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舌纠缠着我的,极尽缠绵,就像一对真正的情人那样,但我知道我们不是。
因为我的口中弥漫满了苦涩。
他稍稍离开我,用手指摩挲着我的唇,眼中有奇异的光芒。
"不要忘了我,欣儿,不要忘了我。"他的嗓音像空谷中幽幽的叹息,有着乱人心神的魔力。
忘?我苦笑。
我已不奢求遗忘。每当我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一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在记忆的沼泽中。
我无法遗忘,正如我无法抹杀自己的过去。
只是,离华隐,你会在我的生命中留下怎样的痕迹?
我望向天空,大片大片苍白的蓝填满了我的眼睛。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种白花是什么吗?
它的名字叫,独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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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抱着我入睡,手臂缠得很紧很紧,紧到我几乎不能正常出气。可是我没有拉开他。
大概因为这是最后一个夜晚了吧。
我绻起身体,这样的姿势让我安心。他的怀抱一向很温暖,不像以前那人,一年四季都像高山上的雪一样冰冷。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怀抱,这是以前不敢让别人亲密触碰的我所想不到的。
尤其是在我最恐惧的夜间。
他的身上有很好闻的清香,不是花香,却比兰玉楼前飘荡的浓浓花香舒服多了。
我一向背对着他睡,那种清香就会从背后轻轻地把我包围,很安心的感觉。
我翻过身去,正对着他。看着他姣好的眉,闭着的眼睛,挺直却秀气的鼻,还有漂亮的薄薄的红唇。他肌肤如玉,没有一点瑕疵,整张脸精致而完美。当他清醒的时候,千丝万种风情便会从他挑起的眉,他似笑非笑的凤目,他微微弯起的嘴角边,一丝一丝地泄露出来,像铺天盖地的网,把人紧紧缠绕着不能挣脱,也不想挣脱。
"怎么,我脸上长花了?"他睁开眼,嘴角含笑。
我知道他没睡,那双波光流转的眼中是一片清亮。
"没有,长疥疮了。"我没好气地说。
"呵呵......"他笑起来,连带着他怀中的我一起轻颤。
"那欣儿是不是嫌弃我了?"装摸做样地挤挤眼,做弃妇状。
"是啊是啊,所以明天就要休了你。"我咬牙切齿。
他眨眨眼睛,轻抚上我的额发。
"欣儿是在生气吗?不舍得我走?"语调中怎么带着一种得意和愉快?
"鬼才不舍得你!快点把你踢走我就能拿到我的三千两了。对了,你可不能赖帐,人走钱留下!"
"原来欣儿你把那破钱看得比我还重啊,我好心痛啊!"低下头,一副西施捧心状。
"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抬起头来,意味悠长地盯着我,复而紧紧搂着我,温热的气息吐在我耳边。
"欣儿,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
是吗?这就是你给我下独情的目的?
我闭上眼,任由他抱着,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那天晚上我做了梦,以往灰白的梦中第一次出现了色彩,无边的火一样的红,在我的梦境中烈烈燃烧。
第二天早晨我在宛转的鸟鸣中醒来,昨晚那个紧抱着我的人果然不见了。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拿走。
我在屋内屋外转了无数圈,翻箱倒柜无数次,终于确定了一个可怕又可恨的事实。
那家伙,竟然没把三千两留下来!
眼前飘过他谐谑的笑,勾起的嘴角带着几分邪气。
我气得浑身发抖。
离华隐,你让我不要忘了你是吧?好!我记着你一辈子!
--还我的三千两来!
逃离
离华隐走了之后,小小的破落院子中一下子沉寂了下来。真奇怪,以前我怎么从没感觉到这种压抑的沉寂呢?小六对于他的离开却很开心,换我被人无缘无故差点打死见他离开也会很开心,尽管那个罪魁祸首献出了自己十年的内力。瘦猴儿和大壮也欢欣鼓舞,差点放鞭炮来庆贺了,他们对于伤了亲兄弟一样的小六的他也是恨之入骨。
唯有我,还心心念念地想着他,每天对着院中的荒草哀悼我的三千两,气上来时就不顾形象地叉起腰破口大骂那个逃债的恶棍。每日三次,风雨无阻。
生活还算平静,一切还算正常,除了晚上少了那个温暖的怀抱,白天再也不见那张戏谑的面孔。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吼出来:"离华隐,你这个大混蛋!"
荒草凄凄,只是再没有那个一身红衣,手捻一朵白色小花微笑的人。
为什么要给我下"独情"?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刺得手心生疼。
感觉到身后有两道专注的目光,我一转身,看到小六撑着两根木棍靠在堂屋门前,眼神幽深地看着我。
我忽然有一种心慌的感觉,这个孩子,好象能看到我的心里去!
我说了一声:"小六,进屋吧,外面风大。"
然后,落荒而逃。
我在街道上奔跑,呼呼的风声在我耳边呼啸。旁边传来被撞到的人的叫骂声,我置若罔闻。
我只知道,奔跑,一直奔跑。要逃离,要逃离......
要逃离什么?
胸中有一种莫名的情感膨胀起来,胀得我心酸。
穿过大街小巷,我在奔跑,直到脑海中一片空白,忘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松松扎着的头发猛得散开来,在风中无力地飘舞,我仿佛已经忘记了我是谁。
猛然记起十二岁的那个深夜,我也是这样奔跑。赤着脚,身上尽是血迹,拼命地奔跑,沿途撒下无尽的泪水。
我第一次知道人的体内会有那么多的水分,像绵绵的溪流一样,不停地从眼眶中涌出来。直到最后跌倒了,再也爬不起来了,眼泪还是流个不停,铺天盖地地模糊了整个世界。
我停了下来,靠在偏僻小道的尽头,慢慢地蹲下来,尽力缩成一团,一如十二岁那年。
只是如今,我再也没有力气流出眼泪。
六年前,我杀死了唯一的亲人,从此抛弃了他,用尽全身力气逃了出来。
六年后的今天,那个唯一会抱着我叫我"欣儿"的人抛弃了我,我在纵横的街道上飞奔,然后迷失了自己。
我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深深地埋下去。
天快黑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的天怎么黑了呢?
"这样坐着可是会着凉的哦!"一个温和迷人的声音在我耳边想起,我受惊地跳起来。
他站在小道的入口,淡蓝的衣袂翻飞,身形清雅,面目如玉。
"是你?"我叫了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蔓延。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他微微笑起来,款款向我走来,姿态优雅而高贵。
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这个面目温和的人让我感到危险。
到尽头了,我的背抵着墙,一滴冷汗顺着背向下流。
"怎么,我有那么可怕吗?"他笑了起来,俊美的面孔上仿佛闪着眩目的流光。
我咬着唇,不回答。
"上次见面时不是谈得很融洽吗?怎么现在如此生疏了?"他向我伸出手来,手指一如当时优雅好看。"我的钱袋呢,小兄弟?"
我心里一片冰凉,到底还是被他发现了,现在怎么办?
"算了,钱袋不要也罢,把里面的翠色玉瓶还给我吧。那可是十分珍贵的东西呢。"
"那个......玉瓶......不小心被我打碎了......"
"碎了?里面的东西是流尽了呢,还是......用来救人了?"他还是微笑着,我突然感到了寒冷。
他认识离华隐?是朋友?是仇敌?
我忽然有了力气,平静地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也会知道他已经走了吧!与其在这里和我纠缠,不如亲自去找他!"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趣味,说道:"我很关心他啊,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能引起我这么多的关注了。因此我想知道他的一切,包括他在你家里住了一个月的点点滴滴。"
他把话说得这么暧昧是什么意思?我警觉地看着他。他嘴角含笑,大大方方地让我看。修长的身形流露着天生的优雅和高贵,让人不由想起"温文尔雅"这个词来。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只是单纯借宿而已。天晚了,公子请回吧。"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让我有些焦灼,要快点回去才行,不然不知道我又会做出什么事......
"不肯说吗?"他叹了一口气,一扬手,我感到不好要躲,却已经陷入了黑暗中......
谎言
"公子,请用茶。"粉色衣衫的婢女恭敬地奉上香气四溢的茶水,而我只感到了烦躁。
"你们家主子呢?让他来见我!"
已经软禁了我三天了,却从回来起就从没见过那个人的面!虽说在这里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但一想到家里还有三个孩子焦急着等待我归来,我就坐不住了。
"庄主事务繁忙,等有空闲时间了肯定会来找公子的,还请公子稍安毋躁。"
"他忙我就不忙了?你告诉他,再不来见我我就顾不得客人礼仪了!"妈的打晕了我又把我丢在这里不管不问,一句"事务繁忙"就行了?欠揍!
"那你想怎么样呢?"淡雅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到他面前,咬牙切齿地说:"你听好了,关于他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知道那个混蛋离华隐欠了我三千两银子拍拍屁股就走了!既然你们认识就替他还了我银子,然后立刻放我回家!"
站在门口轻笑的那个家伙,不,应该称他为司云山庄的庄主司徒无尘,一点都不把我的火冒三丈放在眼里,反是笑着说:"他说他叫离华隐?呵呵,真好笑!"
什......什么?
"难道不是?"我瞪着他。
司徒无尘摇了摇头:"原来他没有告诉你真名啊!也对......这才符合他的性子。通常会把人玩弄得团团转后邪笑着抽身,殷华离,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殷......华......离......
原来陪伴了我一个月的名字竟然是假的,不对......我也没这个资格说他,我不也是这样么?
怪不得会无视我们当初的字据,两个都用了假名的签字又怎么会有效呢?
可笑我竟会然为了并不存在的三千两折腰......
真是,愚蠢!
司徒无尘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说:"又是一个上钩的鱼儿。你知道殷华离有多少个男宠么?宠的时候会宠上天,但没有一个人能留在他身边超过三个月!那家伙是狡猾而危险的曼佗罗,用最美丽的姿态诱惑人,等到手了又冷冷地把他们丢弃!爱上他的人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干吗对我说这些?我只是在心疼他欠我的三千两银子因为假的签名而收不回来而已。那,不然这样,你跟他比较熟,你先替他还了,再去向他讨债好不好?"
司徒无尘像猛地吞了个苍蝇,我第一次见到一直优雅微笑的人失态,或者说,吃鳖。他古怪地看着我,嘴里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那个家伙跑得那么快......这么不解风情......"
我不耐烦地敲敲桌子:"喂,你到底要不要替他还钱啊。要的话,快点,我的手一直伸着是很累的。不要的话,立刻放我走!"
他深深地看着我,又在说我不懂的话:"如果就这么知难而退的话就不是他了,是你的话,他应该还会......所以我还会有机会。算了,你走吧。"
不早说!老子我等这句话等了三天了!我撇撇嘴,大摇大摆地向司云山庄门口走去。背后有两道富有深意的视线,不过那干我屁事!
离华隐,殷华离。敢耍我,再见面时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可恶啊!弄一个假名字糊弄我很好玩吧?竟然还敢叫我"欣儿",去死吧!
我竟然偶尔还会稍微想念一下他的怀抱,我是笨蛋啊?
不对,那个家伙才是真正的大混蛋!
到手了再踢走?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老子我是谁啊?
我呸!
可恶啊~~!越想越生气,真想把他拽出来揍一顿!
我花了三个时辰怒气冲冲横冲直闯地回到了家,三个孩子红肿的眼睛吓了我一跳,瘦猴儿跟大壮干脆抱着我干嚎起来,跟哭丧一样。
哇哇叫的哭声搅得我心烦,又不能一脚揣开他们,毕竟失踪了三天音讯全无是我的错。小六倒没那么夸张,只是微红的眼圈告诉我他有多么着急,心思细腻却不会表达情绪的他总让我尤其心疼。
抱着三个孩子,我抬头望着灰蓝的天空。
殷华离,这比帐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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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没想到我们会那么快见面。
那天破落的小院子里挤满了黑色衣服的人,个个身带杀气面无表情。
他依旧红衣似火,白玉无暇的脸上写满了冷漠。那双经常带着戏谑的笑的凤眼中只充满了冰冷和高傲。
他高高在上,享受着众人的膜拜。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一个绿衫少年飘然而至,用力捏住了我的手臂,我觉得它马上就要断了。
"大胆狂徒,见了九鸣宫宫主还不下跪?"
九鸣宫?宫主?那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那个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家伙欠了我三千两银子没给就跑了!
我死死地瞪着他。
离华隐......不,殷华离!
他开口了,声音似冰冷的碎玉。
"流夏,放开他。我不想脏了你的手。"
我的手臂被放开了,名叫流夏的美丽少年鄙夷地看了我一眼。
他慢慢地向我走来,血色的衣袂翻飞。
真是奇怪,我明明那么怕血,看到这样红的衣服竟然一次也没晕倒,真是奇迹。
他走到我面前,神情高傲而冰冷,看我的目光像看一只下贱的狗。
"你,愿意当我的男宠么?"
如冰凌相击的悦耳声音撞入我的心中,我抬头,扫过被挟持的三个孩子,轻笑。心中冰冷一片。
"当你的男宠能天天吃到‘天香居'的糕点么?"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说,"能。"
"好,我当。"
演戏
一个人究竟能有多少张脸孔?我不知道。至少我不知道殷华离有多少。
昨天,他看我的眼中还尽是鄙夷,今天就化成了一汪春水。
只是,殷华离,你以为我还会傻傻地被你骗么?
"欣儿昨晚睡得好不好?"他把我抱在腿上,现在我倒十足一个男宠样了,我在心里冷笑。
"太冷了,睡不着。"把头靠在他怀里。既然要当,就当得像一点。殷华离,不止你一个人会演戏!
"哦?欣儿在暗示什么?"他用手指抬起我的下巴,笑得像只狐狸。
凑到我耳边吹热气,我忍。
"今晚我和欣儿一起睡好不好?"压抑的语调带着浓浓的暧昧和诱惑,让人不由得沉沦其中。可惜他遇到的是我。
"宫主事务繁忙,此等小事怎么能劳烦宫主呢?"我让自己的表情带着欣喜和犹豫不安。
"不要叫我宫主,欣儿。"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下巴。"叫我华离。"
华离!殷华离!
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像突然被重锤击了一下,生生地疼。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以前,那个捻花而笑的人,他说,他叫离华隐。
离华隐根本就不存在!他只是我做了一个月的梦中的一个红色的幻影!
他的戏谑的眼神,他的温柔的话语,他邪气勾起的嘴角,全部的全部,都只是一场梦!
我紧紧要住了下唇,一言不发。
"怎么不叫?"他还在笑,笑意丝毫没有传到眼睛里。
"宫主,我不配......"
"啪!"一个耳光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右脸颊火辣辣地疼。我跌落在地上,一抬头,看到他冰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