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小皓的眼前浮现出了小树隔著房门在屋里的脸。
原来......我是那麽爱你啊,可是你的脸......怎麽记不清了呢?
记忆中逐渐扭曲的小树的笑脸被眼前瞬间绽放的一片青白洗去,然後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沈沈黑暗,将他彻底包围了......
小树满怀心事坐在椅子上,低著头看著脚下的地面,突然脑中针刺一般的疼了起来,"啊──"他低低的叫了出来。
"怎麽了?"女人坐在他的身边,漠不关心的问。
小树的手用力抵住了脑後,深吸了几口气,摇摇头,"没,没事。"
女人转过头,把视线又投向景色绵绵滚动的窗外,没有再说话。
疼痛突然消失了,正如它袭来的时候一般毫无预兆。小树睁了睁仿佛罩著一层灰色的双眼,怔怔的念叨著:"哥哥......"
"老师,情况怎麽样了?"接到电话的刘叔第一时间和虎子赶到了急救中心。
最先接到车祸报告的是学校,当车祸紧急救援的救护车赶到现场的时候,从已经被血染透的小皓的外衣兜里找到了他随身携带的学生证,一个电话之後,大惊失色的校长带著政教处主任和班主任紧急驱车赶到了医院。
"怎麽会让孩子一个人开车?到底怎麽回事?"年逾五十的校长显然对这种事情赶到很震惊,语气中明显带著责备。
刘叔没有理会他,而是用焦急的眼光看著班主任。
"情况......不是很好,"班主任小心的选择著措辞,"杨一皓......他失了很多血,刚才医生通知紧急输血一千五百毫升......"
刘叔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一千五百毫升......那几乎是人体四分之一的血量。
"初步的外伤检查结果显示,他断了七根肋骨,断裂的骨头刺破了肾脏和肺,医生现在正在手术修补......"
刘叔听到这里几乎站立不住。小少爷......他怎麽会?
"更严重的是......"班主任看到刘叔的样子和旁边虎子惊恐的表情,就要不忍心讲下去,"他颅内大面积出血......现在情况很危险。"
过了好半天,刘叔使劲咬了咬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迈著踉跄的脚步走到了急诊手术室的门口。鲜红的灯光依然明亮,映在眼里像一片血的颜色。
"爹,怎麽办?"虎子问。
刘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吼一声:"我怎麽知道!"随即一拳狠狠地捣在走廊的凳子上,简陋的凳子!当!当发出一阵示威般的响动,吸引了走廊上走过的一名护士的目光。
八点锺了,小皓进了手术室已经快四个小时了......刘叔依然在门口焦急的等待著,这麽久手术还没有结束,小少爷他......他到底怎麽样了?
快要到两点锺了,这个手术到现在已经将近十个小时,随著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刘叔的心不断的向下沈,现在他几乎希望手术永远都不要结束,那盏刺目的红灯永远都不要熄灭。
只要手术还在进行......小少爷他,他就还活著啊!
如果......如果结束後推出来的只是一具覆著白布的尸体......我该怎麽向老首长交待!
刘叔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走到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手术室的大门。
这时,手术进行中的红灯熄灭了,刘树的身体瞬间弹了起来,他急忙跑到了手术室的门边,门开了,走出来一位中年男医生。
"大夫!"刘叔紧紧地盯著他,生怕他无奈的摇摇头,那样的话......就都结束了。
医生按了一下太阳穴,眨了眨已经疲劳不堪的双眼,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焦急的中年男人。
"你是患者家属?"医生语调平静地问。
刘叔连忙点了点头。
"你跟我来吧。"医生说罢便朝转角的办公室走去。
"医生,那他,那孩子到底?"刘叔两步跨了上去抓住了医生的胳膊。
"你先不要激动,他......你还是先来,我向你说明一下情况。"医生很无奈的看了看刘叔。
刷,一张脑CT图片挂上了示片器。医生指著上面的几幅对刘叔说:"他失血过多,骨骼和内脏受到的外伤也很严重,我们对这些都进行了处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医生皱著眉推了推眼镜,本来听到这些有些安心的刘叔立刻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的颅内出血面积很大,脑部受了比较严重的创伤,加上送来的时间拖延得太久,现在还活著已经算是个奇迹了。不过......他现在还处在很危险的阶段,如果他在一周之内能够恢复意识就有康复的可能,不过即使醒过来,根据我们的初步观测,他的视觉神经中枢很可能受到了不可逆的器质性伤害,也就是说......他可能失明了,我们还会进一步做确认......"
刘叔张大了嘴呆在那里。
什麽?这,这不可能。他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不可能会这样的!
刘叔回过神来,连忙掏出了兜里面一叠厚厚的红包递给医生。"大夫!您无论如何要救救他!他,他才十六岁啊!他一定不能死啊!"
医生摇了摇头,委婉的拒绝了。"即使您不说,我们也会尽全力的。您还是通知他的家人吧,有一些决定......还要他们来做。"
刘叔怔怔的点了点头,拖著脚步离开了医生办公室。这时,小皓已经被转移到了同层的加护病房,一直守在门口的虎子看到父亲出来连忙跑了过去。"爹!耗子他,耗子他怎麽样了?"
刘叔无力地摇了摇头。
这要怎麽跟他爷爷和他爸爸交待?
"杨总,我有件事情要跟您说,请您听完之後务必保持冷静。"沈冰神色凝重地站在杨子峰宽大的办公桌前,十分正式的说。
早上,天刚蒙蒙亮,他就接到了刘叔从大连打来的电话。电话中传来的消息像是一块巨石狠狠地碾在他的心上。作为杨子峰的心腹,多年以来一直跟著他形影不离,对他的儿子──小皓就像对自己的小弟弟一样,尽心尽力百般呵护著。如今......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让他实在难以接受。可是,他还有责任、有义务把这件事情告诉杨子峰,把这个残酷的事实......
杨子峰皱了皱眉头,沈冰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经常不用他开口就能按照他的心意把事情办得干净利落,他几乎从来没有见过沈冰今天这副模样,欲言又止不像是他的性格。
杨子峰锐利的眼光注视著沈冰的眼睛,沈冰也毫不退避的对视著他,那意思就是在说"你必须给我这个保证",半晌,杨子峰僵硬的说:"你说吧!"
沈冰点了点头,"杨总,小皓他出车祸了......"
晴天霹雳!
杨子峰如遭雷殛,一片精光凝聚的眼神骤然暗淡了下去。"这是......真的?"
"是。昨天下午发生车祸,抢救一直进行到今天凌晨,情况......很危险。"沈冰谨慎的说。
杨子峰几乎就要哭出来,只是多年来练就的坚强才让他强忍著没有让泪水掉下来。
"我已经订好了机票,请您立刻启程。另外,考虑到杨老首长的身体状况,这件事没有让他老人家知道......"沈冰说。
杨子峰点了点头。
"老爷......"刘叔几乎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也没有吃过东西,眼睛周围已是一圈青色。
杨子峰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转移到加护病房里面的病床上──
皓儿......我的儿子。
对於杨子峰来说,这个聪明可爱的儿子就是他失去妻子後家庭生活的全部,儿子平时虽然顽皮,却总能在他偶尔回家的时候给他带来无尽的快乐。直到半年多以前一时冲动狠狠地责打了儿子导致儿子离家出走,他才无比心痛的感觉到,儿子带给他的是事业上的成功永远无法弥补的......
现在他看到的却是一具浑身上下裹著绷带的躯体,鼻孔和嘴露在外面,戴著呼吸面罩,右手的小臂裸露著,里面两个护士正在检测记录他的基本生理状况,然後在输液器上换上了一瓶能量合剂。
杨子峰的心就像被刀不停的割著,痛苦得无法言说。眼前的皓儿不是他脑子里那个俊秀挺拔的儿子,不是那个淘气贪玩的小子,唯一能说明他还活著的不是他那灵秀跳动的双瞳,也不是那个可爱又有点狡猾的笑脸,而竟是那身体机能检测器上不断变换的几个数字和微微跳动的曲线!
皓儿,爸爸一定会让你醒过来的!
杨子峰转身快步走到了医生办公室,仔仔细细的询问了小皓的情况,并向医生申请进入加护病房看看自己的儿子。
医生安排一名护士带著他做了全身消毒,换上了消毒装,进入了加护病房。
"跟他多说说话吧,他能听得到的!"年轻的女护士很诚恳地对杨子峰说。
杨子峰勉强挤出一个感谢的笑容,坐到了儿子的身旁,一双宽厚的手掌覆上了小皓裸露在外的小臂。
儿子,爸爸来看你了,你也不说句话?
杨子峰默默看著没有一丝生气的小皓,心中的悔意排山倒海般涌来。如果不是我一时怒气冲昏了头脑......儿子,你怎麽会受这种苦?
你一定要努力,爸爸想尽办法也会让你醒过来,好好的活著的!
杨子峰紧紧捏著拳头,发白的指节紧紧抵在手掌上,指甲在掌心刻出深深的几道血痕。他毅然起身走出了加护病房。
"马上帮我请国内最好的专家来,"杨子峰坚定地对一直守在外面的沈冰说,"今天下午我就要他们在这里,给皓儿会诊。还有,"杨子峰眯了眯眼睛,"查一查皓儿为什麽会出事。"
"老师,"虎子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班主任,"我有件事情想问您,杨一皓昨天放学的时候问您什麽事?"
班主任有些疑惑的看著眼前的男生,"问这个干什麽?"
"他是不是问朴树明到哪里去了?"虎子追问道。
班主任挑了挑眉毛,"你怎麽知道?"
果然是这样......耗子这个行动蹊跷的假期......朴树明不明不白的离开......还有那个放在他公寓抽屉里的急诊病志......
一切连在一起,指向了唯一的关键人物──朴树明。
"您能告诉我朴树明的家庭住址吗?"虎子问出了和小皓同样的问题。
"干什麽?你也想去?然後在路上出事?"班主任声色俱厉的问。
"不是......"虎子低下了头,"朴树明和杨一皓......是好朋友,过年他们俩都在一起。我想......出了这种事情,应该让他知道......"
班主任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怪不得朴树明转学让杨一皓这样关心。
"那你怎麽找他?还是我去他家吧。"班主任的口气软了下来。
"不用的老师,我爸爸的司机开了车过来,"虎子扯了个谎,"下午我就能把他接过来。"他肯定地说。
"......好吧。"随後班主任抄了一张给了虎子。虎子到了谢,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没有人发现虎子经过窗前时,外面的阳光射入他的眼睛,映出了一片杀气。
因为那件事情你就这样离开了他?一声不响的走了?如果不是这样,他怎麽会变得半死不活的?这笔债,我一定替他讨回来!
虎子乘的出租车准确的停在了小树家的楼下。他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一路走了上去。
"请问有人吗?"他敲了几下门。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打开了门,脸色红得好像喝醉了酒,身後走廊的尽头远远站著一个高个子的男生,扶著门框静静的看著。虎子不禁一愣,随即平静下来,问:"请问,朴树明在吗?"
男人的眼睛一亮,恶狠狠的骂道:"死啦!都他妈的死光啦!"然後狠狠的摔上了门。
虎子被男人的歇斯底里弄得莫名其妙,不过看男人的样子,这里无疑应该是朴树明的家,但是到底出了什麽事?
虎子认为应该问清楚,於是又准备敲门,手还没有碰,门突然打开了,露出了高个子男生的脸。
"你好,请问......"
"嘘......"男生打断了虎子,小心地走出来,轻轻地把门虚掩上了,拉著虎子的手,"走,到下面说。"
一直走到了楼下,男生问:"你找朴树明有什麽事?"
"我是他的同学,有点......急事。"
"是......杨一皓?"男生试探的问。
虎子眼睛一亮,他怎麽会知道耗子?看来事情并不简单。他点了点头。
"朴树明和他的妈妈已经走了,不在这里了。"男生轻轻的叹了口气。
"什麽?那他去哪了?"不在这里了?怎麽能就让他这麽走了?
"应该是去沈阳了吧,去他的舅舅家了。"
"那......我怎麽能找到他?"虎子追问。
男生疑惑的看了看他,难道人都到沈阳了还能追去?想了想,终於还是把手机拿出来,调出了一个号码。"这个......应该是他舅舅家的电话。"
虎子把电话号码存在了手机上,向他道了谢,马上搭上一辆出租车,飞一般的绝尘而去。
姜羽哲望著虎子的出租车离去的方向,长长的叹了口气。
可怜的明明啊......也只有他,才能拯救你了吧?
那是小皓车祸後的第三天,小树一个人缩在床角,下巴抵在蜷缩在一起的膝盖上,心里想的事情很多,很多......
突然,房间门被扭开了,探进来的是他的舅舅那张阴森森的脸,让他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有你的电话。"男人冷冷地说,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小树对这个从未谋面的舅舅感到很害怕,这也难怪,母亲已经十几年没有和他联系过,现在突然跑来借住在他家,若不是念在血脉同根的亲情上,也许根本就不会收留他们母子,还能指望人家给什麽好脸色吗?
可是奇怪的是......怎麽会有人打电话找我?
小树十分奇怪,犹豫著走到客厅拿起听筒,小声说了句:"喂?"
"是朴树明吗?"电话那头是个很响亮的声音,"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虎子,刘心虎!"
"哦......"是他。可是他怎麽会知道这个电话?"你怎麽......"
"哎呀找你真的不容易啊。耗子让我给你送一些东西......"虎子故意在这里停了下来,想要听听小树的反应。
"是他......"小树喃喃地说,好像自言自语。
"是啊,你现在方便吗?我现在在沈阳北站旁边的格林酒店,咱见面再说行吗?"
什麽?他在沈阳?
"他......也在吗?"小树有些怯懦的问。
"他?耗子啊?他没来,就我自己,给你送一些东西。"
"哦......"小树轻声答道。
虎子没有听出他语气中若有若无的失望,"你能来一下吗?我在格林酒店805。"
"......好吧。"小树想了想,答应了他。
"那我等你!"虎子开心的挂断了电话。
小树心事重重的挂上了话筒,转身对旁边正在看电视的舅舅说:"舅舅,我想出去一下......我的同学来找我。"
男人斜著眼睛瞥了他一下,"刚来沈阳就有人找你啊?"一副不相信的神色。
小树站在一旁没有答话。
"去吧,小心点,"男人象征性的叮嘱了两句,"晚上回来吃饭,你妈快回来了。"
"知道了。"
房门打开了,里面是虎子真诚的笑脸。"你来啦,快进!"
被请进房间,小树四处看了看,"就你自己......住这麽大的房间啊?"
"嗨,我说你跟耗子住了一个多月的兔子窝,见大房子都不习惯了是不是?"虎子调侃的笑道,眼睛始终看著朴树明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