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红月寻声看去,正见何晓风阴沉着脸色看着她,不禁心下几分害怕。好不容易让哥哥答应自己一同前来,如果他一不高兴将自己又遣了回去,那她如何见到同样来贺寿的云峥,向其报"夺爱"之仇?!又或者,樊非言也会前来琼州贺寿,自己到时对他发顿脾气,却也应该还是原谅他吧。
这样想着,何红月难得的没有大发脾气,闷闷的噤了声。心中又觉得委屈无处发泄,不由转头对那家丁冷冷道:"‘风公子'何晓风自是月儿的哥哥,你们金家连‘奈何山庄'的庄主也不认识的么?!"
众人一听才知道,原来这绝美的女子竟是"奈何山庄"的二小姐何红月。没想到,又竟是这般绝顶姿色之人,心中那攀结之心更是大盛。然而看那默默站在一旁傲然的何晓风,却又没有一人敢上前与何红月攀谈。
"好了,月儿,身在金鹏大侠的府上,不得如此无礼。"何晓风再次无奈低声一喝,何家的面子却是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丢尽了。说什么没见识过江湖场面,见了会怯的说不出话来,说什么一定乖乖跟在哥哥身边默不作声,他应该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确是不该将其带出来的。
想着,何晓风微微一叹,心下不免几分后悔,欲拉着何红月避了众人视线,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洪朗的声音,大笑道:"‘风公子在我们金府不必计较那么多,只当作是自己的家来就好了。"
何晓风闻声转头,却见身后站着一位高大魁梧的老者,白眉高轩,须髯飘动,面色红润,却正是"九环金刀"金鹏。
"金老前辈。"何晓风微微拱了拱手,语气恭敬却又不失他"奈何山庄"庄主的傲然气势。
"‘风公子'原来有这么一个绝色活泼的妹妹,两位能赏光前来为老朽助个兴,真是让我金家棚壁生光啊。"金鹏也向何晓风一拱手,又豪爽大笑道:"‘风公子'不必客气,老朽何德何能,竟能请到公子,老朽已是荣幸的紧了。"说着,又看了眼恭敬垂着头的众家丁一眼,朗声命道:"不要再查什么邀帖了,大家若有兴致来为我金某助兴,无论何人金某都是欢迎的。凡是有意前来之人都请至院中,金某自以诚心相待。"
说完,仿佛甚是开怀的"哈哈"一笑,拉了何晓风便往前厅走去,边走边又道:"‘风公子'可定要坐在正席之上,刚才家丁却是多有得罪了。"
云嵘见状自是跟了上去,那金鹏见了不免又是一番客道。何红月也不敢再做造次,只怕何晓风果真一怒将她送回山庄,那自己可就真的再无见到心上人的机会了。于是也乖乖跟在何晓风之后进了前厅,闷闷坐上了侧席的一位。
樊非言在街角将一切看在眼中,自从金鹏发了那不论是何人都可至金府的话,金宅大门前的人更是纷杂拥挤了起来,甚至连不是江湖中人但却一直仰慕或好奇江湖豪杰的平民百姓也混在了其中。樊非言冷冷一笑,从容转出街角,也混在了那一群杂乱的人间进了金家,择了一处人多的角落站定了身形。
怔怔向大门口望去,应该还有一个该来却还没有到的人吧。目光转处,却突然撞上了另一双眼睛,樊非言微微一愕,却见雷颂天已先行错过人群踱至了自己的面前。
"樊公子,多日未见了。"雷颂天向樊非言拱了拱手,却半字未提当日对方不告而别之事。然樊非言当下见了雷颂天,想起自己受了对方那样的恩惠,离了"奈何山庄"却未知会半句,不免尴尬一笑,抱拳道:"雷大侠,当日离开甚急,没有告知大侠一句,实是过意不去了。"
"我们却哪需这般客气。"雷颂天淡淡一摆手,瞥了眼四周突然凑到樊非言耳边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公子随云峥回‘浮云谷'是去打探那边的底细去了。"
樊非言默默一怔,是,他本是怀着那样的目的去的,他当初告诉自己是怀着那般的目的随云峥去的,可是,他竟然忘却了,他那一去,只茫茫伤了一颗心,疲惫了罢了。
"公子可探到了什么?!"雷颂天又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见对方瞬间怔愣的样子,脸色自是变了变,然那一副人皮面具上却什么也没有显现出来,只淡然一叹劝道:"没关系,公子不必自责。想我雷某人寻查了八年之久都未查出个所以,公子不必太过急切了。"
雷颂天的话樊非言却半字也未听入耳中,胸中压抑着的矛盾已将他彻底的掩埋。他到底在做什么?!茫茫醉过一场,愚笨的救过杀父仇人之子一番,郁郁的告别,复狂乱的追寻而来,他在做什么?!什么追查,什么复仇,什么大计,他全抛在了脑后,这几日,他到底在迷茫着什么!?
"公子可是计划着什么?"雷颂天见樊非言沉默不言,暗自微微皱了皱眉,看了眼四周,不过几个布衣,却还是低声问道。
樊非言蓦然缓过神来,他计划着什么,他只想着大开杀戒!然而心中想着却未说出来,只低头思复了半晌,淡淡摇了摇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再与大侠计较吧。"
雷颂天一听只觉对方不同以往,然想了一想,现在确不是谈论复仇大计的时地,于是也不由点了点头,却又问道:"公子与云峥一齐离开‘奈何山庄'前去‘浮云谷',却怎的没有与其一同前来琼州?"
樊非言却不望对外人道他与云峥之间自己都本迷惑的种种,听对方一问,默叹一口气,却道:"云峥道其途中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许是不愿让小生知道,所以便分头而行了。"
"哦?!"雷颂天一听却觉其中蹊跷,但对方如此说了却也未再多问,只是沉默下来。
这时却听金鹏洪亮的声音从前厅中遥遥传了出来,不过是一些客道的言语,接着便不免是一番杯盏相交谈笑喧语。樊非言默默立于前厅外的院落中,瞥了眼身边翘首争望的众多平民羡慕好奇的脸孔,嘲讽一笑,却又向那红漆大门怔怔望了过去。
他怎么还没有来,想不是途中又遇了什么是非耽搁了行程。樊非言自嘲一笑,他却是怎么了,对仇人之子,竟是这般担忧期盼。
不来甚好,不来也罢了吧。
正自如此想着,却见门口一道灰色的身影淡淡一闪,随即飘来了一声熟悉却又陌生的清朗的笑声。
第八章--争忍相忘 杀意堪堪
云峥朗然一笑,快步入了金鹏所在的前厅,抱拳深深一揖,歉然道:"金老前辈,小生真真是该死,前辈的寿宴小生竟都迟到了。"
金鹏一见是"云公子"云峥,又见其身后跟着早负盛名的"千手书生"李若谷,又哪里有半分责备的意思,长身而起,爽声道:"‘云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公子肯前来赏金某一个面子金某就已经足够了。"说着,热情的拉了云峥到正席,命人在自己身边为其加了个座位,又为李若谷在正席也加了一位,向在座众人爽然大笑道:"今日众人特意赶来为老朽助兴,金某万分感激。老朽在江湖中也走动了几十年了,虽未做得什么轰轰烈烈之事,然只为交得大家这些豪意的朋友,老朽却足以心满意足了。来,金某再敬众位一杯!"
说着,金鹏仰首将满满的一杯上好"千秋酿"一饮而尽,那浓烈的酒水猛的入了腹中,却见他脸色更是意气风发,哪里有六十岁老人的样子。
"好!金大侠确是宝刀不老,小生却不知此次来为大侠贺寿是否来错了。"云峥一笑起身微微一拱手,众人一听其语却不知是何意,连金鹏也愣了一愣,却听对方"嘻嘻"一笑,又道:"金大侠庆的是六十大寿,可金大侠又哪有六十岁人该有的样子。若说这是金大侠四十生辰,小生却该是来的对了。"
金鹏怔了片刻,听其一番解释,豪然大悦,执起面前酒杯朗声道:"云公子竟然如此戏弄老朽,老朽愚笨,竟还让公子戏弄的如此心花怒放,这杯酒非得罚公子才是。"说着将酒杯稳稳推到云峥面前,那言语中装着薄怒,其实却甚为欢心。
"小生确是该罚确是该罚。"云峥微笑着接过酒杯,微一仰首,毫不犹豫的将杯中烈酒喝了个一滴不剩,顿了片刻,又自朗笑道:"小生喝这杯罚酒可是为了谢小生迟来之罪,然小生刚才那番话可是说的半分不假,那可不该罚。"
金鹏听了更是欢喜,拉了云峥坐下,谈笑了一番,又互敬了几杯"千秋酿"。李若谷在一旁看的却是心焦,他与云峥本该今晨便赶至琼州的,只因途中策马奔驰云峥身上的伤口又复裂开,疼痛难当险些昏摔下马,才在他苦心劝说下歇了一个时辰。如今云峥却装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与金鹏连杯喝着如此烈酒,酒本是发的东西,那他身上的伤岂是何时才可痊愈?!
想着偷偷向兀自与金鹏谈笑的云峥,十几杯酒下了腹,对方的脸色却越发苍白起来,如今劝又劝不得,却如何是好?!
正当担忧之时,却见何红月擎着一杯酒含笑从侧席走了过来,冷冷瞪了云峥一眼,却对正与其谈话的金鹏说道:"金老前辈,小女子‘奈何山庄'何红月,虽然从未行走过江湖但常听哥哥和师父提起前辈的豪行,心中慕羡的紧。小女子虽是女流之辈,又是晚辈,却不知敬不敬得大侠一杯?"
金鹏见何红月巧笑娇媚的望着自己,心中恨不能晚生上几十年,却哪里还有不愿意的心思。忙忙接过酒来,大笑道:"姑娘正值青春年少时节,老朽在姑娘面前老的更是无颜了。姑娘肯敬老朽一杯,老朽哪会薄了姑娘的好意!"说着一仰首,又一杯烈酒入了腹,脸上却还是丝毫没有半分酒意。
见金鹏将酒一饮而尽,何红月急急接过空了的酒盅,却突然一指身旁的云峥,道:"那小女子借云公子说上几句话老前辈却是也不介意吧?"
金鹏听了一怔,瞥了眼身旁的云峥一眼,忽然"哈哈"一声大笑道:"原来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看来老朽却是不长眼了!"这一句话,显是将何红月与云峥的关系误解了。然而何红月也未多做解释,急急谢了金鹏一声便扯着云峥的袖子穿过前厅向后院奔去。云峥摇头苦笑却未挣脱,向金鹏歉意一笑自随何红月退了出去。
众人见了心中却不免不是滋味,本想攀识何红月这绝美的女子的,没想到她的心上人竟是那看来甚为寥落相貌又平平的"云公子"云峥。众人想着,却也将两人的关系误解了个彻底。又不免心中叹息羡慕,更甚者便却是嫉妒怀恨了。
何晓风与云峥同一席却一直未开口说话,只默默瞥了何红月与云峥消失的厅后半月拱门,半晌,一口喝下了满满的一杯"千秋酿",那瞬间转目的留痕却是无人看的真切。云嵘却在一旁"嘿嘿"一声冷笑,当日在"奈何山庄"他却是将一切看在眼中的一人,那何红月对云峥的恨意自是不必再提,此时见状脸上却似是冷眼旁观幸灾乐祸的样子。
一阵静寂的沉默,金鹏环顾众人,却当先一举杯,自又仿佛什么也未发生一般大笑道:"来,众朋友们尽兴喝酒吃肉,今日不醉不归!老朽已在宅内为大家安排了房间,晚上大家也自可在此休息。"
众人一听才将将缓过神来,见面前丫鬟又倾上的满满杯酒,几口下腹也便忘了刚才到底发上了何事,厅堂上又自喧闹了起来。
那厢云峥被何红月扯着出了厅堂入了后院,几名家丁见是从前厅来的,知是金老爷的客,便也不敢阻拦。然又好奇这一男一女寿宴中途兀自跑了出来不知是何事,好奇的斜着眼看过去,何红月却柳眉一轩,大怒道:"看什么看,谁再敢多看一眼姑娘就挖下你们的眼睛!都给我退下去,退的远远的,最好让姑娘我看不见!"
有几个家丁恰是刚才在门口见过何红月的,见这绝美却脾气大盛的女子此时又不明何故的发起飚来,自是不敢多做招惹,拉了拉身边不知情的家丁一齐躬身远远的退了开去。
云峥见势微微叹了口气,低声劝道:"月儿,此地不比家中,在他人的府上却是不该如此无礼。"
"哼,月儿做的却哪有云哥哥在他人府上那样有礼?!"何红月转首冷冷一笑,云峥心知对方是讽刺他在"奈何山庄"肆意将樊非言带离一事,然而心中还是不免微微一怔。想来,他与何红月亦算是分分和和相处了十年有余,对方纵然娇纵任性,然而何时又用这样的语气冷冷讽刺过他。
难道全变了,亦或为权,亦或为势,亦或为情,难道终究还是全都面目全非了么。
云峥淡淡垂目感慨着,忽觉臂上一紧,猛的抬头,撞上的是何红月混杂着恨意焦虑噙着泪光的眸子。
"樊哥哥呢?!你把樊哥哥带到哪里去了?!"何红月紧扣着云峥的手臂,几欲疯狂的吼问出来,大滴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婆娑而落。云峥见了自是心疼,他虽不善与人亲近,然而这十几年来早将这执拗但纯粹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妹妹,见对方因自身的自私所为如此痛心垂泪,不免叹息一声柔声道:"我与樊公子缘浅,只聚了一日便散了。月儿却不必太过焦急,如若有缘,自会再见的。"
"哪里有缘!哪里有缘?!"何红月扯住对方的袍袖兀自顿足哭闹道:"月儿与樊哥哥本是有缘,那缘分却让云哥哥给断了去!云哥哥你还我樊哥哥,你去将樊哥哥给月儿而寻回来!不然月儿恨你一辈子!"
云峥却只有摇头,别无他法。纵使看着何红月痛苦吵闹,哭哭啼啼,然而他与樊非言别了,自不希望其与他或者甚至他们再有任何瓜葛。江湖纷乱,人心叵测,他身上背负的愁绪已足够繁复,他私心的不想将其卷进来。即使何红月是真的爱着他,即使她伤痛欲绝,即使她恨他入骨,他不会寻他回来。风萍错身那一刹已过去,纵使当初他望与他攀交,然而仅是几日,很多事却变了。他不得不断了她与他的缘分,还有自己心中不知是对谁人的幽思。
再自深叹一口气,只绝胸口疼痛异常。茫茫的却不知,那是伤痛所至,还是心在兀自作崇。
"月儿,你是否真心喜欢着樊公子?"云峥无奈不愿强自挣脱何红月扣着自己的手,转过头来却淡淡问道:"月儿可知自己的身份,月儿可明白樊公子不该是那个世界的人,月儿如若只顾及自己的心情却将樊公子牵扯入不该面对的争斗中,月儿岂又忍心?!"
何红月一怔,云峥的话她却没有听的明白。自己喜欢的人无论如何不该留住么,失了踪迹难道不去寻回么,什么身份之差又算什么呢,即使惹来争斗不可一齐面对么?!何以放了手,什么却都没有了?!
"如果真的喜欢就随那人去吧,即使不随自己之意。"云峥苦笑着望向那一园碧树繁花,争艳盛夏,叶落肃秋,过眼风景留不住,天,难随人意。刹那盛景铭刻在眸子间,年年凭吊当初,如有所思已是奢侈,却还多求什么相留相守。
恹恹抚开了扣在腕上的纤纤玉手,心中漠然念着那醇浓难得的"千秋酿",云峥微一颔首,却重向前厅走去。
何红月却哪里容的他现在如此离去,口中娇喝一声,手腕一翻又要搭上云峥的肘间。云峥转首间一觉一股劲风从身后袭来,心中不免葛然一惊,蓦的复又旋过身去,轻轻一跃避开了对方毫无留情的那一掌,皱眉叹道:"没想到月儿却有心与小生交手的一日?"
"月儿恨死你!月儿再不原谅你!"何红月一击落空,回手一声娇喝,又自一掌攻了过去。算准了对方不会与自己动手,然手下却全然未留半分情意,直将这八年所学全部施展了出来,一袭红衣鼓着劲风直向云峥逼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