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百笑————凌影
凌影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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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啊!"爸爸对我笑笑,扬起手中酒杯,他又来了,只有喝醉的时候,才算正常人。
我上床睡了没两个小时,蒙蒙胧胧听见外面咣咣啷啷,拆房子似的,我不加理会,翻个身又睡,一直睡到傍晚,我的卧室可以看见夕阳落下。
爸爸又窝在沙发上,如一团烂泥,我费劲将他拖到卧室床上,到浴室给他放一缸热水,醒来后他会自己跳进去的。
出门吃晚饭,对面单位的防盗门换成新的,看来搬来新的邻居,门缝里渗出来鸡汤的香味,我腹中又在打鼓,快步走到楼梯间,门刚开,走出一位太太,亲切地对我笑着打招呼:"晚上好。"
这大厦是高级住宅区,住在这里的多为白领女性,个个妆容精致、却连那最后的人情味都抹掉了,很久不曾看过这居家太太亲切的笑脸。
我受宠若惊,连忙侧身让她通过,她手中提着大包青菜,我很有风度地上前去帮她提,那太太呵呵笑起,道:"跟我还客气什么呢!"
我把目光从她手中的青菜向上移,她笑眯眯的,不施脂粉,却唇红齿白。
我张大口,指着她的脸,依呀半天没出口一句话。
她用手拍拍脑后的发髻,自言自语:"我真的变了那么多吗?"
"宁雨晨!"我把声调拔高,恨不得让大厦上下的人都听到。
"亲爱的,好久不见!"宁雨晨伸出手来要拥抱我,我哇得大叫一声,冲到报警铃旁边,拼命按拼命按,口中还大叫着:"救命哪!救命哪!快来人哪!"
宁雨晨笑道:"我知道我比以前漂亮许多,可你也用不着惊艳到这种程度吧!"
大厦警卫火速赶到,以为出了人命案,环顾四周找不到凶案现场,都一脸迷惑,问我:"柯先生,出什么事啦?"
我指着宁雨晨道:"快把这魔女带走!"
警卫面面相觑,宁雨晨风情万种地对他们笑笑,后者立刻做神魂颠倒状。
我顿时知道他们靠不住,冲过来夺过他们手中装腔作势的警棍,冲宁雨晨挥了两下,吼道:"你来干什么?"
宁雨晨杏眼圆瞪,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就差尖着嗓子叫两声然后向后晕倒,这样我就成了残害妇女的无耻匪徒。
这时候楼道里响起凄厉的两声,我们都惊了,互望两眼,看谁的嘴都没大张着,不由疑惑起来。宁雨晨则唉呀一声,跺跺脚,匆匆走开,边走边从随身挎包里胡乱翻弄两下,掏出把钥匙,插进门里。
插进我家对面的门里。
"哎呀!光顾着逗你玩儿,忘了我火上还坐着汤呢!"
几个警卫笑着打呵呵,道:"成太太,你真贤惠呢!许久没闻到这么香的汤啦!"
宁雨晨笑着回答:"那呆会儿我下去给你们端两碗去!"
"那真是多谢啦!"
"哪里哪里!以后还要你们多多照顾呢!"
......
只有我没声音,我已经石化掉了。
身后有人推我两下,我僵直着脖子转过头去。
爸爸睡眼惺忪地望着我,手里还端着个饭盒。
"爸爸......你手里端的什么?"
"饭盒啊!"
"......我知道,可你端饭盒干什么?"
"来喝汤呀!"爸爸敲敲饭盒,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来喝谁的汤?"
"小晨的呀!"
"谁是小晨?"
"咦?小晨不是你的同学吗?她昨晚来找过你,我看她刚刚来到香港,还没找到房子,就把对面的单位让给她来住了......"
爸爸也没声音了,因为他已经被我掐住喉管。

宁雨晨的新家围坐一团人。
爸爸手捧热腾腾的鸡汤,喝了一口后热泪盈眶,两行清泪划落下来,他感慨万千道:"啊~~~~~好多年没有喝过这么温暖的汤啦!"
我怒目而视:"难道我没有煲过汤给你喝?"
"炅儿,你的汤,每回都熬干,只见锅底不见汤水......"
我直接把汤碗扣到爸爸头上。
爸爸两眼放光,道:"真让人怀念哪......我在北京第四监狱的时光,每每饥寒交迫之际,就在寒风中幻想能够有这么一碗温暖的汤......"
"啊!柯叔叔原来坐过牢哪!你的经历真是好传奇呢!"宁雨晨拍手称道。
爸爸语重心长叹口气:"罢也,好汉不提当年勇!"
"讲来听听嘛!"宁雨晨呵呵地笑。
......
他们俩很投机呢,我悲伤地想。
宁雨晨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把我从一边角落拎出来,问:"炅儿,你不喝吗?"
我瞪她,使劲摇头。
"不喝等下可就没啦!"
谁理你,魔女,我才不会被你的迷汤灌晕了。
"你真的不喝啊?那好吧,还剩一碗,我留给浩司回来喝好了!"
我听到一个关键词,立即警醒百倍,问:"成浩司也会来?他来干什么?"
"这里是他家,他当然回来睡觉!我的丈夫,不睡在我床上,难道睡在你床上?"

06。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我跟成浩司,看来是前世宿怨未了,回眸的次数之多,以至于脖子都扭转了筋。
世界怎么那么小,我走到哪儿都能碰到他,不管我在哪个角落,在做什么,我一回头,必然看到他就在后面,他在做着别的,反正绝不是在看我。这种情况屡屡出现,我就练就了用后脑勺视物的本领,一感到他出现在身后,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头去,本以为起码会有那么一两次逮到他在偷瞄我,可是没有,每次他都煞有介事,倒显得我的再三回眸很自作多情。
要知道,这种情景是十分诡异的,仪表堂堂一个人,不好好走道,三五不时突地转过身去作十面埋伏状,经常把别人吓得惊声尖叫,以为我见了鬼。
全公司上下都在传言我中邪了,可还是有耳明目聪的家伙在,很快他们找到这种种怪异的必然联系,那就是成浩司。
成浩司是光明正大应聘进来的,可他的背景不单纯,他是总裁的"故友"。
天下之大,任何一间公司的职员,对老板的花边新闻都很感兴趣,以成浩司的特殊身份,他若是个女人,即使无甚出奇姿色,以我对他的关注程度,也值得为人瞩目,可我发现,成浩司本身就是个亮点。
有他在,无论何时何地,总是莺莺燕燕娇声倩语,成浩司天生有吸引女人的本钱,我觉得奇怪的是,现代知识女性的口味怎么那么奇怪,居然那么喜欢围着轮椅打转,撒娇卖痴。
这其间必然有我不可理解的非常因素存在,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就对他们投注了更多的关注。配方室以前只有几个老专家,本是个寂寞的地方,可最近却成了全公司上下点击率最高的地区。
那里面传出来的欢声笑语,我路过时总是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可那笑声却象小老鼠的爪子,挠得我心头痒痒,终有一次忍不住推门而入。
那一瞬间,就象卡带放到半截绞在机器里面,笑语声嘎然而止,跷班来打屁的同事都作目瞪口呆状看着总裁从天而降,面色如临大敌。很多老板都是同样的毛病,闲来无事到处晃悠,搞突击审查,因为他们喜欢享受那些下属们惊慌失措的表情,可我很懒,不愿下楼,所以一出现便更加引人注目。
我对他们笑笑,个人感觉很亲切,可他们却个个象被扣了半年薪水,愁眉苦脸地对我问好,然后低着头走开。
只有成浩司还一如既往的微笑,对我道声好。
我说"一如既往",可以追溯到好多年前,他总是一脸山崩都面不改色的风度,每次擦身而过都对我道声好。
我实在烦透了从他嘴里吐出这个字。
还好他去了美国以后,那声"你好"换成了"HI"。
我走过去,随手拿起桌上一个杯子,放在手中转动起来。
自打招聘会的茶杯事件以后,所有人都对我手中杯子噤若寒蝉,配方室的老专家们看到我又拿起了杯子,吓得脸色发白,一个人走过来,赶紧夺过来,笑着说:"我去给您泡杯咖啡。"
我尴尬地点头,转而对成浩司道:"工作还习惯吗?"
他耸耸肩:"工作轻松,待遇好,薪金又高,多亏你这老同学照顾呀!"
我问:"怎么会想到来香港的?美国不好吗?"
"好,可是雨晨要来。"
我嗯一声,幸而手中杯子被人拿走,不然怕是此时难逃粉身碎骨的命运。
"你真是个好丈夫呢。"
他失笑道:"你在称赞还是讽刺我?"
我默然。
自从成氏夫妇二人搬入我们对面的单位,我的生活一如往常,爸爸却是比以往勤快许多,每天定点定时醒来,冲到洗手间梳洗一番,捧着他的宝贝饭盒到对面去,没一会儿那边就传来热闹的对话。
我则继续在家吃冷掉的隔夜饭。
回来后爸爸一整晚都精神异常,拉住我开始叙述在对面的见闻,好象不是从别人家蹭饭归来,而是去经历了一场奇域大冒险。他的神情龙飞凤舞,模仿力惟妙惟肖,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我嗤之以鼻,不过是平凡小夫妻一天三餐柴米油盐,有甚稀奇。
可爸爸说:"这就是幸福呀!"
一个清早,我难得早起,对面门传来动静,我将门悄悄掀起一条缝,向外望去。
成浩司刚刚出门,宁雨晨跟在他后面,将一把伞递给他,脸上的就是这种幸福的笑。
成浩司已经推着轮椅离去,只见背影。
幸福已经离我远去。

"你爱她吗?"我问。
成浩司很狡猾,有外人在的时候,他很少和我讲话,即使讲了,也总是不冷不热的客套,可他的目光,不管周遭多么喧哗,也会穿透层层隔离,畅然无阻地投射向我。
我向他望去时,他用两只手交插垫住下巴,淡然无波地看着前方。
"爱。"他回答我:"雨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只是这样?"
成浩司歪着头对我笑:"你还需要什么理由?"
宁雨晨捧着块精致的糕点,从阳台走下来,搂着成浩司的肩膀,略有醉意地问:"你们在聊什么?"
成浩司摊摊手,道:"叙叙旧。"
宁雨晨咯咯笑起来,调侃道:"还在叙?我本以为那一晚该说的都说完了呢!"
成浩司也伴着她笑。
"好啦!如今你们在一家公司,以后有得是时间!今天晚上先陪陪我!"
我后背一阵发冷,看那女人笑容可掬,根本分不清她哪句真哪句假。
"浩司,你快来看,我好喜欢这新房子,阳台好大,夜景很美呢!"说着推着成浩司走过去。
"浩司,今年的生日派对我就要在这里庆祝!"
"好。"
"把内地的朋友都请来,对喽,还有你公司的新同事!人越多越热闹!"
"好。"
"浩司,你记得我生日几时吗?"
"记得,下个周末。"
......

07。
宁雨晨是个说到做到的女人,离她的生日还有三天,她已经准备就绪,将内地的三姑六婶八大姨统统弄到香港来,组成一支港澳旅行团,自己家塞不下,连我家客厅浴室都霸占。
爸爸看到那么多人,不怒反笑,乐得呵呵的,一个劲拍手,说很久没那么热闹啦,真开心。
我很久没从爸爸嘴里听到"开心"两个字,这件事真离奇。
一位大娘涕泪交零对我说:"听说你是浩司公司的老总哪......模样可真年轻,我家浩司以后可要全托你照顾......你知道,这孩子是很可怜的......"
那方成浩司跟我爸爸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互相拍着肩膀称兄道弟。
我一脸黑线,大娘,你搞清楚,谁家孩子才可怜?
他们折腾了一整夜,到第二天还不知疲倦,宁雨晨的两个小侄子又叫又跳,说要去海洋公园玩。
老爸主动担当起了当导游的责任,我对他很不放心,虽然人在香港呆了十来年,可天天泡在灯红酒绿之下,哪识得白天的道路,他不把这群人领去填海就不错了。
公司有专门用来运送鱼肉的冷冻车,后面的车厢刚好装下这一团的人,他们下车后一个个舌头打颤,终于没办法在我耳根唠唠叨叨了。
露天浴场的太阳大了些,我用帽沿摭住脸,坐得离宁雨晨的亲友团远远的,宁雨晨却舔着冰淇淋凑了过来,故意用臀部挤我。
"干什么?"我问。
"怎么不去同大家讲讲话?"
我摇摇头,道:"太热了。"
宁雨晨呵呵笑两声,用阿婆般的口气道:"后生仔!你该不会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大陆人吧!"
我白她一眼,道:"MISS,你比我更象香港人!"
这话确实,人在中环,住在半山,我却没有香港人应有的洋味与洒脱,我最初的记忆,仍停留在家乡,那条青石板小道。
就连广东话,我也讲得不地道,若非有总裁这头衔,必定被人嘲笑是"北佬"。
"对喽,你祖籍哪里?"宁雨晨突然问,"在学校时,很少听你提起家乡。"
"拜托!我需要讲吗?‘奇柯'所有产品上面都有标:‘清德镇古秘'!"
宁雨晨摆摆手,忍俊不禁地笑道:"SORRY啊,我没有吃过你家做的豆腐......害怕那豆腐跟你一样,味道怪怪的。"
我不满地嗯一声:"我是怪味豆腐?"
宁雨晨连忙捂住嘴,可是指缝里还是露出一句:"不是啦,口味不同而已......怪味豆腐也有人喜欢哪,呵呵......"
我真拿这女人没辙,那边她的亲友团又在召唤她,她匆匆离去,把手提电话扔在我这儿,没一会儿电话响起,我再向那方向望去,他们一群人正为了海豚表演而开心,我拿起电话。
"亲爱的......"是成浩司的声音,"我迷路了......"
"......"
"雨晨?"
我阖上电话,起身离坐,向海洋馆方向走去。
我去的时候,成浩司正在跟一个穿着橡胶制服的人说话,那人的音量提得很大:"先生,讲广东话好啦?我只是个打工的,英文水平没那么高啦......"
我看成浩司好象挺头疼的样子,跑几步上前拍拍他的肩,问:"什么事?"
成浩司转过头来,看到是我,眼神有点眩惑,或者没有,只是太阳太大,我们都被晒晕了。
我把成浩司推进海洋馆的透明参观隧道,顺着电动行人输送带到了深水区走廊时,他突然说:"咦,今天这里好冷清哪,不是假日吗?"
他这一句话,在空空的走廊回荡几下,又传了回来。
"是啊。"我说:"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成浩司笑起来,问:"成大少爷,原来是你让他们都放假啦?"
"对。"
成浩司挑挑眉,使劲拍下轮椅,从上面站起来,极舒服地伸下懒腰,道:"总算没人看着了!"
一条加拉哥斯鲨鱼缓缓从他背上游过,象给他高大的身躯加了两个翅膀,压迫感扑面而来。
"到底为什么?"我问。
成浩司爽朗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停下来,眯着眼睛看我:"你还是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问:"你装得累不累?"
成浩司点点头:"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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