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百笑————凌影
凌影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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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主任拉过我来,让我看,面前站着四个小孩,满脸喜悦之色,象是已经看到了崭新的宿舍楼,他们撑起一幅横幅,上面题:热烈欢迎校友柯炅返校参观!
我被他们呼哟得头晕脑涨,一时糊涂洒下了百万重资,一想起回头怎么去对爷爷交代,简直令我毛骨悚然,脖子冷得缩在衬衣里,有人在后面拍了我一把,吓得我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一阵爽朗的笑声,我迷惑地望向对方。
那人扶起我来,顺手拍了我屁股一下,道:"大财主!不认得我啦?"
"你是......"面前的小伙子年轻俊朗,十分眼熟,可却真的想不起来是谁了。
小伙子拿起放在桌子上面主任的黑框眼镜,架在自己鼻子上。
"阮温明!"
他摘掉眼镜,哈哈大笑:"你的表情......好有趣!"
我真的呆了,没几年不见,他实在好好好--好有男人味。
那个马桶头黑眼镜,一脸苍白病态,总跟在活力四射的成浩司身边的象只阴魂不散的鬼,变成现在剑眉星目、意气风发,一身休闲装套在他笔挺的身材上,说不出的挺拔合适,再想想我这一脸菜色、裹在总裁头衔重重茧丝下的可怜虫,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变成蝴蝶飞出去?
即使不变成蝴蝶,变成个蛾子飞虫什么滴,只要能飞起来便好吧!

"对了,三月初再来趟S城吧。"阮温明把探照灯扳到一旁去。
"为什么?"我将牙床在嘴里活动几周,支支吾吾地问。真没想到,这个当年入大学校门时牙都没长齐的书生阮温明,今天居然成了牙医,见面没多久,就被他拉到诊所来。
"为了你的牙呀!到时候你一定得再来一趟,否则你的满嘴牙齿都会掉光光!"
我嘿然一笑:"开什么玩笑!你以为全中国只有你一个牙医!"
他自信十足,笑得好开心:"牙医是很多,可是--我在你身上施了魔法,只有我才能够破解......"

三月份我真的在魔法召唤下鬼使神差来到S城时,阮温明的牙医诊所却已经人去楼空,桌上留下一封信:
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了,三天后有一位友人的婚礼即将举行,我本答应做他伴郎,可事务缠身,临时落跑,这位友人你也认识,就是成浩司。都是校友,你不介意代我参加他的婚礼吧?我已经这么对他保证过--他的脾气很坏,如果伴郎在婚礼上放他鸽子,他一定会发疯到杀人的。所以切记切记,否则你就不仅仅是掉满嘴牙齿。
请柬在下面,已经改成你的名字。还有,买套漂亮的礼服穿上吧,你会喜欢这场开心的婚礼的。
我好奇成浩司会娶到什么样的太太,他那种体格,恐怕只有神农架的女野人站在他身边,才不会显得他在欺负弱小。
翻开请柬,香水味扑面而来,这是种古怪的自制香水,创作者一次次信誓旦旦说它有催情的效果,不到一分钟就可以让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缠绵到一张床上,前提是这两个人必须是男人。
大学期间她就天天带着这种自制香水在校园里走来走去,谋害花花草草,这个可怕的女人,只有可能是请柬上这个名字:宁雨晨。

这世界上最灾难的事情,莫过于让两只魔鬼睡在一张床上,他们诞生的只有恶之花。
这恶之花会开满漫山遍野,而我将要踏上这座山。

--END--

01
愿天下有情有终成眷属?
有些人认为婚礼就应该是喜庆的,起先我也这样认为,虽然我希望那魔女永远不要得到幸福,可出于一个人类善良美好的良心,我还是祝愿了她。
在耶酥的面前,我也是这么说的。
可上帝却窥探了我的真心。
我坐在教堂的长椅上,左顾四盼,几乎怀疑自己进错了门。
这本该是场婚礼,诸宾客脸上却如乌云盖顶般黑沉,如果我不知道这是场婚礼,直以为那花车里面出来的不是新娘,而是黑乎乎的棺材。
最后走出来的还是新娘,虽然我不想承认,可是那魔女套上天使的白纱,再假模假样地迈上淑女的步伐,居然也有款款生姿步步金莲的--错觉。
这当然只是我的错觉,如果我不知道那是这宁雨晨,还真会大加赞赏一番。可为今这个剥夺了我幸福生活权力的女人,正迈在通往幸福的红地毯上,还逼得我不得不向她展露伪善的笑颜,想得倒美!
我的脸不是乌云盖顶,而是紫气东来,宁雨晨的脸虽然裹在重重白纱之下,可她却还是可以看得到,我正把自己象一只气球那样气鼓鼓地吹起来,离地面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于是她在经过我的时候,似乎很轻柔地拂了我一下,这女人经过特殊训练,动作迅捷如克格勃的特工,而且位置奇准,每次不管我化为液态、固态、气态,飘忽不定甚至灵魂出窍,她也能极之精准地捕捉到我的死穴--至于我的死穴在哪里,我打死也不会告诉你。
事情证明,被敌人掌握到弱点的人极之悲惨,宁雨晨轻柔的一拂,指尖如蝎子尾后毒针,扎入我的气球里,哧一下,不,是嘣一下,我就爆了,瘪了,老老实实瘫软在长椅上,轻薄得就象身边宾客放在手边的那件外套。
从我的视角出去,世界是平面的,她身上曼妙的白纱,失去美感,象张白纸一样糊在她身上,这使她整个人有点象刚刚扎好的风筝。
对于那个即将与风筝过一辈子的男人,我致以最祟高的钦佩,和最由衷的祝愿,神父这么说。
其实我对成浩司并不熟,只是擦肩而过的校友,在我印象中,他天天拿着一只傻球,在球场上挥汗如雨,身上总象个搬砖的民工那么臭哄哄的。也许是因为他跟篮球亲密无关的关系,有他在的地方就有篮球,以至于在我的记忆中,他就转化为一种球状的生物。
这个球状的生物从教堂外面滚进来,再自然不过,可是注意到他滚进来的时候,在场诸宾客脸上的乌云又浓重了些,我就不能再掉以轻心。
成浩司坐在一辆滚动的轮椅上。
世界蓦然在我眼前重新展开,就象那种带来惊喜的花束,拆封前委身于一只细长的管子,可触及到某个机关,花束就会突然在你眼前爆开,彩带跟闪亮晶片也会从天而降。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会耶的惊叫起来。
这场婚礼本应在此处进入高潮,现在却象丧礼的棺材即将落土的瞬间,陷入一片愁云惨雾。
我目瞪口呆,大脑停止了旋转,一直到成浩司滚到--我呸呸呸--我面前,低沉地说了一句:"可以开始了。"
世界才又象放电影--不,就象流动的水一样从我眼前缓缓而过。
成浩司在球场上挥洒的汗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扣人心弦。
他小麦色的肌肤,就象果树上最高的那颗果实,骄傲地接受了充足的阳光照射,呈现诱人的色泽,让全校女生看到就食指大动。
那果实想必因为太过高傲,没人够得着,在硕果累累的秋天,一次次让人望而却步,在寒风凛冽的冬天,他孤独地掉了下来,跌在地上。
渐渐腐烂,埋入土壤。
如今再挖出来,就是这个样子。
成浩司的面色就象久陷牢狱,苍白病态,高大挺拔的身材委身于一辆轮椅之中,虽然衣冠整齐,却呈现难以形容的猥琐,我有些不忍看下去。
宁雨晨却掀开脸上的面纱,对她的丈夫嫣然一笑,她今天粉面绯腮艳若桃李,她脸上的笑容不是假的。
宁雨晨身形娇小,站在成浩司身边,恰如其分,他们在上帝面前起誓,生死不渝,我听到那声"我愿意",几乎感动得要掉眼泪。
礼毕,我象疯了般地跑出教堂,蹲在紫藤花架下,哭得唏哩哗啦,我把脏兮兮的鼻涕跟眼泪一股脑抹在干净的白衬衫上,再把外套套上,神采奕栾地走回去。
这丢脸的事情不能让人知道,否则真的还以为我是爱上了她,或者爱上了他。
喜宴的会场令人啼笑毕非,所有人,犹豫不决自己脸上应该挂什么表情,他们的肌肉无法收缩自由,只好呈松驰的状态,从发梢搭拉下来,看上去好象拉皮手术没成功。
我虽然装出一副比任何人都理智的样子,可眼睛红肿,象只兔子,也因此前来参礼的老同学们一眼就认出我来,本来想热情地上来拥抱一下,看到成浩司的片刻,动作全都凝止啦。
后来他们开始坐在酒席间窃窃私语,多亏这群三姑六婆,我对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事件,知之甚详。删除他们唾沫横飞的注解,只剩一句话。
成浩司出了车祸。
我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这年头,旦夕祸福,连飞机都会从天而降,所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我很想把这些苦口的良药对成浩司循循善诱,可是他那张脸,越看越象《基督山恩仇记》里面那个大伯爵,那人面如削、眼如刀,得罪他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可是我却阴魂不散地守护在成浩司身边,忠诚不二,先别忙着感动,我起先也不愿意靠近他,可后来我发现,原来我把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他足足比我矮下半头,我尽可以有睥睨群雄的气势。这个新锐的发现令我陶醉不已,我所表现的亲昵,令成浩司感到浑身不自在。
妈的,这男人少言寡语的时候真有味道!我赞叹着,又重重拍下他的肩膀。
我今天晚上格外高兴,也因此喝了比平时多的酒,说了比平时多的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古语,叫:酒后吐真言。
我对当时的状况没有记忆,据事后在场的人士复述,我就象二次大战凯旋归来的将领一样--此话经由我的润色,他们的原话是说,我象鬼子进庄一样开心,烧杀抢掠,嘴里还淫贱地嚷嚷着:"花姑娘!花姑娘!"
我象只花蝴蝶般地穿梭在众宾客席间,跟每个人干杯,吉祥如意,万事顺心--象只醉猪一样抱住谁都不放,满嘴喷沫,人见人厌。
谁说我醉了?谁敢说我醉了?我清醒得很!
这场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我清醒,比我的眼睛更明亮,我甚至看到成浩司跟宁雨晨二人在一瞬间,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其实人家新婚燕尔小两口,脉脉含情地对视上一个世纪之久也不足为奇,可奇怪的是,他们不是对视,而是非常有灵犀地将视线在空中短暂交会,然后重回自己的轨道。
那电光火石的一个闪光,让我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如果我还有残存的理智,现在就应该四爪着地,爬也要爬出去,远离这个阴谋,可是我的大脑中枢已经无法控制四肢,仍然在极有规律地持续抽疯着。
后来抽得在场的宾客都看累了,陆陆续续离场,我瘫软在酒桌上生死不知。成浩司走过来,他的车轮辗压在厚厚的地毯上,其实根本没声音,可是我还是听到了,那轮子就仿佛辗过我的身躯,让我痛到抽筋。

02。
成浩司吩咐两个服务生将我送到酒店楼上房间休息,我才算安静下来,真丝的缎面柔滑入心,象清凉的泉水在抚摸肌肤,我从来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
虽然我从生来没有喝母乳的福份,可我眷恋人体的温度,小时候,再仿真的奶嘴我也不愿意入口,没办法爷爷只好用手指蘸上奶汁,一次次塞进我嘴里让我吮吸。
爷爷的手指一点也不好吃,残留着洗不净的豆腐味道,上面有粗糙的纹理,岁月的苦难留下的斑斑痕迹。
跟这个男人的味道完全不同。
这只手指修长,纹理细致,温软、还带着一点点烟草味道。
我用舌尖贪婪地吮吸着,恋恋不舍,然而再是不舍,我终究不是那个吃奶的小孩儿,我狠狠一口咬下,打破这个梦境。
有人因疼痛惊叫一声,迅速把手指抽回去,我嘴角扬起笑意,睁开眼睛。
"我记起你来啦。"成浩司说:"小柯。"
在我就读的那所大学,我也算是个知名人物。不知道为什么从进校门的那一天起,所有人就一副跟我八辈子前就认识的亲切面孔,热呼呼地唤我:"小柯。"
可现在,没什么比这两个字更加陌生。
我从床上翻身起来,头象被门挤过那么痛,我跌跌撞撞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出来后,发现成浩司还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把玩一只烟灰缸。
我本想打趣他一句,洞房花烛,春宵苦短哪,可看他放在轮椅上的双腿,我不忍出口。
一个下肢瘫痪的男人,在新婚之夜,恐怕没有勇气去面对他娇艳的新娘。
想到这里我就难过,成浩司才是那个该难过的人,可他却比我大方多了,他拍拍身边的座位,对我爽朗笑道:"坐坐!那么多大学同学,只有你最难碰到,今天可要好好干一杯!"
成浩司是典型北方男人性格,不拘小节,相比下我这南方男人的胡思乱想乱倒显得小家子气。我当然不甘示弱,坐下后用手拍着他的膀子,边拍边抖大腿,说话舌头都在打卷,冒出的话京味十足。
成浩司带来几瓶二锅头,不是酒楼卖的那种精装版,而是我们大学时期,校门口的小摊上卖2块钱一瓶的那种,包装粗劣,却感性无比。这种二锅头非常容易上头,很快就勾起我大学时代感伤的回忆,那呛人的后劲逼得我眼泪鼻涕一块儿流。
我想,今天我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超标严重,一定会做出我终身后悔的事情,虽然意识到这一点,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颤危危的左手去掂起酒瓶,向口中灌去。
酒于我,就象水一样,只是一种用来冲洗记忆的工具。
可酒却也能刻上新鲜的记忆。
我的酒量很差,在宿舍里有口皆碑,千杯不倒是真的,可酒入口的那瞬,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而且我的酒品很差,现实中我是个小心翼翼的人,喝醉后我就壮着胆子去做我平时不敢做的事情。大四的时候,同班同学都毕业了,只有我还在留级,极讽刺的是他们还热情地邀请我去参加毕业晚会,那晚我表现得兴致高亢,就跟今天的喜宴一样。可是酒阑人散后,我发疯地跑到大学教师宿舍去,扯着嗓子嚎啕大骂,痛斥教育制度的低劣性,我的词句摘取自某少年作家的成名之作《在棉袄里洗澡》。
那位少年作家写完这篇文章后被免试录入B大,可我却一连四年考试红灯。
所有当我的红血球被酒精臌胀的时候,我已经预感到自己会做什么啦。
可怜的成浩司还犹然不觉,他左手拿着酒瓶,很温和尔雅地一口口小嗫,右手燃着一只烟,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烟灰缸上。
那火红的苗头在我眼前晃晃悠悠,十分碍眼。
我象打桩一样重重地拍着成浩司的肩膀,他长得可真壮实,居然一点不觉疼,那没事儿人似的表情令我怒不可遏,我合掌成拳,以猛虎之势向他脸上擂去!
他完全没想到这一招,离得那么近躲都躲不及,被我重重打在脸颊上,身体向后倾倒,可他坐在轮椅上,自然倒不下去,只是车轮向后滚了两下。
如此我当然不解恨,我掐起他掉在桌子上的烟头,咬牙切齿地向他的大腿根按去,在脑中自行配音,皮肉冒烟的"哧哧"声,然后我就象清朝时手持红烙铁的刑讯官那样邪恶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这个动作,就象一个机敏的按掣,一个神秘的咒语,一旦启动,便是足以颠覆世界的奥妙。
很快我就体验到这种奥妙。
成浩司平静无波的脸上迅速闪过痛苦的表情,这真让我吃惊,更让我吃惊的是,他突然扑了过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半身瘫痪的病人,一下子吃了灵丹妙药似的突地站起身来,象只狡健的黑豹一样朝我扑过来。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动物世界》这个节目,这是我去香港后唯一能够看得懂的中文节目,伴着极有磁性的男音,那些大型猫科动物,以迅猛的去势、曼妙的身姿向猎物俯冲过去,精准无比地咬上对方的咽喉,一击致命。
那一瞬间真令人血脉沸腾。
我爱极了那个男音,爱极了那些猫科动物。
我甚至在洗完澡后,关上门,赤身裸体地趴在地面上,对着穿衣镜也呲牙咧嘴地做出这种凶狠的架势,可再怎么看,对面那家伙还是象家里养的那只大懒猫。我将手中食物抬得高高的,故意逗它时,它非常不甘心情愿地冲我张牙舞爪,只觉得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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