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慕容羽点头，他一点也没有怀疑过这个答案。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选择进攻西秦，即使知道那也许是个陷阱。
「但是，」话锋一转，慕容羽笑得越发阴沈，「我只要卡拉赫对你心存怀疑、不敢迅速移师的这一点时间──就够了。」
「你想干什么？」声音很急促，姬铭尘警觉起来。
慕容羽道：「姬铭尘，我已经被你逼上绝路了。必须要在卡赫拉下定决心进攻西秦之前，寻求和他们决一死战的机会。」
「这不行！」因为不可能会赢。
「这是你逼的，但也许我要感谢你，因为是你让我下定决心和卡拉赫一决雌雄！」
「太子，你冷静一点，这绝对不可以！」姬铭尘激动地一把扼住慕容羽的手腕，把他拉向自己道，「会输。」
「不会。」慕容羽淡漠回答。
姬铭尘真的有些急了，声音渐渐高了起来，「你能用五千人守住雁回关，这就已经是个奇迹。但你现在却异想天开、想用这五千人去消灭卡拉赫？去消灭他们的十万大军──这必输无疑！」
「不会输，我赢给你看。」
慕容羽甩开姬铭尘的手，后退一步，笑容坚定，目光中闪透着觉悟和兴奋。
「因为我要证明一件事，姬铭尘，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只能是我控制你，绝对不会是你控制我。无论你怎么认定我赢不了卡拉赫，无论你怎么认定我会选择灭运天、放弃救西秦，无论你怎样认定我会乖乖按照你设定好的路线走下去。但是，我要让你知道，我慕容羽要做的一切──绝对不会受到你的控制！」
一口气吼出这一大通话，不顾姬铭尘表情的僵硬，慕容羽摔门而出。
身后，他好像听见姬铭尘一拳砸向桌子的声音，但慕容羽已经无法考虑这些事情了。从现在开始，他只能想一件事，就是怎样战胜卡赫拉。
时间非常紧迫，如果卡赫拉再攻不下雁回关，必定选择进攻西秦。
所以现在慕容羽面临的任务，不是怎么用五千兵力守住雁回关，而是怎样用五千兵力战胜卡拉赫的十万大军。而且还必须赶在卡赫拉移师之前，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不放弃运天皇城的前提下，保住西秦。
45
要一举战胜卡拉赫，首先要引出他们的全部兵力，但要怎样做，才能引卡拉赫倾巢出动呢？
正在这时，慕容羽得到一个情报，说卡拉赫计划等西秦在雁回关中粮草不足、到城外河岸放马牧草、骑兵不能发挥作用之时，倾力进攻雁回关。
照这个情报看来，卡赫拉也有决战的觉悟。
慕容羽立即令战马一千多匹到河岸放牧，故意让卡拉赫以为雁回关中已经粮草紧缺。而卡拉赫显然也等得失去耐性，轻易中计，趁着夜色拔营起兵，来到离雁回关只有一水相隔的汜口布阵。两军隔河相望，军旗在戾风中飒飒，黄沙飞腾之中一片肃杀之气沈压。
一面是雁回关的高城，一面卡赫拉的十万雄师绵延几十里。
他们浩大的声势、黑压压的人群、如海潮澎湃般的震吼，都让雁回关的守军都露出担忧之色。就连登上城门眺望敌营的慕容羽，脸上也失去素来的笑容。他虽然没有绝对自信战胜卡拉赫，但却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机会可能只来一次，只要把握住，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自己。
姬铭尘就站在慕容羽身边，他虽然一字未说，但眼神中的惊慌，显然已将他的担忧暴露无疑。他本意只想引开卡赫拉，在保护慕容羽的同时挫伤西秦，但万没有想到，他那一张字条引起的结果，却是令双方都做出决战的决定。
「你认为我一定会输吗？」
正在姬铭尘为卡拉赫的壮观叹气之时，慕容羽的声音就这样清亮地响了起来。虽然强大的压力让慕容羽没能笑出来，但声音神情之中，那份原本属于他的自信终于恢复。
「......」姬铭尘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答案太明显而不想说，总之他没有吭声。
迎着狂戾如刀、夹着砂石的风，慕容羽条理清晰地分析着：「敌方浩大的声势、嘈杂的吵嚷，并不仅仅证明他们人多而已，还证明他们军纪太松；而他们逼近雁回关下阵，又证明他们太过轻敌。历来骄兵必败，卡赫拉也不过如此。只要我们先按兵不出，等他们士气慢慢衰竭，再蓄势而发，必定可以大破敌方。」
如果不是跟随慕容羽一路征战，熟知对方的能力，姬铭尘真想警告他一句不要纸上谈兵。
但慕容羽眺望敌营的神色，在那一瞬间，让姬铭尘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也许奇迹真的可以出现，如果是他的话。
姬铭尘不禁这样想。
直到日上三竿，西秦还缩在雁回关中不见一点动静，卡拉赫终于按捺不住，派出三百骑兵、渡河来到城下挑衅，但雁回关中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这个时候，慕容羽派人悄悄去把河岸牧草的一千骑兵招回。为了继续拖延时间，磨去卡拉赫的锐气，他又派出两百骑兵出关接受卡拉赫的挑战。但是双方时退时进，不分胜负，直到姬铭尘出战，才把卡拉赫逼退回去。
太阳越升越高，热辣辣地炙烤大地。
卡拉赫军中早已没了方才的锐气，士兵们东倒西歪地躺着、坐着，汗流浃背，口干舌燥。有的干脆直接到河边取水来喝，有的在河中洗马，甚至还有人叫嚷着要回军营。这一切行为，在西秦军想来根本不可能，但卡赫拉在草原上一贯如此。
正如慕容羽所料，松散的军纪是卡赫拉的致命伤。
而西秦军的情况正好相反，他们的马匹刚刚饱餐一顿，个个精神抖擞。
慕容羽见卡拉赫军心已疲、阵形全乱，暗忖时机已到，对身后群将一笑道：「时机已到，可以出击了。」
秦军虽然只有五千，但都是精挑细选的骁勇之士。卡赫拉人数虽众，但三成以上都是充数的牧民、或者俘虏，再加上此时他们个个又疲又饿，阵形全乱，见秦军突然开城渡河，顿时吓得连兵器都没拿，直接逃窜。
那时卡拉赫的主要将领都在营中研究作战计划，没有守在前线，造成前线无人指挥的局面。
而一听说西秦渡河攻来，包括汗王在内的所有人都失了冷静，急忙命令先向后退，再组织骑兵挡住西秦的突击。
于是只见前进的前进，后退的后退，一时间人流混杂，拥堵不堪。被卡拉赫自己的马匹踩死的族人尸体遍地都是，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正在这时，西秦的一小队轻骑在慕容羽的率领下绕到卡赫拉后方，把西秦的几百张军旗插到大营中，高喊着：「你们被包围了，快投降吧！」
类似的招数，在大半年前慕容羽和卡拉赫的一次小战中也曾用过。但这方法屡试不爽，这次也获得巨大的成功。卡赫拉军前方被杀得一败涂地，后方营地又被占领，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无心恋战的士兵们，看见到处都飘扬着西秦的战旗，真的以为大势已去，抱头向左右两边逃窜。
十万军阵，顷刻崩溃。
数以万计的卡赫拉兵士，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分开向两边逃散，简直兵败如山倒。即使军中还有善战的老兵，但却被逃窜的人群冲散，根本无法列阵抗敌。
卡赫拉汗王见形势不容乐观，也想逃窜。
但慕容羽早已盯住了他，一路紧追而去。
46
在西秦军猛烈的进攻之下，卡拉赫早已全线崩溃。
汗王依靠十多名骑兵的护卫，才得以逃出混乱的中心。他肩上已经中了一箭，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然而在后方穷追不舍的秦军，却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没命似的向前奔去。
但突然一阵箭雨袭来，保护他的骑兵又倒下大半。
汗王形单影只向前飞驰而逃。回头一看，竟认出慕容羽来！
回忆起八年前在草原上，第一次遇见慕容羽的时候。
那时慕容羽和姬铭尘一起，倒在自己正在追捕的一名敌将身边。那名敌将虽然身中数箭，但致命伤却是刀伤。从伤口可以看出，他被捅了两刀。
那样的两个孩子，竟然能有那么大的勇气和能力杀死一个成年男人，汗王当时就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把两个孩子收留在卡拉赫中。随后几年，汗王只从姬铭尘身上发掘出惊人的实力，但他却忽略了表面看来弱不禁风的慕容羽──也许这个人，才是最可怕的，远比姬铭尘可怕。
汗王再次回头，他看见慕容羽双眼中闪烁的光芒如同黑夜中最璀璨的星辰。不仅明亮中透着寒气，而且锐利，仿佛一把利刃，即使只是眼神，就让汗王有种身中数箭的感觉。
紧紧拉住缰绳，他想甩脱慕容羽。
但对方却和自己越咬越紧，眼看就要追上。这时只听胯下骏马一声长嘶，顿时一股红血从马腿上飙出，汗王只觉马背一阵剧颤，身子向前飞起，滚下马来。
才滚了两圈，身子突然向下一滑，随即听见『哗啦啦』石土滚落下山的声音。
汗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逼到悬崖，没有逃路，而且差点滚落山崖。他提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从陡峭的崖壁上爬了上来。
这时，慕容羽和近十名骑兵已经来到离他只有十步之距的地方。
「慕容羽......」咬紧牙关发出这三个音节，汗王的眼神就像一只被逼上绝路的野兽在盯着步步向自己逼近的猎人。
「原来汗王还记得我的名字，」慕容羽轻蔑地一笑，脸上表情全是嘲讽，扬高声音冷言道，「我还以为你只记得姬铭尘一个人呢。」
「哼哼......」似笑非笑的声音从汗王的鼻子中发出，他弓腰站在悬崖边上，凛冽的大风呼啸着，看上去好像快把他摇晃的身体卷入崖底。
「你还有什么遗言就说吧。」慕容羽高高坐在马上，态度很是狂妄。
汗王自嘲般冷笑着，没有说话，抓住肩上箭羽，一把拔出。伴随着汩汩冒出的鲜血，汗王的身子向后一仰，差点摔落山崖。但他却凭着顽强的意志，站着，没有倒下去。
「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慕容羽看透了他的心思，面带嘲笑地问着。
但还不待对方有所回应，就自己冷声续道：「不要以为姬铭尘给你送去一张字条，就以为他还站在卡赫拉一边。我告诉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而已，他只不过想把你们引到西秦去，保护我、让我夺回运天皇城、重建嘉兴而已。他不会来救你，就算他来了，也救不了你。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然而慕容羽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从后方响起。
「太子！」
一声短促的呼喊，令慕容羽脸上的表情突然僵硬。从八年前嘉兴亡国以来，会称他为太子的人，就只剩下一个。所以不用回头就已知道来人是谁──姬铭尘，他果然出现了。
慕容羽面无表情，但汗王的目光中霎时出现一丝亮光，仿佛看见了最后的希望，绵软的双腿这时就像被注入新的力量，稳稳站了起来。他没有对姬铭尘说任何话，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没喊一声，但他的眼神却把求救的讯息全都传了过去。
姬铭尘看了汗王一眼，策马来到慕容羽身边，低声说出一句此时慕容羽最不想听到的话：「放了他吧。」
「不行！」
慕容羽断然拒绝，根本不看姬铭尘一眼，依旧瞪着汗王的方向。
因为被拒绝得太彻底，姬铭尘一时没有第二次开口的勇气。
片刻的沈寂，仿佛让汗王再次感受到死神的降临。他再也按捺不住，大喊一声，怒骂道：「姬铭尘！你在卡赫拉的八年里，本王是怎样待你的，但你现在又是怎样待我！你杀了我的儿子，杀了我的将领，杀了我的兵士，现在还想杀我！......」
骂声戛然而止，只因为剑光一闪。
慕容羽指住了汗王的喉咙，而如果他再说下去，必定会被断喉无疑。
47
「太子！」
见慕容羽真有杀汗王之心，姬铭尘惊呼一声，一把扼住他的手腕。
「放开。」
慕容羽压低声音命令道。
「太子，你不能杀他。」姬铭尘丝毫不松，反而还更加用力，「你是要成为一国之君、君临天下的人，怎么能背负忘恩负义的罪名？汗王的确救过我们一命，如果不是他，我们走不到现在！」
「很好，」慕容羽一动不动，任由手腕被姬铭尘扼住，但突然抬起头来，带着残忍的目光望着姬铭尘诚挚的双眼，「既然我不能背负忘恩负义的罪名──那么你来。」
说罢把剑柄交到姬铭尘手中。
「太子......」姬铭尘下意识地接过剑，但却愣了。
慕容羽道：「既然我不能背负忘恩负义的罪名，那么就由你来替我背负，由你来──杀他。」
『杀他』两个字刚一出口，姬铭尘的手便一阵轻颤，他摇着头，『不』字似乎就在嘴边，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了？」慕容羽节节进逼道，「你在犹豫什么？你忘了你对我发过的誓吗？难道你以前说的那些话，就这样经不起考验？」
「太子，我们不能这样做。」
「我说可以就可以。」
「太子，他曾经救过我们......」姬铭尘还在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但慕容羽丝毫不为所动，声音依旧非常冷漠，「但他现在却想杀我们。他想帮着谢运天来杀我们......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杀？」说着又从姬铭尘手中把剑夺回，指着汗王的头说，「我出兵讨伐谢运天，夺回本该属于我的皇城和帝位，甘你何事！你来凑什么热闹？......竟敢越境侵犯，阻挡我的兵锋，还让我把西北青河的土地还给你......哼哼，但是现在，你又如何？你不过是名败军之将，性命被我捏在手中......」
「太子。」姬铭尘打断慕容羽的话，「如果你要杀他，我愿替他一死！」
汗王曾经救过姬铭尘一命，现在算是还给他。
「你说什么？」慕容羽倒抽了一口凉气，握剑之手紧得开始发抖。他的嘴唇微微张开，脸色僵得发白──姬铭尘的这句话，似乎犯了慕容羽最大的禁忌。
然而姬铭尘还未查觉似的，重复了一遍道：「我愿意替他一死。」
说罢翻身下马，跪在汗王身前。抬头望着慕容羽又惊又怒又恨又气的脸，抓住剑锋，把那本应指在汗王喉咙上的剑，拉过来抵在自己喉上。
「太子，你动手吧。」
捏住剑锋的双手松开，垂在身侧，姬铭尘闭上了眼睛。
「不要用这种方法逼我，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慕容羽有些失控地怒吼着。
「我没有逼你。这不是什么阴谋，太子你尽管动手好了。」姬铭尘缓缓道，「战胜卡赫拉以后，谢运天只能投降。虽然我没能亲眼看到太子你登基加冕的那一天，但我可以想象得到......这就够了，我终于可以去见父亲......大哥......还有二哥......」
长久的沈寂，姬铭尘等待的疼痛并没有从喉咙传来。
相反，他听到『嚓』的一声，长剑回鞘的声音。
「太子......」
睁开眼时，慕容羽已经掉转马头，吩咐身后骑兵们把汗王押回去，不准怠慢。
「太子，」姬铭尘追上去问道，「为什么不杀他了？」
「因为你不是要替他死吗？」慕容羽在马上回答。
「那为什么不杀我了？」
「因为，」眼眸中荫翳的寒光和嘴角无奈的微笑一同浮现，慕容羽道，「因为你只能有一种死法，就是为我而死。所以......我就不会给你为他人而死的机会。」
说罢离开，留姬铭尘一人站在悬崖之上。
风依旧很狂烈，但姬铭尘已经感觉不到。
48
　慕容羽对卡赫拉一战，赢得相当漂亮。不但以劣势兵力击败强敌，还俘虏了对方的统帅，即汗王。卡赫拉的十万大军中，在战场上实际被杀死的只有三千多，但俘虏却多达五万，其余全部跑散。
慕容羽下令遣散所有俘虏，但却没有放走汗王。
翌日，慕容羽率领胜利之师，押着汗王，以及谢运天派去卡赫拉的使者宁城王谢运海，向运天皇城进发。守城大将及副将，一个弃城而逃，一个献城投降。
慕容羽将卡拉赫汗王和谢运海捆缚在马背上，来到宫门下，向谢运天展示。
谢运天万念俱灰，伏在宫墙上，痛哭起来。
慕容羽在宫门外高声喊道：「如不投降，我把他们全部处斩。」
谢运天知道自己命数已尽，抹干眼泪，向慕容羽求情道：「如果我投降，你能免我一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