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血————霍湮
霍湮  发于:200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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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他笑得一副温顺样,不甘心地别开头。笑吧笑吧,小心脸抽筋。他什麽都没说接过我手里得井绳,淅沥哗啦就帮我又打了一桶。然後指指他搁在长凳上的衣服,说:"都是我的衣服,将就穿。"
  我愣愣地看著他,觉得他身上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什麽时候变那麽温柔体贴,就连眼里的坏光都没冒出来。
  "张璨呢?"我一紧张,脱口而出。
  他前一秒还笑得温柔的脸"唰"地沈了下来:"要你管。"
  接收到他投过来那两枚卫生眼,我禁不住咧开嘴笑。我白担心。陈湘还是陈湘,一点都没变。
  "傻冒。"他把毛巾丢到我脸上,"我师父不知道我做的事情,你嘴巴管紧点。"
  "行行行。"
  我擦干身体套上他的衣裤,除了裤子有些短,别的都还能将就。看看天色,太阳已经落到山後头了,天上一片绛色晚霞。
  "我真得走了,今晚到市里头过夜,明天我就回去。"
  陈湘看看我,摇头:"你走不了了。"
  我一惊,下意识後退一步。陈湘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扑上来说我要吃了你,只是无奈地叹口气,说:"太阳一下山,这山里就是群魔乱舞,你要不想死,就乖乖待在镇上。"
  难怪那个姓赵的司机老说这地方不好,那开摩托的也老大不情愿送我过来。
  我乖乖点头:"那我就明天走好了。"
  陈湘突然瞪我一眼:"明天也不准走。"
  他凭什麽不准?我回瞪他:"我就是要走你还把我绑起来不成?"
  他摆出一副教训我的样子:"猴子,现在不是明哲保身的时候。山上出事了,才会出来这麽多妖魔鬼怪,要是你和霁血留下来,那就是帮了大忙。"
  "我......"
  "我也是来了这里才知道,掌门天师不是正常死亡。"他一脸严肃,"是妖怪作祟,一只叫蜃枭的千年老妖。"
  我傻愣愣地看著他。虽然早料到这次事情不小,却没想到连道士头头都被赔了进去。一阵恶寒从背脊窜上来,我隐隐觉得事情有什麽地方不对。
  "山上那些老杂毛已经被困了一个多星期,幸亏师父和我没赶上葬礼,要不然也栽进去了。"他盯著我,"你知不知道那个蜃枭就是害死我姐的妖怪?"
  我被他看得发毛,点点头然後又拼命摇头,自己都不知道是应该承认还是应该否认。
  "我把你从乾坤表里图救出来,你还欠我个人情。"他看我还是没帮他的意思,使出杀手!,好像吃定我最恨人提起人情二字。
  我动摇:"我一个普通人,能帮什麽忙?"
  "救人。"他斩钉截铁,不给我打马虎的余地,"三天前我师父和山上联络上了。虽然有点狼狈,但是几个老家夥还活著,只是被妖怪的幻阵困著下不了山。只要把他们救出来,以後要对付那妖怪也不是难事。"
  "......你师父?"要说陈湘跟山上有渊源这麽积极我能理解,那张效仪扮的又是哪个角色?
  陈湘得意一笑:"论辈分,现在活著的那几个得管他叫师叔。"
  原来这师徒俩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主。这麽说马王堆还得叫陈湘一声师叔呢。想到马王堆我赶紧问陈湘:"马书茂他来了没有?"
  陈湘奇怪地看我一眼,顿了顿才说:"没见到过他。"
  我心里犯嘀咕,怎麽马定川出事他这个作儿子的还没我积极。陈湘在一边催我给答案:"你到底帮不帮忙?"
  我想了想,说:"我要跟霁血商量一下。"
  陈湘气结,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两眼转身回屋。我跟在他後面慢腾腾走进去,看见霁血淡淡微笑著跟张效仪坐在一张长凳上,好像两个多年不见的老友相谈甚欢。
  我怎麽看心里怎麽不爽,丢下一句:"商量要事,闲人勿扰。"一把拉起霁血拖到外面。
  "怎麽了?脸红成这样,身子不舒服?"他抓起我的手帮我号脉。
  我也不知道怎麽就气得脸红了,顺了顺呼吸,问他:"蜃枭在山上作怪,把一帮老道士困了一个多星期。陈湘要我帮他救人。你怎麽看?"
  霁血轻轻点头:"张效仪跟我说了。五月二十全真人辞世,安规矩是要停棺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入土,却在第二十一天草草下葬,葬礼中途蜃枭来袭,一干门人猝不及防被一网打尽。你不觉得其中有很多蹊跷麽?"
  直觉告诉我,我漏掉了一个重要线索。我拖著下巴往死里想,没有灵光。
  霁血又说:"这十几日来,山上群妖聚集,显然有以蜃枭为马首之意。但蜃枭偏偏留著一干天师道人性命,不急著树立威信,这当中又有什麽文章?"
  我脑中一丝想法一闪而过:"难道他把那些道士当作人质留著?他想要什麽?难道是,是我?"我差点跳起来,"他怎麽知道我一定会来?莫非马定川打电话给我是它指使的?"
  是了,不然他身陷囫囵,怎麽可能给我电话。
  霁血却摇了摇头:"那通电话并不是‘打'给你的,而是马定川的神识联通了你的千里传音器。张效仪能和山上联系,也是通过这个方法。"
  我这才明白为什麽那通电话信号那麽差,对於我的手机而言,马定川的意识就好像一段干扰电波。
  "蜃枭对我们了如指掌,我们却连他的目的都想不明白。敌暗我明,要不要插手这件事,你做决定吧。"霁血把疑点利害统统列在我面前,不急著定下结论。我内心却认定了这次蜃枭绝对是冲我来的,假如我逃走,还会有下次下下次,那可真成祸国殃民了。不如给它个迎头痛击。
  "帮!"我牙关一咬,顿生豪情,不自觉说出霁血第二性格的常用来威胁人的四个字,"这回偏要让它魂飞魄散不可!"
  霁血看著我,突然有些怔怔,抬手轻轻抚过我的眉眼,忽又一笑,春风拂面般温柔。
  "好,让它魂飞魄散。"

 陈湘知道我的决定後很高兴,甚至让我觉得高兴得有点不正常,竟然亲自下厨弄了一桌山珍野味。张效仪还偷偷问我今天是不是谁过生日,怎麽平日的粗茶淡饭变成了珍馐。我除了努力吃以外,还得出个结论:陈湘的手艺实在不错。
  这个镇没通电,只有镇政府里面装了台柴油发电机,仅供政府部门使用。於是吃完晚饭,三个人一条灵围著一盏煤油灯开始讨论作战计划。
  张效仪给我讲了讲龙虎山的情况。光是划入国家公园的就有99峰24岩,但真正允许游人活动的范围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现在供人参观的天师草堂、炼丹池,包括在上清古镇上的天师府、上清宫都只是摆设。天师道门人真正栖居的地方是云锦峰以北的紫霞峰,隐在绵延十多里的深山中。在那里有不为人知的太祖宗庙,三清道观,还有历代天师的墓葬。只有在重要祭日,道士们才会在龙虎山下的大上清宫做道场,其余时间都是在山里修身。这座上清镇位於骆驼峰北边的山谷中,原先也是天师道门人聚居之地,耕樵渔猎,自给自足,但日子久了这处世外桃源渐渐被人频频造访,道士们不胜侵扰,便退回深山以保清修。
  这次掌门天师全真人的葬礼就是在紫霞峰的宗庙举行的,那些道士也就被困在紫霞峰上。从这里到紫霞峰,普通人要走上一天的山路。
  三天前张效仪和山上的联系并没有得到多少情报。不知道被困的有几个,还有战斗能力的有多少,敌方除了蜃枭有没有其他同夥,幻阵的范围又有多大。也就是说,我们这回得摸黑打仗──死闯加撞大运。不过我们手上有两件有利的武器,乾坤表里图和紫金如意,妖魔鬼怪的克星,就算是救不出人,也能保护我们这个援救小组不出意外。
  霁血却突然叹了口气,说:"只有这两件宝物,恐怕只能各自发挥三成的威力。"
  张效仪笑嘻嘻道:"是啊是啊,神图乾坤,如意正道,宝剑辟邪,当年初代天师传下这三件宝贝,彼此相辅相成。只是辟邪剑早就弄丢了好几百年,找不著啦!"
  霁血无奈笑笑,点点头不再多说。我却越发奇怪起他怎麽对这帮道士的事情如此了解。
  最後,张效仪拍下板来,明天天一亮就动身,用蹑空与缩地之术争取在中午赶到紫霞峰,若救出了人,就到紫霞峰附近的仙云洞暂避。那里是初代天师坐化的地方,终年仙气萦绕,妖魔不得靠近。等一干人休养生息後再作打算。
  这样硬来蠢是蠢了点,却是比坐以待毙要好得多的办法。我跟陈湘都没有意见,於是为了第二天能有充沛体力,早早被张效仪赶上了床。
  山里多阴湿,虽是仲夏的天气,到了夜晚倒还算凉爽。我白天补眠有点过头,晚上反而难以入睡,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想著今天听到的和明天将要面对的种种。想把霁血叫出来讨论讨论,却又担心他休息不够影响明天发挥。胡思乱想之际,隐约听见隔壁房门的响动。
  我一个人睡在客房,隔壁是陈湘的房间。深更半夜他跑出去作什麽?我好奇心又开始作祟,忍不住走到门边伸出头,正好看见陈湘跨出通向後院的侧门。
  我蹑手蹑脚走到侧门边张望,陈湘自顾自走进後院边上一间小屋,似乎没发现我的跟踪。我猫著腰"哧溜"一下穿过小院,贴到那间屋子的墙根下,小心翼翼把眼睛凑到木头栅栏做成的窗户边──
  陈湘背对著窗户扒在一副棺材边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看清了躺在棺材里的张璨。标准的死人脸色,白里透青,双眼紧闭,嘴角抿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麽,陈湘不继续他那个实验了?还是实验宣告失败?
  "这镇子有避鬼阵,他用不了移魂术。"
  耳边突然有人压低著声音说话。我做贼心虚吓得差点跳起来,被人一把捂住嘴按下。一颗白头发白胡子的脑袋伸到我眼前,朝我嘿嘿一笑。是张效仪。
  我拉开他的手,放低嗓门问他:"原来你早知道陈湘在做这种没天理的实验啊,怎麽不管教管教他?"
  张效仪乌溜溜眼珠子一转,朝我神秘一笑,那眼底突然有种光芒让他看起来不太一样。
  "这是湘牙子要应的劫,只有靠他自己化解。"
  高人之所以是高人,不在於他外表是否看起来高深莫测。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张效仪便是那种你以为一眼便能望到底其实却深不可测的人,高人。
  "休息去吧,让他一个人待会儿也好。"他拍拍我,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唰地一下进屋不见了。我回头又往小屋里看一眼,听见陈湘没头没脑说了句:"快了,就快了......"
  
  轻手轻脚走回大屋,刚想继续躺著去,前门竟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我以为自己幻听,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轻轻的叩门声再次传来。
  "谁呀?大半夜的。"我低声问,门外没有响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说这镇上一般的妖魔鬼怪来不了,要来的了的妖怪还怕这一道门不成?我大踏步走过去,卸下门闩打开大门。
  眼前白影一花。我以为是霁血,再要细看却连影子都没了。我张望两下,附近不见有人,刚要合上门,头一低,看见地上一样白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体。
  我拾起来,这东西有点重。打开层层包裹的白绸,赫然是一把带鞘的剑。黑沈沈的剑鞘不知道是什麽质料,剑柄上缠著红绸裹手,末端镶了颗明珠。我好奇之下想要把剑拔出来,一只冰凉的手适时阻止了我。
  "宝剑辟邪,岂能随意出鞘。"
  我抬眼,霁血脸上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激动又带点悲哀。
  "这就是辟邪剑?你从哪里找来的?"我大为吃惊,先前霁血只是提了提,想不到这麽快就被他找到了。我端详著宝剑,越看越眼熟,尤其是剑柄上的一袭红绸一颗明珠。
  "并非是我找的,但若不是我,又怎能找得到呢?"
  我正仔细的回想在哪里见过这柄剑,也就没把霁血的喃喃自语放在心上。
  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我想起来了,这柄剑不是马王堆那个祖师爷画像上捧著的那把麽?"那画像上每处细节我都记得清楚,包括剑柄上坠著的绸子和明珠。果真是辟邪宝剑,看来明天成功的希望又多了几成。
  霁血点点头,没有多做评论,只是叫我快把剑拿去给张效仪。我兴冲冲捧著剑往里屋跑,隐隐约约听见霁血若有若无的叹息。
  "霞儿......"
  那是个名字还是仅只於无意义的叹气声,惊喜中的我无从分辨,片刻之後便将之忘却。
默......我,我开玩笑的......闪

张效仪从我手里接过辟邪剑的时候,并没有我意料中的欢喜。
他只是看了两眼,嬉皮笑脸地说:"这是假货,说不定是妖怪拿来诓我们的。"
我不信。这明明就与那幅画上的宝剑一模一样。
张效仪毫不在乎地把剑抛到茶几上,两手一摊:"就算是真品,不知道剑诀,那和假货又有什么区别?"
原以为胜券在握。就这样一句话,我的雄心瞬时被他打到谷底。
"前辈啊,好歹你也是龙虎山出身,怎么连基础知识都不扎实!"我忍不住埋怨。
张效仪两眼一翻:"谁告诉你我是龙虎山出身?我跟那帮子小杂毛没关系。"
他存心和我抬杠!我刚要跳起来,霁血在背后拍拍我的头:"去休息吧,我跟他谈。"
"好啊好啊,我喜欢和美人说话,小乞丐快去睡觉。"张效仪在边上拍手。
我拿鼻孔狠狠朝张效仪喷口气,这个脑神经构成异常的老头,难怪陈湘要叫他老妖怪。
躺在木板床上翻来复去想霁血和张效仪在谈些什么,也就迷迷糊糊会了周公。精神亢奋状态下的睡眠很浅,以至窗外第一声鸟叫就让我咕噜一下坐了起来。天刚朦朦亮。
推开房门出去,我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张效仪盘腿坐在厅堂正中的木桌上,头顶三团五彩光华徐徐萦绕,流光溢采照了他一身,泻了满屋子。霁血站在霓光照不到的死角,微笑着点头。我张大嘴看着好像神仙一样的张效仪,一瞬间有膜拜的冲动。
这时候,张效仪缓缓吸进一口气,那些华光似水流动,好像被他呼吸牵引,一点点流入他口鼻,渐渐淡去。最后他头顶的三团光华不复,屋子里暗下来,只有从窗户漏进微亮的天光。我这才看清他身前摆着一块八卦,一柄如意,一把宝剑。
张效仪睁开眼,眼底的光辉让我突然感觉屋子里又亮了亮。他跳下桌子向霁血一稽首,霁血冲他摇摇头,然后他们四道视线全部投向我。
"睡醒了么?"霁血移到我面前搔搔我头发。
我揉揉眼睛:"刚才你们在作什么?"
霁血淡淡微笑:"我们只是尝试如何使用这三件神器。"
我有些懵懂,点点头,跑去后院刷牙洗脸,正好看见陈湘一脸没睡醒地从停棺材的小屋里走出来。我看看他,他看看我,谁也没说话。

简单吃过早饭,张效仪带着陈湘,霁血拉着我的手,救援四人(灵)组怀揣宝贝前前后后上了去往紫霞峰的山路。蹑空缩地之术施展开来,崎岖山路也走得如履平地。我被霁血牵引着,感觉腾云驾雾,龙虎山的隽秀风景在眼前飞快倒退,右手边远远可以看见泸溪河幽静的风姿,迎面迤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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