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11点59分————豆豆的挑豆
豆豆的挑豆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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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11点59分

能够遇见不一定要有缘,有孽也可以。

"几点了。"
"11点59分,只差一分钟刚好12点整。


"这房子还真他妈破。没办法,你先委屈几天。"
程皓默不作声,在阴暗的光线下审视着说话者。这个人的脸上一直有笑意,但眼睛却是不笑的,似与其他器官割裂开来独自表情。
"对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程皓。"
"我叫何平。你先休息,我出去帮你买些东西。"
房子的确很破。是一间畏畏缩缩蜷在村子隐蔽角落的平房。房间里灯光黯淡,一张嘎吱作响的木板床摆在正中间的位置。有缺口的玻璃茶几上摆着一台让人误以为是废品的电视机。没有冷气,仅有的一台落地风扇竭尽所能扇出暖烘烘的风,窒息般的闷热。
程皓走进卫生间,摸索了很久才找到电灯开关。他对着镜子照自己的脸,镜子上有条明显的划痕,仿佛粗暴的伤口把他的脸切成两半。他仔细端详了半天,然后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揪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狠狠地用冷水冲澡。水非常冷,突然打在身上,冻得他牙齿咯咯地发出声音,根本不受大脑控制。
洗完澡,他任由全身湿哒哒的滴水,套上短裤,赤膊躺在床上,床板混合着一股灰尘和朽木的味道。他辗转片刻就睡了过去。

很快,他又看见了她。她整具身体都被一块白色的布捆绑住,一点起伏也没有。空荡荡的太平间只有他一个人,他想靠近她,无论如何奋力,仍旧在原地动弹不得。
门打开的瞬间,他猛地惊醒。

"是我。"何平逆光站着,身体刚好掩覆在阳光里。
程皓慢慢支起身。
何平看着他,笑,"看来你睡得不错。起来吃些东西。"
"为什么要帮我。"
"很简单,因为你杀的那个人对我而言也是最大的麻烦,既然你先帮了我,现在轮到我帮你。"
已经两天没有进食,饿得全身都痛。程皓闷头开始吃东西。米饭很硬,他不得不用力吞咽,拚命似地将胃部充实饱满。
"喝口水。"何平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他手边,"我不敢走太远,只能弄来这些。"
他接过水一口气喝光,把空瓶子对准垃圾桶摔过去,瓶子撞到铁皮桶,咣当一声突兀的声音在房间里短暂的回响。
"换我去睡了,有什么动静记得叫醒我。这台破电视收不到节目,影碟机和碟片都在茶几上,你无聊的话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何平很快入睡。

外面传来狗的吠叫,隐约还有小孩的哭闹声传过来。程皓起身,走到窗边。接近40度的高温,汹涌的阳光沸腾得几乎要烧起来一般。仍然有人在劳作,隔一阵子便扯开嗓子大声交谈几句。
这座荒僻的村庄,仿佛与世隔绝。未经修葺的道路泥石混杂,磕磕绊绊,一棵一棵的大树在上面排列出壮丽的行列,然后便是广阔的田野,大片大片蔓延得不着边际。
这里自有它繁衍声息的轮回系统,不由人类的力量肆意控制。

他无法支撑自己站立太久。他折转身,打开电视机,随手挑一张影碟塞进机器,靠坐在何平旁边空出的床上,开始看电影。
画面里出现了一个时常自言自语的人。独居的生活,偶尔对着自己的10根手指发呆。只吃面条。养育一盆绿色植物,这是他除自言自语外惟一倾诉语言的对象。台风的夜晚遇见一对身患艾滋病的恋人,彼此扶持,风雨兼程。他帮助他们脱困,送他们回家,在门外告辞。最后,他决定接受那个一直试图靠近他的女人。屏幕只剩下一片黑暗。很平淡,甚至有些絮絮叨叨。
他关掉机器。想抽烟。他下床在包里翻找出一根,叼在嘴上,继续翻找打火机。
"喂。"
他回过头,何平从床上下来,抽走他的烟,摸出打火机点燃,吸一口,眯细眼睛,漫不经心地朝上喷出烟圈,随即放回他的唇间。他贪婪地吸一口,太凶恶,辛辣的味道呛入喉咙,他咳了几下,把烟再递给何平。两个人站着分抽完一根烟。


他记起第一次抽烟好像是13岁。那个时候他已经成为不良少年,夜不归宿,与一群流氓一起叼着烟混迹于大街小巷。她后来找到了他,揪扯住他的头发猛扇他耳光。他们一直在肮脏黑暗的处境中过活,从来没有一天是光明正大的,日复一日,他们逐渐身不由己,动用体内全部感情将对方恨得咬牙切齿,几近变态。

何平再次出去。
整座房子被酷热重重围困。程皓躺回床上,眼睛支撑不住闭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看到何平坐在床边,安静地抽一根烟。何平的脸低俯下来,在暗中看着他。 他一时全无猜度和警惕,任凭一个陌生人离他如此接近。

"我来做饭,你在旁边帮我一把。"
何平拎起两只巨大的纸袋走进厨房。程皓顿了一下,跟在他后头。
"烟在我口袋里。"
程皓僵硬地把手伸进他的牛仔裤口袋里,把烟掏出来。
"打火机在这边。"
他又绕过他的后背,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掏出打火机。
他按下打火机点燃一根烟放进何平的唇间。何平叼着烟,朝他笑笑。然后他给自己点了一根。
吸完一根烟,掐掉烟头,他开始帮忙淘米煮饭。何平烧菜。几颗土豆和翠绿的几株青菜,上面沾有新鲜的泥土。何平手指利落地将它们一一清洗干净,煮成一大锅。

菜煮好端出来,摆在茶几惟一的空处,两个人并排坐在床边低头吃饭。吃到一半,何平起身打开电视和影碟机,塞进一张影碟看电影。
这是一段可笑的天真美好的谬想。神秘的怀表制造倒流的时光,回到过去追寻曾经刻骨铭心的感情。他盲目一生,竟要倚靠过往才摸索出爱的真相。画面里清茶袅袅,琴声悠扬,清爽的下午,笃笃的扣门声,遇见心底最想听见的声音最想见的人。于是轻整衣裳,面含微笑,迎接故人来访。灿烂的梦想都可以寄托在故事里发酵。
"喂,你有没有女朋友。"何平摸出烟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程皓嘴里塞得满满的,漠然地看着他,以沉默作答。
何平耸耸肩,脸上仍保留着笑影,兴致盎然地注视他。"我读中学的时候跟很多女孩谈过恋爱,当时觉得很喜欢,结果现在怎么都记不起她们的名字和样子。人的记忆还真奇怪。不过我想,应该是喜欢得还不够吧,如果我像这样爱一个人,我一定不会忘记,如果真的要忘记,就一定要忘得一干二净,从此不再记起。"
程皓面无表情地听着,咽下最后一口饭。"给我根烟。"他说。何平点上了,递给他。
他能够记起的生活只有苦苦挣扎,拨不出时间培养爱情。爱,这种行为太奢侈,他不配。
何平看了他一眼,还想说什么,又转念作罢。起身关掉电视,又摸着一根烟,按了打火机。


深夜的空气依然有烈日灼烧后的残余气温。
何平在冲澡。除了自来水管传出来的粗重的流水声,周围附近再听不到任何声响。程皓走到窗边,侧身贴住带有腐烂味道的墙壁,望向窗外。外面跟地狱一样空荡荡的寂静,黑暗是一片平板式的,月亮和星群全部覆没,没残留一点闪烁的空间,看起来好像整个浮游的大陆都笼罩在一片黑色的盖子下面。一座矮小的山头蜷曲着卑微的生命在远处待命,显得格外突出,在黑暗里它凸显了本身的存在感。程皓走到门口将房门的锁牢牢地锁住。
他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猛地回头。何平刚好走近他,全身赤裸,只在胯部裹了条毛巾,水滴沿着肌肉的纹路啪嗒啪嗒跌落至地上。
何平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说,"我可不是暴露狂。衣服太脏,没办法穿。"
程皓移开视线,拣起床上的衣服丢过去,"干净的。"
何平接住衣服站着没动,眯细眼睛,目不转睛地抱臂注视他,像是故意为了尽情消费时间。僵持了一分钟,程皓移动脚步,尽量用缺乏起伏,单调,不带感情的步伐从何平身边经过。何平突然堵在他前面,伸手隔着裤子缚握住他贲张的欲望。
何平低低地笑起来,"小心憋出火。我帮帮你。"程皓狼狈地抬手想推开他,何平的手指已经挑开他牛仔裤的纽扣,拉开裤子的拉链,延腹线直探欲望的中心。他呼吸一窒,往后倒退一步,站稳脚跟。何平的手掌整个包裹着他的欲望,强劲地上下搓揉,不时调换角度用掌心摩擦欲望顶端。情欲到达的极限让他无法控制肌肉的战栗,他闭上眼睛低吼一声,释放出精液。他喘息着睁开眼睛,汗味和精液的腥味朝眼睛直刺过来。
何平随手把衣服搭在肩膀上走回卫生间。

程皓退到床边,靠着床头坐下,点了一根烟。房间里还有精液的甜腻腥味。吸完一根烟,何平走出来靠坐在床的另一半,"给我根烟,点上。"他点上了,递给他。何平吸了一口,笑,"你从来没跟别人做过吗。"
程皓神情木然,不说话。"喂。"何平伸出手推他。他突然翻身把何平压在身下粗暴的亲吻,手掌和牙齿胡乱在他的皮肤上来回蹂躏咬噬,用力得浑身发抖。何平的皮肤像火烧一样的滚烫,灼烧他的手心,火辣辣的痛。何平低声咒骂了一句,发狠地甩掉手里的烟,仰头咬住他的喉结,程皓听见自己从骨髓里挣扎出来的呻吟,何平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妖异的兴奋,舌头一路往上窜进他的口腔,疯狂的撩拨,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开始撕扯他身上的衣服。两个人像动物一样愤怒地纠缠舔咬对方的身体,欲望抵死摩擦,生生敲入体内,情欲劈头盖脸的翻腾扑打,一波一波,几乎要把身体碾成碎末。

何平在他旁边兀自睡了过去。背对着他,头发湿漉漉蒸腾出热气。何平的背上有一条长约8厘米的缝线疤痕,伤口已经僵硬,色泽很淡很模糊。他这样无防备地向他招展,仿佛是极其自然的一件事。


程皓听见有人轻声唤他,"子皓,子皓。"
她就站在他面前。他犹豫一下,伸手过去拉她的手,忽然之间,她的身体朝后软倒,像只脱线木偶。他觉得心惊肉跳,胸口突袭的疼痛,如被野兽的利爪死死抠住,他又一次无辜地受到她苦难的牵连,死去活来,却不知该如何解救她。
耳膜里充斥的雨声暴躁的回响,令他愈发怨怒。他倏地睁开眼睛。外面下起了暴雨。他看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雨势惊人,床板都似在微微颤动,脆硬的雨点心浮气躁地扑向窗玻璃,尔后下滑翻飞,留下遗憾的线状轨迹。他现在身处的房间像一个蛹壳,大风旋转呼啸,烟灰般暗沉的光线不知天日。他分不清何时何地。按照惯例,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卫生间剃须,用冷水把脸冲洗干净,换一件本白或浅蓝的棉布衬衣,在手腕处抹上一点古龙水,然后系好领带,出门挤公车上班。雨很大,或许出门前应该带一把雨伞。他一直是有计划的人,严格自控不做过分复杂的设想,深信遵循着社会主流标准的生活可以拖延至一生一世。

头脑的程序不时出现迟疑,零零碎碎的断片最终整合成器官,感觉,血肉和记忆。反复无常,但非常坚定。美妙的幻象被熟练地剥夺一空。噩梦一再重复。
据说,人在梦中经常看见动物,其实人在自己的梦中几乎总是没有理智的动物。梦中的景象冷漠贪婪。那个男人的表情有些阴郁,偏瘦,嘴角怪异的笑,仿佛想表达了解一切的真相。他来不及详细分辨,这一具象已被遗忘摧毁,前一个景象在后一个景象面前烟消云散,就像幻灯片一样,换了一张片子,下一个景出来,前面一个景烟消云散。

他醒过来,发现自己不可自制地寒颤着,手指蜷曲,形同半握。他拣起一件衣服裹住头,倒毙在床上如一具尸体。剧热和寒冷交替打磨,动作鲜明残忍。
他又回去了那个车站。他送她走。在肮脏的候车厅里跟形迹可疑的陌生人混杂而坐。他刻意离得很远,他们始终没有一句对话,他对她装作视而不见。她上车之前伸出手,他猝然退后,那双手悬而未决,什么都来不及碰到。
他后来一次次地想重新上前一步,双脚却像钉进地底,动弹不得。他闻到空气里有血液凄厉的味道,暗红的血慢慢变成黑色的岩浆,封锁他的出路。他浑身刺痛,惊恐地哆嗦出呻吟。
雨仍然下得非常大,响亮的声音由各处钻入房间,醉生梦死的肆意逡巡,惊心动魄。高温俨然被掏空了五脏六腑后彻底背离。


昏懵间,有具温热的身体朝他靠过来,从背后搂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头发上,手指掰开他的手指握在掌心,类似下达一种强制性的指令。他看到那只臂肘内侧的一块烙印,似乎是用烙铁烙上去的标记,周围皮肤拉得很紧,像剧烈疼痛过的痕迹。

房间被沉默支配着,步步进逼的风暴将积存的暑气丝丝缕缕抽去,空气变得湿润绵软。肌肤相亲的热度如一条火舌头般一点一点充满毒性地舔蚀至颠倒神魂,所向披靡。他把身体反转过来。床板发出咯咯的裂响。何平的眼睛直视着他,剃得发青的下巴暴露出一段粗糙的伤疤。他伸手揪住何平的衣服胸襟,吮住何平的嘴唇,舌头在唇齿间细意轻舔,手指撩起他的衣服,焦灼的手掌熨贴在腹股沟和腰际运摆摩挲,似是而非的混沌的柔情。何平的皮肤微微收缩,粗重的呼吸从他耳根敏感的擦过,在颈后尖锐爆裂。欲望惊悸彻骨地振奋起来,他听见何平低声在笑,他略有生硬,何平圈近他的头,舌头挑进他的口腔,肢体茁壮繁琐的吸附住他,太强太用力,像输血的针头重重扎进他的血管,皮肤瞬间脆薄如同废纸。两个人纠缠着,高炽的快感轮番血洗,飞溅淋漓,迅猛地在血管里蔓延奔蹿,赶尽杀绝的快意。

雨声已经停息。残阳斜照进房间,泛起淡玫瑰红色的光晕。他走进厨房。何平嘴里叼着烟,专注地站在厨房里洗菜,赤裸着上身,牛仔裤的纽扣没有扣好,肆无忌惮地松垮搭拉着。何平没有抬头看他,眼睛斜眯着看了一眼手表,"你睡了12个小时。"
他靠在厨房门口看何平洗菜。迟疑了一下,走过去,伸手替何平扣上牛仔裤的扣子,何平配合地转身正面对着他,湿漉漉的手摊开举在两边。两个人离得很近,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缭绕的烟雾呛进他的鼻腔。他皱起眉头。
何平把青菜和西红柿煮成汤。两个人坐下来吃饭,看影碟。一个关于毁灭的故事。故事的掌控者似有不良的赏味,他将洁净的,美好的,完整的东西事物摊开来招展,希求它们黄金色的成熟可以使心愈合,却将污浊的,邪佞的,偏执的东西放置在正中。他暴怒,因为他并不被爱。他爱得还不够,所以他憎恨和叱骂,人当不爱,便付诸于万恶的诅咒,张开一双恶毒的眼,沉重如要勉强竖立的一头象。
中途何平的手机响。一阵单调尖利的鸣叫。何平起身翻出电话,走到窗边按下接听键。对方快速地交代着什么,他简短地回答。挂断电话,他一语不发,坐回来继续吃饭。电影继续在放。两个人把饭菜吃得一干二净。何平侧过脸看着他,"我们今天晚上就必须换地方。"


何平出去预备衣服和食物。程皓走近窗户,外面隔着湿漉漉的迷迷茫茫,一如黄泉路,而整片天都似穿了丧服。大概是太昏暗的缘故,时间迟缓得近乎不自然,令他三番五次地误以为流动着的是冷冰冰的另一种时间。他踩过地上散落的衣服,矿泉水瓶子,零碎的几个烟头,拉亮电灯,啪地一声,灯泡忽然爆碎,失灵。房间重新隐没在黑暗中像不见底的深渊。
他顿了一下,摸索着蹲下身从何平的背囊里翻找新的灯泡。各类应用物品真正做到了档次细密。一只糖果盒子掩藏在背囊的夹层。

破灭的灯泡仍然炙热,将他的手指烫起一个燎泡。他把新灯泡旋上,拉亮,但电压很不充足,始终不能大放光明。他打开手里的盒子,里边放着一只黑色的轻塑胶袋,再打开,袋内是一把簇新的科尔特手枪。下面还有一层,整齐地叠放着三张水果糖纸,糖纸上印制的繁复花瓣已经斑驳败落。他非常熟悉这个牌子。他小时候特别喜爱吃甜食,那些微薄的零花钱都被他耐心地一一积攒下来买糖吃,如果碰巧杂货店的小老板心情不好便会嫌他的票子太琐碎,不把糖卖给他。他时常买这个牌子的水果糖,因为它是最最廉价的,他能得到的也就更多一些。他对喜爱的东西一向贪婪,包揽得越多越满足,但对味道并不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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