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天在公司前面的花园中再见你,我对你的行为感到奇怪。"
"所以我把你带回来,你告诉我,你失去了记忆。"
"然后我一直在等,等你发现,或是想起来。"
"现在,还有问题吗。"
钟鸣的话,在我的脑海中一句句闪过,平稳的就好像他跟我说地板太凉到床上去睡时一样,平稳的就像他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事一样。
我安静的听他讲,听他讲完。
然后我笑了,我说:
"钟鸣,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钟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继续笑着转身,走出房门,走出大门。
我在人群中漫无目的的走,我想现在要是下雨了,这个世界就完美了。
然后有人拍我的肩,我转身的时候看到两个警察站在我后面。
我只记得审讯室里,那个警察跟我说钟鸣的公司涉嫌走私,一切证据指向我这个欺上瞒下的"总裁助理"。
他问我有什么话说。
"总裁助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失业人口,我看着那个嫉恶如仇的年轻警察,我想三年前的自己是不是这个样子。
我真得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我露出大大的笑容,我说:"我困了,过会再说。"
他是想让我在自己膜拜的司法制度下最终暗无天日一辈子吗。
钟鸣,钟鸣。
我沉沉睡去,叫着他的名字。
第三章
手表的指针是凌晨三点过十三分。
这个城市从来不管在它的身体里发生过什么,依然繁华绽放。
钟鸣从公司下来时,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那个依然漆黑一片的小花园,停了一会,转身就走。
我笑着大叫一声:"早上好。"
隔着一条马路。
我说:"钟鸣,我饿了。"
然后我拉着他过来,我买了一堆吃的,还有啤酒,我坐在花园的凳子上,用手抓着吃,我看着钟鸣,我说:"你要不要一起吃。"
钟鸣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仰头灌了一气啤酒,我说:"我看天亮啊,时间还早。"
我感到钟鸣的眉皱到了一起。
我吐吐舌头,我说:"我被关了一天一夜,刚刚从看守所里出来,没有能去的地方,又没人陪,身上唯一的钱,又买了这些。"
钟鸣只是安静的听我说,就像前天晚上我安静的听他说一样。
"看守所好冷,好难受,我好不容易睡着了,却一直做恶梦,我梦到一些久远的事,感到他们似乎曾真实的发生过,可是醒来后又是另一个世界。"
"我梦到了父亲,他是一个正直的好警察,十四年前他追查一个恶质的黑道组织,他给那个组织不小的打击,他顶着那些腐败高官的压力,一意要将那个组织清扫干净,最终他得到的,不过是残忍的杀身之祸。"
"那晚母亲把我和哥哥锁在衣柜里,可是我们还是从门缝里看到了他们被害的全过程,哥哥一直紧紧地抱着我,我知道他很想保护我,但他跟我一样害怕,他勒得我几乎窒息,他的手指插到我的肉里,可是,钟鸣,我感觉不到痛。"
"我们看到的具体过程我就不用说了吧,我们获救之后被送到了孤儿院,有整整五年的时间,我一直处于精神性窒息的状态,我常常用刀子切开左手臂的皮肤,不看到血流出来我就无法呼吸,有时候我也会伤害到哥哥,我们长得一模一样,我发作的时候通常分不清。"
"那段时间哥哥总是陪着我,我安静下来时,哥哥就哭着为我包扎伤口。"
我看着钟鸣,我笑着看他,可是这里很黑,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呼出来的气温暖而潮湿,我说:
"钟鸣,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还有,十四年前二十岁的你,会不会笑,你是不是像这样皱着眉头,跟你手下的某个人说,‘最近有个警察,总在找我们麻烦。'"
我笑着看他。
"之后,哥哥被一个父亲生前的部下领养了,而我,则被送入了医院接受精神治疗。"
"哥哥常常来看我,他告诉我他在念书,他讲他生活中的琐事,他讲他的老师同学,他讲收养他的叔叔阿姨,他从来不讲曾经的那些事,我知道医生说过,尽量讲快乐的事,对我的病情有帮助。"
"我认真地听,那些都是我没有的,我只有苍白的病房,和许多在精神世界迷失自己的朋友。"
"后来哥哥考入警官学校,一年后辍学,然后失踪半年。"
我抬头看着他,我无声的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我说:
"钟鸣,我不是林意瞳,我是双生子中的弟弟,我叫林意杰。"
风轻轻的吹,我的声音在风中旋转,像飘下的落叶。我说:
"钟鸣,我以为我忘了你,现在我知道,我是忘了我自己。"
"半年后,哥哥出现在我面前,我们像很小的时候一样,生活在一起。可是哥哥变得不笑也不说话,他长时间的发呆,不停的画画,然后把那些画扔的满地都是,那些画,一模一样,就是这个花园,哥哥说,有个人曾在这里对他说,我会保护你,我会给你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幸福。然后就是在这个花园,哥哥他打电话给那个人,他对那个人说,我是警察。"
"哥哥说,那天他在这里等了很久,他在等那个人发现他,他不在乎那人会怎样惩罚他,他只想等那个人发现他。"
"后来哥哥抱着我哭,他说,因为他是哥哥,所以他要照顾我,保护我,所以他默默地去承担一切,但是,那个躲在衣柜的夜里,他真得好害怕,他一直希望有一个人能对他说会保护他,能在他困的时候,不管怎样就钻到他怀里沉沉睡去。"
"后来哥哥自杀了,他切开自己的动脉,我坐在对面看着他,我看着他的血大片大片的流出来,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冷,我吻哥哥的唇,我感到哥哥的身体终于得到安宁。"
我仍然笑着复述这些事,我的声音如往常一般平稳。
"钟鸣,哥哥是我全部的世界,如果哥哥不在了,我会消失,所以那时我看见自己的灵魂离开身体,我想打开窗户让他出去,这样我就能追上哥哥了。"
"然后我就消失了,我在医院醒来时,忘记了所有不好的事,我的记忆残缺不全,但我坚持我叫林意瞳。曾经治疗过我的医生对我说,我是打扫房子时从窗户上掉下来撞伤了头,并且说服我,那些不好的记忆能忘了,是神赐予的幸福。"
"然后我靠奖学金读完了大学,毕业后我一直找不到工作,我在街上乱晃,我看到那个家里堆了一堆画上的花园,有一种强烈的意念让我坐在这里,坐在这里等一个人发现我。"
"然后你带我回家。"
"可是你让我想起了这些,钟鸣,钟鸣,我旧病复发了,我坐在这等你,我喘不过气来。"
我把左手伸到他面前,血从伤口里渗出来,我的袖口湿湿的一片。我不知道钟鸣能不能看见,他只是坐在那里听。
"我在家无聊的时候,用你给我的笔记本电脑进入过你公司的电脑,我知道你走私,我也知道你在账上做过手脚,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跟自己说你把我的名字写在上面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但我还是在某个地方做了一些动作。"
我侧过脸,看楼顶上那片小小的天空,然后我低头看表,四点四十七分。
我说:"钟鸣,我说完了。"
然后我靠过去,在钟鸣的脸上用力的亲了一下,我说:
"钟鸣,天亮了,晚安。"
然后我看着他笑,安静的笑。
钟鸣只是直直的看着天空,表情落寞。
我抓过他的手,在上面写下地址,我说:
"钟鸣,哥哥在这里,他一直都很寂寞,都很害怕,我想如果你死了,哥哥就能见到你了。"
然后我站起身,离开。
再次回到哥哥身边是一周后,我看着冰冷的墓碑慢慢坐下,我靠在上面,就像无数次靠在哥哥身上,我感到温暖安全。
我把手上的报纸抱在胸前,上面登着钟鸣的事,一周前他的车冲下悬崖,我知道那是在来这里的路上,我微笑的抚过报纸上他的脸,我想哥哥现在是不是会感到温暖。
我闭上眼沉沉睡去。
哥哥,天亮了,晚安。
钟鸣...
<全文完>
《水色清晨》
第一章
问到一股食物的香气,我从睡梦中醒来,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努力的想了一下自己在哪里。
我直起身,一阵灼热的刺痛从身体的深处传来,掀开被子,赤裸的身体上布满着红色的斑点干涸的血迹和令人作呕的痕迹。
我拿起床边的衣服慢慢的穿上,然后循着香气走到了厨房。
简陋的房子。
丰盛的早餐,还有一个男人。
"嗨,猫咪,你醒啦。"他看到我,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他,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放下手上的东西走过来在我面前站定,抬起我的下巴,"我现在才发现,你的眼睛真漂亮,居然是水蓝色的,嗨,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回答。没有必要。
"不会说话么,真可惜,昨晚你似乎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他像是自语道,然后俯下身亲了亲我的脖子,"不过你还真是只可爱的猫咪。这是你的‘主人'给你套上的吗,真是有趣。"他用舌尖碰了碰我脖子上的铃铛,发出叮叮的声音。
聒噪的男人。
"不再多睡会了吗,你先去洗个澡吧,然后来尝尝看我做的早点,我做的饭很好吃的。"
他放开我,我转过身走出厨房。
"要快点洗,不然早餐凉了不好吃了。"背后传来他的嘱咐。
我没有去浴室,而是找到我的外衣,然后拉开大门,带着一身的脏乱,离开。
早晨的阳光还真是明媚,照在我身上却有灼伤的刺痛,我感到外衣口袋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掏出来看。
一叠钱。
把我当成男妓了吗,大概吧,一个人在那样的同性恋酒吧里喝酒,然后随便的就跟不认识的男人走,任何人都会这么想。
无所谓。
抬头的时候看到一个断了右腿的乞丐,顺手把钱塞在了他前面的缸子里。
然后回我该回的地方。
被引领着走到那间富丽堂皇的房间,昏暗的光线,艳丽的香气,让我熟悉的想吐的地方。
打开房门的时候那个邪魅得像恶魔一样,被我称作主人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冷冷得看着我。
"昨晚任务完成后去干什么了。"他的声音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感情。
"跟不认识的男人上床。"我的声音比他的还要冷。
"水色,你还真是不懂得听话。"沉默了一会,他说。
我斜着眼看他。
他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左手一把抓住我的头发用力的往后扯,迫使我仰着脖子看他。另一只手毫不犹豫的扯开我的衬衣,露出那些红色的斑斑点点。
而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眼。
我看到他的眼中竟闪出一抹嗜血的愤怒,我知道接下来我要为此付出的代价,但是惹怒他是我唯一感到愉悦的事。
"你这只发情的猫,以后洗干净了再回来。"他把我狠狠的扔在地上,叫人把我带了出去。
五十鞭,被吊在刑室里,我的背痛到毫无知觉,他真的是愤怒了,已经不在乎我的死活了。
我想我应该是想笑的,可是僵硬的嘴唇扯不出弧度。
"水色,为什么你总是不听话。"头顶上响起他低沉的声音。
他居然会来这里,真是可笑。
用手捏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水色,你不能背叛我。"
然后他转身向旁边的人说了什么,旁边的人递过来一样东西,还没看清楚它就狠狠的贴上了我的背。
一阵超乎我想想的灼痛,我一直咬着唇的嘴仍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感到血顺着嘴角飞速的滑落。
"这是烙印,水色,你要永远记得。"
然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桶冷水淋到我头上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带着冰渣的水触碰到皮肤上时我睁开眼,突然感到想笑。
"水色,有任务。"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不过这并不重要,我只是偏头,在习惯的地方。
他坐在那里,表情冷漠的点燃一支烟。
于是我笑了。
第二章
我把刀插到那个一脸恐惧的男人身体里的时候,他的表情因恐惧而呈现出一种夸张的扭曲,那种扭曲又因死亡而固定在他的脸上,我赤裸着身子坐在他死去的身体旁一点点地审视。
血流得很少,只是刀子旁边渗出来一点点,又迅速被酒店名贵的地毯吸走,但是尖锐戳破皮肤的感觉却残留在我的右手上,还有一丝的血痕,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
手指划过的时候感觉皮肤的纹理,如此的脆弱。
不是第一次杀人,但是这种触感却突然的让我莫名的想吐。
蔓延上来的血的香味却让我安心,于是我在地板上蜷缩着躺下,安静的睡去。
没过多久我醒来,穿上散落一地的衣服,开门的时候却遇见了他。
那个聒噪的男人。
我慢慢的把门关上,盖过身后的尸体。
不确定他看见没有,但那无所谓。
"嗨,猫咪。"他只是笑着走过来,"你真的洗了很久,早餐凉了。"
然后他带我回到他的家,门关上的时候,我们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始纠缠,黑暗像是潜伏着的兽,在剧烈的疼痛伴着莫名的发泄猛然袭来时,咬断我的脖子。
我突然听见皮肤裂开的声音。
水色,你不能背叛我。
不能...
"是你的主人吗。"他凝视着我背上灼伤的痕迹,"多漂亮的皮肤。"
我只是睁着眼趴在床上,感受潮湿温暖的唇慢慢的划过那只被钉死在我背上的半只蝙蝠翅膀,疼痛微微的渗透。
沉默如同透过窗的阳光,弥漫在整个房间。
他用手撑着头,躺在我身边看着我淡淡的笑,阳光在他的脸上勾出一圈金色的轮廓,他慢慢的开口,像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七岁的时候我被人收养,是个三十岁的男人,他独自一个人守着大笔的财产和一栋房子什么事也不做,过了很多年,有一天他来到孤儿院,领养了我。"
我侧过身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他只是俯下身亲吻我的眼睛让我静静地听。
"他从不让我出去,不念书,不和邻居家的孩子玩,他只是把我锁在诺大的屋子里,但是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我一眼,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和我一起吃饭,后来,我只能在我的房间门口看到丰盛的餐饮。"
他点起一只烟,似乎沉浸在很久以前的事里。
"就这样过了五年,有一天我跑了,把能找到的床单,窗帘系在一起,从二楼的窗户放下去。可是被发现了,在我刚刚打开窗户的时候,他走进来,把我手上的东西统统撕碎,我却突然发现,那是他第一次直直的看着我。"
"从那以后,他把我绑在椅子上绑在床上,我连在屋子里长时间走动的权利都丧失了,除了必要的生理活动,每天只能望着一样的窗口发呆。"
"但是,他每天会出现一段时间,看着我吃饭,一勺一勺,眼睛直直的地盯着我的脸,这样他开始长时间的出现,为我解开绳子,让我去厕所,去洗澡,就这样过了半年,后来我知道,他在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放了一个监视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