针头,不再把药片撒得满地都是。
  如果不是太过沉默,他现在简直可算模范病人。
  韩医生却越来越觉得心冷,不对劲的感觉一直在心头挥之不去,想了很多种方法去向乐念停套话,但乐念停根本不说话。
  崔夕常常整日地陪在乐念停身边,两人的对话常是这样开始:
  "他在外面。"
  "让他走。"
  ......
  乐念停日甚一日地安静,也日甚一日地憔悴下去,仿佛一只飞倦了的鸟,一天天安静地收起羽翼。
  终于有一天,崔夕忍不住开口道:"乐念停,你不要这么俗好不好?"
  乐念停不解地抬眸看她。
  "你觉得把自己闷成内伤很有意思?"崔夕看着他瘦成一把骨头,真是气急败坏。
  "你告诉他了?"乐念停只轻声问。
  "是。"崔夕点头。
  "为什么?"
  "因为我以为你快死了。"崔夕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地说。
  "你说没错,我是快死了。"乐念停转开头去,望向窗外苍灰色的天空。
  "所以你就像三流言情剧里的男主角那样,以为自己活不长了,就没资格说爱说喜欢,所以想一个人死了算了?倒,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恶俗!"崔夕连珠炮地说到。听得旁边的护士小姐尴尬地愣住,悄悄退出去。
  乐念停看着她,唇边扬起一丝苦笑:"该说的你都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程朗的德行,有的话如果你不直接告诉他,他一辈子反应不过来,你真的要等到你死后他来给你哭坟?"崔夕瘪瘪嘴。
  "说了又能怎样?也许--我的感情已经被他的慢半拍给磨光了。"乐念停合上眼睛。
  "我看没有。"崔夕摇头。
  乐念停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说:"崔,你的直接真让我尴尬。"
  "乐念停,如果真的--时间不多,那就更不要浪费。"崔夕认真说到,说到那句"时间不多",声音有点哽咽。
  "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我。"乐念停抬眸看着崔夕的面容--这个女孩子,她的性格就如她的美貌一般直接强烈。
  "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像我一样--放肆地去喜欢你喜欢的人。"崔夕说完后,侧开头去笑道:"真是绕口令。"
  她的声音在笑,但乐念停分明看到一滴透亮的东西扑簌跌落。

 


第09章

程家。
  前段时间程一然因为"风行"的事忙得人仰马翻,全家人甚少一起吃饭。今天好不容易凑齐了,程爸爸程妈妈自是欢天喜地,小碗大盘地堆了一桌子,满满当当。
  菜是好菜,人也都在,可这饭不知怎的就是吃得觉得少了些滋味。
  "阿朗。"
  --三道声音一起响起来--原来大家都恍然大悟,想到没有滋味是因为,向来最热闹的程朗今天却闷声不吭,煞是奇怪。
  "阿朗,上次那个,恩,就是特暴力那女孩子提到的你那个同学,现在怎样了?"程一然问。
  "还在医院里。"程朗闷闷地说。
  "听起来她对你满不错,而且家境也很好的样子,那--是不是长得不太好看?"程一然琢磨着问。
  程家爸妈敏感地竖起耳朵--不得了,他们这傻头傻脑的小儿子也有女孩子主动示好了呀。
  "哪有,他很好看。"程朗摇头。
  "比那个暴力女更漂亮?"程一然挑眉毛。
  "他也不是漂亮啦,他就是很好看。"程朗认真地想一想道。
  "那你小子为什么不喜欢人家?"程一然大是奇怪。
  "我哪有不喜欢。虽然以前是觉得他脾气老坏,但那是因为他生病嘛。"程朗叹气。
  "如果喜欢,什么时候带回家来玩玩?"程妈妈大感兴趣。
  "他来过了。有天他被冻坏了,我就让他在我床上躺了躺。"程朗一句话听得大家都跌倒,程爸爸放下筷子,清清喉咙正色道:"阿朗,我与你妈妈从来不反对你与女同学交往,但是你带女同学回家然后--"说不出"上床"二字,程爸爸又尴尬地咳了两声道:"也不是太妥当,你说是不是?"
  "老爸,你在说什么啊?!乐念停他是男生诶!!"程朗哭笑不得地抗议。
  全家再次跌倒。
  程朗却像突然想起什么,饭也顾不上吃,拉住学音乐的程妈妈着急地道:"对了,老妈,有件事你一定要教我......"拉着老妈一溜烟窜进卧室。
  "这小子,脾气急起来像吃了炮仗,也不知跟谁学的。"程爸爸气咻咻地说。
  程一然埋头吃饭,暗暗偷笑--全社区的人可都知道程家老爹是出了名的急性子......


  医院。
  乐念停终于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他向来不喜吵闹,所以他的专属病房也是相对独立。波斯地毯,琉璃灯盏,墙上笑浅颦轻的是伦勃郎美丽的执扇女子。
  崔夕一来就笑着耸耸肩,冒出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乐念停牵牵嘴角:"你错了,我素食。"
  崔夕莞尔,看着墙上数幅伦勃郎,怀疑地道:"这不是真迹吧?不然这里的温度湿度都不适合保存名画啊......"
  "我只是用来当壁纸。"乐念停半点不在意。
  "就为你这句话,不知多少人想揍你一顿。"崔夕失笑。
  乐念停倦倦地笑,不置可否。
  "告诉我,明明锦衣玉食,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自己?为什么还是不快活?"崔夕撑着下颌问。
  "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觉事事不过如此。现在找到了想要的--"乐念停语气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现在怎样?"崔夕问。
  "更觉得如果得不到想要的,再是一千幅伦勃郎一万幅拉裴尔,不也就这样罢了。"乐念停眼中掠一丝惘然,"崔,其实我觉得--害怕。"
  崔夕无声地握住乐念停冰凉的手,静静地听他说。
  "上天给了我太多,可是我最想要的,总是得不到。七岁那年父母飞机失事,我想要他们回来,但他们再也回不来。后来一直生病,我想要健康,可是医生说我只剩三个月。崔,是不是我想要的,都得不到?"乐念停低哑的声音里有奇怪的脆弱,如丝线缚住心脏,崔夕心中大是疼痛,不禁伸手抱住乐念停瘦削肩背,一遍遍地说:"不是,不是的,只要你愿意,你以后想要什么一定就会有什么......"
  乐念停牵出一抹苦笑:"也许是我太贪心。世事从来不会圆满,是我不知感恩。有时想想,得到了又怎样?就会一切都好?也不见得罢。"
  --佛家说的"求不得苦"--可是得到又如何?
  也许,所有的事情最终都只不过是--得之,非我幸,失之,是我命。
  "不是!"崔夕看不得他眼中入骨入髓的黯然疲倦,大声说到:"你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会一切都好?你不要自以为是,不要什么都想当然,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好与不好要得到之后才能说得分明!"她不要看着他放任自己沉落下去!
  乐念停看着崔夕眼中的急切痛惜,薄唇轻扬,微笑温言道:"崔,上帝安排你在,我很感激。"
  "那你莫要忘了我一直在等你。"崔夕一笑,笑容里却多了苦涩--乐念停,你何尝不是我最想得到而不可得的?
  有情即有苦,每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傻子。


  午后。
  冬天已经来得很深,天色很早就开始阴沉。
  乐念停合目躺在床上,医生护士知道他喜欢安静,来往脚步都压到极低。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声呼啸。
  忽然,一道乐音通过虚掩的房门传进来。音符简单,但起起伏伏连贯地听下来,竟大致是《平湖秋月》的调子!
  而这声音,熟悉得他一辈子可能都忘不了,分明是那一日清源山程朗用树叶吹出来的声音!
  乐念停坐起身来,只见一人轻轻推门,看着他吐吐舌头笑了。
  那样的明朗笑容--除了程朗还会有谁?只是几天不见,他竟也见瘦削。
  见乐念停并不反对,程朗掩门走过来,笑一笑:"好听不?"
  走得近了,乐念停看到程朗嘴唇上满是血泡,不禁蹙眉。
  "我找了很久,才知道那天我们一起吃饭后,你弹的三弦是平湖秋月的调子,我就缠着我妈让她教我,但这个吹出来的音太简单,呵呵,还是不像......"程朗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很好听,比三弦好听多了。"乐念停明白过来程朗唇上血泡的来由,眼睛突然有点湿润--这个笨蛋!
  "还想不想听?"程朗问。
  乐念停点头:"还想听《两只老虎》。"
  程朗一愕,大笑,从衣兜里一掏,竟抓出大把树叶:"好,我带了这么多树叶来,你想听多少都可以。"
  乐念停看着散落在病床上的大片树叶,不禁也笑了,数日来,第一次笑意里见了欢容。
  "肯原谅我不生我气了?"程朗瞅着乐念停问。
  "我没有怪过你。"乐念停道。
  "真的?"程朗歉然,"我以前对你老发脾气。"
  "都是由我开始。"乐念停微笑。
  "你--那就都统统过去,我们重新开始?"
  "好。"乐念停点点头--重新开始--也许,这一次真的会不一样吧。
  "以后你好起来,我再带你去爬山,摘野果子给你吃,教你吹树叶。市郊除了清源山还有很多好玩得很的地方。"程朗心情放松,在乐念停身边坐下,笑着说到:"对了,以后每天早晨我来叫你去跑步,我一定得监督着你锻炼身体,到时你不许叫累啊,以后每天早晨跑步,每天下午就跟我去踢足球或者打篮球,排球也成......"
  程朗兀自说得眉飞色舞,牵得嘴上的血泡裂开,沁出血来。
  乐念停拿出手帕印上去。
  天地玄黄静谧,程朗飞扬的眉毛,黑亮的眼睛,连同他温热的呼吸都近在身边,在眼前--他说,我们重新开始--程朗,是不是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乐念停移开手帕,看着程朗沾了血的嘴唇--他很想很想碰触的暖--是不是,靠近了以后就不会再寒冷?
  --乐念停微微仰头轻轻吻着了程朗的唇......
  想象渴慕中的暖却在那一刹那被程朗的僵硬凝固。
  呆怔片刻,程朗一把推开乐念停,猛地退了两步,带翻了一张椅子跌倒在地。
  听到声响,医生护士都涌过来,只见两人,一个靠在床沿,一个坐倒地上,一个面白如霜,一个慌乱狼狈--这是怎么回事?
  "念停,你怎样?"韩医生匆忙赶来。
  "我没事。程朗,你走吧。"乐念停的声音没有温度,眼前一片一片地发黑--是因为刚才程朗推开他时撞到墙壁,还是因为所有的幻想与期望都粉碎成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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