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炎之月————提尔蓝迪亚
提尔蓝迪亚  发于:200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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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楚诺没有听见。因为他也许不希望其他人听见。他一直都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娓娓而言。他说了很久,那只黑色的猫才睁开眼睛,缓慢趴上了他的膝盖。在上面蜷成毛球,继续睡眠。少年就那样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仿佛怕吵醒它一般,抱着它,低声和他说话。
萧楚诺凝视着坐在不远处的一人一猫,不免看得出了神,连其他猫爬到他身上都毫无察觉。直到一只白色的波斯猫不甘被冷落对准他的鼻子,上去就是一爪子,为止。
直到室内公园结束营业,他们才起身离开。萧楚诺抱着受伤的鼻子,一路哼哼。
走出猫乐园,少年仍在不住的回头,那只黑色的猫咪贴在大玻璃窗边咪咪叫个不停。
他们听不见猫叫,但是他们能够看见那双绿色眼睛里透露出的绝望,仿佛被抛弃了一般。走出老远,远到只能隐约看见猫乐园的大玻璃窗,少年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指着远方的某一点问。"可爱吗?"
萧楚诺愣住,下意识的点点头。
少年笑了下,扭回头时突然就哭了,说,"那是我的猫,他瘦了好多。我们才几天没见而已。"
萧楚诺第一次发觉,眼前的这个少年是那么的纤细消瘦--瘦到他可以单手将他举过头顶。"我们把他买回去。"他说。
他摇摇头。"再也不要了。我养不了,是我亲手把它送来的。"
萧楚诺没有问为什么,伸臂抓住少年寒冷如冰的手。
少年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关于我的故事。"
[自由自在]
一个故事里但凡有了与死亡相关的情节,那么这个故事就注定不是一个可以让人开心一笑的有趣的故事了。
少年讲的这个故事,很真实,真实到让萧楚诺心底破开的那个大洞无限制的继续破损洞开,直到没了知觉。
故事讲述中,萧楚诺一度起身,去街角的贩卖机买了两瓶矿泉水。他才起身,少年就跟上来,一步不离的跟在身后。
他说,我害怕你不回来了,就像我爸爸一样。然后他哭了,小小声的哭起来。
萧楚诺扭开矿泉水的盖子,水撒了一手。他的手陪着他一起掉起眼泪。

少年的家庭很简单,爸爸妈妈,他是独子,还有一只黑色的猫。
爸爸在房地产公司做秘书,妈妈在针织厂作工,他白天去上学,放学回来跟猫玩。
他说,我以为这就是最完美最幸福的家庭了。因为爸爸和妈妈的感情从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出现过危机。
他说,在我过生日的那天,妈妈买了很大一个蛋糕。爸爸兴高采烈的说,公司的老板发了他很大一笔奖金,再去借一点点的钱,一家三口就可以去比较偏远的地方买幢大房子,然后搬过去......
他说着说着突然擦起眼睛。"那天过了没几天,警察局突然来人找爸爸,说他贪污受贿......说他......"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伏在他的肩头哭个不停。
萧楚诺感觉肩膀的地方濡湿一片。微微的暖后是凉,凉到他的手指都忍不住激烈颤抖起来。心底那层一直以为坚固无比的保护层终于全部脱落了。
他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原来没有悸动过的心,也有可以化成粉末。在这个世界上,果然是有因果报应这回事的。
这不,他已经得到报应了。
从这个少年一脸期盼的拿着登有他父亲伏罪身亡的报纸,问他,"买报纸吗?"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万劫不复。

一连一个礼拜,萧楚诺再也没有早起去过那个车站。虽然那个少年一直都站在那里卖报纸。比起赎罪一般陪在他的身边,他宁可自己硬下心肠趴在温暖的被窝中睡到天昏地暗。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了--无论是少年,还是自己。
风晰找上门来的时候,他正沉浸在梦境的蛋糕中无法自拔。"起床了,猪。"他踢开他的门,将早饭扔到落满灰尘的桌子上。
"萧楚诺,你多少天没起床了?"他惊愕的大叫,然后冲到床铺上一堆的棉被中去挖他。
"三天而已。"他哼哼着回答。
风晰顺声寻源终于挖到了他。"你是在减肥还是在等死?"
"你带了什么好吃的给我?"他推开棉被问。
风晰一脸气愤。只回答。"猪食。"
他挤出一个笑容。凑到桌子前面,见只是油条豆浆也露出十分开心的笑容。"风晰,你真是个好人。"
"是好人的不是我。"风晰嘟囔。"是老大让我来看看你,怕你被人谋杀了,变成干尸都没人知道。"
他咬了大大的一口油条。"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好象精神还不错。"风晰点头。"老大要我问你,你怎么不接任务。"
"任务?"他又大大的喝了一口豆浆。"我忘记开电脑了。"
"老大以为你不愿意接。毕竟是和上个任务有关联的。"
他愣住,上个任务......那双惨烈悲痛的眼重新浮现在他脑海之中。饭,是吃不下去了。
"老大说,如果你不愿意接就让我来。这次的酬劳也高得吓人。"
"是什么任务?"他的口气让这个世界瞬间结冰。
"和上个任务一样的委托人,这回的猎物是那个猎物的儿子。"风晰说。
萧楚诺的血液在同一时间冰封。"理由呢?"
"斩草除根。"

"我以为你再也不来了。"少年从人群中冲过来。停在他面前时一双清澈的眼睛中充满了欣喜。
萧楚诺打开一个微微的笑。"我这个礼拜工作比较忙。"
"妈妈也这样和我说。"他对着他,露出属于小孩子的娇憨的笑容。"等我去收拾一下报纸。"
"都给我留着吧。"他伸手拦他。"反正也不多了。"
他笑得开心。"最近销路好起来了,好象是因为大家都认识我了。"
"那就好。剩下的我全包了。"他很想揉揉他的头发。
"然后呢?不会还是要请我吃饭吧?"他侧着脸看他。
"你想吃什么?"他问。
他大笑。"我想请你喝饮料。"

自动贩卖机。
他说他从来没有用过。因为家里经济有困难,所以平时喝白开水和自来水。不过他看过同学们用过,他今天也想试试。
两罐碳酸饮料一共五元四角,他掏出一枚一枚的钢蹦小心的推进收款口。"现在我终于知道赚钱的辛苦,所以我要小心使用每一分钱。"他吐吐舌头。终于认真的完成了投币工作。
只听哗啦一声,一罐饮料掉了出来,而后又是一罐。
少年瞪圆了眼睛。"真有趣。机器是怎么计算的?"
"程序罢了。"他回答。
在街心花园里找了张石椅坐下来。少年靠在他身上,"砰"得启开饮料罐,笑得开心。"你对机器,程序好象很在行,哪天教我吧。"
萧楚诺心里一紧。哪天,哪天是哪天?"你怎么不去上学?"
"爸爸死后,妈妈病了,我办了半年的休学。"他回答的畅快,似乎早已不在乎。
"不想上吗?饮料在他手中打转,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
"怎么可能。"少年扬声笑。"反正已经办了休学,等下个学期再去读。"
"真好。"他苦涩的回应。
少年似乎一点都没发觉他的不对劲,只是一径的说话。"爸爸的案子查清楚了,爸爸是被诬陷的。房地产公司赔偿了我们好大一笔钱。妈妈的身体已经在逐渐好转了,舅舅打来电话说准备接我们过去住。"
他听着。原来是要走向新的生活......"那过去之后要加油。"
"我会的。"他精神奕奕的点头。"连同父亲的一份也一起努力。"
萧楚诺真的很想露出笑容,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笑不出来。
"不过走之前,我想请你到我家里去做客。"少年满眼希翼的看着他的脸。"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妈妈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嘴巴里泛开极为苦涩的味道。"那是你在陪我。"
他似乎又没有听见。"所以你一定要到我家里去,我妈妈做的菜特别好吃。"
"还是不打扰了......"他已经词穷。他依然不依不饶。
"不要嫌弃我家,虽然穷,但是请你吃饭还是请得起的。"
"我知道。"痛苦蔓延到眼,他慢慢的笑。"你的猫呢,它怎么样了?"
"我又去看了它几次,看起来已经适应了那里的生活。"说到心爱的猫咪,他便滔滔不绝。"好象胖一点了,我已经和负责照顾他们的人讲好了,让他帮我好好照顾它,等舅舅那边安顿下来,我就过去接它回家。我还要和它一起生活。"
少年生龙活虎的神情在萧楚诺眼中逐渐模糊。他似乎又一次体会到鲜血飞溅的痛楚。"那日后就好好读书,好好照顾母亲。"他的手终于落上他的头顶。软软的,属于孩子的发,教人眼眶发酸。
"知道。"他用力的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眼神炯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手指瑟缩,没有回答。
"不能告诉我吗?"悲伤涌了那双孩子的眼。
"不是。"他连忙摇头。
"那我先告诉你,我叫......"
"我该走了。"他一句话截断他的兴致勃勃。
"这么早......"他不满的嘟囔。"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下回。"萧楚诺拍拍他的肩膀。
"明天你还会来找我吗?"他抓住他的手指。
"会。"
"那你明天告诉我你的名字,然后去我家里吃饭。"
他迟疑了一下。"明天再说。"
少年完全不疑有他。"好,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他笑着。"你喜欢枪吗?"临走时,他突然转身问他。
"喜欢。"
他看见他的眼睛闪闪发光。"那明天我送你一把。"
"真的?"
"真的。"他点头,然后转身。他说。"明天见。"

明天,明天是哪一天?明天的明天,也可以被称做"明天"。

萧楚诺没有想到,此次见面竟然成了诀别。他再也没见过那张精神奕奕的笑脸。
一清早,他换上了新衬衫,想要达成少年最后的希望而赶到车站时,那里除了地面上散乱的报纸之外,什么都没有了。那句"真的?""明天见。"还清晰的回荡在耳畔。身为特殊职业,几乎可以在一瞬间就判断出不久前在这个车站发生的事情。
地面上没有挣扎痕迹,也没有血。想必是一枪毙命,而那一枪定然直击心脏,力道拿捏得刚好,子弹由前胸进入,就停留在那个孩子身体里面了。他恐怕是睁大着眼睛仰面倒下去的,因为地面上没有血。
那个时候,他是不是一边卖着报纸,一边四处张望着等待自己......那个时候,自己到底再做什么......那个时候,即使自己赶到了,又能做什么......
萧楚诺抱着头坐在路边台阶上。眼前一阵昏黑。他突然想要呕吐。想吐尽流淌在这个身体里的,被称之为"鲜血"的液体......

事后,风晰代表"幽篁轩"来找萧楚诺道歉。
原来是委托人十分心急,不想再耽误下去,而萧楚诺这边接下了委托却迟迟不肯动手,于是组织指派了另外的杀手去执行了这个任务,因为事前没有和萧楚诺沟通,所以委托的报酬依然是归他所有。也是作为组织和杀手之间违约的一种惩罚。
萧楚诺只说没关系,他不在乎的。就请走了风晰。

那之后,他将自己多年积攒下的全部存款以匿名的形式汇给了那位母亲。他在信里说--我想为您做点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什么都无法帮你了。请不要太过悲伤,因为他们爱你。
写到这里的时候萧楚诺突然哭了。
"他们爱你。"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一直感觉寒冷的原因。
因为没有能够与他相爱的人。没有人爱他,他也没有想去爱的人。这个城市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向"幽篁轩"递出辞呈那天,萧楚诺又一次去那个猫乐园。
那只通体漆黑的猫咪依然蜷缩在猫篮里面,动也不动,它一直在等它的主人来接他。
他走进大玻璃窗,依靠在它的身边坐了整整一天。这一天里,他不停的和它说话,说它的主人,说他的职业,说这个寒冷的城市。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但是直到他不得不离开,那只猫始终没有爬上他的膝盖。
他们,都已是遍体生寒,无法给予对方温暖的生命了。
那天萧楚诺离开时,饲养员告诉他,那只猫生病了,很严重,恐怕活不了几天了。
他笑着致谢。"如果他无药可救,死的时候请通知我。"然后留下了电话号码,转身离开。[自由自在]

一个礼拜后,正在绯月阁上班的萧楚诺接到一个电话。
那只黑色的猫咪,终于回到了他主人的身边。他想,他们一定会得到幸福的。因为他们彼此相爱。
那一天,萧楚诺为自己调了一杯异常冰冷的酒。他为它取名"一个人的城市",而后一饮而尽。堆积唇角的笑容,尽是凄凉。

三个月后,萧楚诺就是站在这座吧台的后面遇到了黎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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