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心下一惊,莫不是她看出了什麽端倪?却也忌讳猎狗,便依了她的话。
回到家,吕稚唤来鲁元为他抹了些黑糊糊的草药,又找出干净的白布条裹了几层。然後她让鲁元带刘盈出去玩儿,自己则把凌云迎进内屋,关上门,突然扑通一声跪下。
"夫人这是为何?"
"第一眼见到公子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公子是狐仙吧。"
"呃?"凌云心想这妇人厉害,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怕脸红的说,他是未来的狐仙,现在嘛,只是狐妖啦。
"公子的尾巴......"吕稚示意凌云身後,他伸手一摸暗叫不好,不知什麽时候有条尾巴露出来了。
"那你为何要下跪?有话起来说吧。"
"不,有件事吕稚斗胆开口,还望狐仙答应。"
"说说看。"
"狐仙说过小儿有帝王之相,他爹爹便心志满满地跟项王争斗,小妇人所图的却并不是这种富贵,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生活。但如今这希望怕是......"吕稚抹了下眼睛,继续说下去,"盈儿他爹爹在外面取了个二房,对我自不用说,对他们姐弟也甚少过问了,如今兵荒马乱的,外边消息说很快就会打到这村上来了,我一人要顾著儿女还要顾家中父老,实在是......盈儿虽从小体弱,却是小妇人的命根子,狐仙大人法力高强,如小妇人不幸死於战乱,还烦请大人照顾小儿,不求富贵,只求平安活著便心满意足了。"
"夫人何以至此。"凌云听完她一席话,心下明了,爱子之心,母亲皆然,"我给了盈儿名,便是与他结了缘,只是夫人明知我非人类,为何还托付於我?"
"狐仙大人若对小儿有歹心,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吕稚虽是一乡下之妇,却也不至於无识到这般地步。"
凌云将她扶起,"一双儿女如此机灵,原来是因为有位聪慧的娘亲。"他转身将尾巴上的毛拔了十根下来,变成十颗血红的珠子,然後用一个绵袋装好,递到吕稚手上,"收好这个东西,紧要关头时拿一颗出来丢到地上,唤我的名字,我便会出现。这也算是还今天盈儿救我之恩吧。"
凌云看见天色不早,决定使用妖力避开那些狗回狐仙林,不然没被狗咬,屁股可也要挨仙後的竹笋炒皮肉了。他化做一缕白烟,从窗口飘了出去。
柳柳坐在狐仙林必经的小路上,看到凌云回来,赶紧抹掉脸上的泪水,又哭又笑的扑上前,像迎接勇士归来般。
凌云把手上的布条拆了,上面的皮肤早已完好如初,柳柳大赞凌云体质好,狗可是他们狐狸的天敌,有些妖力低的狐妖被咬了还会变回半妖的原型。凌云吓出了身冷汗,他只露了条尾巴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两只小狐狸脱得精光的跳到湖水里洗澡,然後又在湖中的岩石上晒月亮。凌云把後来遇到盈儿的事说了出来,柳柳吃惊得瞪大眼睛。
"不是吧,你给了他十个承诺哎,要是这些承诺没做完你就不能成仙哎。"
"我知道,可是盈儿最多也就二十多年的寿命,对他好些也未尝不可。"
"真搞不懂你是怎麽想的......"
凌云虽然抱著半玩儿半承诺的心态给了吕稚那些呼唤自己的珠儿,却没想到那天会来得那麽快,快到他都来不及准备。
那天他在半瞌睡状态下听莫诺老师讲解棋谱,口水都流到手臂上了,但尾巴突然针扎般的刺痛让他惊醒过来。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盈儿出事了!凌云把手中书本一丢,大叫著,"内急"跑了出去。
他用妖术让自己遁形,籍著从盈儿处传来的微弱妖力感应,很快就找到了位置。
只见四周马蹄飞扬,箭羽乱飞,却是生死决战的地方,盈儿会在哪呢?凌云看了眼身边不断倒下的人,眉头紧皱。妖气的保护可以使他不受半点损伤,但是盈儿不同,他还那麽小,在这战场上哪怕被疯掉的马踏上一脚也是会死掉的。
凌云看到一个人刚从马上掉下来,他便抓住那马的缰绳,翻身跃上去,用力一夹马肚子去追前边飞奔的马车,他感觉到盈儿就在那里面。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此生最为震惊的一幕。
盈儿和他姐姐像垃圾般被从车上推下来,两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姐姐还是像以前般护著弟弟,但她自己也才那麽点儿大,两人没有被边上战马的铁蹄踏到已算万幸。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一个白面长须红袍的汉子下来将两人抱到车辕边坐著。然後马跑起来,但那双手再次从车帘内伸出来将两姐弟推下去!
这次不但凌云火了,那个红袍汉子也火了,再次停车将姐弟两抱上车,对著车帘说了句什麽,然後他高高挥起马鞭驱赶马儿。
凌云狠狠地踢著胯下的马,让它跑到马车前面,示意那个汉子跟他来,带他们跑进一片桦树林。待那群人全部进入树林後,凌云勒住缰绳,他施展妖术,让林中树木移动,後面的追兵进来也只会是在原地打转。
"凌云哥!"刘盈像是感应到他的存在,冲出马车,朝他飞奔著过来。
凌云下了马,一把将他抱起,用袖子帮他擦著泪,却喝令道,"不许哭!男子汉不可轻易言哭!"然後放缓声调问他马车里的人是谁。
"是爹爹跟二娘。"
凌云这下是火冒三丈,世上怎会有如此狠心的爹!这可是他的亲骨肉啊。
"你娘呢?"
"娘要照顾爷爷跟奶奶,走散了,我跟姐姐是在半路上遇到爹爹的。"盈儿紧紧抱著凌云的脖子,再不肯松手。
鲁元从车上下来,只是静静站著,她好羡慕弟弟能这样扑到一个人怀里撒娇,但她不能,女孩,就得有女孩的矜持。
"公子,车里是汉王,你不能再前进了。"红袍汉子拦住凌云。
凌云瞪他一眼,"是那个为了自己逃命儿子女儿可以不要的汉王?是那个胆小如鼠被人打得落荒而逃的汉王?"
"不许你侮辱汉王!"红袍汉子哗地一声抽出剑来直指凌云,却又碍於刘盈在他怀里而不敢动手。
凌云冷哼一声,"若不是因为盈儿也在车上,你们全死又与有我何干系!"想起刚才汉子倒是三翻两次将姐弟俩抱回车上,也不与他为难,只向车里喝道,"里面的难道是只缩头乌龟吗!"
车帘掀开,下来一个身穿白色铁甲战衣的中年男子,他就是汉王,盈儿的爹爹刘邦。
4、
"这位公子骂得好,实在是羞愧啊,身後追兵急,又连日征战,一时竟忘了孝惠跟鲁元乃我亲骨肉。"刘邦作势一把将鲁元抱进怀里,"好在你们都没事,否则爹爹这辈子都不得安生的。"
这戏演得还真好,凌云冷眼旁观,就连被假意抱住的鲁元也未有半点感动之意,他想骗谁呢?
此时车里又下来一个身著淡绿色绸缎罗裙,上身罩衫领口开得极低的女子,怀中抱著个不到一岁左右的小儿,刘邦见她下来,便放开鲁元伸手去扶著。
"汉王,我们安全了吗?"声音娇滴滴,拿捏得让凌云反胃,鸡皮疙瘩争先恐後地冒出来,"啊,汉王,臣妾突然感觉全身无力,怎就头晕眼花的......"女人整个向刘邦身上靠去,後者也不顾在场孩子们看到是什麽感觉,一把将那女人打横抱了起来。早有将士在大树下铺好软布,两人便歇息去了。
凌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女子跟本算不上漂亮,只不过从骨头里透著股骚味,怎地就能把男人迷惑至此!真为在家辛苦劳作的吕稚不值。想他自己的爹爹虽然也会在外寻欢作乐,却从不会做对不起娘亲的事。
"恩人......"鲁元轻轻扯他的衣角。凌云想著跟这种人生气也是白费力气,便让鲁元跟著,找了处看不见那对男女的地方休息。
"我可以叫你凌公子吗?"鲁元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问道。
"一个称谓,知是唤我便成。"凌云把怀中的刘盈放下,看到刘盈腰间系著他的那个绵袋儿,"你娘系的?"
"嗯,逃难时娘也没来得急拿什麽,就将这袋儿系在我腰上,说是凌云哥的东西要好生戴著。"
"娘没说什麽别的?"凌云觉得奇怪,那他是怎麽召唤自己的?
"没了。"
"凌公子......"鲁元被晾在一边觉得甚是尴尬,她低著头,手指拼命绞著自己的衣角,"公子可知我的名字?"即便凌云关心的是自己弟弟,鲁元还是觉得难堪,自己站在这就像个透明人,她就那麽微不足道吗?
"倒忘记问了,你叫什麽?"
"鲁元......"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凌云说的,真见了面,却又都塞在喉咙里吐不出半个字来。
"姐姐过来坐嘛,站著怪累的。"刘盈靠在凌云身上把玩著那袋儿,今儿的姐姐有些怪怪的。鲁元用目光询问凌云,见他点头便屈膝跪坐来下。
刘盈数著里面的珠儿,一共九颗,"怎麽会,娘说过有十颗的。"
鲁元叹了口气,"定是刚才被爹推下车时掉的吧,当时盈儿吓得不停地叫‘凌云哥'您却真的来了。"那珠子颗颗晶莹红润,鲁元甚是喜欢,但娘却连碰都不让她碰一下。
这麽说在他来之前刘邦这老家夥就把他们姐弟俩给推下车了?好个狠心的男人,真让吕稚猜对了。
"爹爹现在有了如意弟弟,我们俩姐弟倒可当垃圾丢了。"鲁元垂下眼帘,神情暗淡,两颗泪珠滚落手背。
"姐姐别难过,你还有盈儿,我们一起去找娘亲好不好。"刘盈懂事地爬到她身边,伸出手轻轻帮她擦掉脸上的泪。
"这兵荒马乱之际你们要怎麽找娘,况且你们一家人都是项王追捕的对象。"凌云没有说下去,恐怕他们的娘跟爷爷奶奶早已落入敌军之手。另一头传来那女人娇嗲嗲的笑声,还有婴儿的哭声,凌云听著特别心烦,"盈儿,过来。"凌云掏出条手帕把他脸上的泥擦干净,"如今跟你爹爹行走也没多大意思,可愿跟著哥哥?"
刘盈猛地点头,但又看向鲁元,"可姐姐要怎麽办?"
"凭我之力只能保护盈儿一个,你是女孩儿,想你二娘不会像容不下盈儿那般容不得你,便是苦些也要忍到你娘回来之日,可好?"凌云本来想对鲁元说虎毒不食子,却感觉在此时此地没有任何说服力。
"嗯,公子放心,我弟弟就烦劳公子了。"鲁元心里纵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能表现出来,她何尝不知道二娘对姐弟俩的算计,如今之际只能救出弟弟一个也是好的。
凌云让她在这候著,抱起盈儿走向刘邦,红袍汉子出来拦他,被凌云一瞪乖乖地让开了。凌云的眼瞳部份由黑色变成了金黄色,他毫无顾忌地使用妖力,跟这些凡夫俗子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
"盈儿我带走了,你可要好生待鲁元,否则让你尝尝得罪我的後果!"凌云再看向一边的女人,"做事不要太过份,不然你今後的下场会很惨很惨的!"两人在凌云的妖力迷惑下迷迷糊糊地应著,除了鲁元,在场的那些将士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凌云抱著刘盈走了,鲁元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白桦林里,捂著自己的嘴泪流满面,凌公子还是对自己有那麽一点关心的......凌云一句不经意的话在12岁少女心中埋下了爱的种子。
凌云抱著刘盈走啊走,心下犯了难,一时冲动说要带著盈儿,却忘了狐仙族是不能让人类进入的,自己现在岂不是变得有家不能归?而且还是从莫诺老师的课堂上逃出来的,天啊,他一想到今後的日子就觉得头疼。
"凌云哥,肚子好饿喔。"盈儿跟他说。
"等过了这个林子应该会有集市,到时凌云哥给你买好吃的,盈儿都喜欢吃些什麽?"
"桂花糕!"盈儿提到吃的有些兴奋起来,"有次一个位叫张良的叔叔来家里时带给我们的,那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不过现在要是有个馒头也可以体会出那种美味。"
"为什麽呢?"凌云好奇地问。
"我和姐姐的干粮在路上被抢了,两天来都只能喝些沟里的脏水,今早遇上爹爹时又被人追杀。"
"也就是说你两天都没吃东西?"凌云惊讶地停下脚步,难怪觉得他抱起来没份量,一只手摸上他的小肚子,"怎麽也没听见这儿叫啊?"换成是他一餐不吃就饿得眼冒金星了。
"昨天还叫得厉害呢,今儿也不知道怎麽不叫了。"盈儿有些羞羞地低下头,凌云看了既是怜爱又是疼惜。
林子颇大,用走的恐怕一时半会有些困难,凌云不能再让盈儿饿下去了,便叫他闭上眼,"不管发生什麽事我没叫你都不要睁开,好吗?"
凌云一只手捂在刘盈眼上,催动妖力快速移动身形,刘盈只听得耳边风呼呼的风声,他有些害怕的往凌云怀里钻。待风声停下来时,便听得凌云唤他睁开眼。
这已不是刚才的树林了,凌云抱著他站在一个小木屋前,推开门,里边地板也是用木头做成的,上面铺著腥红锈黄菊花的厚布料。盈儿从来没见过这种布料,光脚踩在上面软软的,还有毛茸茸的感觉。
"盈儿先在这里等著,哥去去就回,不要乱跑,知道吗?"
"不要!"盈儿一听紧紧抓上凌云的手,"不要丢我一个人。"
"放心,哥去找些吃的马上回来。"凌云摸摸他的小脸,"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来,盈儿要乖乖等我。"
盈儿只得放了手,木屋里光线不太好,凌云没看到他眼中害怕的泪光。这小屋是他跟柳柳一起搭建在黑森林里的秘密基地,离狐仙林不远,平日里玩累了午睡一会什麽的很方便。小屋有扇窗户,光线便从那里透进来,森林里本来就被高大树木挡去了一层阳光,剩到屋里就很少了,这大白天的屋内四个角落还很是阴暗。
盈儿坐在窗户下面,看著透过十字型窗棱进来的光,远处鸟兽怪叫阵阵。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不怕,不怕。'身体却忍不住瑟瑟发抖。突然一只乌鸦扑扇著漆黑的翅膀呱地大叫著从小屋窗前飞过,盈儿被那投进来的巨大阴影吓著了,爬到屋角的阴暗处躲著,这屋里除了地上铺的厚绒布再无别的东西了,他只得把身体尽量缩成一团祈祷著凌云快些回来。
凌云偷溜回家,见厨房里只有一个厨娘和两个打下手的丫头在,便大摇大摆地进去问有什麽可吃的,离开饭时间尚早,厨娘没料到小王子殿下会来找吃的,便献殷勤说现做给他。
"等不及了,总不会一点可吃的也没有吧。"凌云不耐地掀锅盖瞧著。
"倒是有些玉米面蒸糕,但是我们下人吃的。"
"什麽下不下人的,快给我装来,再打壶酒,有什麽新鲜的果子也给我装些。"凌云看著小丫头包蒸糕,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转头问厨娘,"你可会做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