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我在片场,她打电话过来说,你送来的纸没有经过特殊处理。
我说啊?你确定?
她说可以确定,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我有些失落地说了声谢谢,挂了电话。
今天拍的一场是女主角接受演艺培训的戏,片场在市内,剧组租了一间排练厅,来的人员不多,老徐没来,据说是监督后期工作了,只有两个副导演在现场。戏很简单,女主角夹在若干群众演员中间,表现刚进入演艺圈被排挤的情形,没台词只有肢体语言。我看了两眼。后来摄象师说,画面实在太暗了,背景色彩不协调,应该重新布置一下。
谢帆就叫美工过来重新搞,但搞了一气摄象师还是不满意,说色调不对。
谢凡有些火了,嘟囔着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早入行两年就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老徐在的话哪来这么多废话。
不料摄象师听见了,两个人立即口角起来。
我忙个他们打圆场,后来谢凡气急败坏地说,行了行了,我找个美术指导来重新布置一下,不就是三分钟的戏吗?至于吗?!
他气呼呼地站在门口打电话。
喂!刘老师吗?你过来一下,恩,在第二现场,重新布一下......什么?你在外地?你请假啦?不行不行,那我不管,怎么着也得对付过去......你学生也行,不是学生学徒也行......临时工也行......
我暗想,这个团队没有了老徐还真不成,他一走就变成了烂摊子了。
谢凡挂了电话,对我说,妈的,一个比一个牛气。
我微笑,说先对付一下吧。
他说会找个人过来,看看色彩,光听那个扛摄象机的有屁用。
半个小时左右,我在休息室内和一些临时演员聊天,听见外面有人叫谢老师在吗?
我没出去看来人,想是美术指导来了。
然后就听见谢凡说谁叫你来的?你多大了怎么看着象没毕业的?你做过电视剧的美术指导吗?
对方说没事的我是学美术的,我年龄小你就叫我小美指好了。
我听这个小美指的声音,很熟悉的感觉,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见过。于是就探头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两眼。
但是没看见人影,外面几个灯光师走来走去地在布灯光。
过了一会儿,谢凡叫嚷着要美工那涂料涂这里涂那里,很是忙了一下。
小美指的声音又飘过来了,他说,现在摄象老师看一下镜头,行了吗?
摄象师在动作,说了句OK。
我再也坐不住了,推开门出去。
谢凡击掌叫各就各位了!准备了!!
他的身边,一个高个子男孩儿正在擦满手的涂料,侧面着我的方向,不经意扭头看到了我,目光很是惊诧,转身飞快地往门口走去。
我三步两步追了过去,追到门口楼梯间上,他已经下了楼梯在拐弯的地方,我叫住了他。
若彬!!
果然是若彬。
他见逃不过,回头对我笑了一下,吐舌头。
他一点儿也不慌张,还嬉皮笑脸的样子,惊讶的是我,我好象都结巴了似的,说怎么是你?
他嘟起了嘴巴,慢吞吞地说,姐夫,怎么不可以是我......我根本就没走。
怪不得他不给我打电话。
怪不得他连QQ也不上躲避着我,原来是怕我发现IP是本市的从而了解他的行踪。
我一下子生气了,气愤地说,你在搞什么鬼呀?你们这是在搞什么鬼呢?!
我们在麦当劳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坐下,各自要了杯加冰的可乐。
他连一句对不起都没说,只低着头吃吃地笑着,好象是做了个好玩的恶作剧,抬头看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脚尖不停地在地板上拧着,踩了电门似的。
我板起了脸,说,怎么没回去?还骗我说平安回了成都。
他说,我不想走,反正都没课了,我就留在这里嘛......离你也近些。
我说你这孩子这不是胡闹吗?你姐知道吗?
他说她肯定不知道啊,知道了还不把我吃了。
我说恩,把你吃了也活该,你胆子真是太大了,这几天都躲在哪儿了?
他说不告诉你。
我说你不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姐,你浪费了她的飞机票。
他说我哪有那么傻,飞机票都退钱了,哈哈。
我看着他,手还是脏的,衣服和裤子上也沾了一些染料,两只黑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充满了狡黠和笑意,头发有些长了,挡住了半边眉毛,他就在发丝中间的缝隙中看我,对我笑,撒娇。
我嘿嘿地笑了,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住在哪里了。
他瞪着眼睛嘴巴张成一个圆,说哦?
我说你住小公园旁边是吧?
他故意装糊涂说啊?
我说住一个日式民居里。
他说真的?
我说废话,你住韩博家里,还以为我不知道!
他又吐舌头说,姐夫你看到我啦?不会啊......一定是韩博出卖我了,哼!真不够意思,回去找他算帐去!!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毕竟经不住使诈的,他等于是不打自招了。
我怎么会知道他住哪里呢?不过是突发的灵感,因为那天在韩博家的后院里,我看到了一条短裤。
黄色的三角短裤,印着卡通图案的,我当时就觉得那条短裤和若彬穿得一模一样。更何况他们是网友,见过面,韩博都肯为他做裸体模特,关系肯定非常之好。
因为想韩博那样腼腆的性格,是不会为了钱去做裸体模特的,更何况我看到了他的家庭环境还不至于为了钱去打这样的零工。
所以一击即中,若彬招了。
他说我是住他们家啊,我那天下午没坐飞机就直接去他们家了,呵呵,我想躲起来呀。
我说你躲起来干什么?
他说我就可以在暗中监视你啦,哦,不不不,应该叫关注你,我用错词儿了。
我说哼,我又不是明星你关注个屁。
他不介意我说什么,笑嘻嘻地把头伸过来,脸凑得很近,小声地说,姐夫,你想我没?
我说躲开,离我远点儿。
他不理睬我,仍旧问,说想我没?
我说一巴掌把你打成肉饼。
他说打成肉酱也没关系,快告诉我,好姐夫,你想我了没有嘛!
32
小孩子发起疯来真是受不了,看若彬的样子,大庭广众之下笑得象朵盛开的山茶花,水汪汪的眼睛还对你挤,一副恶搞的样子,我在下面踢了他一脚,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他悻悻地说,好了,不想我算了,就知道你不想我的。
我说走吧,回去吧?
他说去哪里呀?
我说回家去。
他说这个这个......你不赶我走啦?哈哈,姐夫你真好!
如果不是中间隔着桌子,我想他已经跳起来拥抱我了,还好他没有那么做,只是摆成庆祝的模样把可乐举起来当成酒干杯。
我说别发疯了,你住别人家总是不方便的,还是到我那里去吧,还有找份规矩点儿的工作,别象今天这样打零工了。
他说我才不去那些什么公司里按时按点上班呢,现在挺好,你说你们这个剧组不正规吗?
我说任何剧组都不好混的,你最好别往电视方面费心思。
出了麦当劳若彬给韩博打了个电话,说晚上不回去了,去姐夫那里。
他的声音很大,好象故意说给我听似的,挂断电话对我说,姐夫,你觉得韩博那个人怎么样?
我说什么怎么样?
他说就是人怎么样嘛,长得帅不帅?性格好不好?
我说那我怎么知道,我对他又不熟悉,长得样子还不错,就是太......有点点女气。
他说那叫C。
我说你们关系很好啊?在他家里住得还愉快么?
若彬说那有什么愉快不愉快的,他老公马上就毕业回来了,现在他每天都跟我说他多么多么想他,听得烦死了,还不如早点儿逃跑,呵呵。
我有点儿晕,第一次听见一个男人说另一个男人的老公,而且说得那么顺口,我看了一眼前面的的士司机,他在认真开车,仿佛没有听我们在说什么。
然后我用拳头在若彬的腰上捶了一下,示意他说话注意点儿分寸,他却不管那一套,顺势把我的手捉住了。
他说姐夫,我的东西我等明天再回去拿,今天晚上我可没衣服换啊。
我说穿我的。
他说我的睡衣也没有,牙刷也没带,拖鞋也没有。
我说你罗嗦什么,闭嘴。
他吃吃地笑,眼珠子又在打转。不用说我也猜想得到,他是打主意要和我睡一张床上去。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应该抗拒这种诱惑,心里又隐隐地有种盼望,我觉得这是一种罪恶的心态,但事实证明,越是罪恶的,越是具有难以抵抗的吸引力。
然后我说,等回去我有些事情要问你,记得要老实回答,听到没?
晚餐很简单,但比平时吃快餐叫盒饭要有味道得多,洗完澡之后我把自己的睡衣拿了一件给若彬穿,他比我高大,所以穿起来显得有些短,不过他穿得挺开心的样子,还不时地揪起袖口放到鼻子下闻闻,说你这衣服洗干净了没有?上面还有你的味道呢。
我觉得我该切入正题了,便没有搭他的腔,把他上次走时压在我床底下的画拿了出来。
我说你什么时候画的?
若彬得意洋洋地说,这种小开我半个小时就搞定了,肯定是你没注意的时候画的嘛,怎么啦?你不喜欢?不喜欢我收回去,不给你了。
我把画翻转过来,现出后面的那行字,"NARCISSE,12673873",我问,你写这个什么意思?
若彬愣了,仔细地看了看,说没有啊,不是我写的。
我说哦?
他说肯定不是我写的,NARCISSE,12673873,这是什么?
我说你别开玩笑了,告诉姐夫。
他说真的啦,我干吗跟你开玩笑,真不是我写的......NARCISSE......呐西斯,好熟悉哦,好象是个人的名字哦,姐夫你干吗?神神秘秘的。
我有点儿生气了,脸色一沉,语气加重地说,玩神秘的是你,是不是你的网名啊?
他说不是啊,我网名是跳舞的梵高嘛,你知道的呀。
我说谁知道你有几个QQ?要不是别的BBS上的注册名呢。
他说切,我才没那么恶心呢,这个呐西斯是自恋的象征,做水仙花很好啊?要做我就做九重葛!
我没听说过九重葛是种什么稀奇古怪的花,也没心思听他胡扯,但看他的样子并不象是在撒谎,那就奇怪了,他不写难道是鬼写的?
我细细回忆那天的情景,我发现了画,影碟,打开电脑看碟,上网......我当时是没有看到画的后面的,第二天才发现后面的字,我一直认为这是若彬在跟我故弄玄虚,难道还有别的可能?
若彬说,姐夫,我真的只有一个QQ,然后我上那些网站,注册名都是九重葛,不信我上网给你看看。
然后,他又想起来了,说,哦我还上过别人的QQ,就是韩博的,不过只上过一次,还是跟你聊天......哈哈哈哈,你不知道吧?你那次聊天其实是在跟我说话,你被蒙在鼓里啦!那天晚上你的手机也是我给你找回来的哦,厉害吧?所以要感谢我。他又得意起来了。
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人小鬼大。
若彬说,这个12673873又是什么?姐夫你在搞什么啊?
我说我怀疑是个QQ号码。靠,你就是你的QQ号码,你又在耍我了。
他说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说了若干个不是之后说,那我死了算了,你就是不相信我。
我说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他被我搞得有些疲惫了,也有些急噪,看样子恨不得把画撕掉才好,站起来转了好几圈,然后又坐回到沙发上了。
他说姐夫,你看好了啊,第一,我写字没有那么烂,你看这个英文单词写的,NARCISSE,那个I跟1都分不清了,我写的时候从不会这样下笔,我会很注意的啦。还有,我从不会用圆珠笔在画上写字的,必须要签名的话我都会用铅笔,我们画画的都这样。不信明天我把我的背包拿回来,你看里面的画!
他说得有一定道理,我确实注意到有很多学习美术的学生是不会用圆珠笔在画上乱写的。但这也启发了我,是应该从笔迹上能辨认出来的,但这几个字太少,并且除了英文就是数字,怎么辨认呢?难不成我又得去找公安局的朋友帮忙?
我呆呆出神了十几秒钟,后来把画放下了,说行了算了算了,愿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吧,不管了。
如果NARCISSE不是若彬的网名,12673873也不是他的网号,说不定是邮箱地址和密码。但一般邮箱密码都是六位数字,这也不符合,所以我觉得12673873仍然是个QQ号,就是那个"查无此人"。
那么他是谁?或者她是谁?
晚上,若彬还是磨磨蹭蹭地蹭上了我的床,一上床就把我抱住了。
他的胳膊很长,抱住我后把自己的两只手扣住,把我扣紧了,脑袋使劲地在我肩膀上蹭,说姐夫你不要推开我,好不?
我说好,但你不许不规矩。
他说我没不规矩,我保证我不会不规矩的,呵呵。
我说那就好,别摸来摸去的,成什么样子?你长大后还怎么找老婆?
他说那就不找了嘛,这有什么好难的。
我说虽然姐夫通情达理,能理解同性恋这种现象,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你想,要是你父母知道了怎么办?你姐姐知道了怎么办?别的人知道了又怎么看你呢?所以还是不要赶这个时髦了,抓紧睡觉吧。
显然这些话没对他起什么作用,他哼哼唧唧地说了一句,谁知道了我就阉了谁。
他跟他那恐怖的姐姐一个样儿,动不动就要阉人,家族遗传爱好?莫名其妙。
这一夜睡得很香甜,好象旁边躺个人自己睡得反而更安心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比赛打了一阵呼噜,终于他把我打醒了,我推了推他,把他的枕头往下拉,他就不再打了。
借着微暗的夜色,我看到他熟睡的样子,精致的脸庞长长的睫毛,柔软而性感的嘴唇。
鬼使神差,我脑子里怎么冒出了性感这个词儿,随便吧,看了两眼就继续躺下去了,朦胧中他的手伸了过来,放在我的私处。
还好他是睡着的无意动作,没进一步搞什么,我也没把手推开,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早晨若彬先爬了起来,看样子是憋得受不了了,穿起拖鞋愣头愣脑地进了卫生间。
我也在起床,急忙说,那是我的拖鞋!
他掀开马桶盖子哗哗放水的声音,嘟囔着说穿谁的不一样,我又没有脚气......突然,他惊叫了一声,--啊!姐夫!!
他突如其来的叫声把我吓了一跳,三步两步过去推开卫生间的门,问怎么了?
若彬的裤子还没提上,那根东西还在往下滴答水滴,但他嘴巴张得很大,脖子扭着朝向洗脸池的方向,眼睛直直地盯着洗脸池上方墙壁上镶嵌的镜子。
这个时候我才看到了,就在那面镜子上,写着鲜红色的,大大的一行字,NARCISSE,126738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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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突然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狠狠地揉了下眼睛,然后确认这是真实的,才自心底升起一股恐惧,一步步有些迟疑地靠近了镜子。
若彬慌里慌张地提上了裤子,在我背后躲躲闪闪的,探头,姐夫......
我没做声,伸手在镜子上抹了一把,还好,不是血,不是鬼片,是真实的。
这时才看到镜子下面,洗脸池的一角丢着管口红,应该是梅欣的口红。
若彬惊悸不定地说,姐夫,我们要不要报案?
我说暂时不要,你让我静一下,先静静地坐一下。
若彬煮了牛奶,放了些糖在里面,浓浓的奶香伴随着淡甜的味道,使我情绪安稳了很多。
我一边喝着牛奶一边掏出纸笔来,反复写着那一组英文和阿拉伯数字,一边写着一边暗示自己要放心,大概写了三十几遍,然后心里可以确定了。
是我自己写的。确实是的。
刚才那一瞬惊恐过后,我明显感觉到了字迹很熟悉,只是没能确定。镜子上的字很大,所以笔画也看得很清楚,我写英文很难看,字母的圆形处总是瘪瘪的,现在看来,NARCISSE中R、C、S都是这个样子,所以我确定是自己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