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城市上空有枚红色的月亮。
　　你有明净的额，琉璃般的眼，红润的唇--会笑不会哭的你，是躲藏在人群中的小小的妖精。



　　红色的月亮浮上天空。
　　你的眼冷漠如冰，你的笑容绚烂若花，你开始拒绝与人沟通。



　　你叫什么名字？







　　第一夜



　　他第一个杀死的，是那个叫"绯月阁"的酒吧的老板。



　　清冷月辉笼罩下的多罗市，霓虹似花绽放，妖冶靡费，最纯真的背景与最歹毒的笑容并行。放浪形骸的人潮汹涌澎湃，间或有魑魅魍魉低空掠过人们的发顶，低低的笑声浸透暗黑的夜。冷夜因此而妩媚。媚到足以滴出水来。
　　街的死角里，蹲着一个少年。
　　少年有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孔和一双乌黑的眼。紧紧抱着头，他的眼落在那只白色的运动鞋上面，勾出蓝色脚线的鞋，侧面嵌着状似鸟类翅膀的小小的标志。"依林德尔"，鞋中王者。他曾经也有一双。
　　猛地，那只脚飞速抬起，少年反射性的放低身体，于是"依林德尔"狠狠的踹上了他的胸口。胸口骤痛，他仰面摔向地面。乌黑的眼中浮现出各色的发色和少年们凶恶匪意的神情，还有，那只白面蓝边的运动鞋。
　　"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将冲天发染出彩虹色的程赫啐了一口，脚下补上一记，冷漠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卷曲成虾米的弧度。
　　"现在我们老大肯答应你用身体抵债，那是你的荣幸。"身旁的狗腿跟着插话。"我们只是通知你一声，没想到你给脸不要脸！"
　　他合拢着眼，眼睫动也未动。
　　"妈的，你给句话，到底答应不答应，别在那儿装死狗。"狗腿冲上来，拎起他的衣领。
　　作为老大的人居高临下睥睨着猎物。
　　"说话！不然老子把你揍成真正的哑巴。"狗腿凶恶乱吠的模样逐渐展现在他缓慢睁开的眼中。乌黑的眼珠，琉璃一般的光润四溢。
　　他带着童音的声音斩钉截铁的回答。"不。"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住手。"阻止了狗腿几欲抡下的拳头。程赫蹲下身，手指在他光洁的皮肤上摩擦着。"你皮肤真好。"
　　少年未发一言。眼中一片空白。
　　他又说。"我看上你了，那点钱我不在乎。你日后跟着我，保证吃穿不愁，白粉要多少有多少。"
　　他眼中依然没有他分毫位置。
　　他俯首在他耳畔，轻声低语。"我现在就想抱你，你说好不好？"
　　眼珠轻移，冷淡回绝。"我对染发的杂碎没兴趣。"
　　狗腿被他强硬的语言激怒了，而程赫，却朗朗的笑了起来。"你骨头果真很硬。软硬不吃。"说罢，上手扯开了他的衬衫。消瘦白皙的锁骨和胸膛裸露在暗黑血腥的空气中，有魑魅魍魉钻进了人心里。隐隐可以听见有人在轻声咽下口水。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让手下废了你？"
　　"我信。"他回答。
　　"乖。"他以指抬起他的下颌。
　　那一双琉璃璀璨的眼落入月光之中。夺目一如钻石。程赫压下自己的唇，只落得满口血腥横流的下场。
　　少年毫不犹豫的野兽一般的撕咬，和那之后冷淡若冰的笑，彻底惹怒了一向威严显赫的他。挥手就是一巴掌，红肿的印记当下浮现在那张细致的脸颊。
　　他偏开的唇角处，依然笑意汹涌。
　　"真是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程赫站起来。驱苍蝇一般下令。"他是你们的了。不弄死不要停手。"
　　饥不可耐的野兽汹涌扑上。棉布被撕扯断裂的声音，人的喘息声，手掌与肌肤的摩擦声。朝相辉映。
　　他横躺在冷冷的地面上，眼跃过众人的身体和交错的手臂，依然落上那双运动鞋上。白面蓝脚线，他曾经也有一双。因为太喜欢，所以师父给买了下来。是真的喜欢，他一直穿到不能再穿。那已经是二年以前的事了。太久了，早该忘记了。
　　手臂被钳制在头的两侧，长裤被剥掉了，有手探入他两腿中间。他听见有人发出窃窃的暧昧淫乱的笑声。于是阖上眼。天顶悬挂的月，看起来实在落寞。白惨惨的。腰被抬起来，人的身体挤进膝盖与膝盖中间。他轻轻咬住下唇。他知道往下会发生什么，虽然师父并没有教过他。
　　多罗的夜晚，真的是很安静......静到可以清晰的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程赫，你又在欺负小孩子吗？"弥漫着情欲与冷漠的空气中，蓦然响起一个温润轻柔的声音，仿佛一抹阳光，瞬间将躲藏在黑暗中的龌龊抹净。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自由自在]
　　少年睁开了眼。看见有人站在光源处。长发如瀑，看不清眉眼，却知道那人眼光柔和，正凝视着自己。
　　"你果然在欺负小孩子......"来者幽然叹息。
　　程赫干笑了几声，挥挥手，手下的喽罗乖巧的一字排开。
　　那人顺延着光的弧度直直走到少年的面前蹲下来。相互凝视的瞬间，他发觉少年眼里掠过一丝错愕，遮掩得很快，只可惜仍是被他捕捉到了。
　　接过黑衣保镖递来的白色大擎，细密密的将那副赤裸的纤细身躯包裹其中。长发男人笑容柔软。"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思索了一瞬，回答。"黎扬。"
　　他起身，一并将他拉起。"我是秦霜。跟我走吧。"
　　黎扬知道，自己无法拒绝，无法拒绝秦霜。任他拉着手，一步步走向光芒的源头。
　　"秦老大......"程赫由身后追上来。
　　秦霜回过头。
　　他先前的不可一世全然不见，剩下的只是谄媚与讨好的嘴脸。"这小子，他欠我的钱......"
　　下个瞬间，两件同样色系的大氅交融合一，秦霜将矮了自己半个头的黎扬抱入怀中。淡淡的睨视之后，只留给他们一句话。
　　他说。"到绯月阁来找秦霜吧......"



　　*** *** *** *** *** ***



　　秦霜非常有钱，是那种可以用"富可敌国"来形容的有钱。
　　秦霜非常美丽，是那种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的美丽。
　　秦霜在街的角落中开了一家叫做"绯月阁"的酒吧，与街道闪耀的斑斓霓虹不同，绯月阁是由淡淡的蓝与乳色的白构成，偶尔点亮的粉色灯盏是专为特殊贵宾准备的。酒吧里没有狂啸扭动的舞蹈，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有的只是哑哑的缓慢的歌声，和空气的轻旋漫舞。绯月阁和城市里任何一家酒吧都不同。一如秦霜的遗世独立。
　　执起一盏幽幽粉色的灯火，秦霜依然一身雪色由黑暗中走来，走过人们艳慕的目光，走到黎扬面前。那一盏灯落入他的手中，他便成了众人嫉妒与羡慕的靶子。[自由自在]
　　与他同坐在吧台高高的转椅上，秦霜推开了面前的矿泉水。吩咐酒保。"给黎，来一杯‘海誓山盟'。"
　　黎。
　　黎扬转过头。秦霜无懈可击的侧脸在茫茫粉色的灯光中散发出滑润的莹莹白光。长及腰臀的发由一根白色的绳松松系起。松散的流苏与发摇曳出相同的弧度，垂吊在这个美丽的男人身后。
　　"秦霜......"他念着他的名字。
　　长发男人看向他时，脸上有笑。
　　"海誓山盟"经由酒保，路过秦霜的手，最后推到他的面前。清澈如水的液体，只在高脚杯的杯沿上点缀一片青涩的柠檬。入口，竟泛开甜甜的味道。
　　黎扬贪恋的多喝了几口。秦霜的笑容更深了。



　　"把毒戒了，然后去上学。毕业后，这里就是属于你的了。"夜半时分，秦霜为自己点上一杯"驿路梨花"，为他安排好了未来。那杯"驿路梨花"绽开着温柔的昏黄色。温暖一丝一缕浸透酒水之中。
　　黎扬趴在吧台上，眼动也不动的凝视着，温柔入了眼，迅速被侵吞吸收，不见踪迹。
　　轻酌一口酒水，让冰冷的身体泛起辣辣的热。他的声音悠远而寂寞。"或许等不到你毕业，这里就会是你的了，是不是，黎。"
　　他听不清那个带点忧伤孤独的声音，那杯色彩温纯的液体已诱惑了他的全部神思。
　　他不想知道秦霜会不会介意。不想。



　　因为只是轻微的毒瘾，黎扬戒得并不痛苦。却反反复复戒了好几回，十分辛苦。
　　要把那种漂浮轻盈的愉悦从身体里彻底剥离，其实并不容易。失去药物支持的虚脱与寒冷令他忍无可忍，终于破窗而出。
　　漫无目的的狂奔在大街上的少年，有着苍白如纸的脸，漆黑如夜的眼，和凌乱如花的神采，犹如无路可逃的受伤的小兽。
　　秦霜寻来的时候，他正蜷着身体倒在路灯底下，死命环抱着自己不停颤抖的肩膀，泪流满面。他的指滑过他的脸颊，划开一片水湿，掰开他手指，将他打横抱起。
　　黎扬的指甲在他颈间细嫩的肌肤上烙下道道血痕。秦霜面不改色。
　　他说。"黎，把毒戒了，你就可以去上学，可以继承绯月阁了。"
　　窝在温暖怀抱中的少年神智散乱。
　　他惟有宠溺的亲亲他的发顶。"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那之后，秦霜果然没有再离开过黎扬半步。平常的时候，他陪着他读书调酒，说说大众的笑话。毒瘾发作时，他一脸坚决的用身体按压住他，对他的痛哭吼叫视而不见，任他抓坏自己白缎的衣衫，任他在自己身上留下无数的爪印齿痕。什么都随他，只要他能把蚕食意志的毒戒掉。
　　他唇角含笑。将大把的钞票丢在医师的桌子上，眼神凛冽如冰。"医好他，不然，你就得死。"



　　三个月后，秦霜为黎扬办理了高中的入学手续。
[自由自在]


　　秦霜是多罗市的奇迹。他美丽而富有，他可以在半年之间将一个破衣烂衫的街头小流氓变成贵族学校的优等生。
　　永远柔顺贴服在耳后的短发，唇红齿白，一双流光肆意的黑眼，棉布的白色衬衫，小羊毛的套头背心，深蓝色的牛仔裤。少年笑起来，空气也会摇曳生姿。
　　那是秦霜的黎扬。一个奇迹怀抱中的传说。



　　*** *** *** *** *** ***



　　清晨。秦霜喜欢喝牛奶，黎扬则喜欢吃烤过的面包片。
　　看定下的时钟滴滴答答的走到终点，然后‘砰'的一声，外焦里嫩的面包片便从机器中跳了出来。他笑嘻嘻的将它们叠在盘子里，在上面覆上嫩黄的蛋挞。牛奶也温好了。
　　偶尔他们也吃荷包蛋。不同于薄薄的蛋挞，荷包蛋总是鼓鼓的。秦霜说，荷包蛋好象黎生气时的脸，鼓鼓的，很有趣。
　　每次他这么说的时候，黎扬总会鼓起腮帮，用叉子戳破盘子里面的荷包蛋。看稀稀的蛋黄流淌出来，布满嫩白色的蛋皮。然后出神。
　　"黎，你在想什么？"他问。
　　他回答。"生活。"
　　对，掌控在自己掌中的甜美香醇的生活。



　　夜晚。秦霜喜欢坐在明亮的台灯下读书。黎扬则喜欢光着脚在映满月光的地板上走来走去。他拉着他，少年光着脚，长发男人穿着质地柔软的拖鞋，他们在被窗棱划成小块的月光下玩起跳房子。
　　玩得累了，他坐在宽阔的窗台上，秦霜站在他身边，肌肤柔腻的手拂过他冰凉的脚踝。他说，黎，你真是任性。
　　他抓了他的腰侧，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他们的发丝缠绕，理不清分不开。
　　"霜，你看，月亮升起来了。"
　　窗外夜空辽阔，眼睛中的月亮升起来，时高时低。他们眼中浮现着同一枚月。
　　秦霜习惯在有月的夜里，轻柔的抓住黎扬的下巴，将唇贴上他的眼睑。教他眼中的那一枚月变得水气氤氲，格外明亮。
　　他眼含微笑。
　　他说，黎，月亮就诞生在你的眼睛里。你有一双比月清丽的眼。你知道吗？



　　*** *** *** *** *** ***



　　偶尔，秦霜会不在家。黎扬下了课会去酒吧找他，顺便解决晚饭，晚上一起回家。
　　依然是一杯"驿路梨花"。一杯"海誓山盟"。一烈一淡，将生活诠释得淋漓尽致。鲜衣怒马，琴剑江湖之后，一切回归平淡。平淡的过活而后平淡的逝去。无人可以幸免。
　　将甜甜滋味屏在齿端，黎扬将自己隐藏在迷离的灯光下。只留一双眼，用来窥视。[自由自在]
　　十分准时。准时到黎扬要忍不住怀疑，那个人是不是拿着手表一直站在酒吧门口，只等这一刻才肯走进绯月阁。
　　每周四晚八点。那个男人的名字叫霓九。
　　像秦霜这样一笑倾城，烟行媚视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情人？霓九便是他众多过客情人中的一个。只不过是比较稳定的那一个。之所以稳定，多年不变，是因为他和他之间有着游戏一般的爱情规则。
　　每周四晚八点。绯月阁。一个一周只见一次的同性情人。
　　霓九走进酒吧，秦霜无论多么忙都会先放下手里的工作，亲自为他调配一杯清淡的饮料。霓九从不喝酒。这和他粗犷豪放的外表极不相称。
　　他有着线条硬朗的外形，浓黑的眉毛，方方的下巴，大大的手掌。习惯粗声粗气的说话。这样的一个男人，手里握着橘色的橙汁，在间蓝间白的灯光下，眼神迷茫。



　　在这座城市里，霓九只能算是极为普通的一个。平凡的出身，读平凡的学校，找份足以糊口的平凡的工作。然后会爱上平凡而温柔的女子，组成家庭。一辈子。
　　霓九搞不懂美如神邸的秦霜为何会选择自己，一如黎扬始终不明白秦霜为何会对陌生的他伸出援救之手。
　　他看着自己的恋人一身白衣胜雪，穿梭在人群之中。几个轻巧的动作后为他调制一杯可口的饮料，留下几句腻在耳畔的细语后，重新返回人群中。寒暄，应对，笑意盈盈，那个是值得放在心坎里的人。霓九知道他终会回到自己身边。自己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等待每个周四。等待每一杯橙汁。等待他款款而来，等待他俏生生的笑。
　　一坐一等，仿若可以千年。



　　黎扬躲在灯光的空隙默默的窥视着那个男人黝黑的脸庞，见他在发觉自己的存在时蓦然红了脸。于是大方自然的回应明亮的笑容，教他窘迫难当恨不得挖出一个地洞一走了之。



　　霓九唯一一次在秦霜家留宿，是在黎扬搬进去之后。
　　那一夜，黎扬本是定好和同学出去露营，结果对方失信未到。他只好顶着毛毛细雨，一路跑回家。换过衣服洗完澡，这才想起要和秦霜打声招呼。
　　房门半掩，"悉嗦"的异样声响并没有令少年起疑，推开房门后的一瞬才惊觉自己的鲁莽毛躁。裸着身体的霓九目瞪口呆的瞪着门口错愕的少年。
　　一时间世界无声。
　　剔除黎扬，那一夜霓九和秦霜的世界依然了无声息。打破了的计划，再无兴致修补。
　　霓九没有问。秦霜没有说。他后来由他人口中得知，那个漂亮得好象白瓷娃娃的少年名叫黎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