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我暴喝一声,看他猛地怔住才勉强挤出笑脸:“我们再不动身,皇宫那边还不知怎么了。。。”
说完,我不管他的反应逃也似的从窗口一掠而下。
秋儿。。。
秋儿秋儿秋儿!!!
我该怎么办?!
我的心,已经生生撕裂两半,痛得没有任何感觉,痛得看不见自己了!
10 前尘
刻意把木江落在身后,和扮成自己守在王府外准备接应的师姐简略交待了几句,将发簪交还,嘱咐她留下来善后,便与赶至的木江并肩向皇宫飞奔而去。
远远的见到我们,靳将军马上迎上来,满脸肃然之色:“末将参见宣亲王、卓公子。”
我焦急地掠至他面前问道:“靳大哥,里面情势如何?”
“卓阁老命末将镇守皇宫外围,没有皇上口御不得入内,所以也不知具体情形。”他无奈地摇摇头拱手道,“还请两位快快前往相助!”
靳将军虽然武艺了得,但那只是在战场上,真正面对高手单打独斗时就不行了。父亲恐怕也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派他守在皇宫外围,也可以预防支持宰相的其余将军收到消息后冲出埋伏带兵犯驾。
虽然刚才木江一路上有意避开一些事情不谈,但照他所说,皇上和父亲不知何故料定宰相今晚会临时起意求见皇上,也料到他会把几个贴身高手派来监视我们,所以早已暗中调兵遣将计划周详,木江也从各门派挑了不少高手护驾,就等老贼跳进来这个局――至少听起来是对擒拿老贼成竹在胸了。
我和木江快速相望一眼,正准备提气冲进去时,里面忽然响起父亲的吼声:“靳将军!拦下那贼子!”
刀剑相击的铿锵声音很快靠近,一群杀的眼红的黑衣人带着冲鼻的血腥味马上杀到眼前!
“是!爹!”我立马身形一晃,正好挡在窜过来的黑影前面,对方立刻一招冥幽冰掌打向我前胸!虽然及时侧身避开,但掠过的冰冷之气仍然让我右身一阵麻痹!我大惊!他竟然是西域第一教冥神教的人,而且恐怕至少修炼到第八层了!母亲曾说过,尽量不要与冥神教的人直接交手,因为其内功讲究阴寒,与我所修的纯阳内功恰恰相反!一旦其气侵体,不但会扰乱我们自身的气,且很难完全驱出身体,自此武功再难进展!
对方趁机从我身旁冲过,我才看清是一个黑衣人夹带一个通身紫色衣服的人――紫色,据说是宰相最为嗜好的衣着颜色!
我立即抖擞精神足下一点一旋转身追去!
木江正与另一人缠斗,一时无法分身,只得冲我大喊:“秋。。。琛,小心!”
我心里猛一颤,脚下顿时慢了些,身后一人正好追至我肩旁:“秋少侠,没想到你也来了!能为皇上分担忧愁是我们武林人士。。。”
我完全没有心思看那人是谁,只含糊哼了一声便又运足内力向前奔去,眨眼又拉开一丈的距离。
木江。。。秋儿。。。
我该怎么办。。。
那黑衣人武功虽高,但毕竟受了伤又负着一人,加上轻功乃是我强项,没多久就要追上了!
黑衣人见势不妙,从身后放出一把暗器,我怕有毒只能闪避,这一下又拉开多十几丈的距离!我往怀里一摸,糟!因为临时换衣,没带上暗器,不然也能阻他一阻!眼看就要到悦盈茶楼,若他们隐入拥挤的人群从小巷离开就功亏一篑了!
正好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这边掠来,我狂喜中喊道:“师姐,助我拦他!”
师姐二话没说,一手洒出淡淡雾气,另一手运剑向黑衣人刺去!
黑衣人以相当诡异的身法同时避开雾气和剑势,一掌向师姐拍去!
完了!师姐只是兼修武功,所以武功相当普通,行走江湖也主要靠使药!对阵高手时,一旦敌人避开药物她就与全无武功的普通人无异!我顿时一身冷汗,想也不想地纵身向那黑衣人背后一剑刺去!“师姐快走!”
“这女人碍路就杀了!不过这小子要捉活的!”宰相居然在亡命时候还敢下这种命令?!
黑衣人夹着宰相侧身堪堪避过我的剑,同时转变掌势向我袭来!
“快走啊师姐!”不能避让!既然他不会杀我,我就更不能留丝毫时间给他杀师姐!擦身而过的冰冷劲气麻木了我的左手,我咬紧牙关止住格格的颤抖,右手灌足内力才能握紧鸣日剑,急急地使出僵硬得有些变形的招式,从牙缝中逼出断续的字句:“走。。。告诉。。。木江。。。秋儿。。。的事。。。快走!!!”
“卓公子你还好吗?卓阁老很是担心你――”正向这边急驰而来的木江远远地便以内力把声音传过来。
没空思考这话的奇怪之处,我仍是急着催促师姐:“快走啊!”
“我们的人就要来了!我不走!”看到以木江为首的一群高手迅速追来,师姐精神一振,还想上前与我联手抗敌以拖住老贼等到支援!
可是我自己清楚,若不是想活捉我有所顾虑,哪容我在这人手下活过十招!在援手赶到之前,他捉不到我就肯定会下杀招,到时我们两个都得死!我心头大急,一时分心被他瞄准机会一掌正正印在胸前!
瞬间,我几乎全身浸没在极寒极冷之中,从骨骼到内脏大脑都被冻住了般,意识在冰洋里浮浮沉沉,很快便离我而去。
要死了吧。。。
嘿嘿,最后还能气一下那狗贼也不错。。。
对不起,皇上,父亲,母亲,师姐。。。木江。。。
秋儿,我来见你了,可别不理我阿。。。
现在才知道,疼痛,其实是为了感受自己仍然生存。
泥泞阴湿的囚房里,已经不知道被关了多久。拼命睁开肿胀干涩的眼睛,起初只有茫茫的黑暗,许久后视线才勉强汇聚起来,只能看见辨不清距离的远处一道隐隐的光线。突然,联想起了森林地道塌陷后的那丝渺茫光线。
那时,身边还有那人温暖的体温。只是。。。
当那梦寐以求的怀抱真的可以属于自己时,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觊觎的是秋儿的东西!
他其实想错了吧。只因为先拥抱了自己,才混淆了他对秋儿的感情。。。
那夜在地道里看的、听的分明清楚!
为了她的心死,高烧中不断低吟的“秋”,炽热的爱抚。。。
倏地,尖锐的刺痛从心底翻腾着直冲头皮!热热的东西,在眼角迅速聚集,直想向外涌――在遭受酷刑时也没有流过一滴的眼泪啊!
怎么。。。心还会这么痛呢?
是为了那一瞬以为他真的爱自己的惊喜?还是为了不能窃取的爱情而不甘?
还是要归还吗。。。
我不是那么伟大的人啊。。。
我只能靠外力来牵绊住自己快要脱缰的理智和感情!
被捉也好,既然我有背叛秋儿这么不齿的念头,我受到多残忍的对待都是应该的!
也可以。。。顺便逃避这无望的感情和他。。。
。。。原来,连被捉的理由,也是自私啊。。。
我想笑,火烧得已经出烟快干掉的喉咙里却只能挤出两声不成调的含混低哑――我甚至怀疑连那两声也只是脑里的幻觉。
脑袋不清不楚的,大概是血流得太多了吧。没有发烧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向四个方向吊起的手脚的地方已经麻木,努力地想稍微活动一下,轻轻弯曲一下手指已是用尽力气,换来的却是牵扯着整个上身钻心的疼!
――哦,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清醒的时候,已经穿了琵琶骨、断了手脚筋了。
居然,还能在生生撕开皮肉骨头穿上铁链、痛得心都绞成一团的酷刑之后再睁开眼睛,再在鞭笞时昏去,再被盐水泼醒。。。地牢墙壁上挂的一排排的型具,有的还留着暗红色的污痕:皮鞭,夹棍,烙铁,铁链。。。在我还没有来得及毛骨悚然之前,好像就都往身上招呼过了。。。
这一想起来,脚踝与肩胛的剧痛马上也跟着苏醒过来,着了火一样的痛!习惯地咬紧牙,才发现嘴唇的地方早已烂到血肉模糊。
不低头,不求饶,我的骄傲让我死也要抬着头有尊严地死去!
只是。。。我还活着啊。
好不容易才昏过去,但总是又挣扎着尽快清醒过来。坚持得这么痛苦,心底还在暗暗期待什么呢?不应该期待的啊。。。
就这样死去吧,这样才能各得其所,不管是人,还是感情。
我的人和感情,是多余的。
宰相这么久都没空来“看望”我,看来皇上的追击很是奏效。虽然只远远见过皇上一次,却轻易被他的霸气镇服!一身明黄,俊美无畴的容颜与身旁的宣亲王有几分相似,眉目间透着股傲气,气质深沉而内敛,只有深邃的眼底偶尔闪过的激狂汹涌昭示着他才是斜睨天下的第一人!相信有这样的皇帝,百姓也可以过上平稳安乐的日子罢。。。
父亲早已萌生退隐之意,母亲是大力赞成的,但也许是对朝廷的忠诚让他坚持要处决简胜后再离开――就是父亲的这股执念才让不喜权贵的我也不遗余力地投身于这场宫廷之争。这事结束以后,父母便可以实现愿望,携手周游列国了。只求原谅不孝孩儿不能侍奉身旁。。。
师姐。。。也该找个好人家嫁了。不喜梳妆的师姐难得地珍爱那唯一的镂珠金凤发簪,是不是因为送那簪子的人?借的时候没细想,现在回想才明白。总不能一辈子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师弟善后,秋儿的意外也不该成为她一辈子的心锁。
人总要向前看,不是吗?
所以,宣亲王,忘了我吧。
那个我刚下山时救的垂死少年、那个从宰相府出来后拥抱了我一整夜的黑衣人、那个让秋儿如扑火飞蛾般舍命热爱的江湖人、那个为了秋儿无意求生却喝了我的血的少侠、那个年纪虽轻但牢牢掌握住了武林的盟主大人,甚至那个在新房里差点假戏真做的新郎。。。那个与我缘分交缠难解的人,只是木江,一个只属于江湖、远离朝廷的人。
宣亲王,你是秋儿的夫婿,事实上还是倾心相爱的情人,而面容相似的我只是她的替代,又有什么资格介入呢?何况,你是朝廷重臣,以我的自尊不可能成为你的禁脔,你也卸不下沉重的江山臣民。
就这样吧,宰相他们已经快要走投无路,我被他们折磨致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心情逐渐沉静下来,连疼痛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突然的亮光让我一时天旋地转地眩晕,只听见宰相的声音比以前沧老了很多:“好啊,我只知道你是卓冉铭的独子,刚刚老袁说了才知道,你还是那个诱惑我女儿的人!哈哈。。。早说嘛,早知是你,我自是愿意将小女许于你,又何苦她自寻短见了呢?”
我心一痛――温柔娴静的沁儿!是我负了你啊。。。
“不过,没关系,你现在也属于我了,不需要那岳父的名分来遮遮掩掩。” 我勉强睁大眼,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只隐约看见几个人影,心里腾地升起不祥的预感。
“就像你父亲一样,乖乖跟着我暖床吧!”
手脚上的铁链逐一从吊环上卸下,看着简胜眼里绝望而嗜血的光芒一步步向我走来,心和身体都本能地战栗起来,断筋的四肢却只能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保养得当的手从我的脸缓缓向下摸去,在大腿上游走数圈,然后向上滑进了我的亵衣里!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我恶心得想要吐,却连挣扎也无力,更无法自尽!
我惊栗的表情和禁不住的颤抖让简胜的眼睛满意地眯起来,跨坐在我已经僵硬绷直的身上:“噢,我都快忘了,自从你看过我和你父亲亲热后,据说就惧怕任何人靠近身边了。”
我的头脑一阵晕眩!
眼前迷迷糊糊地出现一幕:门缝中,父亲被一个紫色衣服的人压在紫檀木书桌上,一边不停挣扎一边低声咒骂,衣服已经被扯到腰间;地上到处是散落的毛笔、纸,还有母亲最喜欢的墨砚已经摔成两半!
这是。。。什么?视线的角度比门闩还低,那我是。。。跪着?不对!扶在门边的细嫩小手根本就是。。。是我还小的时候!
对了!母亲说过,我五岁那年大病一场,醒后便忘了所有人事,且身体迟迟没有恢复,所以才把我送上山习武健身!而一向对名利淡薄的父亲,亦是那一年考取状元入朝为官的!
“呜。。。” 头皮一紧,神志被扯回现实,紧接着一阵剧痛!我只觉下半身被撕裂成两半,感觉湿热的液体蜿蜒而下!
简胜的脸在眼前放大重叠成几个,本来保养得还算俊秀的面容峥嵘扭曲的有些神智不清,只有一对痴迷的眼紧紧盯着我:“卓冉铭!你终于是我的了!”
倏地,天旋地转!目之所及一片摇曳晃动,身体像是一叶小舟在波涛汹涌狂风暴雨的大海上一样被上下推动着,完全不受控制!
痛!很痛!思维却在极度的痛苦中找回了清明!
原来。。。简胜竟然对父亲有着这么深的执念!可惜这执念对父亲只是深刻的侮辱,所以发生那件事后,他决心上京寻求功名以抗衡出身高官的简胜!
“我这么老了,怎么你还是那么年轻?还是和那年遇见你一模一样!那年。。。风云山庄为养女楚娴举办的招亲大会,本来,我们俩只是为了获得她的青睐而争强好胜,琴棋书画无所不比但难分高下,成为名动天下的风云二公子,到后来惺惺相惜结为好友!直到楚娴选了你,我才发现自己对你竟有不一样的情愫!当时太懦弱,只会连夜逃回京城,仅带了那日下午你送我的辛夷花,以致后来每每想起我都后悔不已,只能以紫衣来寄托想念!。。。再见你时,你看起来竟然很幸福的样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我你根本不可能幸福!你是我的!你的心里只能有我一个!我要毁了你所谓的家,让你只能乖乖呆在我身边!。。。”
我不禁可怜他,也可怜作为替身的自己。
终于,残破的身体到了再也不能承受不住的时候。疯狂的低吼和布满血丝的双眼渐渐离我越来越远,脑里却无比清晰地想起,每年父母成婚那日的深夜,父亲都会背着所有人披起外衣到家里最高的楼阁处,向着京城的方向默默远眺一阵,而那下面就种着紫色的辛夷花!
偷偷跟在后头的我直觉地感到父亲此时是绝对不能靠近打扰的,只能悄悄地躲在门后看着父亲孤寂的背影,直到被瞌睡虫拉进甜美的梦乡。不知道,父亲那时的表情是如何的呢?
紫色的辛夷花。。。就是初恋的人啊。。。
只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我和父亲最像的也是这一点:爱,就勇于承认;不能爱,就果断放下,就算余生会不断想念,也断不会回头。。。
虽然原因不同,但父子俩的初恋都只能无疾而终。
不自觉地有些好笑。然后发现自己真的在笑,却没有半点声音。接着,眼泪止不住的随着笑涌出来,流到下巴,脖子,和着血顺着肩膀流下去。
我忽然决定笑。眼睛已经看不真切,我只能对着简胜的方向努力地笑。尽管满脸血污,这一刻我却相信自己在泪中笑得无比灿烂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