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信一天一封,从不间断。
除了信,还有花。
连清篱顺手将信扫进抽屉里,起身踱到窗前。太阳光亮得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却懒得转开视线。
门被轻轻敲响,他转身返回桌旁,坐下,才道:
"请进。"
何筝垂着眼睛走了进来,将一叠文件放在桌上。
"这是你要我帮你找的资料。"她轻轻的道。
打开文件,细细看过,连清篱点了点头。
"就是这些,谢谢你。"
"不客气。"
从那天起,两人的关系就变成这样,既生疏又冷漠。他却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能改变这一切。
何筝坐着没动。
"还有事么?"他柔声问。
沉默片刻,何筝道:
"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好么?我们很久没在一起聊天了。"
连清篱点了点头,道:
"好。"
何筝显然有些心神不宁,一杯卡布其诺被她搅的面目全非。
"阿篱,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她怔怔的看着桌上飘浮在水中的彩烛,突然问。
连清篱想了想,道:
"我在想--你要不要来点茶。"笑了笑,解释:
"因为你好像不是很想喝咖啡的样子。"
何筝勉强勾了勾嘴角,做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连清篱叹了口气,不再故作轻松。
"有什么事说出来,心里会好受点。"
他看着她道。
"并不是所有的事......"何筝低低呢喃。
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坦然说出。
她没说完,但连清篱已经领会。
两人又沉默下来,空气显得分外的凝滞。
何筝将小勺一扔,靠向椅背,看向连清篱。这是她今晚第一次直视连清篱的目光。
"为什么不来找我?"
"......"
"想给我自由选择的权利--你是这样想的吧?"
"......"
看着连清篱一径的沉默,何筝咬了咬唇,眸中掠过清晰的痛楚。
"我今天在你秘书的桌上看到一束百合,是那个男人送的吧?情书,礼物应该也不会少......"
连清篱依旧沉默。
何筝显然没想得到回应,自顾接道:
"都已经二十三天了,你却什么行动都没有,如果不喜欢他,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不阻止这种无聊的把戏?阿篱,你一向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为什么这一次,你却......"
何筝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
"其它人怎么想,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总是告诉自己,要相信你,一定要相信你,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只要是你的决定,我一定会支持下去,可是这一次,我真的受不了的......"
她拼命的吸气,泪水还是溢出了眼眶:
"你是在等他自己放弃么?可是你应该比我清楚,那个人......根本不会放弃......告诉我,阿篱,你倒底是怎么想的?我已经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你难道还想让我等下去么?"
连清篱看着何筝,一脸茫然,似乎他无法理解何筝话中的含义。
她一把抓住连清篱放在桌面上的手,专注的看进他的眼中:
"阿篱,我不在乎等多久,几个月也行,几年也行, 我也不在乎那家伙每天送花送信,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只要你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你爱我',这样......就可以了!"
连清篱的眼眸一闪,怔怔看着何筝,神情复杂。
"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三个字,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从来没说过,甚至你当初求婚的时候......求求你,只要一次,你只要说一次就好......"何筝握着他的手,哭着祈求道:
"告诉我,你爱我......这样......我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他最终也没有说出那三个字。
对于舒庆而言,流血流汗都是小事一桩,但是说到写情书,便足以要了他的老命。他认得不少字,但是写字的功夫却其差无比,要不是兄弟们一致认为写情书最显诚意,他不会这么折磨自己二十四天。
连清篱不喜欢被人逼迫。成!他不逼他,他要用自己的诚意感动他!
他的辛苦没有白白浪费,在写了二十四封情书之后,他终于等到了连清篱的电话!
宽肩窄臀长腿加上一米八六的身高,舒庆天生衣架般的好身材,配上棱角分明的五官,充分诠释出这袭驼色新款纪梵西羊绒西装的主题--野性的优雅。
他一向对正装敬谢不敏。
拘束的要死,系在脖子上的领结无异上吊的绳索,但是想到连清篱的着装喜好,他还是咬了咬牙--忍了!
尤其看到一众女子痴迷的目光,更是觉得这份罪没有白受,想到连清篱也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立刻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连要命的领结也变得可爱起来。
"石头?我帅不帅?"
站在"夜色"门口,舒庆第数不清次问。
"不但帅,还很酷!"石头竖起大拇指,老实的道。
"哈哈!"假装没看见石头眼中的忧虑,他戴着墨镜,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
连清篱选择的是日式风格的包间,穿着和服的美丽女招待,小心的将舒庆的外套挂好,红着脸退了下去。
石头拉上拉门,守在外面。
连清篱端端正正的跪坐在榻榻米上,穿着白色衬衫,打着领带。
他没有抬头看他,低着头,沉默无语。
正中矮几上,放着几样小吃。两只白底兰花的茶盅,一边一只,白色袅袅的烟气,自茶盖的缝隙升腾而起。
舒庆没有走向自己的位置,反而直接走到连清篱身后,坐下,将连清篱紧紧的抱在怀里。
连清篱无力的闭了闭双眼,冷冷的问:
"你一定要这样么?"
"你不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舒庆呻吟着在他颈后印下一个重重的吻,才困难的放开手,学着连清篱的样子,跪坐在他的对面。
"日本菜既难吃又填不饱肚子,一会儿我带你去......"
"舒庆......"连清篱淡淡的打断他,将放在身后的纸袋推到舒庆面前。
"麻烦你清点一下。"
"是送给我的?"舒庆兴奋的打开,然后他怔住。
一叠捆扎整齐的、未开封的粉红色信封,大大小小的各种礼盒,同样没有开封,他眯起双眼,看着连清篱,沉声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没办法原样照还,我放了两千元钱,应该够付那些花钱。"连清篱端起茶杯,面无表情的道。
"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舒庆一掌拍在桌面,摆在他面前的茶杯翻到,溅湿了他鹅黄色的亚麻衬衫。他一把扯下领结,扔到房子的一角,瞪着连清篱等待解释。
石头在听到巨响的同时,探头进来,却被舒庆一声怒吼,赶了出去。
看着石头的身影消失在拉门背后,连清篱揉了揉抽痛的额角,淡淡的道:
"意思就是,请你立刻停止这种幼稚的游戏。我已经开始觉得厌烦了。"
"我从来没有为任何人做过这种蠢事!你竟然敢说这种话!"
舒庆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鼻孔翕张着,如同噬人的猛兽。
连清篱略带讽刺的笑道:
"为什么不敢?暴力解决不了所有问题!舒庆,你是比我厉害,我斗不过你,但不代表我一定要屈服!"
舒庆一愣,气势立刻弱了下来,他垂下头,双手抓着桌角,哑声道:
"你还在生气,是不是?如果我答应以后再也不胁迫你,你是不是......"
"不是!"连清篱再次打断他,冷然道:
"我今天叫你出来,就是要跟你说清楚,不管你怎么做,做什么,我都不会接受你!永远不会!以后请不要再来烦我,我已经受够你了!"
"不--"舒庆吼道。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毕露。
"我不会放弃,永远都不--"
"舒庆,你不懂什么是死心么?苦苦纠缠一个男人,你不觉得很荒谬?"
"不荒谬!"舒庆抬起头,双目赤红:"一点都不荒谬!"他一字一字的道。
"可我觉得荒谬,不但荒谬,还非常令人厌恶!"连清篱看着舒庆,一脸毫不掩饰的厌恶。
"连清篱你--"舒庆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大喊大叫,把眼前一切讨厌的东西撕碎!
"你气什么气?应该生气的人是我!我救过你的命,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竟然那样对我,你这算不算是忘恩负义?"
舒庆一震,"咯"一声轻响,薄薄的桌沿,被他硬生生掰下两块。
连清篱站起身子,淡淡的道:
"如果你还有点良心,拜托放过我。"
"不--"舒庆一挥手,将小炉上的铜壶一把拨开,溅起的沸水,洒在他的手臂上,他却恍若未觉,只定定的盯着连清篱,一字一字的道:
"我做不到!"
看着舒庆湿淋淋的衣袖,连清篱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波动,但很快,他转开头去,硬声说:
"我原不想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你不该这么逼我......"他返身走回舒庆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
"舒庆,你凭什么要我接受你?你看看你自己!大字不识几个,整日除了烧杀砍掠,你还会做什么?粗俗,野蛮,凭借本能行事的野兽,蛮不讲理到可笑的地步--被别人叫几声老大,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为了自己高兴就可以随意折腾别人,舒庆,说难听点,像你这种人就是典型的败类,社会渣子,只能在最阴暗的角落,作威作福,即使死在街上都没有人埋......"
"住口!"舒庆怒吼着跳了起来,他的脸涨的通红,太阳穴浮起的血管突突的跳动。
连清篱冷笑一声,无视他狂怒的表情,接道:
"所以,别再说什么喜欢我的话,你远远不够资格!就算你把你的心挖出来捧到我的面前,我也只会觉得恶心!"
"我叫你住口!"被气得失去了理智,舒庆怒吼一声,一拳挥到连清篱的脸上。
他的拳头又快又重,两人距离又近,连清篱根本无法闪躲。整个身体被掀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出于反射而伸出的手,打翻了茶几,几上的碗蹀,半数以上都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躺在地上,整个脑袋"嗡嗡"的响着,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耳膜应该不会破掉吧?他想。
"庆哥,怎么......"
石头再次闯了进来,看到屋中的情景,吓的呆在当场。
他很快反应过来,急忙奔到连清篱身边,将他扶起。
他盯着连清篱迅速肿起的面颊,忧心的问:
"连先生,你没事吧?"
连清篱困难的坐起身,觉得口中有着淡淡的咸腥。
他伸手抹去口角的血迹,触到面颊,火辣辣的痛。
他拨开石头的手,站起身来。不看舒庆,他走到屋角,拿起自己的皮包,外套,向门外走去,临出门前,他轻蔑的道:
"我现在终于明白你有多想要我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呆呆的看着连清篱消失在门后,呆呆的转过身,石头看着神色狰狞的舒庆,呆呆的问:
"庆哥,追不追?"
舒庆不答,突然弯身,抄起倒在地上的矮几照着墙壁砸了过去。
第 22 章
那天之后,不再有鲜花,不再有粉红色俗不可耐的信封,连清篱的世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他开始拼命的接工作。
以前他觉得商业案、刑事案牵扯众多,暗中的钱权交易纷繁复杂,所以他很少涉猎,可是此时,他也闷头接下,来者不拒。
有两个案子,七查八查,竟发现隐隐约约与青红有关,他便移交给卫空远,再不过问。
卫空远知道他不擅长处理这种黑暗内幕,也没多问,他却开始不由自主的留意起那个帮派的事情,发现混浊不堪,黑暗可怖。
他变得异常忙碌,没有午休,加班加到十点,回家收拾完毕,倒在床上便能立刻沉沉睡去。
晚上总是会被冻醒,他把空调调到最高温度,盖两条棉被,然后紧紧蜷成一团,半梦半醒直到天亮。
他从不多想,依旧很少做梦,偶尔会梦到自己在寻找什么东西,然后大汗淋漓的醒来。
这样过了几天,他开始呕吐。
不是每天,也没有任何规律,突然便会觉得恶心的要命,然后趴到马桶上,一直吐到胃里再没任何东西。
他没有去看医生。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每当压力超过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就会出现这种反应。
所以他现在最需要的只是时间。
卫空远很快发现了他的异状,以为他是因为跟何筝分手才会有这么痛苦的表现。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却硬是拉着连清篱喝了一夜的酒。
两人最后喝的酩酊大醉,醉意朦胧时,卫空远大骂何筝见异思迁,水性杨花。
他直接将酒瓶塞进他的嘴里,却无法说出真相。
第二天早上醒来,满身的酒臭熏的他头晕眼花,他在浴缸里泡了整整一个小时,然后将同样染上味道的床单被罩全部洗了一遍。
从那天起,他呕吐的症状奇迹般的消失了。
很快到了农历新年。
他没有亲人,更不需要走亲戚。一想到他会一个人在那所空洞清冷的房子里待上七天,他就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于是打点了行装,在放假的第一天便坐上飞机,直飞海南。
很美的地方,蓝色的天,蓝色的海,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很多的人。
他虽然喜欢清静,但是这一次,他却觉得置身于嘈杂的人群也是个不错的体验。
他住的饭店离海滩不远,每天傍晚他都会坐在沙滩上,看着大海。
每天也都会有小姑娘邀请他跟她们一起联欢。被他温柔的拒绝,便会红着脸,笑着跑开。
他已经三十二岁,早过了可以任性妄为的年纪,如果换成十年前,他或许会去凑个热闹。
他闭上眼眸,似乎听见耳边有谁在说话。
"等我以后有钱了,带你去看海吧!"
"不去!"
"海里有鱼,有螃蟹,又大又鲜,很好吃哦!"
"老子要去看海!"
他睁开双目,看向周围,远远的,几个孩子在岸边拣着贝壳,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舒庆......"
嘴唇蠕动,如同有自己意识一般叫出这个名字。他一惊,浑身僵硬,脸色变得如雪一样白。
乍暖还寒,新年一过,便是春天。
树木抽出嫩绿的新芽,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欣欣向荣。
第一天上班,看到分别七天的同事,大家都显得非常兴奋,凑在一起,谈论着新年的趣事。
"阿篱,早上好!"何筝笑着将一只大大胖胖的小猪扑满捧到连清篱面前,道:
"猪年快乐!"
"猪年快乐。"连清篱从包里抽出一只穿着草裙的小猪玩偶。
"好可爱!"何筝将其抱在怀里。
"有我的么?"卫空远也插了进来。
"有。"连清篱又抽出一只。
"阿篱,你过年去哪儿了?我打了好多次电话都没人接。"卫空远问。
"去海南了。"
"海南好玩儿么?"何筝问道。
"景色非常好,我照了许多照片,改天拿过来让你们看。"
"好!"