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缠————nannan
nannan  发于:200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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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江育民终于又做梦了。




梦里世界是晚上。青云和允峰两人相拥着窝在床上,从被下露出光裸的手臂肩膀。



"你二哥来看你啦?"



"是啊。"



青云出神凝视床帐顶,左手有一下没一下轻抚情人的头发。



"怎样,他有说什么吗?"



"他直夸我唱得好。他还偷偷带小侄子来了。"



"侄子?"



"是啊。我大哥的第二个孩子。真看不出来,木头人似的大哥能生出象小天那么伶俐的儿子。"



"你呀...当初要不是你大哥放你一马,你现在恐怕在跟帐本商行打烂仗。"



"说的也是。"



青云笑了,偏头轻轻吻了情人微汗的额角。



"你的味道闻起来真好。怎么办?我又想了..."



"您老饶了我吧!也不想想做几次了,简直是..."



青云涎着脸笑,被下的手似乎探到了不应该的地方。允峰脸上闪过怒气,狠狠打了青云的脑袋一下。



"你真是色中饿鬼!跟你说正经的,少动手动脚的!喂!脚也不许动!"



青云扁着嘴,一副被虐待的样子。允峰唇角有些松动,急忙又抿了起来。



"你爹...没说什么吗?"



青云收起顽童样子,叹息了。



"他?他不会说任何话的。只要我一天不放弃唱戏,他就一天会当没生养过我。现在那些个条件里大概又要加上不能再见你吧。"



"你爹...知道咱们的事了?"



"应该不会。连我二哥也不知道。反正八年前我离开那个家,就没打算再回去。"



"嗯。"



允峰沉默了,安慰似的把头靠上青云的肩。



"你呢?会同你爹说吗?"



"你开玩笑的吧?!我怎么敢!"



允峰迅速抽离身子,瞪大双眼看着情人,脸上有真正恐惧的表情。



"他会杀了你,杀了我,再杀了我娘!"



"你呀,怕他象老鼠怕猫似的。"



"哪里会人人象你。"



允峰躺回床上,表情染上一层阴影。半晌才悠悠开口。



"其实,当初对你动了心,便是为了你脸上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



"是不是一见钟情?"



青云顺着允峰转换话题,不再说让两人都觉沮丧的事情。



"就会自抬自大。"



"嘻...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看上你?"



"你这大色鬼,还能有什么好念头转了。"



"说正经的。当初第一次见到你就在台上。明明每个人都全神贯注看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视线让我最震动。就好象...只要你能一直那样看着我,就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允峰沉默。良久,他微红着脸颊主动吻上青云。



江育民看着床上温柔拥吻的两人,忽然有些嫉妒。他暗叹,将视线转开,然后直接对上了墙上的挂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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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育民挺身坐起,凌乱的呼吸在黑暗的卧室里格外清晰。他掀开薄被,跌跌撞撞冲进客厅,打开电灯开关。一下子流泻满房的灯光照亮了那张从一开始就吸引他注意的画轴。他走上前去,仔细研究,终于慢慢呼出一口气,跌坐进高背椅。



梦中那卧房里挂的就是客厅里的这幅画。而江育民白天看到的那似曾相识的家具,梦里房间里也摆着一套类似的。



"这梦...越来越象真的了。"



江育民闭上眼,在脑海里整理所有已知线索。他更渴望见到谢军的爷爷了。



他轻轻把玉挂从衣里拉出来,静静抚摸。窗外凝暗夜色里突起了阵狂风,将一只迷路的蛾子吹撞上被灯点亮的玻璃,发出微响,在寂寥夜里听来竟似声低幽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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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天梦又停了。江育民干脆利用上班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全力搜索关于二十年代北京的各种资料。沈老先生知道他对那时代突然极感兴趣,也快乐撑着发颤的腿满屋子找寻相关的资料。



"育民哪,快来,我这次可找到好东西了。"



"别又是某某明星的剪报吧。"



想到上次沈老不知从哪里找到他小时收集的关于某小星的资料,江育民就有点兴趣缺缺。



"你这孩子!一次失误就记这么清楚。"



沈从天老脸微红,半真半假地抱怨,拉着江育民走进一楼客厅,安顿他在椅中坐定。接着,沈老先生象献宝似的捧上一本陈旧的相册。江育民慎重接过,翻开第一页。



"哪,这就是我小叔,名小生李玉堂。"



不用沈老先生的说明,江育民已一眼认出照片中的年青人。泛黄的照片里三个人勾肩搭背,笑着望象镜头。青云站在中间,双手分别搭在身边人的肩上,露出明朗笑容。他丰沛的生命活力让江育民在刹那间有种错觉,似乎青云正站在他身边一起看着相册,发出清亮笑声。



"左边这个是我。这是当初去看小叔的戏后照的。大概是...嗯..."沈老低头思索,"啊,大概是他失踪前两个多月的时候。"



江育民慢慢翻动着旧年记忆,默默凝注每一张照片和剪报。



"全部是关于青...啊,李玉堂的。"



"是啊。"



沈老双手交叠在拐杖头上,将下巴落在手背上,陷入回忆。



"这一本都是关于他的。从听戏那天起,到他失踪,两个多月里累积的。家里这些孩子们没一个对这些有兴趣,多年未提起啦。若不是因为你,怕也想不起有这么本册子呢。"



"那...他失踪后您祖父也没去找过吗?"



沈老转头看他一眼,淡淡笑了。



"你该知道那时候唱戏人的地位吧?沈家原先在上海也是大户人家,有头有脸。我这小叔自幼反骨,从不肯接受家里任何安排。自从对京剧感兴趣,就再没改过初衷。我祖父动用一切手段,想斩了他的念头,还是不行。结果我爹暗地里帮他逃了。祖父也干脆,立时断了与他的父子关系,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抹掉了。小叔失踪的时候我父亲和二叔还找过他。结果大概事发后两三个月吧,小叔寄过一封信来。信很短,只说请爹及二叔原谅他一直以来的任性。如今他找到所爱,决定抛开所有,到异乡重头开始。待有些眉目,必会再次联络。"



说到这里,沈从天叹息了。



"可从那后,再也没了他的消息。而我祖父,下令禁止沈家人再去找寻他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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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第一个星期一,江育民开始打工。他工作的地方是个由某财团出资兴建的私人图书馆。拥有近百年历史的建筑内收藏人文方面书册上万套,有些更是绝版或初版的珍贵典籍。因为是私人的,能进馆查阅的人数有限,创造了比普通图书馆更静谧的环境。



经过多年的讨论,现任馆长终于决定让这图书馆全面现代化。他购进十几组图书管理专用电脑,将所有书籍分类输入。接下来就是请人将书册贴上编码,并按号码重新整理排列。这是耗时耗力的工作,而为了节省经费,馆长英明地决定雇用专修人文科目的大学生及研究生来做廉价劳工。江育民就是其中一员。



"妈的,跟修铁路的华工有什么不同。"



江育民将手上最后一本书在架上放好,累得瘫坐地上。他所处位置在两排书架的尽头,背倚着墙。傍晚的昏黄光线夹一丝血红从墙上窗外射进来,照亮他身前有限地方。已快接近闭馆时间,室内安静得让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不自觉的,他伸手将玉挂拉出衣外,轻轻抚摸。



窗上传来轻响,似有飞虫擦撞。江育民抬头想看,才反应过来从自己的角度根本看不到什么。他耸耸肩,回过头支起身想站起来。



夕阳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忽然似起了阵波动,把江育民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待看清眼前景象,一口气突的咽在他喉间,动作也立时定住。



在书架前,阳光和初上的馆内灯光都不太照得到的地方,青云身着淡蓝色长袍,双手负于身后,对着江育民含笑而立。



"青...云..."



待听到这声干涩沙哑的呼唤,江育民才发现自己说话了。青云笑得更快乐了,温柔凝望他,双唇动了动,似说了些什么,却没有声音响起。



江育民艰难地撑起身子,象醉酒般踉跄前行,脑海中只有想接触青云的念头。



"江!江!闭馆了,你在哪儿?"



今天刚结识的大声公罗伊.华特生扬声呼叫。青云的表情微愕,转瞬轻烟般消失了。



"江!你怎么了?怎么好象见了鬼。"



"你...!"



江育民张嘴想骂人,在看到罗伊夸张的担心表情后只化成叹息。



真的是...鬼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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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江育民回到家的时候,沈老先生正坐在大门口阶梯上着急等待他的归来。



"育民!你可回来了。"



"您在等我?干嘛不在屋里等。"



"不行,坐屋里也是干着急。上午孙女打电话来了,说是要结婚了,缠着绕着让我早点儿去纽约。"



"结婚?"



"是啊。唉,那死丫头,奉儿女之命成亲哪。"沈老先生边摇头,边走向路边停好的出租车。"算啦,肯结婚就该额首称庆喽。"



他走到车边,司机为他打开车门。他站停,想了想,转头郑重嘱托江育民。



"育民哪,房子就交给你了,帮我看上一两星期,我也就该回来了。"



"嗯。"



精神一直有些恍惚的江育民点头随口答应。老先生兴奋中并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只含笑点点头,上车绝尘而去。



江育民一刻也没耽误,进屋后将所有门窗锁好,只留自己卧房的一扇窗微掩,然后直接上床睡觉。他清楚知道,今晚将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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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黄昏时分,谢允峰在街上急急走着。身边来往行人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都有些诧异,为他脸上搀杂的恐惧和绝望。他完全没注意到别人注目,只本能沿着早已走熟的道路快步前行。街上吵杂声音在以往总让他有些心浮气躁,但此时他所有能听到的也不过是自己狂乱的心跳罢了。



他终于赶到熟悉的小院落前,抬手用力敲响。青云兴冲冲打开大门,将他一把拉了进去。



"允峰,允峰,允峰,我今天真是太高兴了!你知道吗,我大哥来了..."青云忽然注意到情人异于往常的凝重神情和惨白脸色。"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允峰张了张嘴,却出不了声。



"来,进屋说。"



"不!" 允峰大力挣脱青云的掌握。"不,我...这就要走了。"



"到底怎么了?"



允峰抬起头,不再掩饰眼底深刻的恐惧。



"我...我父亲再三天就要从杭州来了。"



话音刚落,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江育民以高速撞向梦中的谢允峰。毫无预警的,一幕幕往事在江育民脑中走马灯似闪过。属于谢允峰的往事。



愤怒的男人,冷漠的男人,带着杀气的男人,大力把谢允峰打倒在地的男人。哭泣的女人,流血的女人,哀求的女人,在男人拳脚下挣扎的女人。逃避的谢允峰,想反抗的谢允峰,充满厌恶的谢允峰,恐惧的谢允峰。刺穿江育民意识的是各种各样负面的感情,让他一瞬间有种即将魂飞魄散的错觉。



飞掠而过的景象突然定格在一个小房间里。谢允峰和江育民的视线同时胶着在地上的一具身体上。地上少年的脸朝下,以扭曲的姿势趴着。他的背部毫无动静,显然已断了呼吸。而他身下依然在扩散的血泊证明他刚刚还曾经拥有过生命。



视线慢慢从尸体上移开。一只沾满鲜血,仍然握着短刃的大手,被血稍沾染上的月白色衣袖,颈边暴涨的血管。然后是张依旧残留狂怒痕迹的脸,微微凸出的双眼布满血丝,还在微抽搐的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最后闯入视线的是另一只被染成红色的大手,五指张到极限,以极缓慢的速度,抓向视线来处。







静夜被一下不成声的惨叫撕裂。




江育民腾身坐起,有些扩散的瞳孔视而不见向着前方,冷汗滴落额头,顺脸颊滑过拼命张大在喘息的嘴。半晌,他吐出一口颤抖长气,把脸埋在膝盖上。



那个恐怖的男人在发出警告。



别想逃。你永远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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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江育民接到谢军的电话。谢老爷子已经出院回家,并且非常,谢军笑着强调"非常" ,想和江育民见个面。



放下话筒,江育民收起唇角笑意,疲惫地甩甩头,决定出去走走。



因为昨晚的恶梦,他整天都没精神,工作上不停出错。实在看不下去的馆长命令他提早下班回家。按馆长的说法是,提早下班只会让江育民损失工资,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很可能会年纪轻轻就陷入负债地狱。毕竟图书馆里多的是天价的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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