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从前,我们几次在这里碰面的样子,靠着窗喝着咖啡,只是心情却截然不同了。
她说小肖,你跟我讲实话,你是不是一直都在装糊涂?
我说不想跟你解释那么多,我从成都回来之后确实忘记了一些东西,但现在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她说那就好,你找到我究竟还有什么目的?你投靠了老爷子?
我说你才投靠了呢,你不是他的乖儿媳妇么?
她苦笑,她说或许你不会明白,如果我们两个人必须有一个要出卖身体的话,我希望是自己而不是梅欣。
我说我不明白你的那种感觉......但我想我能理解吧,我想问你个问题,你到底是不是天狼的女儿?
她说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我说当然很重要,因为这关系到我对你的态度。
她说是的,好了,现在你绑架我吧,去威胁天狼交出他的KK吧。
我哈哈大笑。
我说看来在日本确实是男尊女卑得很严重,程昱辉的如意算盘算是打错了。
白婷斜睨着我,一副高傲冰冷的样子,但我知道我的话已经刺痛了她。她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那样高雅大方,就算现在是落荒而逃,也仍然化着妆抽着烟,很少见她穿得这样简洁朴素,淡绿色的衣裙象一株水仙。可是,即便如此又能代表什么呢?她能力很一般,她的身份对她来说没发挥出丝毫应发挥的作用。张天扬的女儿和老爷子的儿媳妇,在老爷子身边卧底这么久,始终还是两个人手中的木偶。我突然觉得心里有种悲凉。
我的眼神出卖了我,白婷的情绪显然被感染了。
她说,你还记得吗?我一直是希望和你达成联盟的,我可能什么都是假的,但这诚意你应该相信是真的。
我说为什么呢?报复你的父亲?
她并不看我,一直盯着窗外,看地面,悠悠地说,我对我父亲是不存在报复的,我从小就在他手心里长大,虽然不生活在一起,但接受的是他的思想熏陶,我相信你听说过日本的武士道精神,我是天狼的女儿,我的唯一使命是服从。但特殊的环境让我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家庭里成长,我感受着白叔叔的亲情--不用说你也知道白叔叔就是我的养父,他唯一的任务就是保证我象个普通女孩子一样成长,每隔一段时间象父亲汇报一下我的状况,每个暑假送我到父亲身边接受培育。就是这样,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说这样的生活很痛苦吧?我是说......那种双面人生。
她笑,说,小肖,你能告诉我痛苦的定义是什么呢?别忘了,每个人都有三重性格,你表现出来的,你心理隐藏的,你想成为的。所以痛苦这个东西是一种你认为存在就存在你认为不存在就不存在的东西,就象幸福一样。当一切成为习惯,幸福不再幸福,痛苦也就不再痛苦了。不过,我痛苦。
我说我早就说过了,你最擅长的就是绕来绕去。
她说我痛苦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或者生活状态,我痛苦是因为我懂得了什么叫爱。
梅欣?我问。
是的,她说,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忘掉我的一切,把自己当成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儿......但是,我没想到的是,自从我被天狼安排到了蓝波湾之后,牵连着她也进了一个深渊。
我说你们以前的事情我真的不大清楚,但是我可能没时间听你倾诉。
她说我用得着跟你倾诉吗?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的一切所为,不是为了完成天狼的任务,而是为了救梅欣。现在,你同意联盟了?
我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她说你不用跟我耍嘴皮子,你进了这个门就说明了一切,你不相信我你没胆子来的。
我看表,还有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我必须得下楼去了。
我说那我们就长话短说吧,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你讲讲我们怎么联盟?
白婷说很简单,你把你们拍摄的照片交出来,把老爷子的帐本交给我,我拿东西去跟老爷子换梅欣还有你的解药。
我装糊涂,照片?什么照片?我猜想除了我和大开之外,还没有第三个人能够确认我们拍到了照片。
白婷盯着我说,不要以为天狼是只小绵羊,你和你的伙伴去南安日出大厦的目的他很清楚,只是错了一步,忘了给你的朋友做体检,你朋友刚逃出来他就后悔了。所以他明确指令我拿回菲林,拿不回就毁了它,找不到就杀了你的大开。不过我一直没做,你相信天狼的女儿还有一份恻隐之心么?
我愣了一下,说了声谢谢。
她说你不用谢我,这是梅欣的主意。她还因此跑到你们那个小酒吧里去试探,可惜的是你们始终装糊涂。我们也没什么好心,只是希望你能领情,帮我把帐本偷回来而已。
我说还是谢谢你了,不过昨天你看电视了么?小酒吧已经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你要的照片没有了。
她说没关系,毁灭本来就是天狼的意思。
我说什么?
我说是你们放的火?!
她说恨我了?哈哈哈哈,那就继续恨吧。老爷子已经发飙了,你就不允许天狼发威?放心吧,一个酒吧而已,只要你完成任务,十个酒吧我也赔得起你。我一直在跟你要信封,我知道信封里有明信片和菲林,我一直在催你行动,因为帐本对你来说意味着生命对我来说也一样,但你始终不动,现在后悔了么?
我说你为什么不动?你在老爷子身边比我方便得多,你有得是机会下手,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她说你一时聪明一时糊涂啊,小肖,他娶我为什么?他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还会娶我,能不防范吗?并且我的身份是你告诉程昱辉的,你现在反过来问我,你是猪啊?!
我无语,掉了一滴汗水。
她说,实际上老爷子一直最信任的就是你,所以一直拖到他过生日才发难,之前你有太多机会可以下手,但你......失忆了是吧?妈的你还不如死了好。
我很少见到她这样的淑女骂人,不过对这节外生枝的事情,我自己都想骂自己了。我叹了一句说,怎么下手,我根本都不知道他帐本藏在哪里。
她惊讶地说,你不知道??
我说我是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
她说你确定,你再给我好好地恢复一下记忆。
我说我确定。
她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爷子听到风声上头有人在查,我猜想他早就把帐本给毁了,但有些帐务往来还没能结清,他必须得保留数据,所以应该是把东西拷贝在一个U盘里。因为有一天根本不碰电脑的他叫小保姆买了个U盘回来,这很反常。我几乎翻遍了别墅甚至把他保险箱都偷看了也没找着U盘,我就继续追查。老爷子的别墅只有你们几个去过,策划部的刘鹏、你和程昱辉。我为什么挖空心思想让你进项目组?刘鹏也在项目组啊!你真的不知道?
我说刘鹏也在项目组?这个我真不知道,你怀疑他拿走了U盘?
白婷说我希望是他,因为如果在程昱辉手里的话就更难办了,因为那是他老爸的命!我们结了婚以后根本没在一张床上睡过,想从他手里偷东西,比登天还难!
我说你现在还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一切都晚了!谁说老爷子最信任的是我?他们应该早就怀疑我了,要不然怎么会把我从项目组里剔除?......梅欣在项目组,她可以继续追查刘鹏的,天狼也在,他也有机会!
白婷叫,说你是猪你真的是猪!我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天狼吗?天狼先找到了帐本,还会放梅欣吗?他还没用够我呢,梅欣是他唯一能够牵制我的法宝,我现在的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求你帮我把东西找到把梅欣救出来,你懂了吗?!!
我说那也不可能在刘鹏手里,老爷子丢了这么性命悠关的东西早该查遍了,谁也藏不住的。
她冷冷地说,既然你也知道是性命悠关的东西,就明白了被查出来是死,交出来也会被杀人灭口,你会怎么办?目前我无法确定U盘到底在谁手里,只是一种猜测而已,就算是在刘鹏手里,也不可能是他故意偷去的。他如果是故意偷去的,就有可能是澳门派过来的人!
我说什么澳门?
她说老爷子的交易对象也在找这个东西,检察机关也在找,天狼也在找,这种情况之下,在谁手里谁都不肯轻易放弃的,小肖,你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难了吧!
我说好好好,我知道了,现在我必须得走了,我要理一下思路,回头跟你联系。
她说我会联系你的,清茶人生不是久留之地。
我一边出门一边回头说,忘了告诉你了,韩博母子现在在老爷子手里。
我没回头急匆匆地往楼下走,但听得见她的一声惊叹,天......
63
大开已经站在停车场门口眺望了,我快步走向他。
那一刻心里的感觉竟是如此温暖,周围有一些声色犬马的杂乱声音,都市的那些霓虹映在他的脸上。我看大开,他也在看我,突然感觉自己就象是在电影《断臂山》中看那个牛仔。他嘴里叼着一根烟,唏嘘的胡茬儿,闪动的眼神,微笑的嘴角和微卷的短发,那辆有些破烂脏污的敞篷车是他的背景,突然我想我们其实这只是在做一场梦幻的冒险游戏,然后会醒来,然后会发现我们其实是睡在床上。
但梦还没有醒,就只能继续做下去。
我们快速上了车,大开问情况怎么样?
我说比想象中复杂,不过我已经想通了,我们完全没必要那么被动。
这顿晚餐应该是这段时间以来吃得最安静也最丰盛的饭,大开姨妈的手艺很好,纯粹的乡下做法,菜叶子嚼在嘴里都有股淡甜的味道。姨妈并不知道我们为什么突然跑了过来,我们就骗她说是在搞一次回归自然的旅游活动。姨妈说小肖你不是在拍电视吗?有时间一定帮我家女儿上一下电视,她爱看你们公司的节目爱得要死。我接连说好的好的没问题。
晚饭后我和大开坐在门口的坪上抽烟,小开帮姨妈收拾厨房,若彬便百无聊赖地看电视,姨妈的女儿略带羞涩又略带欣喜地坐他不远处陪着他看。我听他们在讨论我们的新节目。
大开说,什么时候送你小舅子回去?
我说明天吧,你来送。
大开说他好象很迷恋你?
我说没有了,小孩子想法,他说我长得象他们班长李楚原,他还带着一张照片,不过他东西都在背包里,估计已经烧成炭了,他会难过一段时间的。
大开笑,小孩子。
我说他的身份证什么的应该都在背包里吧?那就有些麻烦,机票怎么定?
大开说那就让他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父母帮办一张临时的过来,很快的。
我就喊若彬,让他给父母打个电话。若彬说我不,我宁愿在这里呆着,不行吗?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想也是的,他在这里和在成都也没什么本质的区别,总之不能让他再卷入其中了。况且他姐姐现在在张天扬手里,不知道被囚禁在成都还是在本市,他回去父母问起来又得怎么交代呢?
我心里深深责怪起梅欣来,事态这么复杂,何必把无辜的弟弟也牵扯进来。
我和大开明确好了分工,我主要负责谈判,大开主要负责接应。照片由他来保存,我则对老爷子提出1000万的要价,钱要打在大开的帐号上,钱确认到帐并且我能安全撤离之后我们再把照片交给他。
不过存在着两个问题,第一,老爷子很可能不会买帐,虽然他急于得到照片以把握张天扬的犯罪证据,抵制张天扬带来的威胁,但其实他现在已经抓住了韩博母子,这同样能够牵制张天扬,那就没必要受我们的勒索了。第二,我们的照片要么交给公安局,要么用来换韩博母子,用来换我们脱身的钞票可行性非常微小。
不管怎样,这些照片对老爷子是造不成威胁的,他只是想得到而已,相反对张天扬却能够起到些作用,只是这个时候,我的命把握在张天扬手中的时候,我们拼死争夺的照片竟然变得一文不值。
虽然这样说,我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计划,因为我另有目的,我希望借此机会能够深入接触老爷子,以查找帐本的下落。这个目的不能跟大开说,否则他不会让我一个人去犯险的。
这一夜又失眠了,堂屋里摆着三张小竹床,大开轻微地打着呼噜,若彬蜷缩着象只小狗。
我看着他们,真想这一切早点儿结束,到时候我们真正地找个自然环境去旅游,一定不象现在这样焦虑挣扎。
天亮以后我和大开专门去银行开了一个空帐号,大开申请了一只保险箱保存照片。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我拨通了程昱辉的手机。
程昱辉还没有睡醒,听到我声音他显然是从床上一跃而起的,他说小肖,你想通了?
我说想通了,在江里游泳容易使人清醒,今天是八月十八,发财的日子。
他立即说,那好,你立即把照片交给我,你要多少钱?
我说一千万。
他说开玩笑,那些照片不值那么多钱,我给你五十万,这还是人情价。
我大笑,程昱辉我们之间还有人情么?你出不起价钱我找老爷子好了。
程昱辉说小肖,你应该不会那么蠢的,现在天狼的私生子在我们手里,老爷子还要照片干什么?放聪明些你还有五十万可以拿,不过前提条件是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不可以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的话和语气使我突然明白了,老爷子要照片其实是为了自保,而他要照片很可能是另有目的,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应该是牵制张天扬的。看来他们父子早就各有算盘。
我说好,程总你很爽快,那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我会先给你三张照片看看,你验证后把钱打我帐号上去,收到钱后我就交货。不要耍花样儿,天狼的秘密工厂在哪里只有我知道。
程昱辉说这你放心,我们在哪里见面?
我说中午十二点在市中心最热闹的新天餐饮大厅见面,你一个人来。
他说好,没问题,不见不散。
我们在宾馆开了一套房间,从房间的窗口望去,能看到新天餐饮的门口,中午时分那里人流如织,是个非常热闹繁华的地方。
出门前大开再三叮嘱我要小心,我也再三叮嘱他要小心,我们随时保持电话联络。
正检查手机的时候若彬打我的电话,他说姐夫你在哪里啊?我现在到市里来了。
我说这个时候你来干什么?
若彬说我一个人呆着无聊,小开姐也出来了,她去找她老公去了。
我们这帮猪,这不是添乱吗?万一你们被老爷子的人或张天扬的人抓去,我救不救你们?真是......
若彬说姐夫你生气啦?不要生气好吗?......我想回成都了,我去买火车票算了,但是我身上没钱......
我想了想说那好吧,你到宾馆来我拿钱给你。
但是看表,已经是十一点四十左右了,我问他你二十分钟后能不能赶到?
他说我现在在市郊的公用电话亭里打电话,我不知道坐车要多久。
我说你能不能等等?晚上回去我们给你买车票?
若彬哭腔说姐夫我都出来了,你这是干什么呀?我知道你是讨厌我了,我就看你一眼,看完我就走,还不行吗?我......
我说好吧好吧你过来吧,路上注意安全,如果我不在宾馆里,你跟大开哥拿钱。
挂断电话大开问什么事儿?
我说是若彬,他等下会过来拿钱去买车票回成都,你给他取一点儿钱。
大开说没问题,他来了我把钱给他就是了,你别烦,现在最重要的是头脑清醒。
十一点五十分,我一个人悄悄出了宾馆,穿过人头攒动的中心广场,跟着人流拥挤着进了餐厅。
新天餐饮是本市最大规模的餐饮连锁店,中心广场的分店生意火暴到门庭若市,每天中午饭时客流量不下1000人,现在正是开饭时间,周边的工薪族都过来吃快餐,所以人山人海非常壮观。
我好不容易挤到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又占了对面的椅子留给程昱辉。选择这个地方很显然并不适合密谈,但非常适合脱身,就算程昱辉想采取强硬措施,我也可以浑水摸鱼地逃跑。
不断有人端着满托盘的饭菜过来问我对面有没有人坐,很显然看到我既不点菜又不吃饭还占着两个位置大家有些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