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师和学生,一辈子的罪孽。
庭院里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著,房间里安静得可以听清石阶下的雨滴声。桌上的红烛摇曳,在墙上晃出搂在一起的一对人影。
少年的眼睛越睁越大,却没有推开侵犯著自己的男人。
终於,莲生不舍的放开少年,看他因为不知道换气而憋得通红的小脸,看他怔怔瞪著自己的双眼里满是疑惑。
曲儿虽然习惯了莲生平日的亲切,但这行为却是陌生的,他有些奇怪地抬头,"先生......刚刚......在做什麽?"
莲生被问得愣住,"你不知道那是什麽?"
少年又想了一想,还是摇头,"从来没人对我这样做过。而且......"他好像了回味一下刚刚的感觉,"我觉得很舒服,有点麻麻痒痒的。"
莲生是了,这乡间民风保守,少年要从何得知‘吻'的意思?
"曲儿,不讨厌刚刚的事情麽?"见曲儿摇头,莲生笑了起来,"那样做的原因,是因为先生喜欢曲儿的笑。"
他说著把少年再一次拉向自己,紧紧抱住,"能不能为了先生,常常笑一笑?"
曲儿一愣,嘴角慢慢弯了上去。莲生心底一热,低头才意识到自己又吻了曲儿。
於是这一次,莲生并不像方才那般慌乱。他很珍惜怀里这个少年,虽然制止不了想要亲近他的欲望,却又害怕吓到他。
曲儿感觉细细绵绵的触感从唇上传来,那种似乎会跳跃的陌生的温度,让他起初的惊讶渐渐变成了游戏般的快乐。孩子贪玩的本性让他模仿著莲生,生涩地去回应著这个吻,这样的举动让莲生倒吸了一口气,不敢再作缠绵。
推开怀里的人,莲生深深吸了几口气,"曲儿,这是西洋的礼节,先生只教了你一个,可千万别跟人说。"
曲儿半懂不懂,"有值得喜欢的事情,就可以这样?"
"对,是喜悦的意思。"他故作轻松,背上却是冷汗涔涔:若曲儿真明白这里面的含义,还会呆在自己身边麽?
好在曲儿也不再追问,莲生接著教他摹帖,一夜就这样平静无波的过去了。
曲儿从此有了名字,读起书来更加勤奋。那夜之後,曲儿每在学习上取得一个小小的进步,莲生就会用他们之间所知的西洋礼节‘恭喜'曲儿一番。
有时候,曲儿也会发出质疑,"先生,你一定要这麽奇怪的礼节麽?"
莲生连咳几声,急中生智,"啊,这样子才特别有诚意麽。"每每瞒混过关。
──爱慕而不得接近,像是一种酷刑让莲生苦乐交加,却又乐此不疲。
从一开始的情不自禁,到每日里相处时的不能自已。直到现在,虽然还会时常担心自己的行动哪一天会被少年发现真相,莲生却不能控制那些把少年拉入怀里好好亲吻的冲动。
自从曲儿病愈之後,莲生一直都很注意他的变化。已经十七岁的少年完全脱去了五官间的稚嫩,原本瘦弱的身体变得结实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接近他年龄的略带青涩的成熟气质。
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他只能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在曲儿面前失态,因为很快曲儿就会发育成成熟的男子,等到那个时候即使自己隐瞒,他也会明白男人的‘欲望'是怎麽一回事。
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就好像在玩火,抗拒不了少年的诱惑,却随时可能引火自焚。
而这火,总有一天,会熊熊烧起来。
8、
八月十五是中秋,邻镇办了一场盛大的烟花灯会。
曲儿早早跟著莲生从家里出发,来到会场整好天黑。沿街高挂的彩色灯笼纷纷亮起,街道上的铺面都用金绸把招牌包裹了起来,灯光之下熠熠生辉;街上人头攒动,两边的小摊不断叫卖著招徕人群;街角空地上,杂耍的、魔术的、说书先生和拉洋片的应有尽有,让人应接不暇......
曲儿被莲生拉著衣袖,以免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冲散,"先生,这里好热闹啊!"
莲生这几年在县里读书,对灯会的记忆早已模糊,这时也是十分兴奋。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里,他提高了声音,"你喜欢的话,我们晚点回去。"
曲儿点了点头,继续往四处张望,忽然,他朝街边走去。
街边的拐角处是一个刻印章的小摊,因为在灯会上刻章的人并不多,所以摊前显得格外冷清。
"你要刻印?"
曲儿笑笑,"想把新名字刻下来,平时很少用它,免得忘记了。"
摊主是个中年人,看到好半天终於来了一笔生意,连忙起身招呼,"两位少爷需要什麽印鉴?我这里有各色上好印石,价钱公道、手艺精湛......"
莲生随手翻开摊上的几只印盒,都是些普通的东西,他笑著摇头。
摊主眼神精明,立刻说道,"少爷好眼力,这放在外面自然都是一般。我这里还有精品,您不妨过目。"说著从里面拿出一只蓝色织锦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在他们面前。
莲生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块极好的田黄石,取出一看,竟是一套两块的子母石章,著实难得。
他有些爱不释手,"我竟然不知道,这种小摊上也有宝贝。"
曲儿却伸手掩上了盒盖,"老板,给我一块最便宜的石头。"说著从怀里掏出一小串铜板来递过去。
摊主有些尴尬,看看莲生,又劝曲儿,"好印石可遇不可求,少爷您不要错过。"
曲儿缩了手,看著锦盒有些犹豫:他带来的钱不够,肯定是买不起那麽昂贵的石头的;可如果说想要,不管多贵,先生一定会替自己买下,他就更不愿意了。
莲生已经一把拿起盒子递了过去,"老板您动手,我们就要这个。"
"我买不起......"曲儿脸红了。
"我借你钱,你将来肯定能还给我。"莲生拿过他手里的铜钱串,笑著塞进怀里,"这个算是利息。"
曲儿这才舒了一口气。
"两位少爷,印章刻好了。"
莲生接了过来,摊主已经按著他们的意思在母章刻下曲儿的名字,子章留白。
"你留著子章,将来刻上另一个人的名字,正是一对。"莲生说著把印章递过去。
曲儿欣喜收下,转身去逛其它摊点。
莲生跟在少年身边,默默注视著他:子章之上,不知道会刻谁的名字?会是曲儿将来的妻子麽?
!──!远处的天空忽然爆开一声巨响,打断了莲生的思绪。
"快看,是烟花!"曲儿一把抓住莲生的胳膊,兴奋不已,"那边在放烟火,我们快点过去!"
街上的人群都朝著一个方向拥挤过去,莲生被曲儿拖著往前跑,不断有闷闷的响声传来,催人脚步更急。
"先生,前面挤不过去了!"
莲生也发现前面的街道已经被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我们就在这里看吧。"
又有几声烟花升空的响声,可是被前面的牌楼遮住,根本看不到全貌。曲儿急得直跳,四面张望,忽然大叫,"我们去那边山坡。"
人们都被镇里的热闹吸引,苦於看不到烟花的人,也只想著怎麽挤前面一些。镇外山坡这麽一个极好的位置,竟然只有莲生和曲儿两个人。
他们看著那些五光十色的金花团团升腾而起,倏然在暗夜之中绽开,流光溢彩间如雨般散落在黑幕上......
曲儿专心看著烟花,不时发出赞叹,"多漂亮啊──!"他无意间握住莲生的手掌,把温度传了过去。
面对这麽美丽的场景,莲生却根本无心欣赏。
他从刚刚,就一直在注视著曲儿,就好像他经常做的那样。
随著烟花的明灭,光影在曲儿的脸上飞快走动,那些变化著表情......一蹙眉一微笑,即便不是对自己,却好像印画张张在他心底。
"先生,你......"曲儿指著一处璀璨回过头来,才发现莲生正牢牢盯住自己,"你怎麽啦?"
莲生怔住:他是怎麽了?......是怎麽了?
被压抑的情绪、被控制的感情,一直一直藏在深处却不能表达的爱意,在他心里激荡起伏:
不是男女,就不可以麽?
只因为同为男子,就不可以麽?
他们是师生,就不可以麽?
......
轰隆──!天空又爆响了一朵炫目的烟花,白光将两人的脸上的表情都映现出来。
"先生,你怎麽哭了?"
莲生用手去摸,果然沾了满手湿冷,他扭头掩饰,"没有,先生怎麽会哭,是夜露深了。"
曲儿忽然伸过手来,在他躲避之前沾了一点,放在舌尖,"咸的。"
唉,竟然会这麽失态。莲生闭了闭眼睛,慢慢伸手把满脸疑惑的少年拉进怀里,"对不起,先生不该骗你。"
忽然,莲生脖子被勾住,唇上传来了温暖的触感。他竟然惊奇地发现:曲儿在吻自己,虽然生涩,却很用心。
一吻结束,莲生慌忙拉开少年,"你在做什麽?"
曲儿不安地低下头,蚊呐一般开口,"我见你每次这麽做,都会很高兴......我不知道,只是想让你开心......我很喜欢你......"
莲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可真明白‘喜欢'的意思?"
自己的感情,真的可以得到回应麽?曲儿莫不是把孺慕之情与爱恋混淆?
天空的烟花不知什麽时候已经停了,风从他们身後的竹林吹过来,沙沙的竹叶声响徘徊在四周,更加显得山林的静谧......
少年低著头,不言不语。
莲生看著曲儿,下定决心一般拉他过来,深深亲吻,"我这样做,你不讨厌?"
被吻得呼吸急促,曲儿却只是摇摇头。
秋天的山坡草软如毡,莲生把曲儿压到身下,解开他外褂的扣子,慢慢将吻移上少年的脖颈;再抬头,莲生对上一双略显惊慌的眼,"这也不讨厌?"
半天,又是摇头。
外褂......中衣......内襟......
莲生的手和吻,像对待最轻薄最珍贵的丝织品,一点点将曲儿的身体展开。月光下,这神秘得像是一场祭祀,却又火热得让人脸红。
"嗯......啊......先生、先生......"
"唤我名字......"
"莲生......哈啊......"
......
夜深了,山下的人群早已散去。街灯隐去,只有半空那一轮明月,陪伴山坡上相拥眠去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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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标题进来的朋友不要失望啊,琉璃一向是含蓄派,考虑到後面攻受不明,第一次就不写得那麽明显了,嘻嘻~~~
9、
秋高气爽的日子并没有在云镇停留多久,接踵而来是江南湿冷的冬季。
小雪那天的傍晚,云镇开始了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不大,白松叶一般从半空簌簌落下,却是刚刚忙完了一年农活的人们欣喜来年丰收的预兆。
将近晌午的时候,雪住了,一乘青呢大轿稳稳停在了吴宅正门。
学堂放了春假,莲生这天早上就在房里陪著曲儿猜字谜。
白铜炭炉里的热气把屋子烘得暖意融融,一歪一斜躺在里间八仙榻上的两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三个凑在一起。"
"是‘全'。"
"三根线儿细细连。"
"缰绳的‘缰'嘛。"
莲生笑眯眯看著对面的曲儿,"轮到我,谜面是‘人似秋鸿来有信'。"
曲儿一手拿笔,一手拿纸,压在膝头划了半天,慢慢皱起了眉头。
"说你会输,你还不信。"莲生点点手里的谜语书页,得意洋洋。
曲儿瞥他一眼,扭过头去不服,"你是先生,我是学生,不算不算。"
莲生一面大笑,伸出手去刮刮少年的鼻子,"君宁,孔老夫子都说‘弟子不必不如师',你这也算得上是理由麽?"
曲儿没了气焰:原本这游戏是他先向莲生提出的挑战,没想到对方这麽厉害。
莲生丢开书卷, "我们可是有言在先,输了的人,该怎麽做?"
曲儿往後缩了一缩,"什麽啊?"想要趁机开溜。
莲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满脸狡猾神色,"输了就让我亲,这可是你说的。"他心知肚明,这谜语书是曲儿刚刚从书房拿来,但某人可是十年前就背下了。
曲儿无奈抬头,对上一张突然放大的脸,立刻脸红了起来,"莲生,你昨晚还没亲够麽?"
中秋之後,莲生对他不再逃避。非但爱若至宝,几乎形影不离。
担心少年知道男子相恋是有违常理後不肯再跟自己往来,莲生带著私心对他做了些隐瞒。
曲儿却仍是个孩子,遇到一个如此珍惜自己的人,只想著如何去回馈他的深情。
"哇,怎麽会够?"莲生早已皮厚,故意压低了声音凑过去,"难道你不喜欢我对你做‘昨晚的'事情?"
哗的一下,曲儿烧得满脸通红:是不讨厌啦......可为什麽彼此喜欢,就要做那种羞羞人的事情?......虽然的确舒服......但是,也还是好羞人啊......莲生说那是鱼水之欢,可他讨厌不受控制的身体,还有那些声音......
"小君宁,你想好了没有,是要我主动亲你,还是你来呢?"
莲生的气息已经吐在自己的脖颈,曲儿下意识将他推开一点,心头飞快盘算:如果让他亲,一定没完没了,说不定又会被拐上床去;还不如自己来,碰上嘴唇就行了。
曲儿下定决心,"你坐好,我来亲你,不许动噢。"
莲生刚刚看他脸上阴晴不定,已经觉得很好玩;这会看他一脸认真,虽然想笑,还必须配合著严肃坐在旁边。
曲儿不情不愿地从榻上爬过去,双手绕过莲生的脖子,他上身前倾,不经意间成了跨坐在莲生身上的姿势。
"唔......君宁,你坐好不要乱动。"胯上温暖的移动,考验著他的君子之风。
"应该是我叫你不要动吧......喂,你干吗咽口水?"曲儿刚要吻下去,忽然发现莲生的异常,"是不是快中午了,你饿了,那我们不要亲了,去吃午饭吧。"说完就想逃。
莲生连忙抱住他,"不行,午饭还早得很,亲完再说。"
曲儿重新摆好姿势,扶住莲生的脸,慢慢把唇挨了过去......
近了、近了,难得曲儿肯投怀送抱啊。
"少爷,老太太叫您过去一趟!"门外不合时宜的叫喊声,阻断了只差半寸距离就要完成的吻。
莲生心里哀叹一声,不情不愿地下榻开门。得知是母亲来到了云镇,他立刻跑了出去。
厅堂上,莲生的母亲赵氏陪著吴氏说话。看到莲生过来,妇人端庄美豔的脸上并没有立刻现出笑容。
"给母亲请安,不知道您来了,请恕儿子没有去迎接的过错。"莲生垂首侍立一旁,对於母亲的恭敬,是她多年严厉管束的结果。
赵氏的视线缓缓抬起,仔细打量了儿子一番,"你来这里半年有余,我同你父亲商量,来看看你的情况。"
作为母亲,她对儿子的管教一向很有信心。
莲生大气不敢出,连连点头,"让父亲母亲牵挂,不能侍奉跟前,是儿子不孝。"
看不得莲生战战兢兢模样的外祖母吴氏,笑著一把握住莲生微凉的手掌,"莲官,你妈给你带来很多衣服,生怕你在这里冻著呢。"
赵氏毕竟还是心疼儿子的,她放柔了声音,"你也不要站著,来坐吧。"
好不容易从厅上出来,莲生一溜烟跑回了书房。进门看见曲儿的脸,他才呼出一直憋在胸口的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